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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长眠 [打印本页]

作者: 李耕田    时间: 2007-8-4 13:32
标题: 长眠
< align=center><FONT size=3><B>长</B><B><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B><B>眠</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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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ONT size=3>淡黄色的壁纸映照在床头灯透过灯罩而形成的巨大光晕中,一两只黑色的小虫在上面爬行,六只脚和轻薄的翅膀发出难以捕捉的震动。柜子上有一具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两支生长旺盛的马蹄莲,油绿色的茎杆折断时发出清脆的响声,通过顶部的白色喇叭放大。楼下的花店里还有其他更易于表达感情的花,热烈的玫瑰,或者,璀璨的勿忘我,来自遥远的普罗旺斯的薰衣草,那种令眼睛灼伤的紫色,不适合初夏夜淡淡的冷色调。清风习习,星罗棋布,窗帘被无情地拉了起来,如同幕布将舞台遮蔽,观众们纷纷离席,演员们却还在幕后游戏,欢庆,举杯畅饮,开怀大笑。他们的身体扭动在一起,脚轻轻地踏在床头钉过的木板上,那里曾因撞击而松动,一个缠着头巾的木匠把它修复,是个讨厌鬼,红头发,三角眼,敲弯了五根钉子,因为视线总离不开她的腰。他双手放在她的腰际,揭开粉红色的纱巾,放下喇叭长裙,让她的双腿从里面褪出来。黑色网状丝袜,双腿并在一起,半曲着放在白色的床单上,他的手挑动黑色的网线,拉一下,一紧,再一松,像美人鱼搁浅在沙滩上,被我的鱼网缠住了尾鳍。她喜欢海边,海水涌来,浸润她的臀,小腹,胸部,臂弯,像一双善解人意的手一遍遍的抚摸。我们在黄金海岸有一座木房子,有厨房和卧室。每年盛夏,也许还有挑逗。她穿着比基尼躺在沙滩上,向我张开怀抱,我骑在一个浪头上打下来把她顺势拖入水中,我想起玛丽、雷蒙和干掉阿拉伯人的小子。他想,今天还没有吻她,于是就吻了她,我也吻了她,我不知道这中间技术上的差别有多大,海水渗进来我们舌尖都有一点咸咸的滋味,鼻腔里还有一点腥味。这时的太阳总是很高昂,晒得皮肤发痒,头发晕,怪不得容易激动。她要游泳,我用手抱住她的腰,她来滑水,我脚来蹬,毋庸置疑,这是我偷学来的,还好她也很欣赏。要知道,这并不多见。她总说长时间在盐水中浸泡不好,没一会儿就上岸洗澡去了。流汗呢,流汗算不算浸在盐水中,她的肚脐周围渗出小小的汗珠,他用手替她拭去,把食指探进肚脐中,她小声地笑了两下。我平躺在海上,这环境让我喜欢,三面是高大的悬崖,有一排曲折的木梯通下来,一面对着大海,一间木屋一块沙滩,和什么也不是的男女。那高大的岩石如同屏风。我在屋檐下面装了喷头,远远地看见她在淋浴,奶白色的液体在她的身体上流淌,她赤身裸体,面朝着广袤的大海,旁若无人。这话也对,我不过是一只翱翔的海鸥,一只跃起的飞鱼,她弯下腰来擦拭双腿,胸前如同两只垂在枝头熟透的密桃,我感到身体的某些部分开始沉重、紧张,这上浮力再也无法矜持,崩溃的身心让我的躯体直达深邃的海底。而此时,我犹如收音机中跳舞的无线电波。他为她擦拭掉背部的泡沫,并从后面将她抱住,她回手勾住他的脖子,在这三幅中国画的屏风后面,一块大镜子前,传来观众们哗哗的掌声和安可安可的叫声,他们看不到幕后这高难度的表演。</FONT></P>
<P><FONT size=3>酒红的毯子遮住了视线,仿佛有两只大鸟在伸展双翼,或是两个渴望飞行的灵魂。一个巨大的隐喻在蓬勃展开,常识在神秘的面纱下变得有趣,过程总是引人入胜。当温度恢复到正常,毯子下露出她象牙般的一双脚来,有人把它抱在腰间,贴着发虚的肚皮。她捏了两下耳垂子:我饿了。</FONT></P>
