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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重庆美女杨氏 [打印本页]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标题: [原创]重庆美女杨氏
重庆美女杨氏,擅走,擅隐,人间烟火俚俗,不搞艺术,不穿男人服装,每日搽皮靴光光,用洗面奶白毛巾净面,水哗哗的响,窥镜,拔眉,卷睫毛,呼出不为人知的口气,在3平米厕所里蹲坑,出来后洗洗手。晚上洗脚,星期天洗衣服,内衣外罩袜子鞋。串门,夜生活丰富,背单词儿,窝谈,和女人们嚼舌根,卖嘴,吃泡面,接听电话,穿着睡衣在宿舍黄羊一样拖着尾巴走来走去,订闹钟,嘀嗒嘀嗒,小心脏收缩,深夜里熟睡,推土机响。周末去毛坡村玩儿,吃天津小笼包,板栗,坐在露天席体验民间生活,狼烟滚滚,女人绑着围裙,头上的塑料篷布熏得发黑。照大头贴。礼拜天去11段点名,收拾得光堂,打扮得入时,站在那儿溜一溜,听两句王戈老师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训话。有时候点完名儿上晚自习。减肥节食,每天一个苹果,以保持身段,维系生命。买来绳具,三天两头跳绳。上网聊QQ,头像换成憨厚可爱的海狮,不能定夺,向外插着两根白牙,像一对儿白白胖胖的婴儿。海狮胡须硬,稀稀拉拉。打“对对碰”游戏。靠英语4级,拿收音机接听母带,她感到紧张,两个不明国籍的男人和女人英语对话,一会儿就完了,她做第二题单选,不一题同时写出两个答案,符合题目要求。作第三题阅读理解,在答题卡上涂ABCD,作文上组织的话狗屁不通顺。上课,看老师的脸,同学的脸,男人的脸和女人的脸,以及树,和小草花,听老师声音,听男生的声音,意识流,在AD之间遭遇情侣接吻,印有字儿的蓝被儿里怀春,偷偷想男人阳具,性交体位等等,不说出来。在阳光苑打水,进去被水房热气哈懵眼镜儿。二楼吃米线,一层的3坑餐盘里吃米饭,打猪肉炖粉条,土豆炒二片肉,或者腐竹炒红薯等菜以及3毛当5毛的米饭。吃完了饭,掏出餐巾纸抹抹嘴,你不用说,狗用长舌头添嘴毛或者鸡儿在地上檫喙,本质一样的。正常情况下,月经来潮,买卫生巾,夹着它走路。一个月做一次头发,与姐们儿约上,在南郊或者闹市区理发工作室拉一拉,不染成韩国小屁孩儿的栗色,葡萄红,玫瑰紫,尿黄等各色头发,暴露出来肤浅,轻狂,无知,纸一样白,胸无点墨。也不把头发卷得像巴黎红灯区的鸡毛头发,但仍然美艳。她操守东方美女的传统,黑发有时披,有时扎成刷儿,在空中飘一飘,颠一颠,飞一飞,扫一扫空气,刷一涮尘埃,发儿在发带里受困着。到达一个顶点,然后,落下来,在弹上去,像石油钻探机一样。不剃须,蓄须。不妖,不冶,不挑,不荡,不淫,不骚,样儿冷峻,冰或者贞妇,雪或者修道远修女,中世纪修女帽儿或唐代仕女云髻,十九世纪贵妇箍裙或民国时期旗袍儿,美利坚大波比基尼或春秋女溪边浣纱,海伦凯勒卓绝意志或杨贵妃红颜祸水,海伦或貂蝉,伍尔夫或李清照,杜拉或张爱玲,柳德米拉或司马师师,乔治桑或李银河,倾人城或者倾人国,化名杨师师,2002至2005年期间,在长安南路199号吴家坟师范职业培训所,攻读该所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汉语言文学学士学位。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拯救
他奶奶就坐在他对面,他岔开腿,看到奶奶的微笑,她是一个非常老练的人,是的,她熟悉人生,也熟悉行经,就是这样,她熟悉它们,她老了,但是这时候干什么她非常清楚。他不知怎么想到和他老婆做爱的姿势。
他奶奶苍老的脸上忽然又生出一张脸来,那脸一闪即灭,好像一盏灯遇到狂风。一张幻灭的脸并没有消失,反而更灿烂地开在记忆里,脸使他的想法变得怪异。
那脸上的微笑像扇子刷得打开,但是不可能在瞬间没有发出声响,然而他的确没有听出任何声音。她露出月亮一般的牙齿,而随着脸的幻灭,她的牙齿也黄昏一样黑下来,他的牙齿上夜幕来临。
他束手无策,他感觉他看到的事发生地太快,而所有的想法都出自本能,他并没有在深究上走多少路。他不知道事态怎样发展,他无法预料。
他觉得那张脸很熟悉,完全是他姐姐的脸或者他母亲的脸,他见过他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她在微笑。她非常年轻,而在那一刻,他只觉得她是一个女人,和别的什么女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也忘了她是他的母亲,他忘了这个重要的问题。他只是觉得她很漂亮,让人无法抗拒。
最后他有了理智,他肯定那脸不是他姐姐的或者他母亲的,而在街上他见过这样的脸,每一个慵懒的下午,在发廊里,是那么熟悉,已经至于无法形容。
在中国四川戏曲中有一种瞬间变脸的绝技,他奶奶一生都不知道有这样的戏,她只喜欢秦腔,她知道京剧,但是她还是觉得秦腔好。她不是戏曲演员,她只有一张脸谱,一张苍老的脸,除了变得更加苍老再也不会怎样改变了。
接下来的事更让他猝不及防,他奶奶一把就伸进他的裤裆,她瞄得很准,就像抓住一只仓鼠一样迅速,她的手艺令他惊叹。她摸索了一会儿,然后说:
“你有病,你得去看医生。”
这时他才发现他的亲人都糜集在他的身旁,仿佛他们突然从土里钻出来专门来听这句话。而且他们完全听清楚了它,瞠目结舌地盯着他,他们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们为他羞愧,他们并不比他的心更缺乏狂暴的变化。她奶奶羞辱了他,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有病,但她还要拯救他。
她羞辱他,为的是拯救。
他父亲对他说:“你跟我来。”
他跟随他,他们单独来到一个空房间,他父亲关上了门,他父亲喊起来:
“你这孽障!叫你不要乱搞,你就是不听!你说,现在怎么办?我们还没有抱上孙子你就没牛气了,你还让我们活不活?”
而在门外,每一个人都静候着他父亲的喝斥,听得像耳语一样清晰。他们专著的精神仿佛灌注了水泥,他们垂立,他们已经在坟墓中提前超度了自己,从人生第一次欲望受挫开始。在他们心里他们觉得这种事肮脏不堪,病症很可能无力回天。他们羞于言表,甚至羞于听进去相关的每一个字,他们的耳朵一生都没有听过比这更肮脏的事。
他一言不发,他觉得生命将要衰竭,已经无力回天。
他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确定他们看着他走向悬崖。
他们随后就到。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原创/ 围墙
1
现在的思路应该转移到主干故事上,然而这样没有指向性的故事很难形成主干,我们讲述它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我们能从中学到什么东西,还是它会揭示人生的哲学意义?我想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这个故事讲得有声有色的话,会给那些喜欢玩笑和看戏的观众带来听故事的快感,就如同无数的同类的故事给人以猎奇般的慰藉一样。但如果情况恰恰相反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尽管它显得一无适出,但还是在记叙传言和经历两者本身上具有私人意义,原因是从来没有人因为写日记而遭受文学的谴责。
记述一个人生活的琐事,就可能缺乏严密的逻辑,只有即将要讲的饮水器的故事是想象力的结晶,属于文学上的创造,但还是不能完全算作创造,因为它是事出有因的:自从我们装上自动饮水机之后不久,饮水机有时在深夜里发出奇怪的响声,我听到过许多次,声音持续的时间很长,第二天,一半的水就会不翼而飞。
这样的事以前从没有发生过,主要集中在马彪出事后一段蹊跷的日子里。我从来都没有把这样的怪事传播给其他人,(包括维修饮水器的工人)我怕别人怀疑我这样说的目的是在怀疑他们喝了我的水,因为饮水机是在我生病的时候装上的,已经一年多了,我自己掏钱买水票,饮水机损耗的电费由整个宿舍承担,他们不时喝一次水也于情于理。一直到后来,我觉得解释此事的原因显得越来越可怕了。
然而毫无疑问,这个有关翠华山的故事是由深夜的一伙年轻人打麻将的声音引起的,每一次,他们和牌以后,都会在静夜里发出很大的叫声,有很多夜晚我就这样吵醒了。我是一个睡梦很轻的人,卑微的人,因为我总怀着一种在深夜进行创作的期待,我的思绪在夜里相对活跃,如果说这是一种作家的职业病,我的舍友肯定会诟病我不是人。就象他们嘲笑我的一样,这种夜症属于神经病中的某一种。
那时候夜深如琐,是城市的郊区非常宁静的时候。当然,如果不算大学的公寓里那伙打麻将的青年发出的打扰了夜的吼叫。
以前也像现在一样,在三四点的时候我就惊醒,一下子听到的全是搓麻将的响声,我是一个善良胆小的人,卑微的人,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厌恶和恐惧麻将的响声,我觉得那是罪恶的声音,让卑微的人颤栗的声音,就像吊丧的声音一样。哪怕你用纯净的儿童的思维去思考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恐怕都应该属于地狱的魔鬼的窸窣,人类世界的万千种美妙的音调中怎么还会有如此让人感到罪恶和恐惧的声音?此前我做的两个梦,也都打碎了。
其中有一个名叫马彪的青年,身上养成各种怪癖,在深夜大学公寓的赌场上是常客。据他的舍友说他有很多奇怪的习惯,晚上睡觉的时候别人都是脱了袜子睡,而马彪脱了袜子先洗脚,然后再重新穿好袜子,才有可能睡着。这只是一个条件,还有一个是马彪自己说的,他说他睡前一定要找到被角插到大拇指的指甲缝里,这样睡着踏实。如果哪个早晨起来你看见马彪肿着眼,面目狰狞,那肯定是晚上没有穿袜子或者没有把被角插到指甲缝里的缘故。
马彪处在我的生活中,他们被别人视为羊圈的宿舍就紧靠我们的隔壁,我们是113宿舍,他们是114。据说是因为114宿舍住的4个人情趣各自相差无几,都不喜欢打扫卫生,并且将此举看成是真正的男人的行为,将堆积如山的垃圾和着弥漫不散的汗臭与厕所的臊气混合而成的羊圈一样的怪味称之为男人的体香,在他看来是非常有迷人的东西。在各种卫生评比中114都被通报,有一次马彪告诫检查卫生的学生会干事:
“你务必明白这一点,114宿舍是男人的宿舍!”
后来让学生会的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出自马彪的创举,他为了杜绝学生会的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成天检查别人宿舍再来骚扰114,便用毛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贴在宿舍外面,学生会的人看时写着这样的字:“授予114宿舍国家卫生免检宿舍”。
在我的生活范围里,有时候我碰到马彪,他手里总是端着一支杯子,是一支铁路货运公司的不锈钢的大杯子,标志着他家和铁路的关系。他们住在一条重要的铁路穿过的小镇上,那个小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站,他父亲是老铁路,他们家族的很多人都在铁路上干事,马彪的嫂子在经过小镇的某一班车上当乘务员,他的两个表哥也分别在不同的两次车上当乘警。马彪给我说他家的事时,我们才认识不久。我和马彪的交往始于一层同乡的关系,也最终没有超出这种虚实无定的关系。
马彪没有正儿八经上过几节中文系的课,他白天睡觉晚上打麻将,他端着不锈钢的杯子在公寓过道里游荡,来到阳台上采采光,太阳照着他的迷眼,他凭栏张望明熠的风景,听见遥远的市声。平原上的山势非常平稳,远处是被市政建设毁坏的良田和墨色的树。右边有一个巨大的体育场,活跃着一大片健康的身影,这让马彪觉得自己非常苍老,几近垂暮。他觉得他是一只误闯工业社会的甲虫,但对于他的时代,他实在没有办法。有一次在公寓厕所里见到一只受困的甲虫,怎么也爬不出去,最后困死在水泥楼体中,它的身体不属于这个世界。
看一会儿,马彪举起巨大的不锈钢杯子呷一口水,怎么差一点像睡梦一样,摔掉了杯子?马彪想,一定是刚才睡着了,可是怎么就睡着了呢?他妈的,他怎么知道。马彪重新拐进114睡觉,有时候没水就到我们宿舍打开饮水器,灌满水,说这是好东西。我问马彪喝什么?他说你尝一口就知道了。于是喝了一口,我哇得吐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像尿!
