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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查自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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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姬中线
时间:
2007-8-4 13:31
标题:
查自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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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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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自碘最近老碰钉子。确切的说,是他的自行车胎老碰钉子。大部分是摁钉,也有小鞋钉、订书钉、大钢钉。他一辈子也没见过种类这么齐全的钉子,更让他惊奇的是,居然有人肯把这些钉子收集齐了,轮番扎在他的自行车胎上。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每次见到自己心爱的自行车时,对方总是一副泄气的样子。<p></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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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他没怎么在意,第二次他就有点恼火了,他马上把车胎补好,照旧放到团结楼一侧的车棚里,还故意放到一个显眼的位置,把车身露在车棚外一截,他倒要看看,这个人会不会无聊放肆到把同一个游戏重复三次。这个人果真不负所望,很快就扎好了,还细心地把露出的一半推进去,让它跟别的车子保持整齐。他们两个像一对合作很久、配合默契的搭档,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堵气,一个撒气,虽然未曾谋面,却从没配合失误过。<p></p></P>
<P >这辆自行车跟随查自碘也有些年头了。他还记得刚刚卸任退休、告别院长专车的时候,总有一种被社会抛弃的感觉,院长的权威和荣耀自然烟消云散了,就连他亲手购买的轿车也弃他而去,好像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马被别人骑走了,他一下子变成了寸步难行的残疾人。但他身残志坚,宁肯走路也不骑自行车,好像只要他保持住尊严,轿车迟早会回心转意、自动开回来找他一样。<p></p></P>
<P >轿车当然一去不复返,查自碘自己倒先移情别恋了。他慢慢发现自行车其实挺好的,而且能钻胡同,能拐弯抹角,还能锻炼身体,于是重新回到了自行车的身边,常逢人感叹:“嗨,坐小车坐腻了,还是自行车好啊!”老伴刚去世时,查自碘黯然神伤,睹物思人,恍惚中常把自行车当成自己的老伴,互相搀扶依偎,走过了那段孤独的岁月。现在,自行车是他有力的助手,虽不是经常用到,但也是必不可少,他没有想到一直为他默默奉献的自行车,到头来竟遭到这样的迫害。<p></p></P>
<P >看着再次被扎的车胎,查自碘暗自咬牙,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故作悠闲的把自行车推出车棚,无忧无虑的往小区门口走,两个眼珠却在机警的转动。他假想敌人此刻正在暗中得意的看着自己,那敌人就躲在树丛后,站在报栏前,或者趴在某个虚掩的窗户下面。为了增加影响面,查自碘没有直接走出院门,而是绕着学院家属区转了几圈,把所有敌人可能藏身的地方都走了一遍,那辆受伤的自行车从容推在他的手里,更衬托了他的坚挺昂扬和满不在乎。查自碘正走着,冷不丁来一个猛回首,目光锐利的扫视着一切可疑的迹象,虽然没发现明确的目标,料想也会让暗处的敌人措手不及,吓出一身冷汗。查自碘冲那个虚无的地点挤出一个阴险的冷笑,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更加悠闲的推着车走了。<p></p></P>
<P >出了院门口,查自碘推着车子往修车摊走,高大庄远远的向他打招呼:“哎哟,怎么了?车胎又破了?该不会是我上次没补好吧?”<p></p></P>
<P >查自碘把车子停好,朝高大庄大度的笑,轻描淡写的说:“小人做怪,呵呵,小人做怪。”查自碘忽略了一点,在此地的方言中,小人即指阴险卑鄙之人,也可以不带评判色彩的泛指一切小孩子,他没想到自己这句话有一语双关的作用。<p></p></P>
<P >高大庄更加不懂修辞,照例还是开怀的笑,一手捉过他的自行车,摁倒在地上就开始左右开弓,很快就帮他补好了胎。查自碘表面轻松,心里却在暗暗算计着最近花在高大庄这里的补胎的钱,虽然不像打胎的钱一样昂贵又羞于示人,却也已达到了相当可观的数目,今天虽然用富有杀伤力的目光中伤了对手,但毕竟花费成本太大,直想拉下脸来求高大庄只收个成本价,也算是为打击“小人”的不道德行为出份力。<p></p></P>
<P >高大庄倒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摊开一双大手说:“算了!就收个成本价吧!”<p></p></P>
<P >查自碘一听这话,本能的摆手退缩,义正辞严的连称:“不能不能!万万不能!”赶紧掏出钱丢在高大庄的工具箱里,仓皇推车走了。<p></p></P>
<P >接下来几天平安无事,查自碘放松了戒备,觉得自己的威慑发挥了作用。这天早晨,查自碘带小尾巴一同去买早饭,走出楼门几步了,忽然又折回到车棚里,想再次确认一下,同时暗想自己的行为完全没有必要,自行车胎肯定是饱满的。<p></p></P>
