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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那时候我们这样恋爱 [打印本页]

作者: 声音玩具 时间: 2007-8-4 13:32
标题: 那时候我们这样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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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林美夕和外公一起住。
像所有这个年龄的女孩一样，美夕开始懂得打扮。早晨上学前，美夕会对着写字台上的小镜子用木梳梳头发。木梳上的齿按摩着她的头皮，她抚着被梳得柔顺的头发，感受着木梳在头发上行走的触觉。有时她会对着镜子发呆，仿佛镜子中的人是她多年未见的朋友。
在学校，美夕显得不声不响。她并不喜欢上课，尤其是语文课，所以当语<st1

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文">文</st1

ersonName>老师提问的时候，她就会把头沉下去，目光留在课本上而手摆弄着书包带。有时坐在她旁边的同学站起来发言，她的心也会跟着“砰砰”地跳，仿佛站起来发言的是她的一个化身。
 
这是秋末的一天，柔和的阳光已经亮了起来，灰蓝色的天空像上色的水彩还没干透。窗外的山坡上，有一棵粗砺的白皮松，树下铺满了枯黄的松针，有两只松鼠在松针上嬉戏打闹。这时一只松球掉了下来，正好砸到一只松鼠的头上，靠窗坐的美夕捂嘴一笑。这时她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在空中响起来，语<st1

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文">文</st1:PersonName>老师让她把苏东坡的《后赤壁赋》背诵一遍。美夕心里哆嗦了一下。这篇赋她昨晚背来着，但是背得磕磕绊绊的。她站起来开始背诵，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变成了苍蝇，在眼前乱飞，而她自己正拿着苍蝇拍，吃力地捕捉它们。同学的笑声和窃窃私语声像空气一样在课堂上流动，可美夕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她费力地拍打每一只苍蝇，直到老师走到她跟前，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才突然停下来。她微微张开嘴，茫然若失地看着老师，好像一台被突然拔掉电源的机器。老师的手在美夕的肩上按了一下，老师说，上课的时候精力要集中。
美夕坐了下来，发现刚才在眼前飞舞的苍蝇都一只只落回了原处，它们排列得十分错落有致，正好组成那篇不明所以然的《后赤壁赋》。美夕下意识地摸了摸它们，它们像小猫一样安静地伏着，但它们刚才可一点也不乖。
这时一个小纸团从右边飞过来，落到了美夕桌上。美夕吓了一跳，慌忙把练习册盖在了上面。她抬头瞄了老师一眼，老师正背对着他们在黑板上写着什么。美夕把练习册掀开，飞快地把小纸团攥在了手心里。她等慌乱的心情稍稍平静，就朝右边瞟了一眼，隔了一排的苏宇翔正不安地向这边看着。美夕脸一红，急忙把头扭了回去。
终于到了课间，美夕低着头走出教室，来到教学楼后面的小湖边上。攥了一节课的小纸团此刻像被紧紧压在一起的核桃仁，手心也汗津津的。她对着湖面展开了小纸团，只见上面写着：
 
