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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机械 [打印本页]

作者: 耿耕    时间: 2007-8-4 13:23
标题: [原创]机械
机械 (小说)
耿耕
那一夜,我是机械玩偶,
    我旋转又旋转,向右又向左,
  我脸冲地倒下,摔成两半,
  他们竭尽所能试图修理我,

        所以我再次成为一个正常的玩偶。
   此后,我的举止沉稳而礼貌,
     但是我已变成一个不同的品种,
     一根线系挂着一根受伤的树枝。

于是,我到舞会上跳舞,
   可是他们撇下我与猫狗做伴,
尽管我的舞步合拍而节奏,

    我有蓝色的眼睛和金色的头发,
色彩如园中繁花般的衣裙
和草帽上的樱桃饰物。
                       --《机械玩偶》.拉维考维赤(以色列)
    诗就抄在我的一个笔记本上,是什么时候抄上去的,源自于哪本刊物,我已记不清了。当我无意中翻出这首诗时,觉得这首诗是专为我写的,因为它描写的就是我现在对生活的感受,这首诗似乎就是一面镜子,正在平静地折射着我那些平凡而单调的时光。
    我不敢肯定第一次读这首诗时,时不时因为诗中的情感感动了我,才让它从某本杂志上,跑到了我的笔记本上。可重读了这首诗后,我可以肯定,这首诗感动了我。这种感动是我现在的生活中,非常需要的一种体验,想想自己在现在的日子里,似乎失去了激动的权利,剩下的只有对任何事物的麻木与习惯,当年那充满激情、冲动、以及有着无穷想象力的年轻人,已经在生活的河流中磨去了棱角,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看到的只是一副单调的面孔,以及千篇一律的声音。
    一个念头因为这首诗突然萌生出来,写篇小说,记录自己曾走过的路,以及心灵中的轨迹。小说的名字如同印在我的脑海中,机械二个字一下子崩了出来。我为自己激动,觉得这对我的一生而言,也许是个重大的决定,可能会成为我生命中最美的一页,给自己的晚年生活留下一些值得回味的东西。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不停地构思与寻找关于《机械》的素材,然而事实不断的令我失望。我所拥有的只是对这篇小说的梦想,以及那种深刻的感觉,并不拥有小说的情节与素材。我的生活经历如同一杯白开水,显得那么平谈与平常,没有什么可以进入我的小说扮演一段故事,而我的生命又在不断地重复经历着机械这种感觉,这是种矛盾。
    在我苦苦寻找与构思小说《机械》的时候,后来成为我的朋友与同事的阿夏,刚刚大学毕业,正坐着一列火车朝我居住的城市驶来,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我想起自己三年前的情景。
    那天,我刚走进单位报到,在主任的办公室里,就被主任的双眼,看得浑身不自在,似乎我是来自外星球的游客。主任坐在办公桌后面,看了我好一会,用一种严肃而带有审讯的口吻问:“你是新分来的大学生。”
    我讨厌这种语气,但我不能有所表示,这一点起码的礼节与知识我还是有的。我是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学生,第一次与自己工作的上司见面,我该有怎样的反应,却是没有一点经验,只是因为他的那种口吻,心里觉得很是紧张。我看着主任的脸点了点头,机械的说了一声:“是的。”
    主任没有再问我的姓名或者别的什么,只是用手指着我说:“你怎么就这样来上班,这里可是政府机关,你要注意一些影响。”
    我的脑袋像是挨了一锤子,尽是嗡嗡的声响,根本不知主任在说些什么。我的眼睛顺着他的手,低头看着自己。衣服、裤子、皮鞋都很整洁,包括自己裤子的门襟,根本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这使我不知他说的影响是什么意思。在一片迷茫的状态下,我抬头望着主任,结结巴巴地说:“主任,我,我什么地方不注意影响了?”说的时候我还是低下头往自己身上看着,希望能找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时,我的心跳得厉害,不知下面会发生什么事,对于我来说,我不想一来就弄出什么笑话。所以我的心情很是紧张,站在那里身上的汗就悄悄地流了下来,我能感觉那汗在我背上流淌的速度。
    主任看着我站起身说:“小伙子啊!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然后他就停住嘴,用眼睛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读出点什么来。
    在他眼光的逼视下,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应该干些什么,说些什么。一种反感的情绪从心底慢慢升起,我觉得这位领导的水平不怎么样,有话不明着说,偏偏要拐弯抹角的。可另一种更深的担心也在我的心底,我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妥,要是那样的话,可就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了。我伸出手擦了下脸上流出的汗,望着主任有些嘻皮笑脸地说:“主任,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你告诉我好不好。”这种招式完全是在学校里学来的,那也是在没有考好的情况下,跟老师后面骗点分数用的。
    这笑脸还真的有点用,主任望着我也笑了笑说:“你怎么穿着花衬衫来上班,这可是政府机关,不允许小流氓进进出出的呵!”