马彪说,我操,明明是淡盐水,老子爱喝淡盐水。你要不要也来点儿?
我可不想当畜牲。
妈的,怎么说话呢?
对不起马哥,我喝不惯。
2
有人7月1号看见马彪在阳台上出现过好几次。这个人是一名清洁工,他负责男生公寓的环卫工作。
清洁工是远远地看见马彪的,当然他并不知道那个站在阳台上手持杯子的学生名叫马彪。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但他没有看清楚马彪的脸,只是看见马彪在向四周张望,也可能马彪看见了自己,清洁工下意识地感到马彪很强壮,身上还长着胸毛。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在意阳台上那个叫马彪的人。每天有很多学生跑到阳台上看风景,可是除了平原上的庄稼和远处建筑工地上的楼房在一天天长高以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比黄昏绯红的夕阳每天所起的变幻更为显著,而且,三楼阳台上的视域也非常有限,你只要站在三楼阳台上看风景,视角永远是固定不变的,看到的风景也无非是围墙上空掠过的云影。
然而还是有很多人穿着拖鞋来到这里,眺望那些比自己心脏的构造还令他们熟悉的风景。原因很简单,这一切出自沉闷的生活。人如果在幽暗的公寓里窝久了,来到阳台上望一望天空和大地,就像是看守所的囚犯乐此不疲的放风。
每天无甚干事。听窗外雨声彻夜响,就不是抽水马桶的声音。窗户永远敞开,小房间里风扇一刻不停地换气。装修的时候,用的是最为廉价的婚礼彩纸,不日就会掉下来,落入风扇叶片的铁防护罩上,风翻飞的声音像是乌鸫发出的口哨,彩纸困在叶片罩里,增加了困兽的声音。没有人像猴子一样越起来解救这些彩纸,声音一直响不停息。窗帘拉上半掩,白色的夜光翻越了古老夜幕,潜入房间。窗帘都是蓝色的粗布,已经用了4年,一直等到大4毕业,没有人洗过一水。窗帘边沿卷起, 在出厂前,活儿干的很急,缝纫机在上面像走马灯一样走过,留下粗糙的针线。对面是体育学院的学生,打开的日光灯散漏出来。公寓之间还有路灯红色的光,但是在小房间里,暖气片下面的地板上,穿堂的光线都变成蓝幽幽倒影,光也是从对面湛蓝的窗帘透过,一共两次,变换了颜色。像水一样,像是一个很深的湖。
公寓是樱桃红方墩,边沿是白色阑干,在窗户之间还有一米宽绿色或黄色纹线,窗棂也呈白色的。这是水泥墙体的保守建筑,钢筋混凝土或者混砖结构,墙体上的色彩看上去非常粗糙,最为准确的感觉好像在油画布上按规整的几何模型通篇图上几种颜料,涂抹最多的是樱桃色。建筑的目的当然不是在墙体上作画,学校力求实用,在雨季来临之前把一批又一批扩招的本科生送进那些暗淡的集中营一样的楼房。这些建筑是廉价和急促的,它们的品质看上去十分明显,也许不到半年功夫就已经全部竣工了。招生简章没有尊重事实,对于公寓的介绍带有文学描写的色彩,美化了许多东西,好像在说一座宾馆。最后在墙体上图上颜料,如遮羞衣服。任何一种色彩都没有平滑闪耀的感觉,没有漆和瓷砖给建筑物带来水的灵感。
马彪第一次来到阳台像是在更早的时候,不是下午,那时候大概正在上早晨的第三节课。114昨晚打麻将又打了一个通宵,马彪刚刚起床,其他人好象是上课去了。
马彪跑到113敲门,门没有人应,现在是上课的好时间。清洁工在7 月1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个时段。那时候,马彪手里端的杯子是空的,因为他没有在113打到水,杯子里面撒着一点儿碘盐,等着溶化。他骂了一句脏话就走开了。马彪转向阳台的方向,他觉得早晨是美好的,他看见了那些看了几百遍的景物。第一眼见到的还是学校砖砌的围墙,他也没有想是不是可以翻出去就可以离开这样的生活。这是一座莫大的城,看上去很淑贤,火车在这里通常泊很长时间。后来他看见夏天澄洁碧透的天空上,浮着一小块白云。
马彪看了一会儿就回114了,清洁工第一次见马彪时,不远处市政府在7月1日举办的飞行表演快要开始了,但是马彪没有等到飞行表演开始就回到了114。马彪走之前,清洁工在底层的楼体之间打扫卫生,由于围墙的阻挡,他看不见远处发生的事情,但是他听得到传来的熙熙攘攘的声音,他向马彪喊了一声,怎么回事?
马彪说不知道,有很多人——有很多车——还有许多气球。
马彪很快就回去了,清洁工看见马彪穿的短裤是蓝色的,也是那时候他才注意到马彪身上长着胸毛。这个学生还有胸毛,他一定是个强壮的人。
市政府举办的飞行表演打扰了马彪的梦,伞式滑翔机的马达发出的声音足以让更年期的妇女自杀。马彪从床上爬起来说日他妈,这是谁!他还是没有睡着。他估计早上的课上完了,端起杯子又一次敲了113的门,这时我看见马彪的脸以及他的身体,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手里端着不锈钢杯子。我说马彪又没水了?
马彪说,我早上就叫了,狗日的还不见送上来,只能喝你的水了。
不出去看一看飞行表演吗?
我现在想杀人!马彪说,这一句,莫明奇妙的话,马彪是在骂那个自来水公司的人和市政府的飞行表演。
这就是马彪第二次来到阳台上的情景,阳台上已经聚集了很多看飞行表演的学生。清洁工这一次没有认出马彪,因为马彪已经穿好了衣服,他不知道马彪还端着他的杯子,其实马彪的杯子被别人挡住了。
飞行表演持续的时间不长,几架伞式滑翔机保守地在低空打了几个旋儿就已经耗费了飞行表演的大部分时间,与此同时,几个艳丽的氢气球在空中怯怯地飘了飘,落在平原上,就预示着飞行表演将近尾声。不过,人们身着的节日盛装和拉着条幅的红气球倒是把那个下午装扮得异常绚丽,场面也因此而非常火爆。
当马彪第三次去阳台看一看飞行表演是不是结束了的时候,飞行器的柴油机声早就消失了。人们聚得很快,散得也很快。平原上此时没有一个人,远处的麦茬看上去很明亮,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它们都是竖起来的。飞行表演是在平原的麦地里进行的,麦农不久前被告知要在7月1号举行飞行表演,必须此前要把麦子收完,否则就将会被观众们踏平。于是他们就趁着夜晚的凉风用联合收割机草草把麦子割了,有些麦子还是半熟的,但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伞式滑翔机的声音比收割机的声音要大得多,而且白天和黑夜里声音的传播也不一样。
学校广播里响起《蓝色多瑙河》时,马彪根本不想起床。同学们每天下午都是在流淌的《蓝色多瑙河》中结束午休,洗漱完毕,然后去教学楼上课的。每周星期三下午,都有一个研究日本色情文学的副教授来到11501教室照着讲义讲授外国文学。马彪听完荷马史诗后就再没有上过他的课,现在不知道讲到但丁还是讲到莎士比亚了。
有人问马彪你又不去上课?
马彪说淫魔好说话,你帮我应付一下就行了。
淫魔是他们给外国文学老师起的绰号。
马彪又一次来到阳台上时,看上去似乎风声鹤唳,他显得慌张而惊恐。他还是穿着早上穿的那条蓝色的裤衩,只是这一次他手里没有端杯子。他四下张望,见没有人就匆匆折回114拿了一个纸团出来,穿过暗淡的走廊来到阳台上,抡开膀子把那个纸团扔下阳台,他扔得很远。清洁工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由于早上也像其他人一样看飞行表演,耽搁了工作,所以他停下垃圾车吃完中饭没有午休就开始干活了。实际上此时在11501教室,老师既没有讲但丁,也没有讲莎士比亚,他已经开始讲艾略特的长诗《荒原》了。
清洁工看见马彪在阳台上扔下的纸团,他当即就警告马彪不要再随便扔东西,还说下一次如果我发现你往阳台下扔垃圾,我就让你把垃圾吞下去!
清洁工好不容易打扫完卫生,他记得还有一个纸团没有拾,那个纸团是由一个穿蓝色内裤长着胸毛的学生从三楼扔下来的。他跑了很长路才捡到那个纸团,他感觉到那个学生多手劲很大,只有强壮的人才能把一个纸团扔这么远,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当清洁工把车子推到垃圾场时,三个捡破烂的女人立马就围了上来。有一个穿着红色的脏衣服的女人首先发现了那个纸团,她一把抓起那个纸团,并且顽固地把它打开了,紧接着,她的发现令她惊讶地大叫起来:
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
人们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脏兮兮的像奶嘴儿一样的东西。
清洁工忽然想起来那个穿着蓝色短裤的学生,身上长着胸毛,总是端着一只杯子。他说,对,我想起来了,就是他。
3
然而你很难相信,今年初春马彪出事了。
马彪在翠华山一去不复返,据说马彪专门是去尝大森林饭庄的野兔肉,并且小住在山上,等着好天气到新建的翠华山滑雪场去滑雪。那日马彪带着一个女孩一起去翠华山玩,女孩没有出事,因为她害怕滑雪。马彪说既然如此,那你就看着我滑。
女孩点点头远远地喊你不要走远,我在铲雪机的履带上等你!铲雪机是红色的,颜色极鲜艳,一眼就看到了。
女孩回想起马彪戴着风镜回头向她飞吻的情景,也无疑是两人最后的诀别了。然而谁又能预见不速而来的灾祸呢?马彪就是在那时失散的,初春的翠华山到处都是雪。
女孩在铲雪机的履带上整整等了一天没见马彪,她又累又饿,天黑的时候她回到他们合租的宾馆,并且报了警。
搜救工作只能在第二天全面铺开,因为当天晚上又下了雪,路滑起来,而且山上落雪的夜晚非常漆黑。
第二天下午人们才在崖底找到了马彪的尸首,但是马彪此时已经面目全非。人们在他身上找到了几个桂花香型的避孕套和一包春药,以及他的学生证,学生证上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和身份。
事情败露后,尽管马彪父母异常悲痛,但在家庭学校和翠华山旅游部门之间各种错综复杂的责任中,金钱还是起了最终的作用,马彪父母得到一笔赔偿金,此事就算完了结。
然而回想起那个叫马彪的青年,熟悉他的人都记得他的绰号鸭子,这个绰号是那么容易上口以至于人们在他身前身后一直都没人叫他真正的名字,而叫他鸭子。他在不长的时间里迅速沉醉在酒色当中,经常在晚上给宿舍打来电话托人帮他应付辅导员的检查,而他夜不归宿究竟始于结识大刀之后还是条子以前已经显得毫无意义。
如果还有人愿意提及远路上的来客焚烧马彪被褥的那堆火焰,和以前那个住在114宿舍的青年的种种不可思议的嗜好,也真是有些说资的缘故,至于那个年轻人的名字,哥儿们肯定会说是鸭子而不是马彪。还有这么一句名言:“如果你能在20岁和女人发生关系就不要拖到21岁”。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原创/网球场壮阳运动
你看那一个人,他在看我们打网球。
我想他们会不会吃惊,我为什么举起手臂,如屈从他们,为不尽言的事投降。每一个熠明的正午,三个邮递员来网球场打网球,都是男人。铁丝网相当结实,已经在这里网络了四年飞球,第四个雨季转眼就要过去,平原上的雨是那么猛烈。在雨季到来之前,来几个穿深蓝工作服的漆工带上手套,把一桶漆提过来提过去,爬上梯子用刷子往铁丝网上刷漆,漆却淌在铁丝网下。
在远处的篮球场上有赤膊的人跳起来,差一点爬上篮球架。汗在他们的背上流淌,有一条河从深处涌出来,在网球场上看一定是几个毛孔排泄功能很好的人。
他们会不会想,我羡慕打网球?