<P><FONT size=3>这里不是中心,所以入夜后也不吵闹。广告牌上的霓虹灯在闪烁,寥寥的行人都穿金戴银,似乎精神很好,到夜幕降临也不肯返回。海风中有一股温暖潮湿的味道,像是见到深海瑰丽古怪的大眼鱼。沿着鹅卵石街道向下坡走,这里是丘陵的地形。人们也并非多么浪漫,只是盛产一些不凡的东西和一股缓慢生活的节奏,慢,慢,慢到一切都像是自然的原始的模样。一队蚂蚁沿着砖缝向墙上爬,绿色的苔藓铺成不规则的图案,百叶窗口透着桔色的光。杂货店的老板没精打彩地打着哈欠,货架上的物品陈旧暗淡。我还欠他十五块钱,这小小的债务不但不会为难谁,反而会使我们的关系更加亲密。他迷缝着的小眼也曾看到,她穿着宽大的白色连衣裙,像一朵盛开的牵牛花,默默缠着架子向后爬去,但只有两三个小时的花期,应该像一只摇曳的铃铛,叮叮当当地远去。那后面的男子,身材挺拔,穿着格子衬衫,硬质牛仔裤,他双手插在兜中,眼睛在她棕色的头发和背部两块肩胛骨间扫视,温柔得如同天上的群星。天上没有一朵云,天使们都提了灯笼出来调皮。有一个小小的,射了一箭,要了不知哪两个孤单人的命。</FONT></P>
<P><FONT size=3>八点了,餐厅中没有多少人,尽管这里的海鲜很出名,布置和气氛也都很好。钢琴师的弹奏,一般是一些舒缓的乐曲,对于心情的更迭和肠胃的蠕动都有促进作用,因此这里声誉不错。她大概知道,所以选了这里,不过也可能是饥不择路,这里离家最近。他或许已将餐厅的名字默记下来,临走时他还会取一盒印有这里名字地址与电话号码的火柴,这些都是回忆点滴的积累。他不胜感激,这一天或许不会终了,开始准备享受她不经意的安排产生的效果。靠着高大植物盒栽的一张桌子,白色的桌布印有碎花,桌上是调味料的罐子和两杯清水。她把脖子靠在椅背上,短短的旅途也累人吗?侍应生是一个多情的小伙子,穿着白衬衫黑马夹,打着领结,头发梳在后面,用定型水固定住。他拿来菜单,对女士微微一笑,把它递给她,对男士点了一下头,也递过去一份。她没有去翻动,接过来放在桌上,把手按在上面。其实,她应该熟悉里面的内容,以前,每一次挽着我的胳臂到这里来时,各时各式的特色菜都是她叫的,甚至连红酒的年份和乐曲的名字她都了然于心。我早就说过,一个有心计把一切安排得有序的女人会带来持久的幸福感,一点不错,当她不在你身旁时,那种茫然无措也是更强烈的,我体会的更深了。</FONT></P>
<P><FONT size=3>这儿的海鲜不错。她向他推荐。</FONT></P>
<P><FONT size=3>哦,是吗,那不如……。他并没有抬头,仍在翻看菜单。</FONT></P>
<P><FONT size=3>可我今天不想吃海鲜。</FONT></P>
<P><FONT size=3>它们是不是会有些腥味。</FONT></P>
<P><FONT size=3>不,一点也没有,这里的烹饪手法是一流的。</FONT></P>
<P><FONT size=3>那为什么?</FONT></P>
<P><FONT size=3>我想要一些实在的东西。</FONT></P>
<P><FONT size=3>那你,你要点什么</FONT></P>
<P><FONT size=3>我要一份牛排,三成熟。她把菜单递还给那个帅小伙,他仍旧微微一笑。</FONT></P>
<P><FONT size=3>我就要一份海鲜套餐。喝什么呢?他也把菜单递还回去,小伙子又点了一下头。</FONT></P>
<P><FONT size=3>我不想喝酒了。</FONT></P>
<P><FONT size=3>好吧,一杯红酒,一杯橙汁。</FONT></P>