    我听了后不觉呆了呆,紧接着就感到气愤,主任这么说,绝对是对我人格上的一种侮辱。要知道我身上这件花衬衫,是我所有衬衫中最喜欢的一件,我觉得穿在身上感到很精神、有种年轻人的朝气,而今天我是为了这个日子,特的穿在身上的。我看着主任就有种冲动,想掉头一走了之,不想让这种无知又无礼的人做我领导。可父亲的话在耳边响起,到了工作的地方,要搞好人际关系,不要由着性子来,外面不比在家里,对那些老同志要尊敬人家,他们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你得好好的向他们学习。
    也不知是父亲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自己在为未来考虑,我压住了心中的那股火,对主任说:“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要不我回去换一件再来。”
    主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走上前来很高兴的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好好的干,你们大学生是很有前途的。”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被痛苦控制着,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如我原先的想象,更不知工作该怎么去做,只是觉得痛苦。现在想来,我有一点错了,那就是不应向主任低头,这证明我能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心里有着与他们一样的渴求,而这样的代价太昂贵,将我的一生都丢失与遗忘了。
    阿夏这时没有我的这种体会,他正坐在火车上对生活与未来充满了想象,与我刚来时心情一样,觉得终于能够施展才华,实现自己的抱负。阿夏坐在车窗边,一种年青人的自豪感与学业有成的骄傲感混在一起,使他的脸充满了朝气与快乐。窗外那些村庄,被飞驶的列车抛在后面,而迎接他的是什么呢?他没有想到,可我知道,前方等待他的只会是一些古老的村庄,或者一、二个陈旧的小镇。
    我站在火车站的出口处,高举着一块木牌,迎接我不曾谋面的同事阿夏。我那刚认识不久的女友叶枫,亭亭玉立的站在我身边。对于这一点,我也许要感谢生活,叶枫的出现使我看见了亮点与激动,给了我在这座城市生活的力量。我本已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了,一点锐气与勇气都已被同化了。叶枫就如一位女神,降临在我的身边,拯救我那迷失的灵魂。这也是我想写小说的原因,我想试着找回我自己。
    车站开始放人,一群打扮各已,但肤色相同的人走了出来,我无法将他们分辩清楚。我想阿夏也许与他们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如我的生活,没有令人惊奇的事能使我写进小说,一切过于平常了,平常得你记不起什么来。
    “你看,那个是不是?”我听见叶枫的讯问声,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青年男子,背着包,拎着皮箱,满怀喜悦的朝我们走来。那容貌很普通,但那走路的神情及在阳光下微笑的样子,使我想起了三年前,我到来时的模样。我一下子爱上了他,觉得我们会成为朋友。
    阿夏走到我的面前,站住了脚,满头的汗水在阳光下晶莹发亮。我想伸手拥抱他,欢迎他的到来。但这只是心里的渴望,我没去做。因为我已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已善于掩饰自己的情感与最真实的想法。
    “你就是阿夏。”我问,那声音很是冷静。
    阿夏站在我的面前微笑着点了点头,那神情很是自然与大方。
    “欢迎你来与我们一起共事。我叫耿耕,是单位派来接你的。”我用客套的语气说。
    阿夏放下手中的皮箱,伸出手来说:“认识你真高兴,谢谢你来接我。”
    我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似乎回到了往日的岁月,心情便有了些兴奋。我指着叶枫说:“这位是我的女友,叶枫。”
    阿夏冲着叶枫点了点头,说:“你好。”然后转过头看着我说:“你艳福不浅啊!她很漂亮。”
    我笑了笑,开着玩笑说:“单位可是将我俩分在一个宿舍,你可要多包含一点呵。”
    阿夏正弯着腰拎他那只皮箱,头也没抬的说:“我懂,到时我往外多跑跑就是了。”
    叶枫在后面轻捶了我一下。我却笑出声来,我真的很开心,我又看见了我自己。
    自阿夏来了以后,我似乎受到了鼓舞,开始写起那篇小说,只不过没有一鼓作气写完,只是开了个头。
    A城作为一座繁华的城市,同这世界上别的城市并无区别,有着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街景是有着白日的拥挤、夜晚的华灯。但作为一座工业城市,它还是有着与别的城市不同寻常的气息,那是冰冷而坚硬的钢铁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你感到这座城市与众不同。城市的上空总是回荡着巨大的声响,那是哪些钢铁机械发出的声音,它们每日每夜的响彻整座城市,让人觉得这整座城市是用声音建造起来的。单调而沉闷的声响,震荡着每个人的心灵,让人感觉到压抑、沉沦与麻木。