那一个胖邮递员留在这座城,找到工作,在这样闷热的下午他才能来打网球,强身健体。打两下就不行了,他坐下来休息。还有两个年轻人却与他不同,他们连续打,有时候,由于力气和技术出现的问题,还会把球打出铁丝网。球从天空飞下来,砸在水泥地上响声结实有力。球最后滚进草丛中。
你,能不能捡一下球?
后来就听不见声音,他们看见我把头伸进草丛中,期待着我从草丛中爬出来,带上一只飞出铁网的球。
草已经长得很高,我进去的时候想起了天上的白云,球是从白云中掉下来的,球弹在水泥地上,最后滚进草丛中,但是能看见网球上的一圈白色浅晕。
我一抬头看见三张明亮的脸孔,我奔跑起来,我觉得那一次奔跑在一生里非常重要,步子也比平常任何时候轻快。我给那三个邮递员带去了他们渴望的东西,一只飞翔的网球,更重要的是他们希望我理会他们的请求。想不到我,爽快地接受了,速度和反应是那么快,几乎没有深思熟虑,就连任何闪念都没有,一下子就把球抛进铁丝网里。他们似乎从我身上得到了超乎意料的东西,并满足于尊严。胖邮递员说谢谢,看不出有没有诚意。他还在休息,把脸转过来,帽子也不及年轻儿又人那样考究,就像是把一条内裤套在头上。他说一声谢谢。
一会动起手来,两个年轻人打得很起劲,他们看上去非常热爱运动。穿白色短裤的年轻人娶了一个漂亮的妻子,自此他迷上了网球运动。另一个还没有结婚,但他对网球的热爱始于激情澎湃的大学时代。
胖邮递员还没有起来,当那个瘦一些的邮递员败下阵的时候,胖邮递员已经坐在太阳下睡着了。
嘿,怎么就睡着了?轮到你来打一盘了。
他惊醒过来。奥,我不打了。我老了,我不想打。
你还不算老。
我想去钓鱼。
他们三个人跟随胖邮递员地目光看见公车还停在那儿。一辆白色的小面包车。
两个年轻人又打起来了,瘦邮递员侧身飞起来,样子很武断,那一时间他看上去像燕子旋飞时侧翼的剪影,他最终接住了对手的发球。对面的邮递员能连续打球而中间不歇息,只是流汗很多, 他对浅绿色的网球很痴迷,如果能直接用手打抓会更符合他,我发现他对他的拍子有些蔑视,他在关键的时候唾弃了他的拍子,用手接住一个异常漂亮的球,只有痴迷者才会接住这样的好球。网球拍掉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声音,有一种非常疼痛的声音。
胖邮递员没有看见那个绝妙的好球,他睁开了眼睛的时候,两个年轻人为那个好球赞叹不已,但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转过头就去寻找他睡梦中想起的东西,他回过头来看他们的小面包车,他其实早想回去。再往上,他看了看太阳,曲起眉骨,把他的帽子往下拉了半尺,遮住脸。
这时候一辆红色的车在公路边上缓缓地停下来。
嘿!嘿!
一个男人从车里露出头来,车窗摇到最低。
嘿!嘿!
他又喊起来。
去钓鱼吗?
嘿!你是谁?
我是谁?去钓鱼啊。
三个邮递员都停下来,最瘦的年轻人说,好像是钓鱼协会的秘书长。
胖邮递员一下子从地上坐起来,向公路那边跑过去。那个红色的车上跳下来一个老人,他们两个人都很快就在网球场的铁丝网前说起话来,为了表示亲密,看来是不能握手了,只能采取另一种方法,它们两个人隔着铁丝网哈气讲话。
两个年轻人又开始打他们的网球。
钓鱼协会秘书长和胖邮递员在讨论协会的会费,胖邮递员听起来是在抱怨钓鱼协会的活动太少了。
应该多组织一些活动!每一个人都应该积极些!
最后他们讨论的是5.4m和6.3m鱼竿的价钱问题,谈得很尽兴,笑声穿过铁丝网,在网球场上一阵一阵的飘。
胖邮递员说,网球是年轻人的运动,钓鱼才是我们的事情!
最后老人回到车里,又从车窗里伸出头喊,让我先去看一下城里的鱼池。
好啊,路上小心!
胖邮递员回来的时候看上去很高兴。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6 12:33:29编辑过]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小说2章/下马滩往事
李耕夫 著
你生于迷宫,你不要问为什么。
第一章 镇子
1
山野的河汊早在治河的年代转变温良,那正是少女怀春的时代。母亲在花季参与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治水运动,她们花费了人生最美丽的青春时光筑起两道坚固严整的河堤以抵御洪水。堤坝势如蛟龙,如今的流水在月银下淌出闺怨和扼腕的沉吟,声音像花间词赋一样婉约凄柔,潺潺淙淙的,絮絮叨叨的,日夜淌流着不歇。倒“Z”字形油路穿梭而过,折角的度数很大。苹果园在河畔以西的肥水之地,草木如墨,叶肉看上去富态,真的长成了黑厚苁蓉的绸缎,就搂住镇子。
下马滩南部一块废弃麦场,镇上把务苹果当成正经营生之后,圣月在广川之上,性细的老人坐卧不宁,他们是五谷时代的老人,就连他们的心上都长着粮食,如果他们的心上有一片川,他们觉得一辈子应该在这个川上种麦子,而不是长上苹果。6月的时候, 就怀恋纷纷扬扬针雪一样热风抖落的细麦轻花,怀恋一阵一阵迎面扑来的熏人呛人的麦浪大水,怀恋情欲一样火炼赤金腥鲜醉酒般的麦香。废弃麦场一直无归属,寒人们在麦场上谝说天气,包谷,牲口,儿女,苹果,农药,日本和伊拉克各种话题。麦场有二木,一桑一槐,各寿800岁,遮天蔽日。三伏纳凉,三九麦场日暖。这里的世俗可以入诗,有一个早已沉寂的正人君子土著诗人(此人现在供职于县委宣传部)写过一首匿名的诗章,那蹩脚的诗篇在县报第四版的文学副刊被读者发现,写了冬日麦场上的生活情味,其中有一句这样写:
一帮抽着旱烟的下马滩老汉
与八只熟睡的乌鸦一道在麦场上晒南部的太阳
看了以后你觉得戏虐得很,会不会被逗乐嗫?倒不是因为诗中的南部,但是那南部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不可能是中国的南方,更不可能是南半球,大概是说冬至日太阳低垂在下马滩南部上方,也就是打麦场上方,这样才清楚了。
2
你写的镇子是你的镇子,并不是学着一个美国作家,专写个邮票一般大小的地方。实话说来你只能写写这里,你在这里生活了20年,你对这里熟。有时间就回去,过暑假,去看你的父亲,去割麦,去喂猪。一个夏天就会变得黑黑的,你常常想,如果这里也有一片像地中海一样的水域,兴许欧洲人就会来这里度假。他们来时候会带上一件或两件东西,一架望远镜,二则可能是高更的眼力,爱心和他的油彩,他的调色板,他的画笔和他的画布。如果他们热爱原始的生活,或者更热爱猎奇和开眼界,你觉得你们的镇子是足够好的。你们的镇子是上佳的。你们会把全镇最好的姑娘嫁给画家高更,让他停泊在温存的港湾一门心思画画,不思它。
老人们说起有关镇子的传说,他们说在更早的时候,日轮和月轮都被搅乱了,只能看到煞白的夜火留守在广袤的土地之上。这些经年不灭的夜光就是你们关于往昔的全部记忆。因为过去的岁月已经成了难以企及的大鸟,它在混沌的夜里缓缓飞过,亮翅亮得奇异无声,像一种精当高深的剑术,轻盈,神秘的弧翅正背着月亮,使人对这种剑法更加懵懂。望尘莫及啊,不复的鸟留下了黯淡的哦吟,声如璞玉,浑然不觉时金翅已经消失了,那无疑是一个魅惑的年代。好像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白夜。
不过就在你动手的时候,一个精微的人,许多精微的人操着精当的话说,这是垃圾!他们真是你敬佩的人。他们对艺术的原则尚存心中。他们并不是不知道金钱对谁有多重要 ,他们对待媚俗就像对待妓女。那么,一会儿条分缕析,一会儿又感到浮生中压倒真理的悲谬的人们,期待烟柳的人们,你将用最后一具腐烂的身体侍奉你们的罪孽如同侍奉滋生的白蛆。
3
就在那个失眠的神秘之夜,你找到一户门扇,通向你的镇子,通向温柔乡,通向胭脂粉黛,通向红尘中难解之事。勾栏瓦肆,良苑仙境 ,都在纸上,尽在笔端,因梦过虚,相思过苦,唯你的翰墨倚马可待,于梦来更长,于相思来更短,能寄托,能玩赏,能神交,能解千古之愁,能结万年之怨,这笔墨儿戏,又对于你这个穷酸坎壈的文人实在是能事,相宜得要命。
是河和绿颤乎乎怀里的镇。
你从平原回来,远山遥遥,你走的时候,是雪晨。去年,跑车的司机很晚才出现在雪息中,形儿像梦幻一样。他说他的轮胎破了,换了一个。你登上车前,扑打留驻在身上的白雪,车缓缓停靠,谨慎小心。这个雪日,车子变成了开往原野的艅艎。座位套儿放了洗衣粉洗过。女人坐在门口,她是收钱的女人,有一双牛皮靴子。她穿在脚上,红色的。翻过来翻过去瞅,瞅着就越来越喜欢,更爱瞅了。从左脚瞅到右脚,从脚面瞅到足弓,从脚尖瞅到后跟儿,一 一瞅过,的确非常好看,肥处肥,瘦处瘦,曲处婉转,圆处浑圆,脚梢子又长,脚后跟儿又小。上面还有一条长的拉锁儿,端端方方,在乡里,这样的牛皮靴子实在稀罕啊。
两口子云游四方,做着轻便的生意,粮食宽展,衣冠美丽。这就是你不经意间给你们提起的两个下马滩的人。
你在车窗里挥挥手。车窗开了冰凌,那些狂野的花儿和草。一切都这样遮蔽了,只看到冰刺梅,剑木,野棕榈,穿透微薄的光,还有蒿子一样的人影,猫头鹰一样的一头发,每棵邪恶花草都藏了刀子,离开这片土地时,这些周身遍布的刀子哗啦哗啦掉下来,扎在身上,扎在心上,宰得心力交瘁。
4
然而现在你还说不清下马滩,你沿着神秘的道路于一个夜里回到从前,有一个牧歌一样的时代永远属于你们一茬人。你记得一个玉米地上方飘着云影的下午,你们去见识盛开的仙人掌。莺歌燕舞的季节,排成一队,鱼贯地穿过幽暗灰深的老宅,去向一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汉索要牡丹栽种。夏天在沉吟的河里摸鱼。见到陈桥不久就会看到下马滩。陈桥下的水很耀眼,正西的昏日已成了软杏儿,总共杀一原牛的血染红了苍老天空,霞笼聚成一道腹大口小的天河,暗水在深处绕过峡谷,天河的水满了天上地下的每一寸云彩和土。这是下马滩的夏天,有人会隔着河汊,深林和山谷向熟人询问天气,问你看昨晚的天气预报了么,另一个说打了个差错,再说,你还要看那个玩意,你的关节不就是天气预报吗?倒是的。县广播电台的天气预报的确不足为信。有人玩笑地戏说了一桩闲事,说县广播电台预告天气,阴晴,风力,风向,温度全都播完了,主持人走出录音棚才发现天降小雨,仓惶跑回去补着说,兼有小雨!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有趣的播音员。反正到下午两点阵雨就会来,撒腿跑得气喘吁吁,躲也躲不过。阵雨几乎每日都有,你最好找一个瓜房藏一藏,身子可千万不能给雨浸了。雨浸了身子,男人无妨,女人就麻烦了。芳芳的大女子没有跑过雨,身子给雨浸了,芳芳昨晚就跑到王有才家借花红,花红是一种药材,针样的花儿不大,倒很艳丽。也是阴阳先生常开的辟邪用物,一般有驱赶经期女人带给别人家的阴鬼。芳芳一借东西就是一个多小时,手里拿了花红却和王有才女人谝传,下马滩人把谝闲传叫倒浆水,把这种人叫浆水缸儿,大概很贴切。人们每日都喜吃浆水面,所以,每户都用小缸自淹了苜蓿菜缸,或者芨芨菜,芹菜菜缸,那浆水菜缸的味儿很凶,还得不时地翻捣,没了它真是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你看它多像那些长舌头的可爱的女人们,调在日子里的调料,没了她们日子可是个怎么个过法啊!芳芳说大女子身体一直虚膨膨的。王有才女人通晓芳芳的来意,可你听见芳芳说她女儿被雨浸得喊疼,就是不知道哪儿疼。这东西种是不占地儿,。没有籽儿,就是点不成。今儿个你来还是听了你嫂子的话。王有才女人想那个长舌头的嫂子,自己什么时候用了,还不知足,竟把这档事给传了,泼妇嘴!天将黑时,芳芳说你要走了,黑饭还没做呢,男人又要骂了。王有才女人不挽留,说花红你光往滚水里一泡就能喝了,效果好得很!可千万不要再给旁人说你家的花红!芳芳答,你芳芳是那种人吗?你宽心!
