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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小说《进城》 [打印本页]

作者: 何处 时间: 2007-8-4 13:31
标题: [原创]小说《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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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摊支了一个多月，根全才知道城里的钱也并不好挣。山里的日子虽说难活，但麻烦事少。这底下干什么都要钱，逑大个饭摊，又是工商费，又是所得税，防疫站那个胖婆姨也来过两三回了，催着他去检查身体。“俺没病，”头一回他很爽利地告诉人家，那胖婆姨却使劲瞪他一眼，“没病？我看你有。”之后撕了张通知单嘟嘟囔囔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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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根全才知道干饮食服务业这一行的都得定时去检查身体。检查身体也是要发证、收钱的。 
　　说不上是怎样地后悔，在进城开饭摊这件事上，根全只是觉得有些不值。月底一结算，只挣了三百来块，还没抛炭钱。这里的焦炭倒是便宜，三十块钱一车斗。但存放却是要花钱的，摊子背后城关镇院里，堆一月又是十五块钱。 
 
　　老婆月仙在火炉那厢起劲地揉着面，跟她又唠叼不得这些。“舅舅也是为咱好，地下室让咱白住着”，有几回根全掩饰不住自己的悔意，在老婆面前说了几句怨气话，这女人就这样回敬了她。当然，这话是一点都不假的，他根全也是懂道理的人，不是心疼外甥女的日子惜惶，舅舅也不会把他俩这山里人拢到跟前，又是铺盖又是家什的。人家图什么？ 
 
　　只是这生意不争气，根全往炉里添了一铲煤，想起自打那两个蹬三轮的下岗女工在对脸设下摊子以后，自己这边的生意就不似先前那样好了。距此五十米开外是县二中，沿路的摊点设下不少，做的都是学生们的买卖。一到放学，那俩女人便举着话筒扯臊似地吆喝，人家的饭食又便当——利利落落的盒饭，一块钱一份。学生娃子不吃才怪。 
 
　　从心眼里根全不怨恼对面的那两个女人，都是折腿子兔，不会蹦不会跳的，赚的几个辛苦钱。她们也不易。真正让根全想不通的是同是这天底下吃五谷杂粮人，那有钱的咋就那么娇气呢？ 
 
　　这话得从十天前说起。 
　　那几日生意出奇地冷落，月仙是个急脾气，锅碗瓢勺摔得震天响。棚子支得不稳，桌椅也嫌摆得不端正，女人的躁猫性子根全知道是计较不得的。他默不作声地拎炭烧水，中学那边走来两个染了一绺红头发的男孩。 
 
　　“老板娘，来碗面，浇卤的。”说话的男孩十五六年纪，穿得很齐整。模样也不赖，但隐隐地透着几分痞性，这样的男孩在街上似乎并不少见。 
　　两口子忙不迭地切面、熬菜，那男孩有意地搭讪：“你们这夫妻摊一天能挣一二百吧？” 
　　“哪能哩，看得见的买卖，挣个温饱钱。” 
　　“哪你们图啥？不在村里好好种地，进城受这辛苦。” 
　　“活不了吗！种地光投入，没收益。”说这话时，根全心里隐隐有些发酸。六亩麦子，去年一年大旱，秋收时连口粮都没收回来，白辛苦一季不说，施的农药化肥可就都赔进去了。回头看看那男孩，毕竟年纪小些，这城里娃子哪晓得种田人的苦，根全不由得叹口气。 
 
　　算起来自己也还是年轻一辈的人。根全想起留在村里的儿子，今年也刚九岁，常日里也是被爷爷奶奶娇惯出来的，却不似城里的这帮孩子野——那一绺染黄的头发，根全无论如何都看得扎眼。 
 
　　说话间两碗热腾腾的饸烙面已经捞出了锅，开张买卖，月仙重重地浇了一勺卤，那卤是干粉、青菜、碎肉熬的，两块钱一碗着实没多大赚头。 
　　男孩却仍嫌面里的浇头少，拔拉了两筷子便连声嚷淡，两口子没吭声，男孩索性自己操起家什来狠狠地捞了一勺。自己舀了不算，又张罗着给同伴往碗里添。 
　　根全那一刻有些恼，瞥了一眼没理会，月仙却沉不住气，连忙跑过去抢男孩手里的勺，“小兄弟，不能再浇了，都便宜了你，后面的饭还卖不卖？” 
　　婆姨用的手劲可能过大了些，男孩握勺的手又有些不稳，那滚烫的、油汪汪的一勺卤就不偏不倚地浇在了男孩拿碗的右手背上，白净的手背顿时便通红一片。 
　　男孩大叫一声扔了勺子，嘴里骂骂咧咧地捂着手走了。月仙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这憨女人臊眉搭眼地收拾着桌子，根全忍不住祖孙三代地把女人骂了一通，骂过之后细想想，又觉得女人实在也并没做错什么。只是这城里的孩子娇贵，弄伤了人家会不会引出什么事端来。心中一时有些忐忑，闷闷地抽了通烟后，中午饭也无心吃了。 
 