<P >这一看不要紧,查自碘登时跳了起来,要不是腿脚不灵便,这一跳肯定能跃上车棚,打破老年运动会的跳高纪录。小尾巴看查爷爷反应异常,也跑上前查看,发现查爷爷的自行车歪在车棚里,前后两个车胎全都瘪了,在前轮的车胎上,均匀而规则的扎着<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2</FONT>个摁钉,显示出肇事者做这件事时的耐心和考究。<p></p></P>
<P >“爷爷,刚好<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2</FONT>个,像钟表上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2</FONT>点。”小尾巴数过几次后,很客观的向查爷爷汇报。<p></p></P>
<P >查自碘早已挥动双臂,扯开嗓门,像个注了水的高音喇叭,向四面八方大鸣大放起来:“快来看啊!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p></p></P>
<P >小尾巴一时没听懂,只被查自碘的动作和腔调一吓,早已咧开嘴大哭起来,爷孙俩一唱一和,一个大声疾呼,一个制造气氛,搞得团结楼前人声鼎沸。几个老邻居听到他们的声音纷纷赶过来,开始还以为是小尾巴叫人欺负了,都围着哄她,见她也哭得不明不白,这才回过头来找查自碘。查自碘好像异乡遇亲人,胡乱抓住其中的一只手就推心置腹、苦大仇深的倾诉起来。众人问明了事情原委,哄了小尾巴不哭,又唏嘘声讨一番,总算稍稍平息了爷孙俩,几个人架着查自碘要往楼道里走。查自碘来回一折腾,本已体力不支,这会儿倒突然出现反弹,硬是挣扎着从人堆中伸出一条胳膊,手指着外面某个不确切的位置,恶狠狠的叫:“这事儿,我――跟--他――没――完!人心啊<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终于被人群推搡着淹没了。<p></p></P>
<P >尽管还不知道“他”是谁,但这事确实“没完”。中午的时候,医学院家属区的男女老少们奔走相告,然后全部排着队、拖家带口的来看一份写在地上的公告,规模之庞大、反响之强烈,超过小区公告栏上贴出的任何一次红字的擢升通知或黑字的唁文讣告。这份公告写得文采飞扬,笔划遒劲有力,其中写到:<p></p></P>
<P >“世道人心,自有公论;<p></p></P>
<P >苟且之事,何足挂齿;<p></p></P>
<P >赋此公告,嫌者自重!”<p></p></P>
<P >这几行字严谨工整,先用红色粉笔写就,又用黄色粉笔仔细加了阴影,越发力透纸背,内含筋骨,书法爱好者看了,会误当作是刚被罢官的苏东坡所为。更妙的是,在公告旁边,查教授那饱受凌辱的自行车被放倒在地上,周边用白色粉笔描摹出一圈围栏,仿佛凶杀现场上的警戒标志,那自行车自然是等待法医鉴定的尸体,向众人展示着凶残和血腥,提醒着正义和公道。如此图文并茂,证据凿凿,即使是无辜的人看了,也会扪心自问,暗自反省从前做过的“苟且之事”,而公告写在地上,观看的人必须低头才见,似乎也表明作者的心声得到了众人的垂首默认,并引发了埋头沉思。总之,这份公告兼具了追悼会、批斗会、动员会的功能,并很有可能在日后激发出研讨会、听证会、审判会的效果,又省去了无数会务费用和筹备时间,真可谓一举多得,兼顾了效率和公平。查自碘一个下午都躲在卧室窗前,俯瞰着公告的展示过程,一时竟心驰神往,暂且忘了车毁之痛,仿佛回到了辉煌的“查院长”时代,准备号令全院,以院长为典范,大力开展大字报的编排和张贴工作。<p></p></P>
<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p></P>
<P >痛定思痛,查自碘决定展开科学的分析和系统的追查,同时一再提醒自己:车胎被害不过小事一桩,自己早就忘却了个人的荣辱得失,之所以分析和追查,仅仅是想借机清理一下身边的敌对分子,认清周围的恐怖主义,同时满足对真相的好奇,享受推理的乐趣,并最终促进良知和道义。接下来的几天里,查自碘暂且把医学书籍推到了书桌的一边,开始了对人性的揣摩和反思,常自比鲁迅弃医从文,可见英雄略同。作为学者,查教授的分析带有强烈的实证主义特征,他列举了身边的各色人等,整理概括出他们的身世背景、性格习惯、人品情操、政治面貌和事迹履历,并着重回顾了每个人和自己可能存在的过结。查教授先后运用了演绎法、排除法、卡片收集法、头脑风暴法,也偷偷试过抓阄法和硬币法,逐步剔除掉那些杂乱无章的冗余信息,慢慢理出头绪分出线索。最后,查自碘在笔记本的最后几页慎重记下了几个名字,正式将他们作为最危险的人物列入了黑名单。<p></p></P>
<P >这些不幸入选的人包括:<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FONT>、老杜。查自碘多年的同事,差不多和他同时入院,之后两人便一直是搭档和对手,老杜脑子灵活,年轻时就是学院的科研好手,后来和查自碘同时成为院长候选人,消息一传出,查自碘当晚就摸黑踏雪来到老院长家里,手里拎着点心盒子,腋下夹着两条外烟,他向领导表露了心态,顺便称赞老杜业务水平高,钻研能力强,“但在学院管理方面嘛<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呵呵,群众们对他的看法还是比较一致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后来宣布任命结果,查自碘如愿晋升,他坚信是自己那天晚上的暗访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一面为自己的公关成效得意,一面又警惕老杜可能会由明枪转为暗箭,对他的防范手段也要由外科转向内科。现在,尽管老院长早已仙逝,但难保自己的那些话不被传到老杜耳朵里,以老杜的智商,如果要设法报复自己,设计出几个巧扎车胎的构思,肯定不在话下,因此一定要把老杜列为头号嫌疑。查自碘还记得,他第一次收到英国来信的那天,曾在院门口遇到过老杜,当时老杜说话的语气里就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说不定从那时候起,他就在暗自盘算自己的自行车了。