<P><FONT size=3>帅小伙轻轻鞠了个躬,一旋身离开了。现在好像仪式开始前的等待。窗口还有一对男女也在用餐,不过显然不如他们那么容易引起关注。那男的个头很低,头上谢顶,地中海发式,穿着一件深灰色夹克,袖头有个水手的标志。女的有点发胖,脖子有一圈赘肉,脸上涂了很厚的粉,连衣裙圆桶一般罩在身上。他们用外国的语言交谈着,俄语,声音很大,可能是一对游客,因为小镇上的人屈指可数,没有人认识他们。而且跟他们相比,她年轻,漂亮,举止优雅。她无聊地拨弄着杯中的勺子,用食指中指和大拇指轻轻转动勺子把,玩够了,就咬了咬小拇指上的纹络,她像一个天真的小孩,那皮肤就像婴儿一样滑嫩,我真希望从她一出生就爱着她和她在一起,可惜的是直到我步入中年才认识了风华绝代的她,不过,这时,她的风采或许是她一生中最卓越的,挑不出任何的暇疵,就连任何细小的动作也不例外。吧台后的调酒师和几个侍应生都远远地注视着她,在这寂寥的夏夜有这么一位动人的顾客,那个为她服务的帅小伙更是幸运得脸颊都发红,口中不断念叨:我的耶丽亚,也是这样该多好。同样的,他也适合作她的伴侣,他始终用深情的眼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映印在他心中就是曼妙的舞姿。你难以想像人的城府到底有多深,在爱人面前能如此心如止水,一但翻起波涛却是无比凶猛与可怕。或许我也一样,我总习惯在这些个事件的空隙期,时间的盲点,空间的断层处,做一些突兀的事情,握住她的手,揽过她的腰,她总是因为这样的触动而同样心生荡漾,比如在病房外,在电梯里,在律师事务所的门房,虽然她的反应不一,一个眼神,一个热吻,奋力一甩或者干脆几个响亮的巴掌,但可以说明我们都是需要阳光雨露滋润的花草般的情种。</FONT></P>
<P><FONT size=3>有些过程被省略,我想大体是一些相似的东西,其实这是一种不负责任且主观性过于强烈的念头,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动作,每一个步伐都能在瞬息万变的运动中找到它的仿制品。虽然无法判定哪一种更具备真实的价值,更可贵,但凡是被我叙述、被其它人看到的,一定是对于我意义非凡的。这一个夜晚与无数个夜晚相似,如果不是男主角换了别人,它也可以隐去不谈。他只不过更充分地,甚至说是,完美地运用了这些道具。</FONT></P>
<P><FONT size=3>这一餐达到了某些目的,比如说,她恢复了体力与精神,能量是需要补充的,她的目光又重新开始汇聚,不再轻薄,或许不如刚才迷人,但却要诚恳得多。他的舌尖与味蕾也经历了一次享受,虾肉与蟹黄无与伦比的鲜香竟比红酒更让人沉醉,不如说更让人容易被诱惑。再来一次,十次,一百次都不为过,这是不同的体验。他赞许地对她点了点头,她将手伸过去搭在他的手心。像听完一出优美的歌剧要鼓掌,他不自觉地多给了帅小伙一点小费。他当然受宠若惊地替他们开门,门口的铃铛叮咚响了一声,小伙又是一鞠躬,将她留下的最后一丝体香占为已有。回去的路是朝上走,街上更冷清了,店铺都关了门,灯也熄了一半,旅店门口的霓虹灯还在闪,所以离老远就能看到终点。因此不必着急,一些事就是这样,如果它在迷雾中,你就着急地投入进去,寻找,确定它在不在那里;而你洞悉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时,步伐就变得拖沓与缓慢了,它始终在那里,不会消失,不是海市蜃楼。但她却来了劲头,拉着他向上跑去,裙子的下摆迎风张扬,高跟鞋与地面的敲击频率越来越快,她大口地呼吸着,而他则担心她崴到脚,紧紧地跟着她。他们一口气跑上坡,在霓虹灯下来了一个深深的拥抱,她闭上眼睛,鼻孔呼着气,胳膊缠绕在他的颈上。他就势将她抱住,推开旅店那吱吱呀呀的木门,上楼去了。她是如此主动,迸发出激情,甚至有点让人招架不住。人们通常怎样形容,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海滩上的一幕如风而散,森林中的篝火被点燃,这小屋或许就是世界。远处有人急急地敲了一阵鼓点,又开始拨吉他的弦。天上的星星睡了一半,海上的风没有乱,仍旧徐徐地吹着。</FONT></P>
