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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她们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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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瓜
时间:
2007-8-4 13:23
标题:
她们的爱
她们的爱
序
兰捷少年时代的生活,总是始于五点四十五的闹铃,起床后背着书包跟着父亲去食堂去打热气腾腾的粥和馒头,有时食堂的人误了工,馒头还没出笼,兰捷和他父亲俩人就站在食堂门口,喝着气温暖双手看玫瑰色的天空一点点变亮。兰捷喜欢吃烫东西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出了弄堂,出了街道,路过一片田野,稻穗俯身去喝稻叶上的露水,世界变得宽广。兰捷享受她的馒头,脑子里响起一段弦乐,自编的。她迈着鸭子的步伐踏脚下一行突起的泥土,疏松的泥土变回粉末状,道路在她身后变得平整。风大的日子,风吹起她的围巾,那飘扬的一角,清新如一瓣荷花。
兰捷说热的馒头比冷的甜,其他同学都不以为然,天下的馒头还不都一样淡而无味!南也是其中一个。兰捷急了,明天我带些过来给你们,谁要尝,谁要尝?哗啦,全班集体举手。不过,不过得六点钟到学校。手少了一半。因为,因为晚了就冷了。手又少了一半。最后统计数为,十只馒头。
第二天兰捷揣着一大包馒头往学校赶,到那却发现只有一个人。南靠墙站着,睡眼惺忪。怎么只有你啊。兰捷有点沮丧,这馒头捂得我胸口都疼了。她把整包馒头都丢给南,自己进了教室。
南抱着那堆馒头,开始吃。样子有点像街头那卖麻花的,吃不了就自己解决。南,把门关下,冷死了。你冷啊。南拿了窗台上的一截碎玻璃,开始照。将那光影对准兰捷的额头。你干吗。你不冷吗,这样可以暖和点。兰捷感觉自己这样肯定很傻,女生都不喜欢这样被人照。
其实我早知道会这样,不然我才不来呢,那群猪怎么起得来。
南的嘴里塞得满满的,声音很糊很小。
弦乐又响了,只不过这次和着它跳舞的,是兰捷的心。
(一)
兰捷一直记得。
那个是春日的黄昏,兰捷在院子里玩纸飞机。当时的门正好开着,飞机被一阵风轻轻托着,划着优美的弧线飞出门外 ,跃过一个女人的肩头。那是个面容严肃衣着华丽的妇人。妇人瞪了兰捷一眼,走了,手里牵着南。兰捷认得的,南在前一天还教她折纸飞机。只是那个时刻他们都没吭声。兰捷弯腰去捡飞机,立起身,他们已绕过那个拐角,看不见了。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兰捷一直梦到这一幕,却又都是换了情节的.她背后似乎总有一双手在追她,一双冰冷苍白的手,慢慢慢滑入她温热的衣领,压在她的心脏。兰捷快窒息时忽然看到前面有一盏路灯。欣喜地跑过去,有几只飞虫在路旁绕啊绕。可定睛一看, 那灯泡竟是南没有血色的脸,幽幽地放着蓝光。兰捷的尖叫从她身体的最底层发出,穿透肺腑。那阵子,许家的灯常常是到半夜就倏地亮了,夫妇俩七手八脚地把滚下来的兰捷抱回床上。几乎每次兰捷都会摔出一块淤青,额头上,嘴角。旧的还没褪新的又附上去。久而久之,那淤青就像是用阴沟里的水画上去的符,嵌进兰捷的皮肉。许先生每次都问她,到底怕什么。她都是倔强地缄口不说。许太太心痛女儿,看她这个样子,只好作罢。
给兰捷换了张有护拦的床后, 以为总能安静一阵子了。兰捷第二天一觉醒来,想喝水。厨房的灯坏了,她就摸黑提了水壶倒水喝,水倒了一半,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她,一回头,竟是一只大大黄黄的眼睛。兰捷手一抖,热水便直浇到脚背上。
“天天杀猪般地叫,哎哟,神经都要断掉咯,,他家囡怎么回事哦?”
