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论坛
标题:
[原创]恶梦
[打印本页]
作者:
颜狸
时间:
2007-8-4 13:32
标题:
[原创]恶梦
<
><BR> 一</P>
<
> 你做过一个阳台坍塌的梦吗?<BR> 趴在九层高的大楼阳台上,铺满白色瓷砖的地面,三面护栏只有十公分高,而整幢楼向外倾斜着,使人不能站起来--这时常常是在清晨,邻居们都还没起来,你努力地将身体贴附在地板上以对抗向外滑落的速度;而阳台已经从墙壁的连接处开始断裂,暴露出一些粘着麻布的灰色土块。你用腿去蹬阳台十公分高的护栏试图借力爬向屋门,可是这样的挣扎反而加速了阳台的倾斜--你就像一只无助的甲虫那样看着邻居阳台上在风里翻飞的衣裤,还有缠着塑料胶布的植物,缓慢地和这块脆弱的水泥平台一起坠落下去……</P>
<
> 二</P>
<P> 他醒来时是清晨。阳光穿透头顶一块巴掌大的玻璃泻下,房间里涌动着霉烂花生的气味。黑暗逼仄的朽木小屋,靠门的两侧墙角堆满柴禾。<BR> 后来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这个行色匆匆的人裹着室外的冷风来到他的床头一侧,在掉了漆的暗黄色柜子上打开提包,取出一盒手术刀和一盒注射器。<BR> 他把一块手术刀捏在戴白手套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用酒精棉球进行擦拭,回过头来看他。<BR> 床上的人也仰望着他。<BR> 铁制工具在铁盒里发出脆响,穿白大褂的人在白口罩后面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把身体转过去。"<BR> 床上的人在被子里翻了一个身,顺从地匍匐在枕头上。枕芯里有一只越冬的老鼠窜出来,一跃下床并飞快溜上了墙角的一根水管子。它藏在水管背后打量他们。<BR> 床上的人显然看到了这只老鼠,他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BR> 老鼠依然在看。它占据了一个极佳的观众席,从那一角度可以看到白大褂的人正在为床上的皮肤消毒,他用三根棉签在背脊的中心偏左位置反复揉擦,房间里的烂花生味迅速被挥发的酒精气味所取代。<BR> 在这段时间里,趴在床上的人讲话了:<BR> "兄弟,你做这门生意多久了?"<BR> "五年。"<BR> "之前做什么?"<BR> "外科医生。"<BR> "我猜也是。你……"<BR> 床上的人还准备说什么时,他突然感到了预料之中的刺痛,这种刺痛好似一条玻璃平面上的刹车那样尖锐而且别无选择,他立刻咬紧牙关来抵抗这刺痛,直到自已再次睡去为止。</P>
<P> 三</P>
<P> 他将手术刀"咔铛"一声搁入铁盒,从床上的人身体里捧出一只鲜活的器官,装进专用的塑料袋里,又将塑料袋置入铺满冰块的箱子里,再回来将伤口缝合包扎。做完这些事,他在桌上留下一叠钱,提上皮包和箱子推开门走了。<BR> 他下了吱嘎作响的楼梯,钻进门外一辆铅灰色的汽车,把箱子放在副驾驶座位上,脱掉白大褂,驶出巷子。<BR> 快到街上时,他摸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而我从他的后座醒来,听到了毕亮的声音:"……你直接到机场候机室,你到的时候看看那里的椅子上有谁在用手提电脑。"<BR> 他把手机从耳朵上放下来,我问他:"李成,毕亮他不来?"<BR> 李成在后视镜里嗯了一声。<BR> 我说:"毕亮为什么不来?"<BR> 他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到时候你看谁在候机室里上网,你就上去和他说话。"<BR> 我从怀里摸出六四式手枪,将弹夹退出来查看了一下。<BR> 这时车已经上了街,透过紧闭的车窗,外面的市集正小声的嘈杂着。这有赖于汽车良好的隔音效果,那些卖小饰物的人从头侧走过,他们不时用指关节来扣问车窗,近乎无声地询问我们是否需要一个挂在车窗前的哈巴狗。<BR> 车缓缓穿越人潮,上了大桥高速公路,李成在收费处出示了警官证,一分钟后问我想听哪盘碟子?