过了那风清雨润的夜,就有些凉了,立秋立过,秋雨再一层一层渗,一夜一夜地冷峭。
5
乡医的女人喜欢在万家灯火初上的夜晚看二级公路上的夜行车。
那阵儿是晚上最闷的时候,怎么睡也睡不着,再说屋子里正在燃了白蒿熏蚊子,就最好是在外头星夜纳凉。微热的夏风吹着单单的衬衣,感觉的到莫言的体贴。直到实在困得不行想睡觉的时候,上眼皮和下眼皮就早已开始打斗,才想起今儿个在辣椒地里除了一天草!等吃了黑饭,收拾了碗筷,这会儿该歇着了,在外头看那些亮着灯泡的夜行车,一双手也闲不了,竟然拿起麦辫掐起来!男人看不惯她,说让人一看就知道没见过油气子,来来往往的货车有什么好看的,你没事干你就拾狗粪去,少给人丢人现眼!女人听着不顺耳,说你管不了我,我自己爱看!你难道把我拽回去?王有才的女人也看,你也让她也去拾狗粪啊!医生就不管了。女人想看到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女人觉得那些头和屁股上都亮着灯泡的夜间货车一下子就把好多丢失的东西霎那间照亮了,她不知道是在看夜车,还是小时候,她跑进茴香园子里捉拿萤火虫!等那时前半夜的蚊子就熏好了,她回去摸黑睡下,不发出一点声。后半夜还得续上白蒿熏蚊子。一夜两遍才睡得安稳。
站在乡医家看油路,视域极开阔。如此一个真真实实的镇子,这儿一笔,那儿一笔,越描越不规整了,我也是拣了些我中意的说给你,我克扣了许多原本不俗的物什和人事。譬如镇子上的一个古怪人,特别喜欢喂乌鸦,他给人说他觉得乌鸦美,他要和乌鸦结婚,怕你不信,真有这样的人。有一个卖凉粉的女人,人人喜欢她的凉粉,原因是她做凉粉,不比寻常,是用粉白的屁股揉,当然是男人们喜欢吃,有人在里面吃出了毛儿在所不惜。在古时修陈桥水库的时候,从外面来了大批的河南人,传言说每日有二斤粗的,半斤细的,在大灶上可以果腹,就像饿狼一样纷纭而来。有的知识分子在途中想到豪府充当门客的名士和巴黎沙龙上富翁接济的座上客。从那一刻起,人们终于对比苟生更为凶险的一口胃恐惧起来。老人们见过一支西迁的中原人,来到陈桥水库,在山上打洞,一排一排,连一个月都没有熬过去。红眼族长吃了一个女人的肉,女人的男人把族长杀了,消息从古堡里传出来,族长的肉炖了三天没有开化。60年了陈桥水库至今未兴土木。如今好了,一条外县的二级公路竟然意外穿过下马滩,把一个原本清静的地方带动起来,染得几多浮华了。自打公路通车的头一天起,下马滩就变成一个不讲究白天与黑夜的镇子了。在夏天午后或傍晚的旅途中归来,你就会突然热爱起这个镇子,像你从来都没有热爱过它一样,像肉体引导了肉体,女人勾引男人。你又看到你的乡亲,你深感到这里的法律,你看看这里内在的秩序和力量,你看看苹果园,陈桥,苏河,羊群,在门前端着碗吃饭的人,傍晚摘回一篮子辣椒的人,干完一天活儿,开着拖拉机回来的人,扛着锄头的人,游和的人,将军的人,打扑克的人,拉话的人,接火续烟的人,怀孩子的人,抱小孩的人,穿拖鞋的人,赶着一群羊回家的人,大话扬天的人和城府持重的人,就像你途径天国,看到那些优雅的圣徒,以一种优美无比的,恬静肃穆的,安详如宇的,花儿开放一样的节奏过他们的生活,连眼睛都不抬一下专注着手里的活计,交谈,会话。这种力量已经足够建立起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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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12点以前一定要把牛吆回来,男人和女人也要回来吃一顿饭。
人们在夏天早起,那时候连雾都未升腾,人烟和山河都很凝重。夜刚刚在大地上抽身,像幽会苏醒的情人慌慌张张离去,大地幸福香甜,不愿翻动沉重的肉身,昨晚好梦会一瞬间鼠窜,那是多么快,像暖春的冰河多么容易崩塌。 但这时候,恰一场竞赛,各家各户,各门各族,光阴好坏,就能在倒尿盆的先后上看出个名堂。毕竟是人勤春早,一年之大事,谁先动土,谁肯定早知道冻土醒来,也就知道,人生是一个什么道理,往后的日子怎么拨调和营生。趁早麻利的女人们准备好早上吃的干粮,携到地里,单帮的家庭一般在头一天晚饭时置备好早餐,而有家口,有劳力的人家不用去思量这,他们的巧闺女就会把热气腾腾的早饭用竹篮提到田间地头,再雨燕一样携来一壶温水洗过手,通常在一家子用饭之前还要向满山满凹扯开嗓子吆喝乡亲一起聚餐,虽然并非出于真心,但这是世代相传的礼数,非常纯朴厚道,不能像臭虫一样置之不理,让人笑话没有家教!送去干粮的时间,牛困马乏了,天际间竟非常开阔明净,送干粮的女子看见牛马的背上冒着热气,牛的身后就是幽蓝的深涧和浩瀚的槐花,花儿潮水一样馥郁了整个峡谷,馥郁了整个山川,馥郁了整个早晨,下马滩的人们在这沁人的馥郁中劳作耕耘,那广阔的山变得明朗,皓白,变得香甜而凉爽。他们的女子看见晨曦中耕耘的牛影,犁影,人影,都是黑的,金的,宛如黑铁,宛如青铜,宛如镏金的黄钟大吕。力与美全部静止在农人们的身上,牛和马的身上,铁器的身上,成为鲜活的雕塑,用再上的石膏,再上的黄铜,再上的赤金,再上的匠人,加再上再上的刀子也难以雕刻。不久,那撼动人心的美就会在大地间悄逝,回归到青山绿水间,回归到晨曦和雾霭间,回归到落日和晚霞,成为永恒的诗篇沉默千年万年,农人们永不注意身上的诗情画意,像高翔的苍鹰忽视了翼尖的云影。农人家的女子摘下头巾,激动地喊出声来,“开饭了!开饭了!”亲人们一齐抬头,牛和马也一齐抬头,天和地一齐抬头:一片广阔灿烂的麦浪一样的笑脸翻过山川,翻过峻岭,金黄金黄地汹涌过来,一下淹得姑娘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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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里,下马滩的小平原烟雨迷蒙。镇子比平日温柔,仿佛是镇子躲进深闺到了成熟的日子。人们知道平原上由一户好人家,这户人家有一位好姑娘。那深居简出的姑娘让人魂牵梦萦,我们只能听到她的德行,心灵手巧的传说,见到她缜密绝伦的针线,世间罕见,想到她修短合度的风韵,皓齿娥眉,质素纯皓。那,一个蓝矢车菊一样轻盈的姑娘,所有的人们,在连绵的雨里,文人消假寄情般地坐在闲屋子里,儿女们手捧书卷,女人手里干着零碎的活计,即使男人们相安无事,坐在炕上抽烟,狗抱着头睡在梦里,牛卧进牛圈。忽然感到炕上潮了,雨气广大,濡湿了被褥,就吆喝女人去把换季以来长期不烧的火炕点燃。于是放下手里的活儿,话也停下来,不说,向外瞟一眼迷迷茫茫的雨,见深黛色雨树,那苹果园子一望无头,翠色绰约,隐隐不见,只有灰淡的雨雾遮蔽着天地,像墨,如宣上画,泼在人间调得淡淡的蓝幽色笔翰,香暇日,香山河,香了无数闲情和蛮人偶来的风情,那雨如何淑贤,如何多情!