    A城的街面上说不出有什么特色,所有商店都是一样的店面与招牌,连店里放出来的音乐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店有大小之分。街上行走的人都是行色匆匆,即使有一二个悠闲自得的人,那也是这座城市的过客。所有的人都拥有的同样的表情,严肃与冷漠,似乎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就如在舞台上演出的小木偶,动作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那些个性、激情、特点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机械而单调的统一。
    奇怪的是你在这座城市里,并不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所见的一切事物似乎都有那么几分眼熟,可你就是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你的心里会有那么几分异样。你问自己:我怎么啦?怎么会这样?然而没有人告诉你。在A城你只能和所有的人一样,在岁月长河中,慢慢地走完你生命的路,也许你在A城会如鱼得水,生活得十分开心。因为这真的是你的城市,你就是这种城市生活中的一员。
    小说写到这里,似乎无法进行,因为我不敢肯定这是篇小说,读起来有点像是篇童话。何况在构思的时候,我似乎未能进入实质性的情节与人物,只停留在这篇小说表象的、理论的思想上。我很有些无能为力,叫我怎么说呢?也许我不是个写小说的人,我对故事的感觉太微弱了,我太在意小说本身所表现出来的意义性。
    阿夏来的第二天,就很积极的准备上班,他在宿舍里穿好衣服,与我一起走出门。这时,我才发觉他和我当年一样,穿了件花格子的衬衫。这似乎是历史的再现,我出于本能,伸手拉住了阿夏。“阿夏,你不能穿这衣服上班。”
    “为什么?”
    “你听我的没错。”我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对他说。
    “为什么?这衬衫挺漂亮。”
    “我知道。可单位里不是人人都有这种审美观,你才来没必要弄些麻烦在身上。”我稍微停了一会,接着说:“真的,你听我的没错,还是将它换下来的好。”
    阿夏有些不解的看着我,但还是很听话的换了件白衬衫。我看着阿夏在心里想,阿夏要比我幸运得多,最起码有我在给他指引一条正确的路,而不需要走太多的弯路。不像我只能在黑暗中摸索,时时碰壁,引来一片责骂与唏声,然后再艰难地修正自己,在摸索中不停地面对失败,是件多么艰难而痛苦的事,要知道一个人的生命能有多长,什么时候才能在黑暗中看见阳光。
    自从第一天上班,因花衬衫被训的事后,我心里确实不痛快了一阵,但我还是很快忘记了这件让我不快的事,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虽然工作中有许多的事影响了我对工作的热情,比如拖拉作风,扯皮运动等等。但这并不影响我对生活的热情与追求,我用自己的方式工作与生活,可生活中任何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没多久,科室主任将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小耿,你来了这么些日子,对这里的工作与生活还习惯吧!”主任是以这句话开的头。
    我看着主任那微微有些秃的头,以及他那张干瘦的脸,心情很轻松地说:“还行,这里挺好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你对自己的工作都熟悉了吧!”主任很关心的问我。
    “主任,我已经熟悉了,那工作其实很简单的,很容易上手的。”我轻松的说了句实话。
    “是吗?有同志反应,说你这个人有些狂傲不羁,仗着自己是个大学生,没有把别的同志放在眼里,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啊!”主任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笑容说。
    我又被愣在当场,不知该对主任说些什么。我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想自己才来这么几天,并没有得罪谁,每天上班我都笑眯眯的和那些同事打招呼、问好,而且我在工作中也很勤快,怎么会有人打我的小报告呢?我站在那里有些迷糊,汗又流了下来,要知道刚才主任的那个话,可是个很大的帽子,虽然我来了没多久,这中间的轻重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听说你曾在办公室说过,现在写这普通公文,对你这大学生是大材小用了。”主任这样问道。
    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这我不能抵懒,我觉得一个人最大的美德就是诚实。我站在那里虽然有些迷糊,可我还是点了点头说:“对,这话我说过。”