万水千山总是情，放学同走行不行？
 
 
美夕笑了一下。她将这行字读了又读，然后把它展平，又把它对折，折成一个整齐的长方形。她看了看层层涟漪的湖面，把纸条放进了上衣口袋里。湖面忽起了一阵风，带着湖水特有的腥味。美夕按了按头上蝴蝶型的发卡，转身向教室走去。
她没有向四周看，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把课本打开竖在面前，可心思却并不在课本上。她咬着下唇，一手撑着书，一手伸进桌斗，在书包里摸索着。她的眼还是盯在课本上，动作幅度尽量小，最后咬在下唇上的牙齿突然松开了，同时手在书包里也停止了摸索，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圆饼状的东西。她上身前倾，把圆饼状的东西放在书和胸口之间的空隙里。她撑书的手没动，另一支手把那个东西打开来。原来是一面小镜子。美夕低下头，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鹅蛋脸，眼睛很大很圆，眼窝像外国人一样微微有些往里凹。她摸了一下自己挺拔的鼻子，鼻翼两侧有些细密的汗珠。鼻子是她最满意的部位。她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然后迅速把镜子扣了起来。
美夕把镜子收回书包里，面颊贴着肩膀向右觑了一眼。那个叫苏宇翔的男生，还在向她这边打量着。美夕脸一热，想，也许刚才自己的小动作被他发现了呢！这样一想，她的脸就更烫了，好像自己的隐私让人窥见了一样。
美夕感到那个苏宇翔站起来，向她身边走过来。她低下头，可他并没有停下，而是直接走了出去。整个下午他都没有再出现在教室里。美夕想，他去干什么了？她把纸条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看，然后放进了书包里。
窗外的夕阳开始漫过窗台，流进教室内。黑板、课桌、人的侧脸都被夕阳染得一片金红。美夕知道放学的时间快要到了，果然这时铃声就打响了。她把书摞成一摞，在课桌上磕了磕放进书包里，随着放学的人流走出了教室。
夕阳在眼前晃动，汽车的马达声、电车尖利的刹车声、自行车单调的铃声混合着音像店里的流行歌曲，充溢在校门外这条凌乱的马路上。美夕小心翼翼地避开来往的车辆，穿过并不宽敞的马路。马路对面是公交车站，下班的人们在这里翘首以盼。美夕站在了人群中间。
天气渐渐转冷，有些刺骨的秋风带来了街边糖炒栗子的味道。美夕注视着斜对面的校门，便看见消失了一下午的苏宇翔正推着一辆崭新的山地车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美夕想，他原来没走。难道是去买车了？她一直期待苏宇翔的目光转向车站的方向，她以为苏宇翔会看见她，并且向她招手。但苏宇翔的目光却始终徘徊在校门附近，连余光都没有扫过来。美夕努力地向旁边靠了靠，她想知道苏宇翔在张望什么，但旁边的人马上更努力地把她挤了回来。因为一辆打着头灯的电车拖着一声刺耳的尖啸冲进站来了。
女售票员的嗓子像是被捏住似的，喊着先下后上。但抢到有利地形的人们早就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美夕也随着鱼贯而入的人流跳上电车。车经过校门，她注意到苏宇翔仍然站在那里，在暮色中好像一尊雕像。
 
 
2
 
孙德顺此刻正半闭着眼睛躺在家里的帆布椅上。他那双穿着灰色尼龙袜的脚并排放在开得很足的电暖气片底下，手里捧着一大杯茶水，放在需要温暖的小腹上面。茶杯里的热气袅袅蒸腾，在对襟毛衣的底衬下好像一眼活火山口。孙德顺张开手罩住杯口，但过了一会儿又移开了。他睁开眼，抬起脑袋看了一下墙上的老式挂钟。
该回来了！孙德顺嘟囔着坐起来，上下左右地活动了一下躺得有些发酸的脖子，捧起茶杯“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他站起身，拿着茶杯走到厨房，朝灰暗的窗外望了一眼。窗户几乎被爬山虎的藤子爬满，爬山虎的叶子在秋末的冷风中瑟瑟抖动着。透过爬山虎的缝隙，孙德顺看到楼下的一排小发廊已经打开了霓虹灯，在秋夜里散发着朦朦胧胧的肉色。安平中学门口，一群穿着校服、嘴叼烟卷的中学生正围着一个烤羊肉串的新疆小贩大声说笑。孙德顺分辨出他们交谈中普遍使用的词汇，它们从一张张稚嫩的嘴里吐出来，让他觉得格外刺耳。他看见那群学生中间有几个身材高挑的女生，她们正笑嘻嘻地被男生们推来推去，胸脯和屁股轮流接受着抚摸和赞美。孙德顺忧心冲冲地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哎”地一声提起地上的暖水瓶，颤颤巍巍地把水续到杯壁上的茶痕处。
老式挂钟响亮地敲了七下，也该回来了！孙德顺心里嘀咕着。他摘下挂钩上的黑色呢子大衣，窣窣嗦嗦地穿上，在几乎秃了的头顶扣上一顶同样颜色的鸭舌帽，开门向楼下走去。楼道里空空荡荡，只有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靠在拐角，落满了灰尘。自行车气瘪的轮胎下有一个缺了角的大碗，一只毛色灰白的流浪猫正在碗边匍伏着。猫看见孙德顺就“喵喵”地叫起来，像是在乞求什么。
等美夕回来给你弄点吃的，孙德顺对猫说着走出大门。
门外，烤羊肉串的蓝烟顺着风吹到孙德顺的脸上。他咳嗽了几声，绕到背风处，站在一盏路灯下向不远处的车站张望。旁边小发廊里，一个年轻女孩正对着镜子描口红，发廊门口转动的霓虹灯把一片淡红色的暗影洒在女孩赤裸的小腿上。孙德顺侧头睨视那群中学生，人已经散去不少，只有三四个人还站在那里，互相点着香烟。孙德顺把头转回来，望着车站的眼神显得更加焦灼。
小发廊的推拉门突然“哗”地一声拉开了，刚才描口红的女孩倚在门口冲着孙德顺说，喂，你在等人吗？孙德顺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发现女孩在对自己说话。他没来得及开口，女孩的尖利的笑声先响了起来，就是对你说呢！你在等人吗？等人的话到屋里来等吧，外面怪冷的！孙德顺的脸颊一阵发烫，讪笑道，我在等我外孙女。
女孩问，她多大了？孙德顺说，十六岁了，上高一。女孩低低地笑了一声，把身子侧开，一只手撑在门框上，另一只手摸着围巾的毛穗，你进来等吧！外面冷！孙德顺感到心跳有些加速，这些小妖精！找到我头上了！但他嘴上说，谢谢你，谢谢你，没关系的。他咧开嘴笑了笑，但笑容像是脸上一道僵硬的笔画，我穿得厚，不冷。
女孩似乎觉察出了什么，靠在门上的身子直起来，好像弹簧突然绷紧了弦，我可是好心好意！女孩瞪着眼睛说，随你的便吧！说着三寸高的鞋跟往地上一跺，转身走了回去。孙德顺一时不敢再答腔，只好转过头继续盯着车站。
 