<P><FONT size=3>他把窗户打开,卷起窗帘,坐在床脚,抽一根烟,口中吐出的烟雾向后飘去,从窗口能远远望到海滩,有心的人知道现在是海龟埋蛋的时间了,那笨拙的东西也需要一片温床。她睡得很沉静,脊背露在外面,在黑暗中比镜子更能反射光线,眼皮不时跳动一下,大概在做梦吧,美梦吗,我想是的。她嘴角微微上翘,一脸满足,小时侯连吃两大盒冰淇淋,在镜子前试穿一条新裙子,和从前的一个男人或现在的一个男人的不同拥抱,都曾带来过小鹿乱撞的感觉。是哪样,不得而知,在这舒适的环境中理应睡得香甜。烟火的红光退到他的两根手指间,把沉思中的他烫醒了。他扭头注视着她,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为了海伦,做傻事吗?他穿好衬衫,袜子,皮鞋,从衣柜中取出西装,拍拍内兜里硬硬的家伙,拐尺形状的东西,还在,很安全地在,一切可以放心。他来到卫生间的镜子前,整了整头发,胡须又长了出来,来不及刮了。他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她棕色卷曲的秀发在肩膀上婆娑着,屋里静极了,当你面对这样的女人远离时,肯定会彷徨与不安,她没一分钟不需要保护,她对每一个男人都需要誓言,“几分钟,就几分钟,我会回来的。”门被带上了,再打开会不会就是黎明了。</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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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ONT size=3>我的办公室在三楼,外面看是最南边的一间,从楼梯间出来一直走到头,先敲门,玛丽会来开门。她是我的秘书,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来上班,帮我处理一些文件,泡一杯咖啡,叫一份外卖什么的。当然,有时会开一些暧昧的玩笑,孤男寡女难免让人怀疑,可她是个可爱的姑娘,可爱得有点简单,有点反应迟钝,我必需大喊:玛丽!玛丽!她才听得到,所以别指望她能发现你的一些暗示和心中的呼唤。不过,她待人接物还是很热情的,她会将你引进我里面的办公室,告诉你我出去了,两点回来,现在是一点半钟,你可以稍等片刻。她要带门出去了,忍不住又多瞟了这位来客一眼,这气宇非凡的男子总是容易掠去年轻女人的心,她脚步一错,问到:您的咖啡要放糖吗?</FONT></P>
<P><FONT size=3>他冷酷地回答:不必麻烦。</FONT></P>
<P><FONT size=3>一点也不麻烦,世界都处在一种安然的状态,一个陌生人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某家机构的内部,直插入心脏。其实,如果针对的是我背后庞大的集团的话,那未必达到了目的。我处在最皮毛的地方,我受雇于老板,老板受雇于更大的老板,这是一个涉及多项领域的贸易公司,要知道,任何社会都会有一两间这样的非政府组织,它们的势力在某些方面可能比政府还强,但因为他们之间有协议有共同利益,所以两者才会相安无事。但偶有一些小的摩擦与矛盾,私人性质的,牵涉小团体的,等等等等,我就负责来替公司处理好这些事,好比大机器上小零件间的润滑剂。老实说,待遇还不错,有车,有办公室,有小秘,有牛肉,有项圈,而我也只是众多栓在大门口的狗中的一条而已。(我在路上时就想:某种程度上,公司这个大名号对我也是一种佑护,那些人总不敢太过分地要求)</FONT></P>