隔壁陈先生在门口簌完口说。兰捷的父亲拎着买回来的早点讪讪地沿街给众人解释,“电视看太多了,《聊斋》看过伐?我们大人看看还无所谓,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嘛,经不起吓的!呵呵,没事的,没事的。”
“什么大大黄黄的眼睛,是窗后的路灯印在玻璃上,喏,水在保温杯里,放这,伸手就可以拿到。”许太太本来准备拿了包上班的,想想还是坐下来,“兰兰,有什么事跟妈说,你到底怕什么,说出来也就不怕了。”她仔细地盯着兰捷的脸,希望可以找出什么破绽,好把她心里的鬼纠出来。兰捷却只是看着脚上一层层的纱布。一针针的痛就藏在里面,她却不难过,仿佛应得的。她对许太太说:“快迟到咯,还不去上班!”脸上笑笑的。许太太叹了口气,去阳台捧了盆栀子花放在床边的茶几上。
等她出门后 ,兰捷拉过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她看到窗外晾着的红领巾,衬得天空特别蓝。底下是一个孩子跳跳的身影。虽然窗户是磨沙的,看到
只是一点点淡淡的影象,但兰捷不用问也知道,那一定是隔壁满头辫子的陈崇怡。陈崇怡头上老有只虫子飞啊飞,兰捷总要怀疑那是不是虱子——一想到这她就打冷颤,躲她都躲不及。陈崇怡看到兰捷却是亲亲热热的,像吃了太多糖,腻得慌;她似乎没什么爱好,就爱扯兰捷的红领巾,不论脖子上挂的,还是晾着的。每次都扯得兰捷的火气一冒一冒,想用狠毒的话来骂她,但又不能恶毒,那就跟泼妇无异,也体现不出少先队员和非少先队员的区别,但想了很久似乎也找不到那么能表达意境的,而且也碍于他老爸的面子,算了。现在,兰捷也懒得跟她计较。
陈崇怡跳了一会儿后走了,想必是去了学校。兰捷闻着浓郁的栀子花香,再看看外面的天空似乎又白了许多。她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发现自己的眼睛湿湿的,就用枕巾的反面来擦,却发现越擦越湿。到后来,她也就不去管它,抱着膝任眼泪打在脚背的纱布上。她试图自述整个故事来说明悲伤的原因。可是时断时续的片断,沙哑的嗓音,都让她觉得自己的故事象外面的天色,辨不明。她又想用写的,就去拿来了日记本,一开,里面的东西,就哗啦啦地掉下来,都是些糖纸,用过的透明胶,毛笔的笔帽……
“夏萧南,就算你死了,我也还是喜欢你的。这些东西都是值日时偷偷地从你书桌里拿地。看到它们就像看到你一样。我知道你喜欢吃奶糖,以后我会把零花钱全部存下来,买糖给你……夏萧南,那天我应该叫你的,对不起。”
(二)
兰捷给日记本上了锁,关了窗户,头靠着窗玻璃,慢慢往下滑。这一过程她是看着那面全身镜来做的。她滑得极慢,似乎只有这样才是最合场景的。回到床上躺下,才觉得背上一阵焦灼。
兰捷最后三年的小学生活风光而嚣张,她似乎变成了一个拿着铲子身批黑袍的女巫,在土地上拼命挖掘一切可以得到的,勇气是她身上唯一闪光的东西,坚硬而夺目。她会熬一个通宵借鉴完一本作文选来完成一篇作文 ,换来老师的赞赏,享受同学妒羡参半的眼光。她会拿她妈皮包里的钱,换成零钱后拿到供销社去换她心怡已久的铅笔盒。大人盘问她,她还说,都是自己一分一分攒下来的,不信可以去问卖货给她的售货员。六一上台演节目,本来演完就可以退场,幕都已经拉上了,兰捷却单独从幕后自己走出来,极自然地从主持人手里拿了麦,加了自己想的一些说辞。看得底下的班主任手心直冒汗,而别的同学虽有的会觉得她哗众取宠,大多数对她还是充满崇敬的。兰捷在瘦瘦的女贞树下跳橡皮筋,马尾辫一甩一甩地,她觉得自己最平凡时,远方又老师看到也会说,那是五<一>班的兰捷吧,还真活泼跟小鸟似的,前途不错,呵,呵,呵,呵。女贞树稀稀疏疏,漏下来的阳光贴在兰捷脸上,热乎乎的钻进她白色的裙摆,粘粘地难受。她四处张望,想找个人代她,自己好去洗把脸。