    主任又轻轻的哦了一声,然后接着说:“听说你在办公室里经常唱唱歌,还喜欢跟别的女同事开一些不适当的玩笑。”
    我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摇了摇头,因为我感觉到主任好像在给我下套子,等着我自己跳下去,我说:“我没和什么女同事开不适当的玩笑,只是喜欢在没事的时候,自娱自乐的哼上几声。你如果听别人说了什么,那也许是个误会。”虽然我还年轻,我还是知道后面的一条是个什么性质,弄不好就是个流氓什么的,这种事是一定要说明白的。
    “其实年轻人说说笑笑这都是很正常的。”主任的语气变得有些温和,听起来有种语重心长的感觉。“年轻人比较单纯,又有朝气,存有一点好高骛远的思想,这也是很正常的。我年轻的时候就和你现在一样,总有那么多的想法。但年轻人要是没有上进心,那可是件很可怕的事呵!要知道你现在是国家干部了,不是原来的大学生,一切行为都应注意影响,你知道吗?”
    他又跟我提到了影响,可我还是有些茫然,因为根本不懂他所说的是什么样的影响,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说说话、唱唱歌,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影响。我觉得这场谈话,就如一场荒唐的梦,没有丝毫意义。我望着主任,有些激动地说:“我不懂,在办公室里唱唱歌,说说话,有什么不对了,这又给这政府机关造成了什么恶劣的影响。”
    主任听见我的声音,那严厉的眼光便盯在我的脸上,而他的脸上却毫无表情,说:“小耿,我现在是代表单位与你谈话,你严肃一点。你要唱歌,可以回家去唱;你要找女朋友,可以认真的找一个,不要到处留情。而你说大材小用的话伤了一批老同志,那些写了几十年公文的老同志,难道就不是人材了吗?你以为你大学出来就是人材了,你有那些老同志丰富的工作经验吗?你没有,你有的只是一张文凭吗!”
    听完主任的这番话,我想我是听懂了主任的意思,也明白了自己错在那里了,那是一些极度阴暗的心理。我只是用手指着主任,却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也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我和主任就这样面对了一会,主任又发出了声音,说:“怎么?你还不服气,你想打我?”我觉得这种人根本就是不可理喻,在一种年轻的冲动下,我转过身迈步走出主任的办公室。在出门的时候,我还听见主任在背后高叫。“你给我好好地想想吧!”
    从那天起,我养成了喝酒的习惯,心里的那些苦痛与茫然无处诉说,也没人告诉我其中的道理。只是将自己泡在酒里,让酒使自己忘记一切。现在想想那段时光,真不知是如何渡过的。每天主任都找我谈话,想让我改变一些东西。我知道要改变的,是我心是对生活的那片绿洲,他们在逼迫我与他们一样。办公室的人算是找到了新闻话题,每日里在我背后议论纷纷。当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犹如我是个贼,紧张的防备着我。那时的我真的觉得自己被社会与生活抛弃在门外,没有人来理睬我、安慰我。
    阿夏不但是个幸运儿,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的故事后是处处小心。在一些拿不准的问题上,总是不耻下问,当然也包括我这个与他同宿舍的人。一个月下来,竟交了好几个朋友,最使人难以相信的,就是坐在他对面的老办事员老李,也成了他要好的朋友,可见阿夏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说到老李我知道得并不多,只知他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在这小小的机关里呆了三十几年,似乎就要退休了。他每日里话不多,也不大与人交往,在办公室里如幽灵般,没有声音的进进出出。交待工作总是有板有眼、有条有理的,是个很严肃的人,也不知怎么就与阿夏成了莫逆之交。
    说起来不信,老李走过的路与我们现在所走的路,有着几分相象,只是他的经历与磨难更为残酷。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在过去的三十年历史中,对待人的历史竟没有太多的变化。
    老李刚分来的时候,还只是叫小李,那时正赶上一场运动,充满工作热情的小李,以一个年轻人的坦诚,以及对国家与人民的责任心,在一次大会上大鸣大放了一下,说了一些心里话。最后的事实是现状依旧存在,而小李的现状无法维持,他被人批斗,打成了右派,在牛棚里渡过了十几年,也消耗了他的青春。也许有很多的老同志,都曾有过老李这样的经历。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我曾问过老李。“你可知道现在一些老同志,为什么用他们遭遇过的工作方法,来对待我们呢?”阿夏只是在一旁很有兴趣的听着,并不言语。
    老李看着我,很冷静地说:“我们的遭遇并不一样。我们是因为政治气候造成的后果,而你们现在是自寻烦恼与痛苦。”
    我说:“不对,你们那时的压力是摆在桌面上的,而我们所面临的压力是暗藏的,看不见的,但我们都拥有痛苦与迷茫,不是吗?”