查自碘恶狠狠的盯着笔记本上老杜的名字,越看越觉得他可疑,又想白纸黑字的写出名字,恐怕日后留下把柄,不如为老杜取个代号,天知地知我知也就可以了。老杜头大人聪明,不妨就称他“老头”,于是用修正液小心抹去“老杜”二字,写上“老头”二字。<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2</FONT>、老孙。此人是学院办公室现任副主任,四十岁上下,天生一双坏人的三角眼,跟祖国各地的办公室主任一样,他是个典型的媚上欺下、两面三刀的家伙。查自碘当然忘不了,当初他到学院办公室找他谈租房子的事情时,被他灌了一肚子又苦又涩的茶水,后来为了给这些茶水找个出路,逼得查自碘威信扫地,险些酿成大错,遗恨终生。尽管除此之外,孙主任和查自碘并无多少来往,但又据学院门口卖油条的孙阿姨讲:“这个人最坏,亏得他还和我同姓!好几次给我的钱都是缺个角少个洞的,也不知他从哪儿攒那么多,有一次说身上没带钱下次一起给我,到现在也没给呢!我是不要再和他做生意了!”孙阿姨不是大师,她的话自不可全信,但是后来卖豆浆的徐老头儿、卖生煎的胡大伯、卖豆沙包的马氏全家老小都先后发表了类似的观点,终于构成了事实,估计目前老孙家里的早餐已经供应不上了。这样的人,如果在某天深夜偷偷潜入车棚扎胎放气,真是一点都不奇怪,难怪那天老孙在学院旧区的公用厕所门口碰到自己时,笑得那么不自然,做贼心虚的人,活该入选。老孙属心术不正型,心脏长在胸腔里,不妨就取谐音,写成“老兄(胸)”吧。<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3</FONT>、老何。差一年退休的外科大夫,远近闻名的“何大胆儿”,文化革命时医学院和邻近的中医院发生武斗,当时医学院和中医院之间没有院墙,只有一片小树林隔断,学院决定当晚派人到树林里放哨。小树林当时是停放尸体和埋葬死婴的地方,晚上从没有一个人敢去的,结果何大胆儿当仁不让,隆重当选。当晚月黑风高,万穗俱寂,但预想中的那场黑暗中的恶斗最终也没有打起来,因为埋伏在各自医院内的两队人马,都被小树林里彻夜发出的嘹亮、威严、祥和、圣洁的呼噜声打动了,震慑了,仿佛听到了传说中的和平使者的召唤,回想起了童年时的慈母的耳语,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立地成佛。第二天早晨,何大胆儿发现脸上、腿上、胳膊上被蚊子咬出四十多个包,回去差点用光了医院药房的风油精,但老何也从此一睡成名。有一年医学院组织资深大夫外出旅游,不想这期间医院接到一个急病号,必须马上开刀治疗,留守的年轻大夫们都不敢动刀,医院对主刀大夫的资质也有明文规定,病人家属正着急,何大胆儿挺身而出开膛破肚力挽狂澜,后来却遭到时任学院分管副主任的查自碘的严重处分,险些将他除名。现在想起来,一定是这个何大胆儿伺机报复,以他的胆识,在月黑风高万穗俱寂的夜晚埋伏在车棚里简直是易如反掌,黑名单上必不可少了他的。老何以胆大闻名,当然要把他写作“老胆”。<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4</FONT>、老李。查自碘的老邻居,默默无闻的前药剂师,不卑不亢的京剧爱好者,和查自碘面对面的做了二十几年的近邻,感情却越发疏远得还不如一对远亲。老李近距离的目睹了查院长降为查老师又沦为查师傅的全过程,是查自碘由辉煌跌入平庸的第一目击证人,将来查自碘百年后,老李如果还有精力和兴趣,完全可以效仿领袖的勤务兵或保健医生,写一本《我眼中的查院长》或《走出院长办公室的查自碘》,披露一些鲜为人知的内幕细节,因为这一点,查自碘在老李面前总是一副躲着、藏着、掖着、撑着的状态,生怕自己的某一个私人性的神态或动作落入老李的眼中,有损自己未来的形象。另外,老李拉出的二胡声太刺耳,他家那台老式录音机里播放的《诸葛亮吊孝》选段中的号淘声太有碍喜庆。当然,这些都是小事,最关键最核心的是查自碘十几年前曾买过二斤豆腐,那时家里还没有冰箱,晚上查自碘让老伴把豆腐晾在阳台上,第二天早晨豆腐不翼而飞,查自碘偷偷用自己的胳膊丈量了两家阳台间的距离,反复演练了从老李家阳台上够东西的动作难度,然后便目光炯炯的盯着对方的窗户,慨叹那块到手的豆腐就这么飞了。几年前小区里的居民一窝蜂似的抢购蜂窝煤,查自碘托熟人才买到五十块,整整齐齐的垒在楼梯过道里,外面裹了层层塑料纸,压上了硬纸壳,好像里面包着五十块金元宝。查自碘深谙国家煤矿资源紧缺,力争榨干每一块蜂窝煤上的每一卡热量,并且每烧完一块,就用铅笔在厨房的墙上划一道杠,本来万无一失的,偏偏在年终总结的时候出现了收支不等,墙上的杠数加上楼道口剩余的蜂窝煤数,数了又数,算了又算,还是少三块。查自碘每天花十五分钟的时间,透过猫眼注视门外的蜂窝煤和对门的动静,坚持观察了三天,算是纪念那三块不知所终的蜂窝煤。总之,对面的老李早已被查自碘看作是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奸细,车胎事件不过是豆腐失踪案和蜂窝煤坏账的延续和深化,黑名单上断不可漏掉他。老李的特点是常年手上不干净,或者说有“第三只手”,把他写成“老手”最合适不过。<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5</FONT>、老张。泌尿科大夫,年轻时长得横眉立目,显示出对某些生理症状和不良体味的常备不懈的厌恶,退休后工作对象不复存在,老张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也跟着有了根本性的好转,横眉立目居然也顺势长成了慈眉善目,现在已是全院年轻女学生们爱戴的“张爷爷”。这事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张爷爷退休前一周才被追认为教授,荣升泌尿科专家,拿到教授证书的那一刹那,老张多年的积怨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对人体的泌尿系统也平添了些许宽容和亲切,从而为他的余生奠定了新的基调。