瑟瑟的秋风送来城市的喧嚣声以及小饭馆炒菜的油烟味。几片叶子被风从路边杨树上吹下来，摇摇晃晃地在孙德顺脚边坠落。孙德顺把手插进大衣口袋，下意识地歪过头向后看了一眼，发廊女孩竟然坐在门外。
你坐在外头不冷吗？他终于还是向女孩问道。
女孩好像没听见的样子，过了会儿她似笑非笑地说，我冷不冷关你什么事？你不冷我也不冷！
我不是那个意思，孙德顺解释道，我坐进来……哪儿还看得清楚！他描了一眼女孩身后嗡嗡作响的暖风机，操着缓和关系的口气问，你才来没多久吧？我经常在这儿等我外孙女，以前这儿好像不是你？
女孩“哦”了一声，脸色和缓了过来，我昨天才租的这间发廊，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你在这里住很久了吧？
孙德顺伸手扶了一下帽沿，眼睛突然有些出神，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快十三年了——我是<st1:chsdate w:st="on" Year="1988" Month="12" Day="5"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1988年12月5日</st1:chsdate>搬到这里的。
女孩“哈”地笑出了声，说道，你可记得真清楚！我是前年6月来的北京，但是哪一天都不记得了。
孙德顺问，你多大了？他看了一眼女孩，女孩涂着唇线分明的口红，打着淡蓝色眼影。20多岁，女孩抠着指甲说，男朋友对我不好，我一个人就偷偷跑出来了。
孙德顺说，你家里人肯定着急了，后来和家里联系过吗？
没联系过，他们才不管我呢！女孩干脆地说，没人管我更好，想干什么干什么！她的眉毛向上一扬，挑起脚尖看自己穿的高跟鞋。
孙德顺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正好看到美夕从一辆装得满满的电车上跳了下来。孙德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如释重负的微笑，美夕回来了，他回头对发廊女孩说，但马上又觉得和她说这个显得莫名其妙。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一阵秋风扫过白杨树的枝杈，发出空洞的鸣响。发廊女孩看着一老一少穿过深秋的街道。她突然感到心头一跳，好像心口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发廊女孩下意识地拢了拢鬓角的头发，她想自己真的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家了。
 
 
3
 
发廊女孩看到了苏宇翔。
一辆山地车从她身前缓缓骑过，骑车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额前的头发垂下来几乎盖住了一只眼睛。那个少年犹豫地调了个头，再一次骑过她，最后把车停了下来。他下车，伸手摘下挂在车把上的锁，动作迅速地把车锁上，这才抬起头。
他嗫嚅地问，能进去吗？声音沉沉的，显得心事重重。
 