女人打伞提筐走进雨雾时,见那屋檐滴滴答答瓦沟滚落的珍珠,抬头看真切了,才说,那就是正人君子颔首的姑娘。
8
下雨的川,不到九月的川。九月的川,又不到梦里的川了。
梦里的川,在下雨的时候是一个样子,在九月的时候又是另一个样子。姐姐身上带来苹果园叶子上的草味,正午太阳如火,在林子里,她委身在严实的叶子下面像野人迷失在密林之中,若在苹果园里找她除非是用杜鹃的歌喉呼唤她的名字。阳光在顶层墨黑的叶子上反光,叶子像宝剑一样坚硬,剑刃钢水很好,发出煜煜闪烁的金属之光。她从早晨步入深林,一直在苹果园里坐到晌午。她在严严实实的苹果园里学习,绿色吞食她,聒噪的市声怎么传不进去,没有能够穿越整个密林的大风,就好像没有任何人扰乱她的思绪,除非是她自己偶然的抛锚。这里保持着清爽静谧的生态,树木的气息沁人心脾,湿地上长着黛苔。
她回来的时候,去林子尽头的菜园子里采回新鲜蔬菜,清晨去苹果园,拿一个小板凳,牢记随手背起一只绵竹小背篓,拿上书。
迷雾很大,晨霭低伏在冷风景上,远处很蓝的地方。 有时候,她被学习压垮了,起不了床,早晨就睡懒觉,可能自己心里不平衡,母亲也会隔着窗儿喊她。
那时候吃到青辣子,麦子也将熟,苹果青青,绿叶子长成黑绸,麦子长在山上,苹果和辣子在川里窜长,一片一片,那可是人在壮年的时候才有的力量,而在旺季,庄稼也有了,一想就想到草木交配的声儿上去,不是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事,看见一眼长成的身材就想到该是多么美好,门前井旁的蒿草也在疯长。雨,河滩里的蛙声,平原地里的蟋蟀响彻长夜,每个晚上,河两岸整夜灯火阑珊,不辉煌,亦不暗淡,总感到在梦里一般。二级公路上依旧忙碌非常,夜车开过,声音遮住蝈蝈和水蛙,灯也忽闪着,撒在院墙上,撒在高瘦的香椿树上,有人在梦里翻身,听到车的声音,嗡嗡地响,一会儿又没了。有时候传出梦呓,断断续续着,听不清楚。这样的夜晚很可能是失盗的夜晚,后院里的牛都会丢失,曾有此事发生。川里最靠近公路的人纱窗紧闭。女人们忽然起来,把一个迷迷糊糊的小孩引到院子中央,叉开腿在牡丹下尿尿,灯一下子亮起,睡在梦乡里的人被强光刺伤,眼睛皱了起来,说出梦话,狠狠骂灯光。女人笑一笑,看那可爱得像猪的人,孩子的眼睛始终迷蒙不睁,女人引领他,一只手牵着另一只手,门打开来,光从门缝里跑出来,来到夜里。小孩窸窸窣窣地撒尿,声音像悠远的含泉。女人也在尿尿,很大,很清晰,侧耳听起像小河。一会儿两人尿完回去,一手复牵另一手,门重新合上,木头在叫,他们又找到被窝,男人才适应了那盏灯,灯这回却忽然拉灭了。一条灯绳在黑暗中摇晃,不久就会像那个一直熟睡的孩子一样,女人一双白手半夜的一泡尿似的打扰他,使它晃荡。女人回来再也合不上眼,是四十岁的女人了,她就去摇晃另一条熟睡的灯绳,绳子醒来迷乱了,就开始疯狂摇摆。瓷砖切得火炕稳得好像磐石,那个夜里蟋蟀与蛙声持久着欢唱,非常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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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淹了你,你才觉得川有多宽广。夜幕里,在抒情的夜晚,寻苏河,听苏河水声,或在雨夜守候烟云弥散,穿过茂密的田野,缓缓来到夜,来到肩披长发的河流,妖冶的河流,夜晚她的头发比银河长,星星掉进去成黑发上波光发卡。镇子那么远,女人讲述的史诗如烟。忘不了烟雨霏霏的镇子,想起了张望平川的日子也总在下雨的日子记得最是娇滴。站在川里,眼前满是苹果树林,梢子脉脉摇摆,线条儿柔和,雨滴滴答答从叶上滚,声音也很清脆。叶儿一下子反弹起来,去了云霄,如释了重负。你能看出它欢快的笑脸,看出它喜上眉梢,从此一身轻装。雨珠非常晶莹,根本看不出它的去向,从一片叶子到另一片叶子,它不断变地肥硕起来,它在树底的小叶上已经不能停留多时,全身就滚下来没进湿润土地,像翻脸情人说走便走,什么不留下。
极目要看清远近,指尖都急切,伞举得老高,忽然发现伞外四壁的山像巴蜀名山,轻柔洁白的雾环绕山涧,清新怡人得说不出究竟属那个的感觉,忘了词儿,也没有词。幸亏镇上住得安稳,清茶淡饭的日子才刚开始,还没有与乡村的村姑小情人生出离愁别绪,否则一想起和她话别,那一日,就在这一派青山烟雨间,怎么不叫你肝肠寸断!
伞举过头时,还能依稀见陈桥,蒙蒙莽莽一个影,她穿洁白的衣裙婷立,再远处,就是一片更白更迷的山。
10
你要行路多少里,穿过笔挺公路,顺着一条长满甜菜的地畦,那地畦原本交叉无定,交界的苹果树把根各自伸向对面深处的土地,地畦下就是供灌溉的水渠,甜菜长在水渠边上,里面是一片一片油辣椒,能看到浮在黑叶上的月光。你要行路多少里,在夜里,虫鸣如雨的夜晚,绿色的菜蔬刷着腿,油辣椒里点着瓜苗,你能看到硕大的西瓜镀上月银,弯曲的黑色条纹变幻无常,瓜叶子覆盖着它们的纹路,这时候就会有一个警觉的看瓜人听到你的足声,听到草哗哗作响,完全能够听得清楚,越来越近。看瓜人在翻身,寻找手电筒,悄悄地在他的瓜房里动作。风吹动国旗一样的篷布,他的瓜房是用这种篷布裁掉的下脚料搭的,一块宽大的篷布用来在秋天遮挡霜露,那时候苹果全部摘下,码在地上,堆成丘,光艳无比,色泽赤,翠,彩,白各色兼备,果子光润莹透,深红中有白玉如圆月或如喷吐的云雾或如喷涌的牛血。苹果里的酒气熏天,弥漫到四野乡梓,一条川就像天堂里丰收的酒厂。
虫鸣在这时让人害怕,几乎是一种刺耳的警报。风继续吹得瓜房上的篷布哗哗漫响,辣椒树也开始摇晃倾倒,叶子翻滚着。夜风从南面吹来,苹果林密不透风,但能听到远处的风声,葱郁的叶子左右旋飞,月光在叶子上反射不定,好像手电筒里射出的光。在密林的顶端,南风迅疾着吹过,像持重优雅的鹞鹰。树梢子弯得像弓,叶子再没有停下来,银色的鸟儿一样翻飞。你复行路多少里,在起了夜风的晚上。看瓜人在咳嗽,其实是在暗示你,他有一条像自行车前杈一样的钢管,他从来都没有用过,只是吓一吓半大的野孩。这样穿过地畦过于危险,遇到苹果树挨紧的密林并不容易,你要一次又一次弯曲身材,低下头,让树叶刷在你的肩上,耳鬓,胳膊或者腿。但你可在老远吆喝看瓜人的名字,象老朋友一样喊叫,说明你的来意,建议你们一起抽一支烟,并把火接上。你说你是睡不着,过去,到那边看看河。他显得热情而宽容,他接受了一切,他邀你抽莫合烟,陪他度过夏夜。可是你得走多少路,穿过多少密林和油辣椒地,才能走出深林,走出广阔的田野。
还是走那条一直通向苏河的架子车路的好,现在都能走三轮车了,越来越多的三轮车从那一条路上走过,许多人已经过上好日子,他们有钱买得起三轮车。
路还是被苹果树笼起来,笼得很严实,不过那一条路很高,两边低一些,雨不会毁了它。你就走这条路吧,慢慢地,你就会遇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之前在河滩上传来河声,有人夜渡,你听到哗哗的水被人搅乱。骑自行车的人挽着裤边,腿还是湿的,有月亮的碎影子腿上晃荡。他刚涉水而来,他的西瓜在晚市上批发,在遥远的集市上,他整夜操心,宿在戏台过夜,现在他出手了,得了钱, 他骑着自行车就回来了。你和他在近处打招呼,问他的瓜是不是卖了一个好价钱。他敷衍你的问话,他又饿又渴,他要见他的老婆,吃一顿饭。
你终于穿越了苹果园,来到横亘的苏河跟前。
第二章 女人
1外祖母
1994年苏河泛滥,洪水倾覆了陈桥。陈桥始建于1982年,桥体全用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洪水威胁到川底的居民。有些土坯的房屋给洪水泡塌,一条川的粮食淹没殆尽。人们看见苏河里的水变成红色,一层一层高涨,终于淹过陈桥,就在洪水退去时候,人们才发现陈桥倾覆了!慌忙寻找陈桥,怎么也找不到。只有断裂的桥墩像老榆木树根一样举着,看上去生疼。后来政府与人民共同集资修复陈桥,自此,苏河的流量一直在减,再没有出现像1994年那样的洪涝。水瘦了,陈桥就显得坚实而稳固。1994年,人们在苏河里能捞到许多罕见的东西,主要是漂在水面的西瓜,是一车又一车变了味的西瓜。锅,泔水桶,袜子,月经带,泡胀的尸首,以及其它的有趣的涝渣,什么能见到。
在母亲的记忆里,1994年的洪水不算什么,却有一个夜晚令她终生难忘。在那黯夜里,她与外祖母两个以及我的4个舅舅留守在家里。你母亲是姊妹中的年长者,你的4 个头颅巨大的舅舅还像黄口角的雏鸟,将显得巨大的头伸在外面,他们受到暴风雨和闪电的惊吓仿佛在梦里受到夜莺的惊吓一样。那一代人在异样的年代所受的磨炼我们现在根本无法想象,关于饥饿,灾难和政治的等种种迫害。母亲和外祖母试图用椽顶住门扇,两个女人在飘摇的堂屋发出惨淡的叫声,听起来像喷出鼻响的困兽。母亲那时候的手腕很细,真细的芹菜一样,但她戮力配合外婆,外婆是一个柔弱女人,可是生活迫她彻底变得强悍起来,抓养她的儿女们,去公社挣回工分,驳斥针对你们家族的诽谤,外祖母的确拯救过那个家族,她有一副伶牙俐齿。最后母亲就像一只爬上树的猴子一样抱住了椽,样子犹如一根钎插,她用她身体的重量才顶住了吹打的暴雨。外祖母命令大舅压住纸窗户,不知纸窗户上换过多少花纸和窗花,一夜纸糊的窗户形同虚设,到了最后,外祖母竟然想出用一件女人的肚兜抵御飘摇的风雨,孩子们一齐行动起来,令她万分感动。她自己则用一只塑料脸盆往外排水,通过门槛上的猫眼,她瞄得很中,弯着腰肢,抬起屁股拼命泼水。最后这个女人做出了一个生死攸关的决定,她拾掇了贵重的物什,背着起小舅舅,率领一班儿女奔向镇子的至高处生还。当时并不是所有的人们都像她一样明智。很多人因此而丢送性命。当洪水齐了炕头的时候,真正的大涝突然汹涌而来,猛兽样脱笼而出,凶险无比。身背小孩,怀揣包袱的外祖母在洪水和忽闪的电光中显得极富传奇色彩,想象起来画面感有多么清楚,不禁叫你想起一幅《自由引导人民》的名画。
在那一晚外祖母是第一个逃亡者,后来人们改变了对她的认识,说这个女人非同小可,她和别的小女人不一样。母亲和她的兄弟们逃过了此后弥漫的瘟疫,当他们回去的时候,老房子竟毅然矗立,老房子的地基坚固非常,用河湾里平整的石头堆砌而成。大水退去,外祖母把洪水浸泡过的东西重新规整,被褥都拿到井畔淘洗,孩子们和大人之前合衣而睡,几个骄阳之后,很快一切恢复往常一样了。老房子还被定为公社食堂,至今犹能看到房体上彩绘的牡丹花儿,斑驳脱落的土坯上,留下断断续续的工笔漆画,你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故事,你只能让母亲讲述给你听。母亲不很遂你愿,说恐怕,她一人以足唱一台戏,母亲,还是笑着给你讲了一段复一段。悠远故事。
于是就打开一个时代。但那时代很难触笔,是关于年轻人的故事。但是一切的记忆属于苏河,应该把所有的故事都交给她吟唱,就像吟诵史诗的长者,永远吟诵美丽的传说。当年的那一群年轻人如今年逾不惑,都历经了世事的沧桑与变换。青春已经轮回,现在是他们的儿女们谈情说爱的好韶华。
2 峡
你记,那时候。你还记得吗?当女子的时候。
记得。
那时候咱们在河上治水。
一棵椿树令她想起一个男人,椿树很高,排叶的椿树,在秋天变黄,椿树的叶子一摇就落下来,一阵哗哗响声。叶柄还在树上,再过一阵儿,燕子南飞的时候,秋云很薄,她再摇一摇树,叶柄飞下来样子像剑,上头梅红,底下是橘黄似玉,剑柄的形状非常像马蹄,拾起满把的宝剑,就去和小子们打仗。
那个男人好像住在吊脚楼上,下马滩又非南国,那么他就住在一个高房里了。一扇小窗并不宽敞,毛玻璃上打着许多带泥的雨痕,里面还用报纸糊着。他和女子一起搭拨儿。那是个很强壮的男人,他们从峡谷运石,公社随后把治河大队开进伏家峡谷。姑娘们都和男人分在一起拉石头,一个老大的男人和一个十六七的姑娘分成一家干。伏家峡离苏河亦不过几里路的遥远,从伏家峡里走出来,就能看见下马滩平整的桑田,对岸稻城夜晚的篝火和四面苍茫的群山。
高房里的男人鸡叫时就起,从阁楼上下来,先在机井上担水,把水缸灌溢扣上萸子盖儿,然后就穿进峡谷拉石头去了。
女子有一次慌慌张张地跑上阁楼对那个男人说,
下雨了!