其实老张在多年前就有机会转正的,当时还处于“查院长时代”,那一年教授职称名额较多,全院的副教授们都瞪大了眼,攥紧了拳,老张的眼睛本来就大,这下更瞪得险些突破眼眶,将两眼合二为一。当时也有马上要退休的几位老副教授需要破格提升,还有两位副教授的成果远高过老张,除掉这些人外还有一位钱副教授,水平和老张在伯仲之间,最后难免要在他们二人中做出取舍。钱老师深得查院长真传,眼疾手快,连夜从路边的地摊上雇了两个壮实的外地小伙子,像搬家似的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堆在查院长家门口,刚好查自碘不在家,他的老伴儿经不住钱老师一再推让,收下了厚礼。查自碘回到家后照例先批评了老伴儿,然后他坐在沙发上历数着摊在客厅里的一件件礼品,感到手足无措,同时又爱不释手,心里早就做出了决定。他知道老张脸色难看脾气暴躁,学院办公室的每一张桌子都被他拍过,无一幸免,现在距离最终评选公布还差三天,这三天时间里自己必将成为全体副教授们围追堵截的对象,他尤其担心遭遇老张,他觉得自己必须要适时的失踪几天了,但是办公室去不得,家里留不得,学院教室、会议室、餐厅、住院部更加逗留不得,附近也没有什么“野林”、“南山”、或“贫水”可供暂时隐居,又不能隐于市井,混迹在卖早点的孙阿姨、胡大伯的队伍中,到底何处才能藏身?他不禁羡慕起古人,感叹自己身居要职、树大招风,结果足足半个晚上辗转难眠。但查自碘毕竟是学者,白天的任何棘手问题都可留待晚上失眠时思考,而第二天早晨也总能拿出一个合理的方案。次日查自碘起个大早,先召集评选委员会的专家们开了秘密会议,传达了不为人知的会议精神,接着回家后仔细叮嘱了老伴儿,让她对所有来访者、询问者一律回绝,又叫她替自己收拾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自己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然后便悄悄潜入了楼下一层的储藏室里。老伴儿从外面反锁上门,吃饭时间便假装来取东西给他捎些米水,夜深人静的时候查自碘再偷偷摸回自家的床上,活像个偷情的汉子。这一招果然收到奇效,这几天以老张为首的副教授们对院长展开了全城搜捕,恨不得掘地三尺错杀三千,可偏偏没有一个想象力丰富者会想到院长家的储藏室。查自碘委身于逼仄、潮湿、阴暗的空间里,和他们家废弃的油烟机、发霉的旧箱子相伴了三天,听着地面上传来的杂沓的脚步声,好几次忍不住发出了会心的坏笑。第三天上午查院长赫然出现在院长办公室时,所有人都明白大局已定,对院长近日来的行踪也失去了兴趣,老张接受了意料中的落选,从此变得超然事外,矢口不提“教授”二字,只是眉毛变得更立、眼睛变得更大了,虽然退休前终于得到追认,但对这桩陈年恨事,老张一定耿耿于怀,现在把仇恨转嫁到查自碘的爱车上,也算是合情合理。老张事业晚成,坏就坏在腿脚太慢上,现在他患上风湿性关节炎,腿脚更加不灵便,已经提前拄上了拐棍,因此把他写成“老腿”是再合适不过了。<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6</FONT>、老苏。前妇联主任,现任医学院家属区所在居委会主任,激进的女权主义者和狂热的秧歌爱好者,和学院全体女性及全体老人都打成一片,势力波及全院人口的四分之三,坚定不移的要把其中的单身男女撮合到一块。老苏年龄略长于查自碘,可她乐意让院里老中青三代女大夫都亲切的称呼她“苏姐”,而“苏姐”又喜欢亲切的称呼查自碘“小查”,查自碘毕竟年事已高,又“曾经辉煌”,现在每次在菜市场遭遇老苏,听对方用大嗓门一口一个“小查”的叫,脸上总有些挂不住,好像在她面前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弟弟。老苏倒是毫无察觉,她似乎跟谁都不见外,像个电量充足的高音喇叭,在小区的每一撮人群中巡回广播,无私的传播着各家的隐私。这两年信息爆炸,老苏的知识面也愈发拓展,上到航空导弹,下到石油勘探,大到宇宙星系,小到柴米油盐,老苏无所不通,且受众颇广,是个成功的传播学案例。但是老苏有口无心,言多必失,也引起了个别有识之士的微词,查自碘即是其中之一,他嫌老苏太庸俗,太浅薄,太良莠不分,太哗众取宠,尤其太吵。他还记得在查院长时代的一次全市医药系统妇联会上,老苏大放厥词,认为“领导不必是男同志,完全可以是女同志!”说完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毫无逻辑的引申道:“就象领导不必是学有所长的人,而必须是善于管理的人!”,说时配以有力的挥手动作,然后突然定格在那里足有三秒钟,终于等到了众人迟钝的掌声。查自碘脑子打个机灵,无端的觉得老苏这两句话好像都是针对他讲的,气得鼻孔里连续放出不屑的冷气,只可惜当时他是作为嘉宾出席,不便发言,否则他完全可以幽默的说:“我觉得妇联主任也不必是女同志,完全可以是男同志嘛,哈哈。”等众人发出笑声后,再正色补充道:“就像一个人讲话不一定要声调高,而一定要逻辑性强!”此事自然是小插曲,对查自碘的从政自信构不成什么威胁。还有一件事,查自碘退休后,坊间秘密流传了几个关于他的绰号,有时不小心传到他的耳朵里,比如“老梆子”、“老茬子”、“点子渣”、“鬼点子”等,虽然都不大好听,但好歹都带个“老”或“子”,与他的资历和学识也还相称,还有一些,像“榜爷”、“根二”、“福尔马琳”、“急死骡子司机”等,就很不象话了。但是,作为一个理性的人,查自碘还有足够的耐力来对这些绰号进行客观分析,他觉得从这些绰号的创意和用典方面来看,绝对不会是象老苏这样的浅薄之流所为,但老苏肯定是这些绰号的不遗余力的传播者,她不懂装懂妄加推广,简直罪加一等,这样的人不列入黑名单,简直是对名单上其他人员的侮辱。当然,凭心而论,老苏的罪名确实有些“莫须有”的成分,因为分析了这么多,不管老苏有多么讨厌,要把她的品行和扎轮胎放气这件事联系在一起,还是显得武断和牵强,“逻辑性”不够,这样的事,查教授是万不能容忍的,但是不要忘了,查自碘还是个政治家,有着天生的政治敏感性,他知道任何名单、委员、人选、代表,最终都是平衡和综合的结果,总要安排一个扎头巾的少数民族,一个坐轮椅的残疾病人,一个白头发的海外华侨,当然也要有一个高声调的妇女同胞。因此,不狠心把老苏列入此次黑名单,这名单就不够完美和匀称,不具有代表性和民主性,尽管老苏姐私下里待查自碘也算不薄,还几次嚷嚷着要给“小查”介绍个老伴儿,让他体验一下“黄昏恋”,一度让查教授沉寂的内心蠢蠢欲动,但是感激归感谢,黑名单一事还是马虎不得,只好委屈一下老苏了,老苏如果有感应,现在肯定正张着大嘴打喷嚏,但查自碘顾不得了。照惯例,老苏以大嘴著称,理所当然的要写成“老嘴”。<p></p></P>