屋内的暖风夹杂着洗发水的香味。一台暖风机靠墙放在水泥地上，扇叶里的电炉丝微微呈现出桔红颜色。本是素白的墙壁被炉子熏得发黑发黄，有的地方的墙皮已经剥裂，露出里面的青砖。少年苏宇翔拘谨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张布面半新不旧的沙发，边缘已经露出了棉絮，沙发后面挂着一道布帘。他回头，发现她已经把门拉上，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做按摩是吗？女孩笑盈盈地问道。
苏宇翔点点头。
里面，女孩走过去掀开布帘，布帘里影影绰绰，除了一张单人床似乎不再有其它的摆设。
苏宇翔愣在那里。来啊，女孩催了一声，拉苏宇翔走进去。躺下吧！她接着对苏宇翔说。黑暗中，她似乎隐隐听到了苏宇翔心脏的跳动声。她笑着叫道，小弟，怎么不躺下？
女孩的身体往边上移了移，欠着身子把枕头铺平整，然后直起来笑道，你不是要做按摩吗？怎么不躺下？苏宇翔弯下腰去解鞋带，女孩说，不用，直接躺上来就行。苏宇翔的身子僵硬地直起来，小心翼翼地把腿抬起来放到床上，先是左腿，然后是右腿，接着他两手撑着褥子躺下去，缓缓把腿伸平，脑袋半抬起来看着她。女孩挨着床沿坐下，伸手去摸他的肩膀，他的胳膊。他哆嗦了一下，肌肉紧绷着，好像一张弓绷得生硬。女孩拉起他的胳膊按摩起来，女孩笑着说，我非要把你揉软了不可！
苏宇翔闭上眼睛，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街边的小饭馆里正奏着广东版的甜蜜蜜，有一搭没一搭地呜咽着。不时有一辆汽车呼啸着从街边驶过。女孩的双手顺着苏宇翔伶瘦的身子向下滑，移到大腿上，轻柔地揉捏着。她想起她弟弟小时候生长痛，她就是这么哄他入睡的。 
她在黑暗中轻轻地哼了一声，忽然发现苏宇翔正惶恐地看着她，她笑盈盈地问他，在上学么？
上高中，苏宇翔尴尬地说。
那就是十六岁吧？她把身子往里凑了凑问道。
十七岁。他沉默了片刻，又补上一句，你呢？
你猜！
他腼腆地一笑，二十一？
我有这么老啊？女孩嗔怪道。
我……猜不出来，苏宇翔含糊地对她说，对不起……
女孩把额前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笑着说，我比你大两岁。
十九？
不像啊？
没有没有，苏宇翔尴尬地说，那你是哪儿的人？
女孩歪着头说，苏州——出美女的地方。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女孩攥起拳头在苏宇翔的腿上轻轻捶打着。在轻微的触击声中，她似乎隐隐听到苏宇翔叫了她一声姐姐。她“嗯”了一声，满怀惊喜地看苏宇翔的脸，那张脸在半明半昧中依然显得线条分明。
怎么了？苏宇翔不安地问。
女孩脸热了一下，拢了拢鬓边的头发，柔声说，没什么——你挺帅的，很像我的弟弟。
 