那个沉闷的男人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从高房上下来的时候,男人的女人顶着一件碎花衣裳跑进来,门哗的一下子就撞开了,女人拿下碎花衣裳开始摔摔打打,前胸晃荡地厉害,嘴里在骂娘,身上全湿。她在檐下大声咒骂死雨死雨,我的工分还没挣够,他妈的雨!
女子和男人就与那女人撞上了,女人问男人说,
你吃了吗?
吃了。
吃的啥?
苜蓿菜。
你到哪儿去?
去拉一车石头去。
你疯了,这么大的雨!
女子一个人拉不动,车子还撇在半路上。
女子低着头跟在男人后面走出来,但是她还是看见女人是愠怒的。
女人骂骂咧咧地从院墙上撇出来一根儿尼龙袋子,说你就不害怕把你下死!那根尼龙袋子不久就披在女子身上,袋子上有一只角是尖的,看上去像异教徒的斗篷。男人什么也不要。那一车石头从泥泞里拉到堤上的时候,等方的小刘已经回去了,堤上没有一个人。
远处的河在奔涌,看上去很大,让人后怕。
3 苏河上的女子们
峡里茫茫的雪落得寂静无声,冬天林子里异常静谧,树叶扫得干干净净,摞在棚子里。只有狐狸和狼的脚印踏乱雪原,这里的冬天,人们不去野物出没的深林砍柴。
在火红的年代,人们觉得炮声特别温暖,他们穿的像熊一样。女子的棉袄是她母亲缝的,她母亲给全家人做棉衣,拆洗了旧被褥,他们兄妹5 人。少女在冬天圆滚滚的,她爱惜她母亲缝的棉袄棉裤,她还套着护袖,敏捷地从地上弹起来,用力扑打粘在棉袄上的土,她把鞋脱了坐在上面。碎花的罩衣没有领子,露出棉袄上薰衣草一样的护领。少女扎着辫子,皮肤白皙,刘海罩着前额,颈上围着大红头巾,她一直这样打扮,年轻的时候,在月季每一季绽放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改变。
男人们老早收工,他们起来的很早,从峡里穿过。早晨非常寒冷,而他们只干一会儿全身就像暖瓶里的水一样热起来。在女子们还在草埔熟睡的时候,他们的活儿就已经悄悄地接近尾声。他们提早收工,把剩下的一份留给搭拨儿的女子,她们的夜壶就放在头顶,她们还没有睡醒。
峡里的河已经结冰,她们走在冰河上,往峡里越走越阴,这时候能隐然听到远处的炮声。早晨,公社有人已经起来放过两炮,爆炸的声音传得很远,在稻城那边都能听到沉闷的回响。
她说她梦里还在那里,那些山川一点没有改变,还和当年一模一样。她走过苜蓿地,她在金黄的葵花里穿梭,她在小解的时候发现了紫色的山丹,可是多么稀奇。她有时候不解,她梦见那个时代的同伴,一群现今各奔东西的女人们,她们却还在峡里炸石头,没黑没白地治河,她们从冰河上走过,她们开她和陈家全的玩笑。她听到她们自己的笑声,她听到她自己和她们翻脸,她放下架子车,石头就滚在冰河上,她去追逐那些开玩笑的女子,她看到她,她认识她,她想起来她的棉袄,她觉得她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少女,她想应该和自己打个招呼,问一问为什么她还在这个地方? 她应该对她说,让我带你走吧,可怜的人,带你离开这一场噩梦。
然而她说,我不去,你要背叛我是多么容易,我不想成为你的后半生。
4 手电筒
草铺外有一匹狼背负着吼叫翻山越岭,它在叫另一匹狼。
它已经穿过整片玉米林,进入洋芋蔓蓬生的秋田,正如柔曼的晚风。多年以后,在另一个世纪,绯红的苹果要在厚土之上成熟,大野中沧桑的变化好像一场悠久的伏击。一如苍狼再不会流窜,在时间里它的肖像被灵敏的速度和狗尾草酱红色的叶子肢解开来,它的幻影跟随幽暗的草菊晃动,在葳蕤的荞麦,高粱和糜子中间闪露出梦幻般的身影和湖泊一样油亮的的皮毛。
秋天仓廪上没有封尘,公社已经组织人们从平原开始收割秋田。蜀黍细瘦的身材慢慢血红,一直到穗顶。荞麦致密如林,枯蝶钻在麦田里迷人眼力。狼很快浮出麦田,它的身体沿着倒伏的狐道一路寻觅,发现了田鼠的圆粪,鹧鸪,和松鸡脱落的羽毛,它专注着骚味儿,它的鼻子能够精准无误地嗅到猎物弥散三日的体味。秋天里麋集了无数奇异的爪印和足花,让苍狼兴奋异常。它捕获的猎物不计其数,性感,肥硕,肉质鲜嫩。它步履稳健如马,它显得生猛,它在换毛,它的身体无法运送带刺的草籽儿,因为秋毫是如此的光滑,就像打了发焦的人从理发店探出头来。
后半夜,狼逼近峡谷,它停下来。它抬起黑亮的鼻子,漫不经心地张望,峡里的篝火快要熄灭,这时候无人守夜。河不息地淌过星月隐遁的黑夜。苍狼来回踱步,低嗅着无定的气息,它眯着眼睛,它摇晃脖颈上油光闪闪的项圈,然后仰天长啸,夜光照亮了苍狼血红的牙床。
一泡尿把女子憋醒,眯眼之中的火光和黄昏一样黯淡。她看见芦苇在河畔晃动,峡谷隐然黑大,她吃了一惊。幽深的河从她的梦幻中走出来,像一匹绰约的狼,现在看上去这般黑暗,听上去如此苍凉。
她不知道那个新奇的东西就放在草铺之间,掀开被窝,就感到秋风萧萧,她一下子看见它。那是玉兰的手电,但是女子不知道怎么用,她看见玉兰起夜的时候就用它照明。她把手伸向它,她摇了摇,听见干电池的声音。却不知道忽然她在它的前面看到一束光,她害怕起来,光洒在她脸上,她用手捂住手电筒,她的手指就变成粉红透明的佩玉。这是她期待的光,她把它射向夜空,她意想不到光会迷失其中。后来她看清芦苇在夜风中摇曳,芦花像蝶。她看见火将要熄灭,她想去救火。在此之前,她很快地找到夜壶,狼就在草铺外不远的萸子中露出鼻子,它已经在斜风中闻到女子的尿味儿。它朝着峡谷吼叫,女子的心咯噔一下,他知道狼就潜伏在附近的田地。她把火烧得很旺,照亮夜空。
女子回来的时候,她把手电投向远处,苍狼还在吼叫。
玉兰粉色的红晕一直到达耳根,她不敢用手电照她,她的美梦正酣,但是她却关不了手电。她又像先前一样摇了摇,她期待着手电能像开始时候自己熄灭。她拼命地摇,开始拍打,灯光依旧没有熄灭。她把手电筒用被子捂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揭开被子,她不见它熄灭。她非常着急,她绝不能让玉兰知道她用她的手电去上厕所,她决定把它藏匿在箱子里面。她等了片刻,她希望这一次它能够捂灭,然后她把它重新放在草铺之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掀开箱子的时候又一次非常绝望,她的额上生出细汗,她显得毛躁不安,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把手电筒弄灭。
她听到涌动的苏河。
她想起伙房里的木桶,她想起水。她找到了灶上的水桶,有一支擀面杖横在其上。她把手电放进桶里,听见手电碰响木桶的底儿,是非常疼痛的声音。她像是逃不过自己的噩梦,她发现木桶里最终没有水。
她提上桶,从灶房里出来,朝苏河走去。苍狼很会泅水,她恐惧得那么谨慎。
女子来到河边,秋风落叶中的江水没有波浪也没有声音,在怅凉的焜秋,苏河把她的母性全部展现出来,步态轻柔,那种成熟女人的魅力,并不只是来自脸或者乳房,并不单单来自娴熟和澄静的身体。
女子弯下腰便舀了数瓢江水。她把睡梦中的苏河舀得哗哗作响,从此有了水声。狼对篝火是那么优柔,它的吼声在江面上像船一样划过来,而它在远方还迟迟没有行动,江上漂来的是一条空船。
女子把手电筒再一次放到桶里,她非常清楚地记得,她触及到秋天的液体。有一个光圈把桶里的江水照得亮澈如虹。
5 稻城的姑娘
她说她们在伏家峡见到的姑娘是腼腆娇羞的姑娘,和她们当年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容易在脸颊上泛起少女的红晕。她现在的腔调于浪笑和富有同情的自嘲之间显出40岁女人的不惑之态,那种吸引力好像出自成熟的果园,苹果在秋季的味道。在回忆往事时,她并非要控制自己的笑声,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到了这样的年龄,她的笑声已经历练得大方甚至野性,从不怯懦,音调畅美,修短合度,如沉吟的河流。然而她对待岁月的隐忍,哪怕还剩支离破碎的语言与之相比也更不高明,就好像她别无选择,她只能这样做一样。事情并非如此,她的一切非常贤惠。
工程仍然遥遥无期。河度过暮秋就要结冰。
一说到伏家峡的姑娘,当年她们下马滩的一拨女子想到的就是一个蛙声嘶鸣的夏天。她们夜里睡在峡中听到河水淘沙,真是雄浑非常。深厚的风吹过秋田,蒿子起了波浪。
她们的睡梦比井还深,伏家峡里炸得石头就是少女的情人,她们整天和石头打交道。每个星期的周末倒是可以回家,给家里带回没有吃完的玉米饼。在家里吃不上这些好东西。她弟弟一看见她端起黑瓷瓦罐的大豌豆汤就哭个不停,她只好作罢,把豌豆汤交给他,他比塘瓷瓦罐高不了多少,赤裸着全身,蹲下来抱起瓦罐就喝。他叉开腿,肚子一会儿撑得像女人的屁股一样浑圆,瓦罐里的汤流到肚脐,他一边喝一边淌一边尿,脸上的泪水也没有檫干,到处都是湿的。
公共食堂一天提供两餐,每人发两个玉米饼,所以就会省下一个,一周下来就有6个玉米饼带回家。家里人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他们企盼她涉过苏河,看见她提着鞋子,在苏河那一畔,把裤子挽到膝,从流光溢金的水花中淌来,带回金黄色的玉米饼。
伏家峡的姑娘是吃中饭时候走进麦草埔的,穿着粗布的衣服,和她们的身体相比显得十分窄逼。她们第一次像蛇一样试探,炒好的菜就藏在身后的大瓷碗里,来到门口,眼睛里发出明亮的光。她们最后走进来,人们看清楚她们的方口鞋上的针线,在只有脚步和目光的时刻,她们的臀惹人注意。后来,她们就会腑下身来垂着粗壮的黑辫子,她们把刚出锅的热菜放到草埔上吃饭的人的面前,只说一句话:
大叔吃菜。
然后就转身从人们的视线中跑走了。
那菜里的调味非常香醇,菜的味道实在不错。
等到差不多一碗菜吃完的时候,她们又一次探进来,看见碗里已经放着一个玉米饼,她们俯身端起大瓷碗撒腿就跑出棚户。
6 另一个人
铺子里电话很久都没响,几乎变成多余的废物,除了月末你父亲给送货公司预定期货偶尔打一次,其它时间死寂得像玩具。
但是那个女人却像是永远记得你,她用土话给你打电话,那种方言听上去非常奇怪。她问你好不好,她的音调相隔如此之远,所以听上去像个男人,你一下子并不知道她是谁,最后的判断出自女人忽然在另一端吸鼻涕的声音。你很孤独,她就感动了你。于是你在心里放松了戒备,你觉得和这样的人谈一谈人生不会出什么危险,也不会伤及心腑,反而像一场外遇一样美,外遇是世上回肠的事情。但是你们的谈话有些懵懂,不仅是因为方言和口语的问题,还有别的东西,一定是有的,像空气中的鸟儿一样,它的身影在天空无处寻找。而在理解力上,你能感觉到微妙的期望受到的挫败,你的全身传播着美好的瘟疫,在瞬息,类似孩子们抓住玩具的冲动占领心扉,你已经向她倾诉了许多耳语背后的私密,而且,是那么多,你没有察觉,有那么多的话已经无可挽回。
你也没有想她在遥远的地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后来一个人的时候慢慢思忖,她也许觉得这个电话不值得打,她凭什么要掏钱和远方的一个不名身份的人絮叨?她拨这个号,难道是在前不久突然找到了一个丢失的电话薄?或者是出于友情?事实上你觉得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念过书,但从未建立起像今天这样友好和意外的情谊,要说友谊肯定是假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她想试一试她的电话机,因为她看来也不像是那种有在百无聊赖的下午乱打电话的习惯的人。这都是你的想法,她究竟怎么思量?遥远的那个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一切绝非出于爱情和欲望。