<P >至此,黑名单上的<FONT face="Times New Roman">6</FONT>位成员:老头、老兄(胸)、老胆、老手、老腿、老嘴全部到齐,各就各位,他们像一组姿态各异、洋相百出的老年模特队,只等着裁判老查一声令下,就要花枝招展的粉墨登场了,只是最终花落谁家,就要看查自碘的进一步评判了。<p></p></P>
<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p></P>
<P >这两天查自碘老是做一些奇怪的梦,这些梦主要分两种:一种是抗日题材的,一种是神话题材的。在抗日题材的梦中,查自碘原是一个小富农,家里有点余粮,后来被组织上发现了,派人来考察他的情况,结论是此人生于书香门第,有知识有气节,属于团结对象,就把他发展到抗战队伍中来了。查自碘很受组织重用,很快就被中央任命为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总司令,还派了一批抗日好手来辅佐他,什么双枪李向阳、铁道游击队长李洪、烈火金钢肖飞、小兵张嘎等,都成了他的手下,还有一个叫罗继光的,查自碘嫌他年龄太小,没要他,小兵张嘎本来也不想要的,但这孩子整天跟着他,像身后长了条小尾巴,查自碘没办法,只好收留了他。这群人整天围在他左右,但他们不叫他查司令,嫌不够亲切,还是坚持称呼他查院长。有一次,中央决定由查自碘完成一个重大任务:破坏日军的空军基地,延缓大空袭的来临,配合苏联红军的柏林攻势。查自碘很兴奋,背上手榴弹和炸药包,带领一帮弟兄跋山涉水,乘公交,转地铁,过天桥,终于摸到了日军空军基地。情况还不错,日军基地只有一架飞机,还折了半边翅膀,但螺旋桨前面总有一群拍照的游客挡着,每人举着两根手指头,嘻嘻哈哈的一点都不关心抗日。为了肃清障碍,查自碘先后派出李向阳、李洪、肖飞等去动员疏散群众,结果都铩羽而归,查自碘正着急,张嘎子在旁边捅捅他,咬着他耳朵说:“查爷爷,我有个好办法,我们只要把飞机轮子的气儿放了,鬼子就飞不起来了。”查自碘心想好办法,为了确保成功,他决定等天黑时亲自行动。天眨眼就黑了,查自碘趴在飞机轮子边上摸索,可怎么也摸不到气门芯,查自碘急得冒汗,这鬼子的飞机轮子怎么造的?怎么跟他的自行车轮子不一样呢?索性扎破它吧,查自碘从兜里掏出小刀钥匙指甲钳挖耳勺试了一遍,没一样顶用的,他歪头看到地上有块黑乎乎的东西,就伸手去摸,怎么这么像鬼子的大头皮鞋呢?一抬头,真有一个鬼子呲着牙朝他笑,还摊开手掌问:要不要摁钉?查自碘噌的一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抗战都胜利好多年了,鬼子早被打跑了。<p></p></P>
<P >在神话题材的梦中,查自碘的老伴儿化作一个老太太天使,落在他家的阳台上,慈祥的说:“老查啊,我死后多少多少年,会一有个绛珠仙子下凡到咱家来,她是受上天之命前来体察人间万象的,你可要好好接待她啊,否则她可要哭个不停的。”说完要转身,又调回头说了句:“该理理发了。”就忽闪着翅膀飞走了。查自碘屈指一算,正是今年,正纳闷,门铃响了,查自碘打开门,原来是小尾巴玩完了回来,闷闷不乐的说:“爷爷,我的玩具丢在小树林里了,你快帮我去找。”查自碘不敢怠慢,赶紧出门来到学院后面的小树林,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到处阴森森的,查自碘想起来忘记问她丢的什么玩具了,只好在地上瞎找,一个阴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老六,你终于来了。”查自碘吓一跳,回头一看,不知从哪儿冒出五个白发苍苍的枯瘦老人,查自碘颤微微的问:“你们是谁,干嘛叫我老六?”领头的老人说:“这么快就不认识了,我们是你的前任院长啊。”查自碘赶紧客气,“领导来视察工作,也不先和我们说一声,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啊。”老人们说:“不用了,有事坐下商量。”几个人围坐在地上,大热的天,他们非说冷,就搬出一堆书来要生火,查自碘一看,都是他的书和笔记本,有几本还是他现在正在搞研究时写的草稿,他想要回来,老院长们不准,“要这些干嘛啊还不赶紧烧了痛快。”查自碘只好眼看着他们拿自己的著作点了火。他们开始讨论,大意是说最近出现了一个大怪物,要想办法把他抓获,正商量着,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他来了,就在树后面躲着呢,我们设个圈套让他钻进来。”于是一行人故意顺着树林里的小河跑,跑了很久,迎面竟遇上了小尾巴,她冲查自碘说:“爷爷,我的玩具帮我找到了吗?就知道跟着这些老坏蛋玩,真调皮。”查自碘赶紧打圆场:“小孩子不懂事净瞎说领导别见怪啊――小尾巴你先回家,我一会儿找到了就给你。”小尾巴总算走了,可五个领导气还没消,集体批评起查自碘,其中一个说:“小查你再好好数数,我们到底是几个人?”查自碘一数,竟然是七个人,怎么多了一个?什么时候多的?多的哪个?正在分辨,他们突然沉着脸说:“不就是多你吗?”话音未了,他们六个人突然脚踩着肩膀叠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超级大怪物,但这个大怪物残缺不全,只长了一条腿,一只手,露着一颗心,一块胆,还有一个秃脑袋,上面只长了一张嘴,呼噜呼噜的朝他扑过来,查自碘吓得魂都飞了,一头扎进了河里,浑身都湿透了,正在绝望,小尾巴一把将他从河里抓了出来,叫着:“爷爷爷爷你快醒醒啊。”查自碘睁开了眼,浑身是汗,床单都浸透了。<p></p></P>
<P >整整一个上午查自碘都蜷缩在卧室的床上,小尾巴一个人在客厅里玩得不亦乐乎,嘴里还嘟嘟哝哝的说着什么,好像有一群同伴在和她交流。查自碘心神恍惚,不时被客厅里传来的碰撞声所惊动,刚刚恢复了点神志,很快又陷入到遐想的深渊中。<p></p></P>