教室那边矮矮的屋檐下,一个女人正和校长说着些什么。虽然只是不经意一瞥,虽然这么多年不见,虽然她换了装束换了表情,兰捷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乌云过境,雨一下子就倾盆而下,小女生们四散而逃。对面一起拉橡皮筋的崇怡,没说一声就放了皮筋,弹疼了兰捷的脚。崇怡似乎又点愧疚想拉兰捷一起跑,兰捷却早已跑在她前面了,脚上的皮筋还来不及脱。兰捷的胸口仿佛被一根绳牵着,她不能不跑。拿女人以前一个眼神就可以把她吓跑,可现在不同了。兰捷偷了把斧子,够锋利够狠。即使这把斧子对她来讲太过沉重,可一旦偷了,她就只能背负着,还不回去了。兰捷说请原谅我,可是我要跟南道歉。兰捷说我要把这些年买的糖都送出去求求你请告诉我南在哪里。兰捷声嘶力竭 的叫喊让她觉得喉咙深处开始一道又一道缓慢的龟裂。雨水打进她的嘴里,她都不敢把它吐出来。她害怕看到的是一股怎样浓烈的血腥。
女人却早已坐进轿车走了,她永远不知道那个大雨倾盆的午后身后怎样燃烧过一团白色的火焰。
兰捷最后被皮筋绊倒,瘫坐在一个水坑里。追过来的崇怡还在她身后姐姐姐姐地叫。兰捷说:“你回去帮我请个假,就说我洗个澡很快回来。”崇怡动了动嘴角,兰捷又说,“快点回去啊,到时你感冒了,你老爸又会说,那个杀猪样叫的兰捷害我女儿感冒了!”崇怡只能转身跑了几步,有忍不住回头冲兰捷喊了句,“姐姐,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带件衣服,我的湿了!”崇怡发现兰捷湿在这暴雨里慢慢走回去的,她没回头,也不晓得有没有听到。
崇怡先是在厕所里挤水,上课铃响后不得不进教室。她湿湿地难受就想用纸巾擦来着。那是节自习课,老师没在。崇怡便走上讲台说:“五<一>班的兰捷让我收你们的纸巾,把纸巾都拿出来,上交了上交了啊!”还真有人乖乖上交了。崇怡回到厕所把身体擦干,衣服是在干不了,就挂在窗台上,穿一背心就回教室念书去了。这些兰捷是后来才听别人说的,笑着笑着眼角就流出泪来。
(三)
那天是1995年5月31日,午后局部有大到暴雨。崇怡等到放学也没等到兰捷给她送衣服,自己拿衣服倒干了。
崇怡回家路过兰捷家的窗口,忍不住“咚咚”敲了几下门,“姐姐姐姐”地叫。兰捷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就算烧得迷迷糊糊,兰捷也不想答理她。她拿起枕边的一个瓷娃娃往窗口扔去。外面就没声了。可也没听到此娃娃破裂的声响。地板似是淤泥般柔软。她感觉自己口舌焦躁地往下陷。天花板变成长方形地一条,
是,棺材?她向四周敲了敲还真有木头的声响。她想起井底之蛙的故事。她一直想知道最后青蛙有没有出来,以前总觉得故事都应该有好的结局,她恨不得吧那可怜的青蛙纠出来;可现在不了,这样躺着呆着也挺好的,埋了吧,埋了。
她突然恨想念学校那棵女贞,因为它的干净,她喜欢干净的东西。女贞上有个鸟巢,不只怎的,就摇摇欲坠了。兰捷还在树底下跳皮筋,想跑,同伴却说没玩完怎么要跑,兰捷只好把两只手都握成拳头来等待这场灾难。
她一仰头,那鸟巢却又不见了,是南苍白的脸,似乎只有脸的,薄薄的一层,风一吹,便往下飘。轻轻地贴上来,极温柔的,就像那天南坐在台阶上教她折纸飞机,折了很多次,她都假装不满意,南也不恼,脸红红地一次次重折。到后来南便趴了下来,他暖暖的鼻息掠过她的手。南掷飞机的时候,兰捷在他身后,看着他那竖竖地头发,她想摸一下,他会回答应让她摸的,风吹过来,旁边的棕榈开始大张旗鼓地摇晃,就又想他穿着那白色T-SHIRT会不会太单薄了……
南的吻就是这个时候打湿她的脸颊的。她跑了,突然地,没看清南的表情,没看清周围的景物,甚至没有意识,一口气跑了一百多级台阶,南在她身后拼命叫她名字,追她。兰捷最后不得不停下来,她说你不要追了,我跑不动了,你快回家吧。南就没有再追上来。兰捷慢慢地走回家,却在路旁发现一架纸飞机,精致地摺痕,洁白得没有一点污点。南的。南。