<P><FONT size=3>办公室里陈设简单,墙上没有贴壁纸,而是涂了一层白灰。有一个保险柜,青蓝色的,放在墙角。他用脚踢了踢,发出沉闷的响声,钢板很厚,想知道里面的秘密就要知道密码,会是什么呢?他猜测,她的生日,他弯下腰去扭动了一下,没有成功,鼻孔哼了一下,没那么简单的。对着门的墙上挂了一幅油画,是哪个超现实主义画家的作品。他端详了一阵,画面由一些正方形、三角形、椭圆、梯形构成,色彩比较沉郁,深红,深灰,咖啡色。他解读着其中的内涵,一道白线在画面中央弯延而过,代表某种线索,或是界限。事故现场,警察总喜欢用白线将当事人与当事物圈禁起来。那颜色在画中都突兀万分,喷薄欲出,深色的暗红,在他眼球中不断膨胀,使那白珠上的细丝越来越密越来越多,他看到一把匕首插在死者的胸口,眼中带着绝望与悲哀,嘴里一股血腥味,他闭上了眼,脑海中却还有一副副画面在反复闪现:曲折的道路,匆匆的脚步,头上悬着的鹰隼,拔出腰间的利器,在钢板上雕了一朵玫瑰花。</FONT></P>
<P><FONT size=3>某些时刻,我感到被某种神秘的势力操控,比如说我在地毯上做俯卧撑时,我自满于自己健硕的腹肌,通过穿衣镜看到床上安睡的她的身影时,我会感到小腹膨胀,下坠,沉重,两臂力量越来越充盈,闭上眼,我会想像她贴上来,贴在我的胸膛,贴近我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我就能一口气做一百多个。而当我西装革履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尝试时,只能通过半开的门看到玛丽臃肿的屁股,一下就泄了气,倒在地上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种现象,恐怕不容易解释。再比如,我竟然一连三四次鞋带松开,不得不反复弯腰系好它,而又一连三四次在路口遇到红灯,每次都要等个四十五秒,而后又遇到了三四次熟人,光客套就让我厌烦,这时,你必须明白,是时间不愿让你前进,不愿让你过早到达,让进程过早结束。我抬头一看,似乎前面还有不少麻烦,于是在街角的一家咖啡馆坐下来,打开报纸阅读起来。如果有人让你避开某事而且是一件重要的事,那你就一定要聪明地照办。</FONT></P>
<P><FONT size=3>油画让人头晕,艺术品会有这样意外的效果的,让人的臆想超越可以控制的范围。再来看写字桌上的这个小巧的雕塑吧,是用石膏制作的。我一直认为石膏虽然不如陶瓷精细,但在表现力量方面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是一个古希腊投掷标枪的运动员的形象,头颅高高仰起,两腿跨立,左脚在前左手上指,右臂弯曲,手中握着一柄标枪,象征着爆发。那标枪应该是用青铜做的,顶端锋利,涂上橄榄油,在阳光照射下闪着寒光,让所有猛兽与来侵犯的敌人胆颤心惊。它摆放的位置显然经过设计,正对着客人的方向,因此这让他刚才紧张的神经又被拽了一下。那杆标枪好像正对着他的眼睛,哦,不,不,往下一点,是咽喉,呃,再往下,是心脏,他往左移一点,雕像好像也往左移了一点,往右挪一点,握着标枪的手腕就朝右转一点,或许里面藏有机关,有弹力装置,如果我在桌子上猛击一下,运动员就会准确地把标枪刺进来客的身体。真是个厉害的对手,他额上有一滴汗珠滑落,松了松领带,缓慢地把手臂伸过来,小心翼翼地将雕像转了半圈,让它对着我的老板椅。现在似乎先入为主,反客为主了。</FONT></P>
<P><FONT size=3>玛丽推门走进来,您看来还要再等一会儿,已经两点钟了。</FONT></P>
<P><FONT size=3>没关系。他莞尔一笑,眉宇间陷下仿佛刀刻的一条纹。她也莞尔一笑,像火炬手的交接。</FONT></P>
<P><FONT size=3>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吹得桌上的一堆手稿哗哗作响,有几张被吹翻过来,滑落到他手中,滑落到他眼前。作为一个光明磊落的形象,他犹豫了一下,偷窥无论怎么说也还是一种为人不齿的行为,所以他只是在将它们放回到原处时,飞快地扫着了几眼。最初着重在那些决定性质的动词和名词上,形容词和虚词他统统跳了过去,……线索……套……狠命一拉……匍匐……道路……抓住……把柄……这可能是一场阴谋,他胡乱地猜测到。