 
　　“谁是这儿的摊主？”已近日落时分，饭摊前停下一辆女式摩托车，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没好气地朝里喊。 
　　“俺，有啥事？”根全停住手中的火钎，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心中却已明白了几分，这祸事算是闯下了。 
　　“吃饭不给钱咋的，烧伤了我儿子的手，这学期的课可就落下了，你们是怎么个赔法。” 
　　“村里下来的，没甚见识。俺媳妇性子躁，大姐多担待些吧！” 
　　“叫你媳妇站出来。” 
　　“后头忙哩。大姐有话跟我说，为中午的事，她正不自在哩。” 
　　“哪你说这事咋了？” 
　　“到底是俺们的不是，这点钱给孩子买瓶药敷。”根全从衬衣兜里掏出伍拾块钱来，心想自己说的话也够实诚，这女人倒也不至于要讹诈他。 
　　“伍拾块钱够做甚？打发叫花子呢？” 
　　“哪你说个数。” 
“钱是小，耽误了孩子的学业是大，如今请个家教都得三伍佰的，你该能掂量得见。”
“三伍佰俺实在掏不起，一个卖饭的，能挣多少？再说了，这事也不能全赖俺，你家孩子也有些霸道。”
“霸道咋了？霸道也是你把他的手烧了。他好端端的我还找你做甚。我跟你说，孩子他叔们可不是善人，前晌一听说就坐不住了，嚷着要砸你的摊子，我硬给劝下了，这事要没个了断，往后你这生意可就怕做不成了。” 
　　“俺受苦人不怕诈唬，就伍拾，你爱要不要。”根全索性拾起火钎继续拨炉子，心中气恼不过，脸铁青得紧。那女人站了些时，一言未发转身走了。饭棚里月仙探出身子来，远远地唾一口出去，能骂的细细搜捡着骂了一遍，才稍稍解了些气。 
 
　　是夜，两口子不约而同地彻夜未眠，想起白天的事来，心中到底有些不安。“赔就赔吧，损失上三两百息事宁人，咱以后多注意点。”抽了大半盒烟后，根全有气无力地说。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俺是不服这口气，咱大老远下来，一进城就吃这暗亏。以后还立得住吗？”月仙的话字正腔圆，倒把根全说得心里反复回味。“你男人家没血性，咋连个这事都担不起来。”末了月仙又补上一句。 
 
　　老婆说得句句在理，根全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气怯了些，人善被人欺，老实人是断断做不得的。月仙虽说长得粗笨，人却并不憨，这婆娘还有几分主见。根全庆幸自己被老婆提醒了一回，这窝囊钱诀计是不能出的。窗外的天色已泛白，钻进被窝他又踏踏实实地补了一觉。 
 
　　那女人第二天又来过一回，口气稍许软了些，要价也降到了二百。依旧被根全冷冷地挡了回去。月仙在一旁帮腔，两个人于是口角了几句。最后，那女人悻悻地走了，甩下一句“走着瞧”，到底没占上便宜。 
 
　　于是就这样过去了八九天，那女人再也没来过。月仙或许早已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根全虽说一天到晚累得够呛，心里却始终还记挂些。他是个胆小的人，肚里存不住事，隐隐地，一阵一阵地，他感觉到内心总有那么一丝不安。 
 
 
　　那帮人是在这天中午来的，七月天，热得人有些不耐烦，早起月仙换上了新买的那条裙子，头一回穿，还有些不习惯，走路扭扭捏捏的。那几个人不由分说地坐在饭桌前，粗声大气地要了几样小菜，却又不忙着吃，骂骂咧咧地抱怨着饭菜的质量，一时便把个饭摊搅得冷冷清清。 
“大哥说话声小点，不周到的地方尽管吩咐，大中午的，咱这里正上座哩。”根全凑过个脸来，低声下气地递上一颗烟，却被为首的那人一巴掌打掉，“菜里有了苍蝇也不让开口？你人样不咋，倒是挺会糊弄哩？”
“别看俺们村里下来的，论做个饭啥的，怕比你们城里人还干净些，想想找岔，挑明了说。”此时，根全心里已明白了几分，这一桩祸事，终究还是没能躲得过去。
那人站起身来，一脚踹翻了椅子，右手“腾”地攥住了根全的衣领，灶台那厢月仙不明究竟跑了过来，却被旁边的一把搡倒，桌上的一摞碗碟顿时碎了一地。
而后一阵扭打，终归是人多的一方占了上风，根全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拳脚，月仙夹在人缝中被推来搡去。围观人已越聚越多，灶火前的那桶潲水突然打翻，全都浇在了月仙的鞋袜上，新换的裙子又被桌角挂脱了勾，不由分说地褪至大腿处，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笑，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劝解。
十几分钟后，那帮人终于罢了手，不可一世地扬长而去。随后，巡警的车才象睡眠不足的老马一样姗姗而至。
 
　　根全和月仙在这天傍晚时分从公安局出来，虽说受了委屈，但幸好没伤着什么，那双下巴的民警说这属于斗殴事件，嘱咐他们以后要注意服务质量，待顾客如上帝云云。女人一向泼辣，此时也象落秧黄瓜似的闷头不语。当晚根全回到饭摊前，有意无意地将一些家伙什也收拾到地下室。潮闷的屋子令人喘不过气来，月仙一进门便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根全在女人的哭声中走出屋外，街面上灯火通明，人流如织。楼前的一家饭馆里几个喝得醉醺醺的人被女服务员搀出来，嘴里含混不清地互相打趣。 
　　根全朝这对面的人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之后他迅速抬起头来，其凶煞的目光足以令任何一个过路的人胆寒。

作者: 何处 时间: 2007-8-4 13:31
这个小说怎么还没人评，等待中。

作者: 生铁 时间: 2007-8-4 1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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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很有意思，细节读起来似乎也真实。上杂志绝对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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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把它比作一副好好的肖像画，就是缺了那一层蒙娜丽莎的微笑……

作者: 小村 时间: 2007-8-4 13:31
呵呵，想起我晚上经常在街边吃面的消夜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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