她要在电话里见她的女儿。你知道,直到最后,她才说她不是她。她是另外一个人。
她和你说了这么多,却都是为了她女儿。
她问到你母亲,他们还记得她 ,她和陈家全早已在新疆落户,你的母亲却一辈子留在这里。如果故事中还有一个男人的名字并不重要,我们就把他唤作陈家全。他们那边也有苹果,他说果树很干,是缺水的原因,没有下马滩的好,他把不过二字放在了句子的后面,听上去与众不同。你母亲好吗?她一定把话筒交给了他,或者他夺取了话筒。他问你的母亲好不好,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想它的喉结上下地翻滚。如果他们在门市部的一部红色的电话机前通话,他的肘现在应该触在柜台上,女人立在他的身旁,她也想听到你们说什么,她守着他。
我们回来过,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他说,你很小的时候,我们回来过,你,当然不记得了!我们养了几头牲口,是来新疆后养的,品种只有牛和骡子。牲畜真个不赖,胃口很大,有一只已经长到十颗门牙了,但是还很能吃。我们走的时候,因为牲畜特地带了一口铡刀,是下马滩黄家铁匠打的,几十斤重的铁货,在火车上不方便,我们还害怕乘警把它当成凶器,可是没有,上车之前,我们用报纸把铡刀包起来,在车上,乘警就像是问钟点一样问了问它是什么。我们现在用这口铡刀给牲畜铡草。每一年到摘棉花时,这里还会来许多人,但见不到一个是县上的老乡,我的棉田挺大。
你母亲好不好?我们和你母亲当年一块儿治过河,你不知道,你问一问你母亲就知道了。现在,我像唱戏一样,路已经走成这样。我不说了。
你就想着那两个人,怎么也想不起来。你猜测那个女人长相,根据她的两个女儿,仿佛她女儿生了她。
你叫来他们的女儿,那个女人就在电话里哭起来。一听到她们的声音,她总是抱着那部电话机哭泣。她问她们的学习,她教她们给叔叔家多干一些活儿,要考第一名,不要谈恋爱。那两个姊妹向她们的母亲如实通报成绩,说在这里过的很幸福,现在是暑假,我们替别人家摘花椒,还能挣到零钱。
7 芳邻
棉朵来下马滩出了一月,正是下午茶的时候,陈家小姑娘跑进来打转,发出鼻响,热气和嗫嚅。黛发好像燕子闪亮的皮毛,脸盘皓白如月。小女棉田从3岁送到下马滩伯叔家寄养。这是一只执拗着午后闲赋的燕子,十年会长出修美的身材和兰花一样的情窦,让人无法预料。
缓下来的时候,小姑娘说她姐姐要借你的书。
是棉朵吗?她为什么不自己来借?
姐姐说我把书借到手,她就给我穿长筒袜子。
长筒袜子没有用,现在,你看,你的腿,你,穿不成。
我穿。
可是你为什么要长筒袜子呢?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漂亮,为了漂亮。
那个侍书如命的村姑,她指示她的妹妹来借书。夏天里长着青果的苹果树梢非常柔和,小姑娘抱起一大堆书就能得到一双长筒袜,但她又如何明白姐姐的心思。
不出几天,一摞书全部看完了,还在书页里藏着香纸书写的眉批,大都是自赋的诗词,清丽淡雅,高古空灵。署名单字“朵”,笔迹异常娟秀。棉田又从苹果园里穿过来,还是跑得那么急,很急。这一次,她把裙摆撩起,让你看她的长筒袜,眼睛是那么闪光。
早些年陈家大女儿还在新疆。有一天她在一个烟雨迷蒙的夏夜搭乘火车悄悄来到这里。在雨夜中,家犬把睡梦中的人吵醒。你听见有人叩响陈家大门,随后熙攘起来,陈母惊讶地叫,如公鸡唱鸣。陈家伙房一会儿亮了灯。但不知道闹腾到几点,是因为睡梦很快来了。
第二天雨霁的清晨,人们见到陈家大女儿去茅房倒尿盆,穿着紧身牛仔裤,还用婉转圆润的普通话哼唱缥缈的歌儿。她使那个早晨变得更加清新。
她是一个人来到下马滩的。下马滩的狗在她身上闻到火车的味道,轻吠起来。她像间谍一样潜入平原。公路上夜行车的灯光忽闪而过,雨树的黑影子在光圈的前面交叉跑动。穿过拐角,再是树梢,车灯照亮了她的全身。她和所有的旅人们一样,见过窗子里索然无味的风景,在茫茫的浮萍中生逢众多幽灵一般显现的面孔,拎着行李,撑一把花伞,长发把她的脸分割得像酒徒一样消瘦,疲倦将她的眉毛抚弄得像妓女一样松弛。明亮的雨在身外坠落。她的名字叫棉朵。
不出几年,家全邀兄弟去新疆同谋家业,陈家老宅就只剩下母亲,弟媳,一拨儿后人。
陈母在这一拨儿堂叔兄妹中最怜爱家全的一对孙女儿,老人身上的稚气使他们在感情上越来越偏执,但她们的婶子倒是个宽宏平和的人。因为陈家妯娌相隔邈远,难得交通,也就少有过节。所以陈家二姐妹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和她们的堂弟堂妹处着,没有寄人篱下的难肠了。
棉田到下马滩后,陈家老宅就经常收到从新疆寄来的包裹,包裹里一般装着小孩子换季的衣服或者新疆产的上好棉花。那时候,棉田三岁。
陈母和棉田婶把这些好棉统统弹成被褥芯儿,她们时常拣阳光明媚的早晨在院子里铺上篷布,席地坐在上面穿针引线,缝制一床又一床被褥。缝好一床就积攒一床,天气湿润的时候,怕潮气太大,棉花发霉,所以又勤快地晾晒这些堆积如山的被褥,像种田一样辛苦。
陈家不缺铺盖,下马滩的婆娘都很羡慕,有交情好的还能得到一床半床。她们从被角的针线里掏出棉花撕成长线,用舌尖轻弹牙腭,啧啧,这才是真正的好棉!
但是你的母亲从未得到过半点陈家的上棉,她说稀罕个啥,不就是往上面尿尿的褥子被儿嘛,有啥稀罕的!
自棉朵来下马滩后,陈家老宅就不时收到新疆的汇款单,陈母逢集就亲自去邮局收领,拿着一方红绸包裹的私章,把钱一一点好,回来了,用铜锁锁进一个古老的红匣子里,掌控起来细细开销。棉田婶子竟然没有怨言,小说中用词语竟然,因为非常稀奇,可是,那还不够,用竟然还不够。然而陈家从未传出过婆媳之间关于金钱的争斗。
8 夏夜
厢房里听到穿堂摆钟,钟声缠绕着吊兰和夹竹桃。夹竹桃在一只塑料皮桶里生长,夜风拂过万物心头。摆钟使棉朵无法入睡,整点自动报时的钟声异常响亮,窗外传来苹果园里的动静,叶子瞬息间像哨音一样响起,仿佛群岛上迁徙的候鸟开向远方。棉朵听到天井里的暗流和巨蛾的翅风,檐底雨燕挪着碎步抖动眼皮时嘀咕的梦话。棉朵听到荒草,她感到身上的潜流在奇诡的声音里奔涌,她感到淫乱的力量,她总是把草发出的声音认定为人们合欢的口喘。当一个身份不明的异性来到幻觉里的时候,她看到他的颈部和侧面,以及鼻孔外道的黑洞轻纱一样的线条,那是一个黑暗的人,那个少年是由她的身体想起的,然后又在她的腰肢深处乘坐红色的马车寻找烈酒,她似乎知道他是谁,但她不能太确定。这时候她开始专注她自己的身体,她用指去碰它们,她的裸体像剑一样残暴,在暗夜里她想起黑暗,黑暗里全部是侗体的光芒。
摆钟又一次敲响了。陈母从昏睡中醒,并咳嗽,这些咳嗽像火车皮钩连一轨,彼此,都是这样,像火车皮很紧密。
棉朵担心她会随时死去,在死寂的黑夜里伸手捕捉她的鼻息,有时候她感到她在蹬腿,她相信她还活着。
咳嗽平息的时候,摆钟早已敲过,陈母听见棉朵没有睡,她问她摆钟响了几下。棉朵说只敲了两下。
奥,我要吃药——我要吃药了——
陈母抛开被子,灯在此时亮起,把棉朵黑夜掩埋的脑袋照得通亮。
她赤裸着身体从炕上踉跄下来,找到温壶,在杯子里倒了一底开水,她坐在沙发上,乳房又黑又老,下垂严重,像水茄,苦瓜,公共汽车扶手,她不在乎这样,她不在乎,她熟悉人生,套路,肠子,那个转悠的历程。她等着开水变凉,然后来旋开药瓶的盖子,棉朵听到药粒在瓶子里滚,碰响药罐的塑料薄壁。她在配药。配药的时候她就数数儿,像一个幼儿园的女孩儿。药物使她的气管扩张,她数数儿就像打气筒抽气一样。一二三,五,二十三,她拿着一把药。她说够了。她仰头就把药喝尽。她觉得药剂并不见效,但是药剂能治疗她的心病。
棉朵不知道她奶奶已经吃了多少药,都是在乡医的药房里自己买。一箱子药半月出头吃光。棉朵和婶子规劝她,她说不吃药,我就会死!很快。你们知道吗?很快就死。时间不多了。
陈母残生里嗜猫,陈家宅子里便豢养起许多花猫。
老人早年持家操劳留下的病患在最后的日子里显影出来,从扁桃体,气管,到五脏六腑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病变。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家里的事不管了,只守着那只红色的匣子,就着时令准备好一日三餐,随后就躺在炕上抚恤修养,什么也不做了。
她真的变了一个人了,她给人诉说她的梦,后来说梦话,提起许多死人的名字,最近他们都在她的梦里出现。有一次,她从睡梦中惊醒,她说松树的针叶掩埋了她。后来她就梦见棉朵的爷爷来着,他向她吐露思恋,并给她制作一双绣花布鞋,花儿还是花骨朵,他让她穿好就上路。她看见他的鼻子很英武,然而烟雾罩住了他英武的鼻子。
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人在松针里赎救了她,棉朵的爷爷却什么也没有做,只坐在陈母的旁边抽烟。
第二天陈母就把绸子老衣从柜子里翻出来,搭在宅院里的铁丝上晾晒,像是一个明天就要搭火车的人。也许不久她就要用得着它们。在还没有僵硬以前,她的儿女就会帮她一件一件把它们都穿到身上,口里再含上一块合口的银子,洗一次澡。棺材也不用她操心,棺材连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红松早已锯成板材,码在仓库,木匠只须赶制一夜,釉黑的棺漆就能风干,发出令人眩晕的光环。似乎一切看来都准备好了。
陈母第二晚又梦见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她对她多次出手相救,她问她的名字,她黑暗地一笑,她的笑像花瓣,只说她在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那她究竟是谁?她问棉朵她婶。她的儿媳回话说,东南方向的高人,还能是谁?大概是回太妈吧。
但梦不是真的。
你不能相信梦。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陈母梳洗了,就去找了回太妈。那个女巫住在稻城,女人们都知道她的名字。
陈母回来,捏面灯10盏,竖黑旗8杆,红旗8杆,扎草人一个,托邻人做法,纸钱3万送到正西。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惊才风逸,壮志烟高。被黑蓝之化,帖小子之章。
作者: 顾耀峰 时间: 2007-8-4 13:30
理念上有出彩的地方,但与此相伴的花哨而无用的东西更多。比如那些半文不白的文字,是不是有此必要?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诗缘情而绮靡
赋体物而流亮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以下是引用顾耀峰在2005-11-7 21:19:53的发言:
理念上有出彩的地方,但与此相伴的花哨而无用的东西更多。比如那些半文不白的文字,是不是有此必要?