    “没有这么严重吧!”老李笑着对阿夏说。
    “怎么没有。”我说:“你们不给我们一点自主及自由的权力,总是变着法儿让我们跟你们一样,甚至我们的个性。”
    老李带着几分苦笑,但又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小耿啊!有些事的做法都 是为了你们好,让你们更快的长大,不要再走那些弯路。何况你所说的自由真的那么有意义?那只会让你对真正的生活失去信心。”
    我知道老李所说的真正的生活,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但我不想反驳,因为我知道,再怎么说也是无益的。阿夏也许有另外的认识,他开始离我远了一些,总是向老李或者别的老前辈们讨教些什么。
    时光一天天的过去了,阿夏在我的眼里开始模糊起来,他似乎已不是当初从火车站走出来的那位青年。我从熟悉开始变得陌生。阿夏已学会了一切,没有激动、没有狂喜,有的只是一片平静。工作中他学会了扯皮、磨洋工。他似乎是个适应力很强的人。他的做法很得一些人赏识,主任几次在会上表扬他,并要我向他学习学习精通业务,尊重领导等等。
    我本以为阿夏从肉体到灵魂,都适应了现今的生活与环境,完全可以自由自在的游荡在其中,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那天,我与阿夏在宿舍喝酒,叶枫也在场,只是为什么喝酒已记不清了。酒喝了大半的时候,阿夏似乎喝得有些多了,当我说他应该找个女朋友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指着我与叶枫说:“叫我恋爱?如果像你们俩这样恋爱,我这辈子就不要爱情。”说着他停了下来,打了个酒嗝,直直的望着我与叶枫。
    我没有惊讶,也不奇怪,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然后与叶枫对视了一下,再转头看着他。其实我的心里很想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只是不愿表示出来。阿夏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酒,然后用红红的眼睛望着我,说:“你爱叶枫吗?”
    我点了点头。他又转过脸对着叶枫问:“你也爱他。”
    叶枫好像也点了点头。阿夏吃吃地笑出声来。“你们那也叫爱,一个星期见一次面,坐在一起说说社会新闻,然后客客气气的将人送走,那也算叫爱?”阿夏停了一会,一把拉住我说:“小耿,你们在一起有过激动吗?有过因为爱而想拥抱、亲吻的念头吗?”阿夏的眼睛盯着我,然后似乎有些失望的放开了手,说:“我知道,你没有,这里的人都没有。那些冲动、激情、个性与信念都已随风而逝,留下的只有克制、理性、严肃以及一具肉体。不,我不能说,不能这样说,我也是其中的一员。”说完他扶桌大笑,然后大哭。
    在整个过程中,我没有表情,只是心跳了一下,阿夏说得不错,我们似乎失去了正常人的本能。但我并没多想,只是觉得应该这样,这是种麻木,我知道,可我无法摆脱,因为生活的土壤就是这样。
    不过在阿夏醉到在床上以后,我与叶枫在宁静的空气中对视时,阿夏的话在我们的体内起了作用。我第一次拥吻了叶枫,那感觉确实有些爱情的味道。
    第二天早上,阿夏醒来后,就有些急切的问我,他昨夜说了一些什么,而我也恢复了正常。我说:“你喝多了,只说了一声对不起,就到在床上呼呼的大睡。”阿夏听了没有再问,而他内心的那点真东西,只有我与叶枫知道,这完全是出于一种私心。
    对于我那篇名叫《机械》的小说,我总不想轻易的放弃,每次读《机械玩偶》这首诗时,总想提笔再写,可总是有些力不从心,我只是断断续续的加了一些文字。
