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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蒋蓝《玄学兽·守宫的多元性》[转帖] [打印本页]

作者: 客人    时间: 2007-8-4 13:03
标题: 蒋蓝《玄学兽·守宫的多元性》[转帖]
亚里士多德说过:“喜爱孤独的人,不是神灵就是野兽。”他并没有说自己是否喜欢孤独,但对置身于孤独暗影当中的动物却投以极大的关注。他一直困惑于壁虎悬立的技巧,壁虎在光滑的墙壁行走,身影与裂纹交叉而行,似乎岁月也在这无声的静默中趋于脆性。时间就犹如瓷上的裂痕,它会在什么时候终止呢?丑陋的壁虎从审美的旷野蛰伏着,低微得近似泥土,它从亚氏的《动物志》里一闪即逝,快过了芦苇笔管的摹写。后来,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艺术与现实的美学关系》中分析道:“显得丑的是一切‘笨拙的’东西,也就是,在某种程度上,依照处处寻找和人相似之处的我们的概念看来是畸形的东西。鳄鱼、壁虎、乌龟的形状使人想起哺乳动物——但却是那种奇形怪状的可笑的哺乳动物;因此壁虎和乌龟是令人讨厌的。”这个分析符合汉语“爬”字的内涵——凡是使用“爪”倒地而“巴”的动物,均处于丑陋的域界,这自然包括那些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的人。但是,这并不等于说壁虎企图博取人们喜欢的失败,它伫立在静默的空气里,既然没有供人愉悦的体形,那就无须准备出场的道具。
为了捕捉猎物,壁虎必须克服引力对迅猛速度的影响。我们看到一些动物可以飞速地攀爬树木,但在墙壁上移动,则犹如在冰上舞蹈,需要很高级的附着力。壁虎的附着力控制系统精密入微。每根脚趾都覆盖着肉垫,可以充分膨胀。肉垫表面分布着数以千计、整齐排列的刚毛,表面覆盖着浓密的卷须。卷须的末端,充斥着天然的静电。壁虎移动脚步时,肉垫最大限度膨胀,它的表面充斥着数以百万计的欲念,壁虎就像墙壁的皮肤。只需一根脚趾,壁虎就能将身体悬挂起来。它可以悬挂数小时乃至更久,等待时机,发动突袭。这是一个既考验对手更考验自己耐力的过程,往往使观察失去意义,使时间出现了某种粘滞的意味,在意念出现弯曲的间隙,壁虎一蹴而起,仿佛嵌在墙壁中、突然惊醒的光线。
壁虎很难进入文学大师的视野,我们几乎找不到艺术家对它的着力描绘。但事情总有例外,就像丑陋的壁虎,却有着柔软的腹部,透明树脂的腹部。卡尔维诺在其最后一部小说《帕洛马尔》当中,把主人翁帕洛马尔先生装扮成动物爱好者,他成天游走在动物园、阳台以及冥思之间,有一天,他密切注意到壁虎的动向:
      
和历年夏季一样,这个壁虎又回到阳台上来活动了。帕洛马尔先生可以从一个绝妙的观测点观察到这个壁虎的腹部,不像我们寻常看壁虎、蜥蜴和绿蜥蜴那样,只看到它们的背部。……帕洛马尔先生和夫人每天晚上都要把安乐椅从电视机前移到橱窗边,从房间内观看这个爬行动物那衬托在黑暗背景上的白色腹部。他们有时也犹豫不决,不知是看电视呢,还是看壁虎,因为不论是电视还是壁虎,都可以给他们传授一些另一方不能传授的信息:电视的活动范围是世界各地,会聚着来自各种事物可见面的光波刺激;而壁虎则代表静止的一面,隐蔽的一面,即眼睛能够见到的那一面的反面。