询问中的审判正悖于我的趣味,一个相反的批判推助和肯定着那些承当批判的问题,出于版主顾耀峰眼力,我感到自鸣得意。
作者: 顾耀峰 时间: 2007-8-4 13:30
嗯。能自鸣得意的不止你一个。但愿这得意可以使人更加进步。
你在另外一个帖子下说到的“骚货”,一并在此回了:花哨和骚货是有距离的,骚货实打实,不管明骚还是闷骚。花哨则只调情——而且还是那种街头看到美女吹个口哨的调情——无干货。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骚货的问题充满着悬疑,我的活儿不入版主的法眼却已经十分明朗。
作者: 顾耀峰 时间: 2007-8-4 13:30
以下是引用李耕夫在2005-11-7 23:21:42的发言:
骚货的问题充满着悬疑,我的活儿不入版主的法眼却已经十分明朗。
你为什么以“入版主法眼”为判断标准?何谓入法眼何谓不入?入法眼又该怎样不入又该怎样?写作是个阶段性的事,而且也永远是多棱角的事,难道对此你也觉得充满着悬疑?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文心雕龙深思云:玄解之宰,寻声律尔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谓文章之道,不再争辩。阶段性也是个常识,早见佛境。至于入版主法眼者,原非扛鼎之标准,许曲解,然系慰藉。在陕西师大,有小功眼界者都上黑蓝,评价甚危。陈卫会访西京时,也见过一面,留长发,貌涵。读其文,见诸新小说之法,功力匪浅。只求严肃谨慎之大士,弄文章力道而已。
作者: 顾耀峰 时间: 2007-8-4 13:30
以下是引用李耕夫在2005-11-7 23:58:11的发言:
文心雕龙深思云:玄解之宰,寻声律尔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谓文章之道,不再争辩。阶段性也是个常识,早见佛境。至于入版主法眼者,原非扛鼎之标准,许曲解,然系慰藉。在陕西师大,有小功眼界者都上黑蓝,评价甚危。陈卫会访西京时,也见过一面,留长发,貌涵。读其文,见诸新小说之法,功力匪浅。只求严肃谨慎之大士,弄文章力道而已。
文章力道不管“弄”还是“搞”,未必要跟和尚尼姑发生关系,也不必提陈卫不陈卫见不见面,更不必说什么长不长发貌涵不涵。这都跟文章毫无必然关系。我提你小说的意见是我的意见,你看作争辩也好,慰藉也罢,不要扯上这个拉上那个。搞得好象天下一家到处裙带飘飘似的。
此外再说一句,你的花哨就是表现在,明明可以用“我操你妈”表示愤怒的,偏偏要说什么“我要和你妈发生生殖器上的关系”。何必?何苦?
作者: 789 时间: 2007-8-4 13:30
以下是引用李耕夫在2005-11-7 23:58:11的发言:
文心雕龙深思云:玄解之宰,寻声律尔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谓文章之道,不再争辩。阶段性也是个常识,早见佛境。至于入版主法眼者,原非扛鼎之标准,许曲解,然系慰藉。在陕西师大,有小功眼界者都上黑蓝,评价甚危。陈卫会访西京时,也见过一面,留长发,貌涵。读其文,见诸新小说之法,功力匪浅。只求严肃谨慎之大士,弄文章力道而已。
其他不说,我晕先
作者: 欲望的旋涡 时间: 2007-8-4 13:30
……………………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文章力道不管“弄”还是“搞”,未必要跟和尚尼姑发生关系,也不必提陈卫不陈卫见不见面,更不必说什么长不长发貌涵不涵。这都跟文章毫无必然关系。我提你小说的意见是我的意见,你看作争辩也好,慰藉也罢,不要扯上这个拉上那个。搞得好象天下一家到处裙带飘飘似的。
此外再说一句,你的花哨就是表现在,明明可以用“我操你妈”表示愤怒的,偏偏要说什么“我要和你妈发生生殖器上的关系”。何必?何苦?
[/quote]
初来乍到的,也要这般难为,说个什么不沾边儿的类比不好,偏偏是句泼妇骂人的脏话!
独你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有黑透,为什么不说我要和你母亲发生女性生殖器层面的关系?
括号:脚注,这是一句表示斜猥本能和恶毒咒骂的脏话。
你的话我留着,等碰到姓顾的老太时,我会用。
请删除我在黑蓝上的一切文贴!
作者: 7410 时间: 2007-8-4 13:30
这几个好象没那么不堪吧?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窝~~~~~~~~~~~~~~~~~~~~~~~~~~~~~~~~~~
作者: 冯与蓝 时间: 2007-8-4 13:30
不是写骈俪文,似乎不用扯上文心雕龙罢。
一直挺奇怪说了几句就要求删贴扬言再也不来的人,完了再到处说这里不好怎么怎么的。
写字的人要是不能心平气和地对待正确的批评,进步也必然有限啊。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呵呵~~~~~~~~~~~~~~~~~~~~~~~~~~~~~~~~~~~~~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8 13:32:33编辑过]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许迫之徒~~~~~~~~~~~~~~~~~~~~~~~~~
作者: 冯与蓝 时间: 2007-8-4 13:30
看楼上这么大规模地划波浪线,忍不住笑了。还是满可爱的。
本人是非常喜欢古代文学的……只不过,那和小说是两码事吧。
诗赋需要花哨,当代小说则不必。语言无须修饰词体现价值。
我的意思已经说完了。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以下是引用冯与蓝在2005-11-8 13:43:43的发言:
看楼上这么大规模地划波浪线,忍不住笑了。还是满可爱的。
本人是非常喜欢古代文学的……只不过,那和小说是两码事吧。
诗赋需要花哨,当代小说则不必。语言无须修饰词体现价值。
我的意思已经说完了。
哈哈哈~~~~~~~~~~~,不要再喜欢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8 13:55:16编辑过]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语言是有限的无限应用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古往今来文学重复着相同的题材~~~~~~~~~而它的本质在于典型的,纯粹的形式~~~~~~~~~~~~~
作者: 顾耀峰 时间: 2007-8-4 13:30
复制一下最初让你感觉不快的我的跟帖,你自己仔细看看吧:
“理念上有出彩的地方,但与此相伴的花哨而无用的东西更多。比如那些半文不白的文字,是不是有此必要?”
强调两点:
1.你的贴在黑蓝的全部小说,我都全文认真看完了,不管你小说的本意是什么,我只看到我所看到的。
2.在你帖子下我所有的跟帖,都是只针对你的小说以及由你小说而起的并没有脱离文学范畴的言论,即便是举例,也是如此。
你能理解多少接受多少,不再与我有关。
作者: sailor84 时间: 2007-8-4 13:30
以下是引用顾耀峰在2005-11-8 0:30:46的发言:
[quote]以下是引用李耕夫在2005-11-7 23:58:11的发言:
文心雕龙深思云:玄解之宰,寻声律尔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谓文章之道,不再争辩。阶段性也是个常识,早见佛境。至于入版主法眼者,原非扛鼎之标准,许曲解,然系慰藉。在陕西师大,有小功眼界者都上黑蓝,评价甚危。陈卫会访西京时,也见过一面,留长发,貌涵。读其文,见诸新小说之法,功力匪浅。只求严肃谨慎之大士,弄文章力道而已。
文章力道不管“弄”还是“搞”,未必要跟和尚尼姑发生关系,也不必提陈卫不陈卫见不见面,更不必说什么长不长发貌涵不涵。这都跟文章毫无必然关系。我提你小说的意见是我的意见,你看作争辩也好,慰藉也罢,不要扯上这个拉上那个。搞得好象天下一家到处裙带飘飘似的。
此外再说一句,你的花哨就是表现在,明明可以用“我操你妈”表示愤怒的,偏偏要说什么“我要和你妈发生生殖器上的关系”。何必?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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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不说"我操你妈"不可以?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呵呵~~~~~~作版主定会练就几符上牙~~儒~雅~郑~俚~蛮~泼~刁~脏````不过我还是欣赏露在外面的龅牙看上去是理智的~~~~~~~~~~~~~~~~~~~~~~~
作者: 欲望的旋涡 时间: 2007-8-4 13:30
这是在干什么?
楼主不要老是变相提自己帖子,要实在忍不住,可以直接在提帖子的回帖里写上“提”或者“踢”,我们不会怪你的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0
好~~~~~好~~~~~我只是回帖哈~~~~~~~~~~~不希望我冒上来我不回了~~~~~~~~呵呵
作者: 雨哗 时间: 2007-8-4 13:30
<
>我希望人人都能认真对待小说的写作,不要随便。</P>
作者: 雨哗 时间: 2007-8-4 13:30
你的功底不错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1
正统中文系
作者: 文沁可人 时间: 2007-8-4 13:31
<
>俺不是正统中文系的,俺是正统理科系的。俺弄段半文半白的你瞧瞧。</P>
<
>昔一人,做文,其声如笨蛙落井,其味似洪宣宝屁,咚咚然,丝丝然,萦耳绕梁,终日不绝……</P>
作者: 李耕夫 时间: 2007-8-4 13:31
[em02]我没否认你是全才,你更没有必要向我展示你可怜的国学
作者: 陈卫 时间: 2007-8-4 13:31
<DIV class=quote><B>以下是引用<I>李耕夫</I>在2005-11-17 23:01:11的发言:</B><BR>正统中文系</DIV>
<
>
<
>你是谁啊?这个帖子我锁了。
<
>不要说些和小说太远的东西。有事给我发短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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