因为渴望对其程度和对象的了解,他又瞄了两眼,发现了一些激烈的形容词,这显然是着重渲染了的,即而他看到了一个不愿承认的事实,她的名字,他默数到,一处、两处、三处……几乎都出现在关键的地方,显然她是受害者,而且处于不知情的地方,她打开冰箱取橙汁时,背后有阴影闪过,她往地下室去放杂物时,角落中有冒着寒气的眼睛,她在床上时,那鬼魅一样的杀手终于要扑下来了。策划者一直躲在暗处,而阴谋将在光天化日下进行。他重重地将手稿摔在桌上,那笔迹他再也熟悉不过了,在她抽屉的情诗上经常看到,最后都有我的署名。来得太及时了,他心中本来留有最后的一丝怜悯与同情也荡然无存,不仅抛弃她,还要置她于死地,他焦虑地来回踱步,眼眶几乎要湿润了,那不是痛苦的眼泪,最好是鳄鱼的眼泪。</FONT></P>
<P><FONT size=3>报纸相当乏味,印了一些对某样商品质量的调查报告,占据了足足四版。人们开始过分关注这些东西,饮用水,洗涤剂,小麦粉,大麦粉,都有是日常琐碎的事情,当然,这是最与他们戚戚相关的,犯罪率和失业率似乎不太重要了,当这些问题在他们头上时,他们才只有不停抱怨,抱怨,抱怨,抱怨到政府崩溃,社会颠覆。我无奈地将双手一摊,什么也不想说,已经两点半了,差不多了,我看到刚才喧哗热闹的街道此刻安安静静,云朵的阴影还恰好将它覆盖,它伸展开怀抱,为我准备好,要我再次踏上它。我怀着一种愉快的心情再次上路,我健步如飞,像是在一瞬间,前进,左转前进,第三个门洞,上楼梯,五十六级,左转,一直到头。我仿佛只是站着被自动扶梯直接送回了办公室。我推开门,玛丽站起来告诉我:有位先生等您很久了。我就知道有不速之客的到来,否则,这些征兆也不会那么的明显。</FONT></P>
<P><FONT size=3>老实说,我不认识他,当一丝轻慢从他鼻尖上不经意滑过时我也只是觉得有点熟悉而已。我示意他坐下,可他执拗地站着,这种不合作的态度表明来者不善。我尽量挤出一个看上去和善的表情,然后耸耸肩:有什么可以效劳的?</FONT></P>
<P><FONT size=3>你必需离开她。</FONT></P>
<P><FONT size=3>我感觉有一块黑云突然将他的头顶笼罩,因此我只能看到他脖子上面一团墨渍,他说得很清楚,也很平静,所以我猜他还是保持着一种高傲的姿态。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命令,而并非请求。我想以前我也受到过威胁,有时候我采取强硬的立场回绝了,有时候我妥协,那大多数是站在公司的立场上考虑的,也就是说会有人替我撑腰,我就可以坚持己见。你想我应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你一定以为我会陷入沉思,其实我以前曾想过有一天我会面临今天这处境,而且这一天终会到来的。有些事情不需靠预言。当她站在我背后,搂住我的腰,轻轻咬动我的耳垂,呼吸的气息打在我脖子上,那美妙的感觉不容人犹豫,无论我的肾上腺激素、睾丸激素还是雄性荷尔蒙都发出拒绝的信号,而且很强烈。</FONT></P>
<P><FONT size=3>这不可能。</FONT></P>
<P><FONT size=3>他显然也惊奇我会如此迅速地做出回答,而且语气和他一样清楚平静。他双手插进裤子口袋,掏了两下。</FONT></P>
<P><FONT size=3>你必需离开她。</FONT></P>
<P><FONT size=3>这不可能</FONT></P>
<P><FONT size=3>你必需离开她。</FONT></P>
<P><FONT size=3>这不可能</FONT></P>
<P><FONT size=3>必需离开。</FONT></P>
<P><FONT size=3>不可能。</FONT></P>
<P><FONT size=3>一张纸条上反复出现一道杠,一个点,一道杠,一个点……像某种密码,从打印机里一下一下吐出来。</FONT></P>