兰捷因为感冒失去了最后的表演机会。在她最后一个儿童节。负责化妆的老师叫兰节到后台帮忙,“崇怡的辫子是在太多了,你帮她理一下!”崇怡在镜子里傻傻地微笑着,兰捷也笑,等老师走远了,她说:“怎么不把你老妈给叫过来。”崇怡循着兰捷镜子里地口型,重复了一遍,回过头瞪大了眼看着她。兰捷讨厌她这个样子,不再理会。崇怡头发里似乎有无数个结,兰捷怎么梳也梳不顺。后来狠了心,梳齿一下子吃了崇怡一大绺头发,想必是很痛的。崇怡的脸却依然娴静,嘴里几里瓜拉地念,兰捷也听不清她说什么,只听到前台一遍一遍为节目试音,一个女人尖着嗓子报出场顺序 ,很多小孩乱七八糟地跑来跑去。这热闹像匹红绸,红得烂醉,穿了它,置身其中时,却又是令人愉快得。崇怡念着念着突然转过身,等她回答似的。兰捷有点恼,捂了嘴,用力咳,想把声音咳出来。她看着自己镜子里的嘴唇一翕一合,声音倒真像被咳出来——掉了,掉在地上被那热闹卷走了,她捂住耳朵,一个无限苍老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崇怡,不要讲话。这么烦的。”
兰捷坐在黑觑觑的观众席上时,内心完全是平整的,她完全不知道如何甚至也不想挽回。她唯一做的,只是拿出带来的药片,问老师要了杯水,服下。散场时,兰捷没等开灯就去出口揭那黑布,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她的瞳孔,针刺那样的痛。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原来更适合呆在黑暗的角落。这想法,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黄梅时节,兰捷考完升学考后在家无所事事。房间里总带着一股子潮气,她便喜欢在走廊上呆着看看书什么的。这样碰到崇怡次数也就多了。崇怡总是千方百计地找兰捷玩。一次大清早,崇怡两腮鼓鼓地捧了只鸟来找兰捷,说姐姐姐姐救救它吧!兰捷说你嘴里嚼什么呢?崇怡说,黄桃。兰捷说,难怪一股子酸味,崇怡说,姐姐借你家的纸箱用一下,我带了棉花来,让它睡里面吧。兰捷本来还想阻止的,但看她已经放进去了,也便不好把那鸟拎出来扔掉。崇怡还不知从哪弄来些脏兮兮的虫子,一股脑全部倒进去。兰捷吸了吸鼻子,离那箱子远远的,紧紧贴着栏杆。空气里隐约传来国歌的声音,“姐姐!”兰捷听到下半截崇怡已经在楼下了,“我要迟到了!!”一颗雨珠冷不丁地打到兰捷手指上,她往后退了退,后边却是那箱子。她突然想,如果有一个妹妹也挺好的。
不出兰捷所料,那鸟第二天就死了,胸口那伤处还生了龃。兰捷知道陈先生不在家,楼道里也没什么人,就把崇怡叫来训了一顿,叫她把箱子拿去埋了。那纸箱本来是装电视机地,崇怡拿着虽然不重,但总觉得勉强。兰捷便上去帮她,一人提一边。走到半路碰到兰捷的母亲,她就觉得这俩孩子搞什么古怪。她刚说了句,兰捷!她们便好像说好似的,一起拼命往前跑,跑到半路两人又同时咯咯地笑,像两只约好地母鸡。回来的时候,在那条弄堂口,虽然是雨天,兰捷却觉得,不见灰暗,只见仓惶。
兰捷现在是不怎么愿意回忆崇怡的。崇怡就像是停在兰捷手臂上的花蝴蝶,当兰捷开始习惯她时,她却忽然飞走了,还带走了手臂上的一寸皮肤。兰捷在茫茫荒野的晚风里,寻找她的蝴蝶,带着那个隐秘的伤口。而崇怡早已不知凋零在哪个草丛,再回不去那温暖的栖身。
崇怡从儿童变成女人,仿佛是一夜间。初一开学前夕,崇怡家要搬了,她穿着红色的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过来跟兰捷告别。兰捷照例等着崇怡疯疯癫癫地开口,崇怡却故意不如她愿似的,只是抓着栏杆默不作声。兰捷发现她好像还描了眉,画了眼线 ,那眼睛跟伶人似地吊上去,看起来有点可怜。她们也没什么话,崇怡突然问,南是谁?他,他。兰捷哽在那里。