    我在A城生活了五年,那机械的声响在耳边响了五年,这一切该有谁负责,没有人站出来承认。只是我还呆在那一片钢铁的气息中无法藏匿。我常常离开家门,走入那些宽阔的大道,寻找一点新鲜与艳丽,可事情并不以人的意志转移,街上行走的人还是以保持他们的严肃认真而自豪,就如一根根木头,或者说一部部机械在直直地行走。就如一首诗中所写,此后,我的举止沉稳而又礼貌/但是我已变成一个不同品种/一根线系挂着一根受伤的树枝。时间一长,我觉得自己与他们一样,成为一个机械人,行走在他们中间。一种灾难性的恐惧控制了我,使我厌恶而惧怕这座城市,我想走。
    某一天,我终于鼓起了勇气,离开了A城。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我无惧的走着,忽然听见路边的树林里有人哭泣,我寻声看去,见到一位白发老人,拄着一根拐杖,穿着肮脏的破衣,靠在一根树干上朝我招手。他说:“来吧!真正的人,勇敢的人,到我这里来吧!来与我做伴,消除我的孤独与寂寞。”
    我有些惊讶。“大爷,你怎么会一个人呆在这里。”
    老人答非所问的说:“二十年,二十年了,你是第一个逃出A城的人,我是多么高兴,你可以接我的班了。”
    这时,另一种恐惧抓紧了我,要我下半辈子与这老人一样孤独的生活,这不是我所追求的目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不要做什么真正的人,勇敢的人,我宁愿回到那机械的人群中去。我不是伟人,也不是哲学家,不愿去改变已存在的事实,我只是个生活中的人。所以我没有跟那个老人打招呼,便沿着我的来路朝A城走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这小说已违背了我的初衷。我能体会现在生活的不正常以及性质的变异,但我找不出其中的根源。因为所有的事变得普遍了,事情也就成了平常的事,这也是小说无法写下去的根本原因。
    时间平平淡淡的过去了三年,我已忘了写小说的愿望。因为我已跟叶枫结婚,生了孩子,只是我还是个小小的办事员。老李当然是退休了,原来的科室主任已荣升了。现在的科室已是阿夏的天下了,他成为全机关最年轻的科室主任。人事的变动并没改变这里的风气,一切的做法与习惯依旧如此。
    我还是常常被主任叫去训话,只是现在换了个人,教育帮助我的是阿夏。我觉得这一切很正常,谁叫他是主任呢?也可以说这种做法,对我而言已习惯与麻木了。
    前几天,阿夏主任将我叫去,说:“小耿啊!你的头发也该去剪剪了吧!你看看机关里谁留这么长的头发,像个流氓似的,影响多不好。”
    我看着阿夏的平顶说:“是,是,主任,我下了班就去剪。主要是前几天孩子病了,我一忙就没顾上来。”
    “我针对的是你的头发,你不要说孩子,给自己找理由。”
    “对,对,我马上就去理发。”我这样说的时候,心想正好可以提前接孩子了。我对阿夏说:“主任,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去理发了。”阿夏很有派头的朝我挥了挥手。
    在我转身的时候,阿夏叫住了我,很诚恳地说:“小耿,我这也是没办法,同志们有议论啊!”
    我说:“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没事。”
    当晚上夜深人静时,才发觉这场景是多么的熟悉,为了一点与工作不沾边的小事,弄得是严肃与认真的大事。而唯一的区别是我,我已没有一点想为自己辩护的念头,想来我已适应了这一切,已成为这种生活的一员。
    也许我那篇叫《机械》的小说早已写好,只是它不是用文字写成的,而是活生生的人,那就是我与阿夏,是一种完美的、无法更改的艺术品。
作者: 耿耕    时间: 2007-8-4 13:31
<>欢迎批评</P>
作者: 邱雷    时间: 2007-8-4 13:31
开头一段创作谈式的阐述,把结构弄成一个看起来很不舒服的嵌套。你更多是写对机关工作的不适应,这不光是基调,也占了大多数篇幅,从这些怎么得出“机械”这个应该统领全篇的题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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