<P><FONT size=3>他突然用力在我的桌上一拍,把身子压下来,压向我,遗憾的是我仍看不到他的脸,这直接导致我难以根据情况做出恰当的判断,你会发现我在之前着力描述细节,而此刻却丧失掉了这份主动性,也许是气氛的紧张切断了某些探知和视角的延伸,不容人留意环境中微妙的变化。但有些客观事实不会改变:一这是我的地盘,二这是我的桌子。所以,我也双手在桌上一拍,站起身来,西装的下摆不小心一带,把标枪运动员完美的身姿摔了个粉碎。</FONT></P>
<P><FONT size=3>玛丽马上打开了门,她以为我又下了措辞激烈的逐客令,表情凝重且坚毅,代表她誓死站在我这一边,有时女人对她的偶像还是忠诚的,而可怜的是那些她们的崇拜者。她是个好姑娘,我说过,不是吗,每到这时我心中总洋溢着一丝感动。我收起脸上的不快,对她摆摆手:啊,玛丽,我和这位先生有点私事要谈,我想你今天可以提前下班。我对她眨了眨眼,又撇了下嘴,这是我和她常用的告别方式。她收拾好手提包,把文件码好,在窗外朝我招了招手。</FONT></P>
<P><FONT size=3>我重新坐下,他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我们之间一时也没了话题。沉默只有两种可能,屈服或爆发。我抬头看了一下墙上那幅油画,几道精巧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天使与圣母的轮廓,印象派与抽象主义与超现实的结合。每次我一看到它就能很快放松下来,进入一种奇怪的臆想的境地。蓝色,是天空与汪洋;红色,熔岩;绿色,草原与森林;灰色,岩石;白色,诞生或死亡;黑色,死亡或重生,这是一种交替与次序上的先后。宗教信仰和自然景物在我心中都是净化人们心灵的法器。他最好哭泣,最好忏悔。我总带给她惊喜,惊喜,我自视超凡的文学造诣,写给她的那些动人而不矫情的情诗,总能逗得她咯咯发笑。虽然我不敢肯定她是否能体会其中的意境,但她接受了,接受被歌颂与赞美,这就是一种承认。桌子上的手稿散乱着,是我准备的一个故事,我的女主角,睡美人般优雅,任时事纷扰,我愿做身后的隐藏的护佑者,一双翅膀,一个浓情满溢的浴缸。我想这个位置是不必竞争的,在精神层面我优势明显,我同那些感情用事的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尊重理性的判断。</FONT></P>
<P><FONT size=3>(因此,您就废话连篇,婆婆妈妈?</FONT></P>
<P><FONT size=3>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女人不该成为男人之间的障碍,你有两条路好走,一条是你自己出去,另一条我送你出去。</FONT></P>
<P><FONT size=3>我倒觉得有些该省略掉……)</FONT></P>
<P><FONT size=3>电话铃突然叮叮地响起来,我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脚都坐麻了,我探出身子去拿话筒,右手却被他的左手按在电话上,我翻起上眼皮,这下看清了,他的鹰钩鼻有猎人的特征,眉毛上扬,眼神好像在同我告别。他右手伸向西装的内兜,从里面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来,六发装的,西部片里经常能见到,他拿枪对着我,速度很慢,像是卡壳的电影在一针一针地跳特写画面。然后,他开了三枪,城里有家大的射击俱乐部,我猜他肯定没去过,子弹一枚射中肩膀,一枚射中肚子左侧,一枚射中心脏,我先是倒在桌上,即而滚落在地,身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卷曲着,我没有呻吟,火药是致命的,我迅速地死掉了,快得连他出门时的摸样都没来得及看到。</FONT></P>