姐姐,我会帮你找南的。
崇怡盯着兰捷地眼睛笑,那笑容灿烂得像成熟的向日葵,没有半点水分。崇怡似乎是站累了,张开双手伸了个懒腰,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鸟。她和兰捷相隔不到一只手臂的距离。崇怡的手指就这样停在兰捷裸露的手臂上。无数种可以做的表情,反应在她眼前晃过,却没有一种可以确定。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春日,犹豫占领了她的身体,只能僵在那里。陈先生从楼梯口上来,吸了一口痰,重重地吐在地上,冲崇怡喊,东西不用收拾了?在那里聊天!崇怡地手指慢慢向上扬成再见地姿势。兰捷的手臂忽然一阵疼痛。
空气里浸满了蚊香沉重地香味,兰捷倚在栏杆上看崇怡走进自家房门,心想,这就是告别了吗?崇怡家得门直直敞着的,兰捷便觉得她还会出来, 她看了会书,那边果然传来了脚步声,出来得却是陈先生,端了一盆洗脚水,热气腾腾的。陈先生见了兰捷说,就快搬了,大家这么多年邻居,过来坐坐吧。兰捷笑了笑,本来想说好的,可那口痰,那热气里的异味却象是变成了这路上的阻碍。她只是看着陈先生笈着拖鞋,哒哒地走了个来回,移开门口那块放着挡风的砖头,关门。兰捷在昏黄的灯光下,发现那书缝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只飞虫的尸体,便觉得这黑夜还是由夏天主宰的。崇怡家夏天也是用热水洗脚的吗?想必那样可以干净些。兰捷想起在崇怡头上盘旋的虱子,真是莫大的讽刺。
(四)
新校园里没有干净瘦弱的女贞,只有肥大的 榕树和粗壮的梧桐,以及花坛里层层叠叠的野草。老师说我们的花坛里可是有紫荆花的咧。下课后花坛附近便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女生,她们或牵手或搭背,时而嘻笑时而尖叫,完了之后又是一副矜持的样子。如此煞费苦心的演出当然不是因为紫荆花,而是对面那些暴露在走廊上的男生,同样的他们也在表演追逐,蹩脚的拳击或跆拳道。然后在漫天的灰尘里,看那些折射过来的美丽的影子。
兰捷在晴天的时候通常是不出教室的,她受不了那些灰尘。只是偶尔地出去买水喝,路过一棵据说是最古老地梧桐时,会稍做停留。风吹过来,兰捷在一层层茂密地叶子下,几乎望不见蓝天。那大把大把地绿,拼在一起就是个天了。只是在这片天下,兰捷没有常人应有地温度。少女都应该是水灵圆润,而兰捷却又着超出她年龄得憔悴和消瘦。她皮肤很白,尤其是手指和脸,光滑如瓷器,但热气腾腾的快乐一沾就是要化成泪的。她单单靠勇气活着,赢得别人得艳羡。
南主宰着这片天空,这里没有太阳。
嗨,发什么呆呢?想我啊?
是,想你呢,想你怎么不早点去死。兰捷迎着伍爱国的眼光,掰开他放在肩膀上的手,走开。背后是一群男生的口哨声。伍爱国的脸,青里透白。
兰捷毫无争议地成为了新班级的首领,她站在上面,下面同学眼里那抹螺旋形地光亮,聚在一起,像一个难以琢磨的洞穴,她恐惧着,却没了退路。
兰捷已经不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了,某些不变的东西,只能埋在最深最深的心底。它们永远鲜活却不新陈代谢,不流于表面。