<BR> 我选了一盘马修·连恩的专辑,《Bressanone》忧伤的钟声就在飞驰的车身内弥漫开来。<BR> 我望着窗外飞掠的山坡和山坡里不时浮现的民居,问李成:"李成,我们有多少年没回老家了?"<BR> 李成腾出一只手给自已点燃一支烟,把一盒烟和一支火机反手递过来。<BR> 我只好接过来也点上一支烟。<BR> 我们把左边的车窗摇下来一半,以便于弹烟灰和排除车内的烟尘。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这个问题时他才说了句:"大概有三年了罢。"<BR> 三年前,李成和我一起初中毕业,但是父母都交不起我们读高中的学费,我们就合谋偷了他们的所有存款到城里来闯荡。我们把彼此偷来的钱存入同一个帐户,约定在一年里赚到大钱,然后堂堂正正回家读高中。那时我们斗志高昂,觉得很有出息,因为我们很快就在城里认识了做生意的毕亮。毕亮说:"你们跟我混,保你们几年后有头有脸地回去见父母。"<BR> 当时的毕亮西装笔挺,才二十岁的人就梳了个大背头,翘着二郎腿坐在苍蝇馆子里,出手阔绰,一连点了三个五块钱的荤菜请我们。李成对此十分激动,他把盘子里仅剩的清油都刮下来泡在饭里吃了。<BR> 我们从馆子里出来,直奔毕亮描述的公司,我们穿过大街小巷,钻进城乡结合部的皇田坝,来到一座阴沉沉的居民楼。他对我们说:"你们在楼下等着。"<BR> 我们蹲在一棵被圈在花坛里的榕树下等,看到毕亮此起彼伏的两块臀部肌肉在楼道中隐没。此时天色昏暗,我去数了数这幢楼,我拍拍李成说:"妈的你看,这幢楼有九层!"<BR> 李成仰着头张着嘴也数了一下,说:"我操,真的有九层!"<BR> 然后我们对将来能在一幢九层的高楼里上班而兴奋不已,我又注意到围墙边的樱桃树,"李成,以后我们在这里上班的话,还可以偷樱桃吃。"<BR> 李成嘿嘿地笑,他在那天的光线里嘿嘿地笑时,我发现他的四方脸上产生着极为卡通的线条,随着大嘴咧开,白牙毕露,这些线条弯曲成极为天真的弧度。但是,这些单纯而又美好的线条到了后来,在这辆汽车的后视镜里,变得又粗又硬,钢钎似的胡渣里充满了无处宣泻的郁闷,显得既冷漠,又难看,好像戴着一副茧面具。</P>
<P> 四</P>
<P> 我们在即将到达机场的时候接到毕亮打来的电话,他说接头地点临时有变动,让我们立即到旅游客运中心的候车大厅。这就意味着,我们需要原途折返并穿城而过。李成向窗外的广场吐出一口唾沫之后骂了一句,掉转车身驶入了外三环。<BR> "可能毕亮已经被警察盯上了,"李成在点燃第二支烟时突然说,"我们最好是先回黄田坝。"<BR> 我对李成的反侦察能力深感钦佩,记得在以前的一次的行动中,他以自已的先见之明让我们成功回避了警方在高桠口设下的包围圈,这辆车就是那一次回来时毕亮送给他的。<BR> 我说:"如果毕亮已经被警方控制了怎么办?"<BR> 李成说:"我也不知道,到时候见机行事。"<BR> 我感到今天特别不妙,由此联想到昨晚所做的那一个关于阳台坍塌的梦。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做过与此相似的梦,在那个梦里坠落时,我记得自已叫不出声音。<BR> 李成说:"你不用紧张,你总是喜欢紧张。"<BR> 我说:"我没有办法不紧张。你想不想听我讲昨晚做过的一个梦?"<BR> 李成说:"什么梦?"<BR> 我说:"我趴在九楼的阳台上,然后阳台掉了下去。"<BR> 李成挥挥手说:"别信那些,梦都是反的。"<BR> 我们没有再上高速路,而是绕上了通往皇田坝的小路。我们知道,如果发生了情况,警方会在高速路上建卡设防。<BR> 通往黄田坝的小路的颠簸有如摇滚的节奏,人像一只面团被揉来揉去。我们警惕着四周的林木,如果突然有警察从前方某一个侧面闪出来,我就要以最快速度透过车窗将其击毙。我下意识地又掏出手枪来查看了弹夹,五枚金黄色的子弹紧凑地排列着。</P>
<P> 五</P>