<P><FONT size=3>一直没人来收拾,就这么放在那里。凌晨两点又一个持枪男子闯了进来,他像鬼魅一样无影无声,看到地上有一具尸体时,先是一愣,发现死者正是他要杀的人时,不禁哑然失笑。这种不劳而获有点荒唐和侮辱的意味,他想起誓言来:“我会亲手做一个了断,亲手,亲手”。于是,他在枪上装了消声器,朝地板开了一枪,又朝眉宇之间开了一枪,一条细细的红线打破了死者脸部坚硬冰冷的表情。这么一来,就有了五个窟窿,他心满意足地走了,伴随着彻底的黑暗的袭来和一阵咯吱咯吱胶片转动的声音。</FONT></P>
<P><FONT size=3>几个穿着口袋背心的人过来把它抬了出去,他们把它先扔上车,和轨道,脚手架什么的堆在一起,拉到一个废品仓库的地方,一股脑倒了进去,门上落了锁。这些东西总该还有点价值,可不知为什么统统被人抛弃了,如同一场谋杀后彻底地毁灭掉证据。几个星期后,仓库管理员即将成年的儿子进来过一次,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道具,那把左轮手枪当然是首选了,他打开它时惊喜地发现里面还剩了一发子弹。还有两件西装也被他带走了,穿上它们,就由天真的男孩成了忧郁多情的男人。几个月后,铁锁生了锈,电影也上映了,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商业和艺术两方面,猪头猪脑的导演搂着塞壬女主角的水蛇腰踏上了红地毯,接受闪光灯的洗礼。每一次影院散场后观众都议论纷纷,他们说有两场戏最好,一场是女主角在旅馆熟睡时,镜头从飘动的窗帘移入,她裸露的背部,丝绸般细腻,镜头缓缓爬升,一只小虫在上面几乎站不住脚,清冷的色调,透漏出一种悲伤与诀别,唯美至极。另一场是最后的枪杀,一个镜头切出,闪了三下,快得来不及眨眼,那人中枪后闷不吭声迅速倒地而亡,一切都跟真的似的。</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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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3-2 12:36:00编辑过]

作者: 邱雷    时间: 2007-8-4 13:32
<>开头,第一段,很抢眼。语言不错,沉静的时候稳妥有韧性,俏皮的地方也能见趣味:“她捏了两下耳垂子:我饿了”、“要了不知哪两个孤单人的命”。不过,与这些相比,更让人关心的是放大声音的白色喇叭、中国画的屏风和缓慢生活的节奏,它们发散着形成整个修辞氛围。</P>
<>结构上有些问题,“我的办公室在三楼”,从这一段往后,和之前的内容有些脱节。而且,这之后,出现一些让人不喜欢的东西,一些句子,那一段对话,有种令人不快的故事腔,当然,情节安排也不妥贴。在结尾,“这是电影”这个安排,并没有出乎意料的惊喜。<BR></P>
作者: 李耕田    时间: 2007-8-4 13:32
<>  如果再就故事解释什么,我觉得并不合适.您能读完并提出意见,我十分感谢.鼓励与批评我都会诚恳接受.</P>
<>  其实结尾并不是想说这是电影,而是想说一件事经持久的伪装后往往过渡为真相,可能手法不够精妙.</P>
作者: 大火析木    时间: 2007-8-4 13:32
好小说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31 22:26:18编辑过]

作者: 李耕田    时间: 2007-8-4 13:32
<>今天又看了一遍才发现,"我的办公室在三楼"之后是与上面隔开的,它们并不是连续发生的,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景,其中当然有交叉的成分.</P>
<>原文中我用空白隔开了,在这里试了试却不行,所以提一下.高手是否可以给予指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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