 
4
 
孙德顺哼着京戏，把拿起来的酒杯又放了回去。
孙德顺是个戏迷，公园晨练的时候总爱吊嗓子。前两天文化馆新来的女主任经过公园，一下子就被孙德顺的嗓子钓住了，于是她热情邀请孙德顺担任老年京剧<st1: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班的">班的</st1:PersonName>老师。京剧班每周活动两次，今晚正好有活动。孙德顺平生第一次当老师，当然不能把嗓子唱破了，就把酒杯放了回去。
晚饭依然是两个菜，番茄炒鸡蛋和虾酱豆腐。这两个菜已经连着吃了三个晚上，孙德顺想明天无论如何要给美夕换个花样。美夕不爱吃肉，那么就买条鱼。快到期中考试了，营养要跟上。孙德顺端着两个盘子走出厨房，看挂钟正好是七点二十，还有四十分钟。他看见美夕正趴在大屋的桌子上看书，桌子有点高，所以美夕坐得婷婷玉立。
孙德顺把菜轻轻放到桌子上对美夕说，美夕，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写！
我想把这段书看完再吃。美夕小声嘟囔着。
好的……嗯……一会儿外公要出去！
美夕把头从书里钻出来，出去？您要去哪儿？是谁家的保险丝坏了又找您了吧？
孙德顺把菜往美夕前面推了推，故意轻描淡写地答道，哪有那么多保险丝要换？——文化宫请我去唱戏！
没意思！美夕打了个哈欠，淡淡地说，那好吧，我现在吃。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把书包放到旁边的沙发上，起身去厨房盛饭。一会儿功夫，她捧了两碗饭回来，多的一碗放到孙德顺面前，另一碗少的自己拿着。孙德顺看见美夕低着头，吃得很慢，就连碗筷碰击的声音都显得似有似无。孙德顺就轻声问，这两个菜是不是吃腻了？吃腻了那咱们明天做鱼吃。鱼想吃吗？美夕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她抬起头，外公，你怎么不吃？你也不爱吃？
我吃啊！我这不是正吃吗？
孙德顺赶忙夹起一块虾酱豆腐放到嘴里边吃边咂磨着，但终于又把筷子放了下去。
我还是回来再吃吧，他沉吟道，一会儿要唱戏，吃饱了怕没底气了。
美夕没有说话，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挂钟“嘀哒嘀哒”地走动，伴随着白炽灯发出的“嗡嗡”声。已经七点四十，可孙德顺还是决定坐到沙发上休息片刻，第一次不要去得太早，老师要有点老师的架式。
孙德顺把美夕的书包拎到一边，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长方形纸片从敞口飘飘扬扬地飞了出来，落到他脚前面。他捡起纸片打开，里面的字让他的眼睛倏地瞪圆起来。他的喉头剧烈地动了一下，接着“咕噜”一声，美夕！他沉着气叫道。
美夕抬起头，看见外公手里的纸条，突然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狮子扑了过来，您怎么随便翻我书包？她喊道。
孙德顺一手把她按了回去，严肃地问，这纸条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谁放到我书包里的。美夕斜着眼睛回答。
怎么可能？是不是有男孩缠着你？
没有。 
那这张纸条是哪来的？
美夕咬着嘴唇说，和我一起坐车的小梅写的。
孙德顺冷笑一声，小梅？不对吧？
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我不知道！
这明明是男孩的笔迹，孙德顺揭穿道，还想瞒我？是不是人家要和你约会？
没有！美夕的眼圈有些发红。
孙德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美夕，听外公的话，现在千万不可以谈朋友。外公抚养过你妈妈，现在又抚养你，外公懂得这些，现在谈朋友的男孩子没有优秀的。
美夕不说话。
孙德顺接着说，没有当然好，就算是提醒你一下，外公不放心！
孙德顺站起来，走到橱柜前拉开抽屉。在一本相册里，取出一张扩大过的照片，那是全班秋游时的合影。美夕没想到外公会刨根问底，她愤怒地盯着孙德顺，一副拒绝合作的样子。但孙德顺还是把照片推到了美夕面前，给你写字条的是哪个人？
美夕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淡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她倔强地喊道，没有！烦死了！
那就是外班的？孙德顺施加着压力，你不告诉我，我只能明天去学校问了。
美夕愤怒地看着孙德顺，后来她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滚下来，落到照片上。我和你说！她带着哭腔喊道。
 
这注定是个不愉快的夜晚。当孙德顺走出家门的时候已是八点过五分。他急急忙忙地往文化馆赶，可心里已经没有一点唱戏的愿望。楼道里的猫又在冲他“喵喵”地叫，可孙德顺吼道，叫什么叫！他回想着美夕哭泣的样子，那样子酷似他的女儿。十四年前的一天，孙德顺在凉台发现了正在吸毒的女儿。那微微弥散的白色烟雾令他当场就感到天昏地暗。女儿后来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样子竟和美夕刚才哭泣的神情如出一辙。他没能救了女儿。美夕的母亲最终死于吸毒，而美夕的父亲则因为贩毒被判处了死刑。1988年的<st1:chsdate w:st="on" Year="2006" Month="12" Day="5" IsLunarDate="False" IsROCDate="False">12月5日</st1:chsdate>，孙德顺在重犯看守所办完了最后的手续，带着三岁多的美夕搬了家。他记得搬家那天，下着鹅毛大雪，整个世界都显得空空荡荡。
不知不觉中，孙德顺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濡湿，可他还是看到了正好从小发廊里出来的苏宇翔。这个发现惊得他半天缓不过神来。 
 