“能够见到的那一面的反面”,构成了一切兴趣与秘密的骨架。这也微妙地体现了卡尔维诺的美学观,他是往玄学倾斜的,在一派静谧之间,连时间已经苍老,但静止的环境却被静止的主语突然打乱,壁虎伸出舌头,闪电熄灭了很久,思维才被惊醒……
壁虎尾巴很容易折断,一旦碰着它,尾巴就会断掉,这种现象叫“自割”。因为断掉的尾巴上有很多神经,尾巴离开身体后,神经并没有马上失去作用,所以还能摆动,以吸引捕捉者的注意力,壁虎在肢体的掩护下立即隐没而去。传说壁虎的尾巴会钻到人的耳朵里,这要滴几滴鸡冠血进去才可将其驱除。估计还是附会了公鸡吃壁虎的原理。在我看来,人类在战场上采取“自伤”的招数来逃避战斗或者以此获得荣耀,应该是人类向壁虎学习的第一批仿生学成果。一般认为,壁虎的尾巴有毒性,可是在爬行动物中,还没有将它列入有毒动物。我们不止一次看到壁虎从墙壁落下来,被猫捕食,但并没有发现猫产生任何中毒症状。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将石龙子、蛤蚧及壁虎列于鳞部“龙类”之下。这个分类不具备现代科学的标准,但富含人文的品位。天龙、蝎虎等等称谓,是壁虎投射在现实粉墙上诡异的影子;守宫,则显然是壁虎据守在迷宫当中的化身。古人叫它蝎虎,因为它能吃蝎子。《汉书》里的东方朔传记记载,汉武帝置守宫于庭下,命令东方朔射之。朔以为是龙,但又无角;以为是蛇,但却有足,且能缘壁疾走,故为蜥蜴。《博物志》也称壁虎为蜥蜴和蝘蜒,按照《说文》的说法,壁上走的叫蝘蜒,草里的才叫蜥蜴。守宫的“宫”,未必是文人们解释的房子、宫女、宫墙之类,直接点说,它指的就是女人的性器。
晋人张华《博物志》说明了“守宫”一词的来历:如果将壁虎养在容器里头,每天只喂它吃朱砂,牠就会全身通红,一直到吃足了7斤朱砂以后,便将壁虎磨碎,用来点在女人四肢上。那个红点经历一整年也不会消失,除非有过房事,红点就会消失。明人郎瑛《七修类稿》也引用《博物志》的说法,但有些不同:喂的不只是朱砂,还要加上草脂,等到壁虎全身通红之后就捣成膏状,而且还明确的说,是点在宫人臂上,就会终身不灭(张华只说终年不灭),一旦跟男人发生关系,红点就会消失。这种用守宫磨成的膏,就叫守宫砂,或叫臂砂。
张华说,这方法是灵验的,汉朝那个东方朔和汉武帝一对君臣活宝就试过,不过,这也是传说。总而言之,守宫守的是妇女的贞节,一说是皇帝用来控制宫女们的工具,让三千宫女集体禁欲,所以才叫守宫。显然,守宫砂的功效是一种文化的禁忌,被点上的妇女们怎么敢让它褪色?想必连洗澡也会战战兢兢,生怕会被人指为不贞,守宫砂等于是妇女的禁咒。苏恭和李时珍都是驳斥其荒谬,不过李时珍说,恐有别术,今不传矣。
这就是说,守宫在古文化里,一直是男权的卫道士。它在粉身碎骨的过程中,完成第一项道德任务以后,又接着实施了第二项工作,这更为艰巨,就是帮助男权高举尘柄。
根据印度民间的说法,印度神油是捷布国王贾辛一世所研发出来的壮阳药。由于贾辛一世是战争统帅,在位期间,也是将捷布地区王朝从山区偏安一隅,带到平原新建立的皇宫,而武功强盛的贾辛一世也为了与周边国家交好,一共娶了十几个妻子。为了体现“仁政”,贾辛一世在皇宫中不但绘制了许多性爱姿势的壁画以助养眼,更发明了由壁虎油炼制的印度神油。依靠神油,他才能忙碌地游走于房事与战事之间。根据药理,显然这个任务是壁虎难以胜任的,它即使被皇帝当成饭吃,绝对也无法令其突显勃勃雄姿。我估计是传话的人,混淆了壁虎与蛤蚧的区别,因为蛤蚧也叫大壁虎,这才是助长云雨之欢的符咒。但很多人却坚信,壁虎顶替的这个不誉之名是实质名归。于是,他们用烧酒来浸泡壁虎,时不时猛喝几口,觉得伟力注入肌体,开始向着女人露出牙齿和微笑。