<P >突然,查自碘有所醒悟,起身来到了书房,从桌上的一堆书本中翻出自己的笔记本,打到最后一页,盯着看了半天。接着,他又来到另一面墙前,久久的注视着墙上悬挂的人体图形,眼睛密切的追随着每一个骨骼和器官,又拿起手里的笔记本对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p></p></P>
<P >小尾巴追着一个气球冲进了书房,气球跳到了桌子底下,她没有抓到,起身看到了查爷爷,他正聚精会神的趴在墙上,手里拿着一支笔,对着墙上的人体图写写画画。小尾巴已经认识了很多字,很想借机展露一下,她的眼睛随着查爷爷握笔的手移动,一边念着:<p></p></P>
<P >“老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老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老胸<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老胆<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老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老腿。”小尾巴顺着念下来,“腿”字她本来不太认识,但看查爷爷把这字写在腿的旁边,就大胆做了预测,念完后自豪的说:“爷爷你写的字我全认识!”<p></p></P>
<P >“是吗,很好。”查自碘头也不回的敷衍。<p></p></P>
<P >“爷爷你要教我认字,还是教我认识人体器官呀?可是这些我都学过了啊,而且,你为什么前面都加个‘老’字啊?”<p></p></P>
<P >“因为<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这个人年龄大了,老胳膊老腿的。”<p></p></P>
<P >“噢,是这样啊。那你现在又在写什么啊?”<p></p></P>
<P >“这些字不懂了吧,下次再教你啊。”<p></p></P>
<P >查自碘继续写着,在每个名字后面又加了注释,什么“心术不正”、“浅薄庸俗”、“幼稚鲁莽”等,都是些言简意赅的贬义词。注释完了还不满意,又在每个名字下面标上数字,有的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80%</FONT>,有的是<FONT face="Times New Roman">50%</FONT>,最少的也有<FONT face="Times New Roman">30%</FONT>。小尾巴看着这些注释和数字,完全被搞懵了,恨自己文化水平太低,难以理解查爷爷的深意,只好瞎琢磨:难道查爷爷又在盘算着怎么吃人了吗?而且还换着花样吃,有的要“用热水煮”,有的要“拌甜面酱”,还有的要“打个鸡蛋”,每种做法花的时间都不一样,有的要<FONT face="Times New Roman">30</FONT>分钟,有的要<FONT face="Times New Roman">50</FONT>分钟,还有的更长,要<FONT face="Times New Roman">80</FONT>分钟。小尾巴弄明白了这些事,就觉得查爷爷很无聊,整天就琢磨吃。她从桌子底下抱出气球,一个人到客厅里玩去了。<p></p></P>
<P > <p></p></P>
<P >查自碘迷上了人体图,每天添枝加叶,修修补补,像个精益求精的画家,总也不满意自己的作品,又像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眼睛盯着一张军事地形图,脑子里想象着千军万马。当然,他并不是闭门造车,也经常出外写生,搜集点现实素材。他背着手穿梭在医学院的各个角落,游离在散步说笑的人群外,落落寡合,冷眼旁观,两个眼镜片明晃晃的,好像自带<FONT face="Times New Roman">X</FONT>光,让他每一眼都穿透对方的皮囊,直抵内心深处。有时候他正在低头逡巡,突然灵感闪现,赶紧掉头回家直奔书房,急切的在人体图的某个部位添上一笔。<p></p></P>
<P >有时候他会带上小尾巴一起出来散步,边走边朝远处人群里的某个身影指指点点:“瞧瞧,这个就是老腿。”或者:“听到了吧,老嘴又开始广播了。”小尾巴听到查爷爷介绍,也睁大了眼睛,伸着脖子要看个究竟,可她怎么也看不出来,那个爷爷怎么会长得像一条腿?那个奶奶怎么就成了一张嘴?她向查爷爷虚心讨教,查爷爷也只是神秘一笑,不肯泄露天机。<p></p></P>
<P >现在,那张人体图已经被涂写的五花八门,像块很久没擦的黑板,重叠交错着不同学科的文字和符号。新的元素被不断的补充进去,旧的判断被一次次的修正,最初印刷的字体已经被不断添加的笔迹掩盖住了,这张人体器官解剖图正慢慢演变成一张人际关系剖析图。<p></p></P>
<P >在最近添加的几次中,又有了新的词语,比如“有口无心”、“有心无胆”、“有胆无心”,或者“动机不明确”、“无作案时间”等,相对应的百分比也做了大幅度的下调,几天过后,终于都降到了零。<p></p></P>
<P >查自碘很懊恼,他的研究思路受到了空前的质疑,他好像在一片稀松的海滩上凭空建起了一座大厦,这大厦气势轩昂,可根基太弱,一个浪头就把它推翻了。他不得不重新回到最初的假设。查自碘盯着书桌上凌乱的书本,一部分是前段时间进行医学研究的资料,另一部分是最近进行人性分析的记录,他用视线翻捡着这些东西,徒劳的想把它们逐一分开。他不可避免的失败了,两项研究似乎进入了同一条死胡同,查自碘长叹一口气,一时间万念俱灰,仿佛他在此之前的整个人生之路,也都可以简单的概括成书桌上这一堆杂乱的纸张。他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p></p></P>
<P >这天下午,查自碘又来到楼下的小花园,这一次他不再矜持的冷着一张脸,而是微笑着步履轻松的出现在公园门口。他想用实际行动向众人表明: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早就不放在心上,现在,他要重新回到大家温暖的怀抱中了!<p></p></P>