那年圣诞,兰捷收到了崇怡的第一封信,大致是说,她在学校过得还好,但很想念兰捷。她一直在帮兰捷找南,可是还没找到。“我会帮你找南得的。”她在落款处加了这么一句。以后陆陆续续的几封信里,都又同样的话在同样的位置,像一句不安的誓言,老是忽地跳放到你面前。兰捷很像说点什么,关于南,关于自己。刚写了几行,却发现她无法定义她和南地关系,只好作罢。 兰捷在日光灯下,看着她日益苍白地手指,,翘了个兰花指。刚好伍爱国从外面进来,班长,干吗,发骚呢。声音不是很大,但足以让全班人听见。哄笑。兰捷顺势趴在书桌上,觉得很累。南,如果你还在,就做个大大地纸飞机吧,我们一起乘着它离开。哪怕它最终坠落。一分钟后,兰捷立起身,挺了挺腰板,嘴角浅浅的笑。
兰捷的初中生活差不多就是小学生活的翻版,她将过往的放肆和睿智嫁接过来,盛开处一朵又一朵美丽的花朵。她的生活充斥着掌声和嫉妒,崇敬和厌恶。她有着世上最坦荡的虚荣和野心。她总是在前面采最新鲜的蘑菇,后面有孩子拿石块扔她的背,她却不回头,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五)
当伍爱国在讲台上宣读所谓兰捷写给他的情书时,兰捷也并没有怎样的意外。只是手抖了一下,写错一个字。用透明胶胶掉后,她站起来朝他微笑。班里的同学都在起哄,他们脸上的表情因为过度兴奋,像寺庙里的罗汉病态而狰狞。伍爱国没料到她会站起来,她会冲他笑。她应该是坐在位置上满脸通红,然后像老师告状。到时他就可以笑了,她最终要搬老师出来,她镇不住他。伍爱国没料是这样的场面,很多从电影里学来的霸道语言似乎都无法和她这样的态度相连接。
中午,兰捷接到了崇怡的电话,祝她生日快乐。冬日浅浅的阳光落在旧旧的水泥地上,模糊而暧昧。兰捷在传达室缩着脖子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当笑话告诉崇怡,崇怡在那透很长时间的沉默,最后她说,姐姐,我现在过来。便挂了电话。
四小时后,崇怡出现在兰捷的教室门口,一件大大的米色绒线衣,烟灰色的灯心绒裤子,还是满透辫子。兰捷正在啃着个红红的苹果。崇怡靠在门口微笑地看兰捷,觉得兰捷地脸色应该和那苹果换一下。兰捷坐在教室角落靠窗地位置,眼睛一直向着窗外,不知道想些什么。因为是自习课,教室乱哄哄地,好一会儿才发现靠在门口的崇怡。兰捷笑嘻嘻地把苹果递给崇怡,隔着教室对角线的距离。崇怡接了。她们好像从未如此靠近过,因为一个苹果,又不仅如此。
黑板擦被摔在地上,崇怡在讲台上声嘶力竭地喊,伍爱国你给我出来,不出来你就是乌龟孙子王八蛋……那样子像是《烈女传》的烈女为了名节而顾不了许多。但崇怡为的却是兰捷的名节。
太阳隐没在天空,教室里一片死寂。兰捷听见苹果被喉咙碾过的声音。骚乱的预兆。当伍爱国的手指印在崇怡的脸上,兰捷用剩下的半个苹果扔伍爱国的背—像别人扔她那样。崇怡的指甲陷仅伍爱国的脖子,兰捷拉不住暴怒的崇怡。有几个男生上来拉开了伍爱国,伍爱国还嚷嚷着要打。崇怡被地逼在墙角,兰捷死死地把她护在身后,趁乱想拉她跑出来。崇怡却挣脱兰捷的手又回去,兰捷以为她还要去惹伍爱国,她却拣了那半只苹果,笑着咬了一口,然后拉了兰捷死命地跑。
兰捷皱了下眉说,别吃了,都脏的。
崇怡却更大口大口的吃着,吃到果核都不剩。这是你给我的。她甜甜地笑。就像她小时候,拿着个竹蜻蜓,一跳一跳从兰捷家门前经过。她的辫子总有几根垂在额前的,猛一回头,那辫子就垂直竖起来,一秒后又落回原位。崇怡回头是对正在吃饭的兰捷傻傻地笑。兰捷地眼光却永远在别处,看不见崇怡辫子后地阳光。兰捷默默地牵着崇怡的手。崇怡仿佛游走于两个不同的灵魂,一个是真实的,另一个是为兰捷而硬长出来的。
兰捷在车站给崇怡买了几个苹果,那车站旁搭了个戏台正上演一出京戏,锣鼓震天。观众却寥寥。她们看了会儿,车来了。兰捷把苹果递给崇怡,说果核可是要扔掉的。崇怡却不接,上了车门,她就比兰捷高出一截。兰截的眼光还在舞台上,那台上的戏子个个插科打诨,她心想难怪没有观众。崇怡说,兰捷。兰捷笑盈盈地回过头说,那台上……崇怡突然把兰捷埋进自己怀里。全世界地锣鼓都停下来,所有青衣花旦统统退去,只剩下崇怡的心跳,她听见胸腔里浑浊的声音,我一定帮你找南回来,我可以认识很多男人,我……