 
5
 
孙德顺下楼后，美夕站在窗前。她看见月光像流水一样铺开在窗台上。陈旧发灰的白杨树把影子印在上面，被风一吹，仿佛在水中颤动。
美夕的委屈依然在脸上尴尬地赤裸着，像一只飞蛾，不断撞击着玻璃窗。她有点六神无主，心里仿佛有种暖湿的东西正像打点滴般一滴一滴地漏光。她回身拿起桌上的字条。字条上的铅笔字已经有些模糊，在灯光下，颜色陈暗，好像一张旧车票。她审视着字条，苏宇翔的身影就显现在她的眼前，他站在校门口左顾右盼的样子变得滑稽而夸张。
他到底在找什么？他下午去哪儿了？他怎么会没看见我？
美夕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低下头，又抬起头，又低下头，如此犹豫了一番，她突然打开了窗子。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来，把敞开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把字条吹得猛烈地摇摆着。美夕举棋不定地捏着字条，像是捏着一只死了的小动物，手指好像脱了节一般，十分疲软地悬着。
这个讨厌的苏宇翔！她想。
她把手伸到窗外，风就在她的手掌和指缝间肆意穿过，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好像风中的电线震颤不已。她的手指微微弯曲，但始终没有松开，最后她抽回了冻得发僵、不灵活的手，笨拙地把那张字条重新折好，折成那个整齐的长方形。她探出身子，把纸条塞进窗沿下面的砖缝里。
窗沿上的月光流畅得像被刀片挑开的动脉里流出的血，美夕这时才感到手臂有些发麻。她关上窗子，风声和城市的声音一起被关在了窗外，于是她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屋内重新恢复的寂静使她觉得一只惊慌的小鹿正在心头松散的沙子上跳跃，深一脚浅一脚的。她抓起一本书胡乱地翻了翻，可是她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去，看书的神经像是被碰了一下的海葵都紧紧闭上了。美夕机械地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望，桌上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她站在门口欲走还留，就在这时老式挂钟守时地响了起来，美夕的目光黯淡下去。走吧，她对自己说。
 
她把手插进兜里，慢慢地走着，楼下清冷的空气使她放松了许多。她的目光扫过路边的一家家店铺。饰品店的橱窗里摆放着装在天鹅绒盒子里的珠宝，一家杂货铺外面的炉子上正烧着水，橙色火焰在黑铁水壶下面瑟瑟发抖，安平中学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傻子，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火车来了，火车来了……
经过一家小发廊时，她看见发廊里面的女孩对她笑了一下，很感兴味地瞅着她。她快走了两步拐到了另一条街上。她干吗笑我？她在一家装有落地窗子的咖啡店前停住脚步，因为她不知道那个发廊女孩为什么笑她。她侧过头去，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觑窗玻璃反光中的自己，突然发现坐在落地窗前的一个人正半张着嘴，手里兀自拿着啃了一半的汉堡。那个人先是奇怪地盯着她，然后冲她挥了挥手。是苏宇翔！
美夕的第一个想法是逃跑，她的脸上一阵又一阵地滚着热浪，可她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进了咖啡馆。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像只小野马一样狂奔着，耳边回荡着胶片般的“沙沙”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对方。
接着两个人都笑了，还是苏宇翔先开的口：我一直没有回家，在外面散心。
美夕说，这么晚不回家，你家长不会说你啊？
苏宇翔笑着说，不会啊！怎么，你家长会说你？
美夕点头，会的。
苏宇翔就笑着问，那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不回家？
美夕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最后她说，我也是……出来散心的……那你不做作业吗？
苏宇翔得意地一笑，这么简单的题目，我在学校做完了。你相信吗？他扬起头挤着眼睛问道。
美夕捂着嘴摇摇头，她开心地说，我不信！
不信？那给你看看！说着苏宇翔从书包里抽出一个本子翻开，你看！
美夕看见那个本子上果然龙飞凤舞地写着当天的作业。字儿差了一点，苏宇翔懒洋洋地说，可答案肯定对！
美夕抬起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用目光环视了一下这个咖啡馆，就听见苏宇翔问她，林美夕，你想喝点什么吗？不了，美夕连忙摆着手，我还要回去做作业。苏宇翔带着绅士一般的口气说，那我送你回去吧！他用桌上的餐巾擦了擦手，突然说，林美夕，其实我是骑车跟着你过来的！美夕吃惊地看他，他低头摆弄着餐巾的一角，继而目光投射到林美夕脸上，他说，我跟到你下车，可后来你家人来了！
美夕像被苏宇翔的话烫到了一样幸福而狼狈地低下头，我要回家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很低，像是发自另外一个人的躯体。苏宇翔站起来轻声说，你等我一下。说完走到吧台前，过了大约三分钟又折身返回来，现在可以走了，他说。
两人沿着步行道不紧不慢地走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美夕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而苏宇翔不时转过头向美夕看一眼，然后目光又飘渺地移开。街上没有什么车，阵阵晚风吹动着两旁的落叶，让人幻想起在海边散步。走到一幢楼前，美夕突然停住了脚步。我到家了，苏宇翔，她低着头说出了这句想了一路的话，谢谢你送我！苏宇翔望了望那楼，然后他把目光再一次移到美夕的脸上，他说，也谢谢你——陪我。我刚才一个人觉得特别没劲，现在感觉好多了！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从身后拿出一个咖啡杯。他说，林美夕，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他把咖啡杯塞到美夕手里，我决定追你了！说完他不等美夕做出任何反应，轻松地跨上车，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6
 