<P >他有点失望,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像个热情洋溢、准备了大半天的演讲者,到头来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剧场,他的微笑来不及撤销,还毫无根据的挂在脸上。人都哪儿去了?查自碘不甘心,到处寻摸,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他出了学院大门,远远就看到团结楼上的几个老头,正围在高大庄的修车摊前,兴高采烈的谈着什么,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来都在这里啊,查自碘暗想。他想凑过去,但又觉得他们的笑声很刺耳,很有针对性,似乎他们的眼角已经瞥见了自己,于是又想着缩回去。他躲在一棵树后面,仔细分辨着他们谈话的内容,想等他们谈到一个合适的话题,自己再插进去。他总也等不到,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等着和别人一起跳绳的孩子,总是找不准他们甩绳的节奏,或者像一个随时准备引吭高歌的男高音,刚发现伴奏乐队起错了调。他只好继续躲在树后面。突然,一个格外宏亮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其他人的声音随之静了下来,查自碘探头张望,说话的是修车摊的主人高大庄。<p></p></P>
<P >一刹那,查自碘猛然警醒:有了!谁是最大的嫌疑犯?不是别人,正是这个整天打个修车子的旗号、其实背地里不知干什么的家伙!查自碘禁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原来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那个最擅长伪装的人,同时也是最能够从这件事件中受益的人。查自碘也不准备加入他们了,转身往回疾走,边走边回想整个事情的始末,尤其是高大庄给自己修自行车时的表情和语言,越想越觉得像。他又联想起当初自己没有租到这家店面,却被他租了下来,他当时就觉得奇怪,说不定从那时起高大庄就在暗中和他对着干了。查自碘越想越生气,这只老狐狸,早看他不顺眼了,现在终于看透他了,必须要想个办法反击了。<p></p></P>
<P >第二天早晨,查自碘早早起床来到学院门口,在高大庄的车摊前来回巡视。他眼看着高大庄从旧书店里打开门出来,一趟一趟的把修车的工具搬到外面,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他并不讲话,只是来回扭着头若有若无的看,高大庄也被这个老师看得莫明其妙,又不能问,正准备埋头收拾不予理睬,查自碘的鞋子“吧嗒吧嗒”的走过来了。<p></p></P>
<P >“高师傅你好啊,怎么样,生意不错啊。”查自碘笑眯眯的说。他突然变得有礼貌了,居然称高大庄“师傅”。<p></p></P>
<P >“哪有什么生意啊,哈哈。”高大庄环顾左右,好像在向查自碘展示:明明没什么生意嘛。<p></p></P>
<P >“一天能赚多少钱?”<p></p></P>
<P >“不一定,也赚不了多少钱,混口饭吃呗。”<p></p></P>
<P >“干这个活,不容易啊。”<p></p></P>
<P >“那是那是,跟您没法比。”<p></p></P>
<P >“哼哼<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P>
<P >查自碘鼻孔冷笑,也不接话,背起手走了,留给高大庄一个捉摸不透的背影。高大庄愣在那里半晌,也没悟出个道理,又开始工作,用铝盘到旧书店里接满了水,小心摆在路边,刚放好,微微晃动的水面上又现出查自碘的倒影。<p></p></P>
<P >“每天能修多少辆?”查自碘劈头就问,好像刚才那段空白都被剪掉了。<p></p></P>
<P >“呃<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不一定,少的时候两三辆,多的时候二三十辆都有。”高大庄差点没反应过来。<p></p></P>
<P >“当天都能修好?”<p></p></P>
<P >“也不一定,有的要隔天。主要看好不好修,还要看车主着不着急。”高大庄尽量回答得圆满。<p></p></P>
<P >“那要是隔天取的话,放哪?”<p></p></P>
<P >“以前就用链子锁锁在这两棵树上,现在就放到我的旧书店里。”<p></p></P>
<P >“安全吗?”<p></p></P>
<P >“安全,肯定安全啊。”<p></p></P>
<P >“嗯,行。”<p></p></P>
<P >查自碘沉吟一下,转身又走了。高大庄彻底懵了,心想平时没怎么跟这个老师讲过话,没想到还有点难度,要是反应慢点的话,还真对不上他的节奏。他心里有了准备,记得刚才谈话的内容,防备过一会儿那人又突然想起个事儿,还要再折回来问他。<p></p></P>
<P >查自碘果然又折回来了,不过这次不是一个人,还推着他的自行车。他把那辆濒临瘫痪的车子撂在高大庄身旁,脚尖勾过地上的小马扎,一屁股坐在了上面。<p></p></P>
<P >“换胎,前后都换。”查自碘生硬的说,语气里显露出克制的平静。<p></p></P>
<P >高大庄放下手里的工具,俯身查看车胎,怜惜的说:“哎哟,这胎可真得换了,内胎外胎都得换了。”<p></p></P>
<P >“换,全换!”查自碘摆手。<p></p></P>
<P >“那您想要哪种?一般的是十二块钱,好的要二十块钱。”<p></p></P>
<P >“好的,二十!”<p></p></P>
<P >高大庄动手翻出车胎,嘴里啧啧叹道:“这胎扎的!”又问查自碘,“您这车胎还有用处吗?您要是用我就给您收拾好,您要是没用处的话,就留给我吧,我留着补胎用。”<p></p></P>
<P >“拿去拿去,本来不就是给你准备的吗?”<p></p></P>
<P >“哟那可太谢谢您了!”<p></p></P>