汽车的尾灯消逝在夜幕。兰捷的眼皮肿胀,手臂隐隐作痛,想必是跑得太急,被芒草划了一下,借着路灯仔细看了一下又没发现伤痕。她伸手捋了捋头发,觉得自己一定是像极了怨妇的,在马路上无聊地挥洒泪水。戏台上伶人的装容精致,那上吊的眼角让兰捷像起告别那晚崇怡的眼睛。那怡夜的崇怡,是专门为她而唱。
(六)
兰捷20岁的时候,考上了大学,家里为她办了桌酒席,请来很多的街坊邻居。兰捷坐在上宾的位置,一口一口地喝别人敬给她的啤酒,脸上淡淡的红晕。
“兰捷小时候啊,穿着小小的裙子,梳小辫。搬一板凳在晒谷坪边,老老实实的。坐嘛坐在有点远的凉阴下,看到有鸟来啄她家的谷粒,就跑过去赶,跑得那个快哟,也不怕摔了。”
兰捷在猩红的饭桌那头微笑,不置可否。她已经饱了,但还是坐着吃那还剩三分之一的饭,一粒一粒地跑,面前放一盘糖醋鱼,她也是一点一点专挑鱼皮。消遣一般。她是顶喜欢听那些老人说那些往事的,一桩一桩一幕一幕,自己的,崇怡的,似有还无。
“听说陈家那囡就不怎么学好了。高中时谈恋爱,高中没毕业就退学了,跟过很多男人。现在回来了咧,在西街开了家小食店。哎哟,还带了个孩子……作孽哟!”那老太太喝得红光满面。想必是酒精作用,直用手帕擦汗。
兰捷也被感染了般,突然觉得空气异常燥热。她起身给吊扇加档,一松手却发现灯泡开始摇摇晃晃,她爸赶紧去关窗。兰捷这才意识到时起风了,夏天的风,骤地就来了,像被猛地推了一把,令人措手不及。昏黄地灯影一晃一晃地印在每个人的脸上,这屋里的人就好像被打上了时光的邮戳,倏地被送到这里。昨天,恍如隔世。
大颗地雨重重地打在玻璃上,窗外的世界马上马上模糊一片。外婆打伞过来收拾碗筷,门一开,夹杂着雨水的生冷空气便扑面而来,兰捷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想起崇怡跟她说过,她小时候就喜欢躲在玻璃后逃避天气的变换。外面到处时匆匆忙忙的大人,匆匆忙忙的蚂蚁,漫天翻飞的黄沙,塑料袋,永无休止。那些混乱像一场巨大的幸福,看不到尽头,似乎这样呆着就是最好的出路。小舅舅偶尔会偷懒进来休息,抢崇怡手的发糕。他坐在离崇怡很远的地方,“你怎么坐在书桌上?玻璃要让你压坏的。”他手举着半块剩下的发糕冲崇怡喊。
那个叫兰捷起床的机械钟,已锈迹斑斑,老太龙钟。秒针过了四十五,爬上坡就爬不上去。它就这样,将时光永远凝固在身体里。
曾经兰捷以为自己会是个音乐家,因为脑袋里那挥之不去的旋律。可现在,兰捷早已忘了当时的风景,当时的心情。
一段段,段了心肠的流光。
雨停的时候,兰捷站在门槛上,看那条多年前和崇怡一起跑过的巷子,已是只见灰暗,不见仓惶。
崇怡笑嘻嘻地招呼客人,殷勤地替每位客人擦碗,上茶。她忙着和面,忙着烙饼,忙着收钱,忙着找钱。她地孩子在学步车里,咿咿呀呀,咬着个脏脏的玩具,眼珠愣愣地盯着电视,电视在播叮当猫。大雄和叮当猫乘着竹蜻蜓,快乐地飞跃城市,幸福的人似乎永远幸福。有客人要换台,那小孩便开始痛哭,把嘴里咬的玩具摔在地上,可没人理会他。崇怡也许是累,也许是习惯,从他身边走过,只是摸下那孩子的头,没有别的。兰捷找不到遥控板,就上去一个频道一个频道地按回来,按回叮当猫。遭来一片骂声。
崇怡上馄饨时,不小心洒出一点汤在兰捷的手臂上,她赶忙说了三声对不起,那神气像是兰捷要她下跪,她就会下跪的。崇怡要拿药膏给她涂,兰捷坚持说不用了,不用了。自始至终,崇怡都没有认出兰捷,,她的眼睛始终是顺着兰捷的眼光。兰捷想起以前,崇怡直视她眼睛笑的样子,眼泪就砸下来,砸在桌子上,砸在心里。
崇怡过来收拾桌子时,并没有发现那一滩泪要比汤渍清澈,随手擦掉了。
(七)
兰捷的大学生活是在寂静中度过的。最热闹的一次是同寝室的人买来烟花庆祝圣诞。到一半的时候,她上卫生间,突然就不想出去了。她把水声开得很大,企图湮没那能点燃黑夜的火花。在她看来,那些美丽都是破碎的,就像曾经的自己。