<P> 中午的时候,我和李成把车停在市郊的一家小饭馆对面进去吃饭。我们选了门口的一张小桌,从这里可以同时看到前后两方的街头。<BR> 李成拿着菜谱对穿红色工作服的服务员说:"炒一份莲白回锅,小颜,你点。"<BR> 我接过菜谱,翻了两页发现没有宫爆鸡丁。<BR> 我问服务员:"请问你们这儿有没有宫爆鸡丁?"<BR> 服务员说:"有。"<BR> 我说:"来一份。"<BR> 就在我把菜谱递给她的时候,我发现她十分激动地看到了我挎在腋下的枪。我忙回头对李成说:"今天执行任务的时候小心一点,指导员说这两个歹徒也有枪。"<BR> 李成应道:"不要暴露身份,一会儿会影响抓捕。"<BR> 服务员抄了菜单跑进厨房,本来在地上弹跳棋的两个小孩跑上来问:"叔叔,你们有枪?"<BR> 李成把头龟缩在大衣领里没听见。<BR> 两个小孩笑嘻嘻地挤到我旁边,拉我的袖子:"叔叔,你们有枪?"<BR> 我努力作出慈祥的微笑去看他们,在他们的脸上,糊着不知是红苕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并且不约而同地吸着长短不一的鼻涕。<BR> 一位坐在角落里的大妈一边剥着四季豆一边喊:"兵兵,你们快外边去耍,不要打扰客人。"她还很报歉地朝我们笑了笑。<BR> 被唤着兵兵的小孩带着另一个小孩跑到门外,还不时地从门边探出头来张望我的胸脯,唧唧喳喳地笑着闹着。过了一会儿,门外就聚集起了黑压压一片小孩,他们也都不时地从门边探出头来张望我裹紧的胸脯,我由此感到现在的自已就像一个拥有大乳房的女人那样不自在。<BR> 李成对那些小孩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BR> 孩子们依然在看。<BR> 他们堵塞了门外的事物,让我们看不到街的两端。我对李成说,要不要换个地方?李成点点头,于是服务员手中的一大盘回锅肉与此同时奔赴桌面,服务员擦着手说:"对不起,让两位久等了。"<BR> 我们只好从筷筒里抽出筷子,飞快地用餐。<BR> 李成嘀咕道:"妈的,平时的馆子一份回锅肉就五六片,今天撞鬼了这么多,吃都吃不完。"<BR> 我说:"赶快吃。"<BR> 我们在小孩们的包围圈里吃得疯快,看得他们啧啧称奇,于是不仅是小孩,连街边的成年人也加入了围观者的行列。我们从来没吃得这么快,以至于产生一种类似灌鸭的痛苦,但是,服务员拨开人群道:"让一让--宫爆鸡丁。"<BR> 我们含着一嘴回锅肉去看宫爆鸡丁。这是我最爱吃的一道菜,李成指着盘里含糊地嚷:"怎么这么大一盘?"<BR> 服务员讪笑着说:"请二位慢用。"<BR> 我们只好继续吃宫爆鸡丁。一位大爷不禁赞叹道:"我活了如许年,还没见过吃饭这样快的人。"<BR> 有感于这句话,我们猛地放缓进食节奏,细嚼慢咽起来。于是一个姑娘责备他道:"你看就看嘛,说什么嘛说,你看人家都不好意思了。"<BR> 大爷听了挺生气:"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喊他们不吃!"<BR> 一个小孩子终于跳出来说了句公道话:"他们吃得快,是因为他们马上要去执行任务。"<BR> 大爷问:"执行什么任务?"<BR> 小孩子说:"他们马上要去杀坏人。"<BR> 姑娘说:"哦……"<BR> 小孩子为了证明自已对此事了若指掌,指着我的胸说:"他的胸口上有一个绿色的枪袋,里面有一支黑色的手枪。"<BR> 李成这时抬起头来道:"请大家不要围观。"<BR>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群众,于是在成年人们率领下,小孩们也都退出了饭馆。<BR> 吃过了中午饭,李成说:"我去结账。"<BR> 我从饭馆走向汽车,打开车门坐进去。奇怪的是,这时围观的人们全不见了,整条街变得空空荡荡。我从车内环顾四周--副驾驶旁的车窗有一个大洞--座位上的箱子和提包全不见了。<BR> 我不知道该如何来解释这件事情。我只能惊惶地去望向饭馆的大门,李成正在向这边走来。</P>
<P>18:38 21/01/06成都</P>
作者:
黑天才
时间:
2007-8-4 13:32
第五节不错
欢迎光临 黑蓝论坛 (http://www.heilan.com/FORUM/)
Powered by Discuz! X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