除了利用守宫来控制女性的欲望,助长男权的冲动,守宫还被赋予了第三项使命,那就是设法激发它本身的欲望,构成足以致命的液体。因为传说守宫的精液便是一种剧毒!可见,凡是跟传统文化一旦打上交道,连小小的壁虎也累不堪言。
宋代的《洗冤录》,流传到清朝后,已经增加不少内容,其中就提到守宫之毒。书中说,只要在惊蛰(阳历三月五或六日)之后,土地转暖,一直到农历九月之间,如果将茶水摆在桌上过夜,主人即使渴得要命也绝不能去喝! 原来,守宫一旦见到水就会想交合,而且会在水中交媾,水中就会有守宫的遗精,万一人喝了,要马上找地浆水喝下,让自己又吐又泻,说不定还可以救回一命。
《洗冤录》还举了个例子说,江南某人有两个儿子,从书塾放学回家后,他们的妈妈做了干冬菜蒸肉脯给他们吃。当时天气很热,两个儿子吃了饭就去泡浴,洗了很久却没出来,他们的妈妈前去查看时,只见木盆中只剩下血,骨和肉全都销溶了。众人惊骇之余,检查之下,才发现存放干冬菜的坛中有两只很大的壁虎交合,遗精已经溢入菜中!这种个案被夸饰为守宫之毒可以销肉蚀骨,成为毁尸灭迹的好材料。壁虎之精逐渐成为威胁、控制仇家的利器,据说一直是宫廷的不传之秘,只有稗史中雍正皇帝用来杀害兄弟的奇毒可以比拟。
对这些文化的命名和律令,壁虎是沉默的,它偶尔发出的怪叫像破裂的绢帛,具有一种纵深的撕扯声,容易让人联想起撕扇的典故。但壁虎没有这么奢侈和无知,炫耀者很容易丢掉性命,它的寿命可达十几年,壁虎想活下去。像一块泥灰那样活下去。这种意愿使壁虎的颜色朝土气方向发展,如果拿野生壁虎与人工喂养的壁虎比较就可以发现,野生的总是很难看,根本不符合人们的审美范式。而人工喂养的壁虎,比如豹纹壁虎,简直有着华丽和庞大的身躯。这就让我感到,一个不占一寸立锥之地的生灵,仅以悬立的姿态呼吸,吃虫子,但还是难以滑出人们苛刻的手指。
       偶然在网络上读到一个壁虎的故事。文章是位日本人写的,说是该人拆除墙壁的装饰板,发现一只壁虎在墙上惊恐的乱抓。他上前一看,壁虎的尾部被针钉在墙上。他心里不由一动,这装饰板是10年前装的,壁虎被钉了10年。10年来,它是怎么活下来的呢?他停下来观察。发现一只惊恐末定的壁虎探头探脑的过来了,走到被钉壁虎的身边停下来。它紧紧地依偎着被钉壁虎,守着它。他恐吓它,没能使它们分开。他动手把那只自由的壁虎拿开放在一边。不一会儿,它又不顾一切的寻来。他明白了被钉壁虎生存下来的原因,被两只壁虎的生死不渝感动了。他小心翼翼地拔掉钉子。被钉的壁虎自由了,它们相伴着离开了困守它们10年的地方。这个或许真实、或许创作的事例是想说明:壁虎的爱情,人们应该受到感化。我没有看到这些,只看到了残忍,尤其在这个日本人身上。


2003年8月17日在成都
作者: 凌丁    时间: 2007-8-4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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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黑天才    时间: 2007-8-4 13:03
好文章,只是最后一句存有疑惑,“尤其在这个日本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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