<P >高大庄高兴的换胎,查自碘坐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高大庄被他这么盯着看,手上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动作,他抬头看查自碘一眼,小心问他:“您一定是急用吧,您稍等,我一会儿就换好。”<p></p></P>
<P >“哦,好,你换吧。”查自碘不置可否。<p></p></P>
<P >高大庄手脚麻利的换好了胎,把前后车轮都打满气,又顺手把压弯的一个脚踏板修好,把一辆生气勃勃、浑身蹩足了劲的自行车交还到查自碘手里。查自碘前后检查一遍,点头表示满意。<p></p></P>
<P >“多少钱?”<p></p></P>
<P >“您一下换那么多,就算个成本价吧。”<p></p></P>
<P >查自碘想一想,也没再坚持,给高大庄掏了钱,却不推车走,而是把车子架在高大庄的车摊旁边,上了锁,把车钥匙递给高大庄。<p></p></P>
<P >“这车我先存在你这里,改天再来取。”<p></p></P>
<P >高大庄完全没想到,在查自碘的密切监督下急急忙忙修好的车子,仅仅是为了存在他这里,但他也不好拒绝,只好伸手接了钥匙。<p></p></P>
<P >“您大概什么时候来取?”<p></p></P>
<P >查自碘不回答,先盯着高大庄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这才意味深长的说:“不好说,看情况吧。”说完转身就走了。高大庄目送查自碘转进医学院大门,也禁不住摇摇头,笑起来。早听人讲这个老师脾气有点怪,看来真的和别人不太一样。<p></p></P>
<P >第二天上午查自碘又早早来了,高大庄开门看到他,立刻陪笑道歉:“真对不住今天开门晚了,您是等着拿车子吧。”赶紧把自行车推出来。查自碘只是笑笑,接过车子上下查看,前后捏捏车胎,还拎起车子往地上顿顿,确保车胎饱满富有弹性,然后又把车子还给高大庄,说一句:“行,不错。”转身又走了。<p></p></P>
<P >就这样,查自碘每隔一两天就来修车摊一次,只查看不推走,好像来探望他寄养在这里的一个孩子。高大庄也早摸清了规律,提前就把车子推出来,看查自碘来了,就替他捏捏车胎,拎起来朝地上顿顿,直到查自碘放心满意的离开。他心里笑查自碘怪僻小心,但他见怪不怪,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况且高大庄最近心情不错,因为刚刚有人给他介绍个老伴儿,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一心期待事业、家庭双丰收,陡然感觉世间万物都可喜可贺,偶尔的一点小别扭也成了他快乐的佐料。他不知道查自碘此时也正暗自得意,因为他刚刚再次验证了一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查自碘把这句老话又做了新的发展:把受害者放在哪里最安全?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放在凶手那里最安全。<p></p></P>
<P align=righ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p></p></FONT></P>
<P align=righ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p></p></FONT></P>
<P align=righ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p></p></FONT></P>
<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p></P>
<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p></P>
<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p></P>
作者:
姬中线
时间:
2007-8-4 13:31
<
0cm 0cm 0pt">医学院的三部小曲《戴维斯》、《小尾巴》和《查自碘》,暂告一段落。</P>
<
0cm 0cm 0pt">这三篇属于我正在写的长篇小说中的三章,因相对完整,也可以独立成篇。小说总体上是关注世俗的,手法也是“现实主义”的,带点夸张和调侃,它不是印象派、不是山水画,有点像人物特写、漫画集锦,但总体上仍希望达到寓言的高度。<p></p></P>
作者:
文沁可人
时间:
2007-8-4 13:31
丢斧子故事的新版本。
作者:
费雪城
时间:
2007-8-4 13:31
<
>酣畅淋漓!</P>
<
>尤其是黑名单那一部分,六个人各具特色,真有些翻看漫画的感觉。</P>
<
>语言有一种速度感,并没有被层出的意向打断,像用了飘柔洗发水,眼睛一触及便一路通畅,一顺到底。</P>
<P>印象最深的是人物形象的塑造和语言的运用,至于故事情节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宁肯相信情节只是为了串起这一系列的人物形象。当然,一口气连写六个人会有罗列的感觉,但很快会被密集奔涌的语流和阅读的快感所掩盖。</P>
<P>关注。</P><br><br>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29 12:49:34编辑过]
作者:
姬中线
时间:
2007-8-4 13:31
<
>多谢评论
</P>
<
>为什么要写六个呢?有时候我也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多,可能和其他章节的内容有联系吧.我总是不由自主的会写到三和六.</P>
<
>这篇和另两篇结合起来看可能会更好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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