美夕回到家发现外公脸色铁青地坐在那里。她把咖啡杯藏在身后，提起书包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孙德顺还是推开了美夕房间的门，美夕正把那个咖啡杯放进抽屉里，孙德顺推门的动作尽管很轻，美夕还是受到了惊吓，她“哗”地一声把抽屉推了回去。
干什么，美夕喊道，吓死我了！
你的饭也没吃，去哪里了？孙德顺探询地盯着美夕问。
我去楼下拣东西。美夕摘下头上的蝴蝶型发卡，在手里“啪啪”地掰弄着，然后扔到桌上。
拣东西？孙德顺清了清喉咙，他显然注意到了美夕锁进抽屉里的咖啡杯。那个杯子是哪儿来的？ 
小梅给我的。我刚才把它掉到楼下了。
不对吧，孙德顺皱着眉头，他说，你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美夕的手指在书包带上滑来滑去，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大声冲孙德顺喊道，我出去散心了，我出去散心不行吗？
孙德顺无疑是被美夕突如其来的愤怒吓了一跳，他茫然地打量着美夕，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显得苍老而疲惫。最后他说，你发什么脾气呀？我又没说不让你去散心，你要想散心，以后我陪你去，这么晚了一人出去不安全！
美夕的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为什么要你陪我去？我是去散心，又不是去干别的！她冲过来关上门，把孙德顺关到了门外，大声说道，怎么别人家长都放心，就你不放心！我都16岁了！
16岁，16岁又怎么样？孙德顺蹒跚地从门边退了回去，你妈去插对时就是16岁，还不是让你那死鬼爹给拐走了！他手有些哆嗦地倒了一杯酒，然后抿了一大口，辛辣的酒味让他“啊”地呵了口气。不知怎地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美夕哭泣的神情，悲伤就开始在他身体里回响，美夕不像原来那样听话了，莫非真的是自己的教育方法过时了？孙德顺悲伤地思考着，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电话铃的声音。
你好，我找林美夕。
你……是哪位？
我是苏宇翔。
你？——林美夕不在！孙德顺的嗓音中带着奇怪的沙哑。这不是林美夕的家！ 
麻烦您让她接一下电话好吗？
我说了，她不在！孙德顺咆哮道。
他想，自己的谨慎没有错，16岁，16岁，危险就来自这1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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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都记得那年冬天来得特别突然，一夜之间使街道两边的树木一贫如洗，只剩下灰白的枝杈。那年冬天的早晨，孙德顺总是带着严厉的语调警告他的外孙女。不许和那个叫苏宇翔的来往！听到了没有？当然，美夕会淡淡地说，我知道，然后走出家门，用坚硬的防盗门挡住孙德顺焦虑的眼神。
那个冬天，美夕的目光掠过风中的路人就会看见车站下面的苏宇翔。每天早晨他都会出现在那里。脸上带着新鲜的微笑，使她感到冬日的阳光在眼前欢快地跳跃。
他们会兴高采烈地聊着同学、电影明星或者流行歌曲，等待电车把他们带往学校，也带往更深的季节。

作者: 小马甲 时间: 2007-8-4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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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小说？那不是条路子，朋友

作者: 声音玩具 时间: 2007-8-4 13:32
只是写一个故事而已，谈不上要走什么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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