兰捷把课都选在了上午,她最喜欢的就是在秋日的午后,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醒了以后,太阳往往已经偏离了阳台。兰捷就篷着头发,眯着眼睛,趴在栏杆上,在阴暗里,看面前那个光明的世界。。光明的东西总有着美好的前途。她的小学老师曾预言她的前途如何如何,现在回过头去看,那些都只能当笑话来听。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黑暗,选择了自己。
她拿来镜子,看到褐班已经从鼻梁磨磨蹭蹭向两腮蔓延,腮上那淡淡的红已遮不住。兰捷不甘心地使劲捏了脸一把,白一阵红一阵,一会儿褐班该什么样还什么样。前面刘海的发尖,焦黄焦黄的,轻轻一碰就断了。兰捷叹了口气,放下镜子。对面寝室的窗上结了张薄薄的蜘蛛网,风一吹就破了,一丝丝一缕缕像一根根白发。兰捷记得夏天的时候,对面还有人住的,是大四的学姐。有次兰捷在阳台这样照镜子,还遭了她们议论,叽叽喳喳,像群守了寡的灰雀,现在却已是人去楼空了。
兰捷削了个苹果坐在凳子上,背靠着书桌。门敞着的,楼道的寂静漫进来。兰捷咬苹果,嚼烂它,那点声响似乎就是这栋楼唯一的生机。她是多么希望,这时候会有个人蹦蹦跳跳地进来,说姐姐姐姐我们去玩吧。姐姐姐姐地叫她,她脸上的笑容是饱满的葵花子,可以摘下来吃的。兰捷的心脏突然一阵哆嗦,血腥混杂着苹果的香味在她嘴里蔓延开来。
崇怡,她说。
(八)
崇怡也一直记得。
那是个春日的黄昏,她放学回家,看到街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人在那拉扯着,男孩喊得歇斯底里,原本清脆的童声变得嘶哑。快进弄堂时,突然一阵拔尖的刹车,那男孩被撞飞在墙上,就横在她面前,血流过她的鞋底。女人发疯地喊,南,南。人群围上来,崇怡却只想逃,逃离那个血淋淋的圆心,那女人悲恸的哭声。崇怡跑过的地方都留下一朵模糊的花蕾,来不及盛开。后来实在跑不动了,就在兰捷家门口蹲了下来,她看到兰捷在自家的小黑板上写字,写南方,南瓜,南瓜,南方。“南”字都用了不同颜色的粉笔。崇怡慢慢起身,从兰捷门前经过。她突然意识到,那男孩喊的是,兰捷,兰捷,兰捷。
作者:
shreeywilde
时间:
2007-8-4 13:23
我给了你一朵花!
你的文笔真好!
喜欢读,有一些地方象张爱玲。
很深沉的故事。
作者:
阿瓜
时间:
2007-8-4 13:23
以下是引用
shreeywilde在2004-11-29 3:05:39
的发言:
我给了你一朵花!
你的文笔真好!
喜欢读,有一些地方象张爱玲。
很深沉的故事。
谢谢希望会给你带来些感受 一点点也好
作者:
欲海生
时间:
2007-8-4 13:23
和我写的文字风格太迥异。仅仅如此而没有认真看下去,不国情节确实把握得很好,张弛有度。我已收藏,会认真看一遍
作者:
周芽
时间:
2007-8-4 13:43
谢谢两年前回帖的朋友.:)
作者:
欲望的旋涡
时间:
2007-8-4 13:44
楼主挖得一手好坟!
作者:
周芽
时间:
2007-8-4 13:58
标题:
[灌水]哦???
<p>!!!</p>
作者:
亢蒙
时间:
2007-8-4 13:58
小说的叙述速度过快,一些细节上的刻画缺少准确性。语言缺少个人特色,一些词句生拉硬套。作者过于的注重小说中的故事性营造,而且营造的很糟糕,最后结尾的收势煞有介事,但是这个结尾暴露了小说的言情杂志文体的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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