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论坛

标题: 老韩的一个上午 [打印本页]

作者: 陈川 时间: 2007-8-4 13:33
标题: 老韩的一个上午
<

> 老韩是厚街的一个兽医。 这天早上老韩还没有起床，电话里就喊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他在床上咕哝了一句就跳下床。老韩在夏日清凉的早晨听到这种响声就犯起愁来，他沮丧地提着裤腰走到电话旁边抓起话筒，喂了一声。这一声是出于对牲口的负责。 喂，你是谁？有什么事吗？老韩多余地问了这么一句，原因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给他摇个电话。还没有等老韩反应过来，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呼声，说，医生我家的狗生病了，你看能不能快一点赶过来？要不恐怕来不及了。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呼出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风驰电掣，摇摆不定。他急于把一切该说的借助于电话表达出来。男子继续呼哧着说道，那狗是他姐家开春才送来的，在他家还没有活过半年的光景，他姐家住城里，而且那条狗也是从城里的狗市场买回的。男子即兴发挥很想顺势完整无缺地介绍这条狗的来历，从它的出生到现在这一刻的状况，他完全忘了那头医生很快就要过来根本不给老韩一个插嘴的机会，猛说一通倒使老韩觉得那人很可笑。男子害怕的是少说了哪个细节影响描述这条狗的完整性。 老韩被男子的哀求彻底屈服了，这电话就是半夜三更来的他也要不误时机地赶过去。老韩这样想。可你要知道老韩平日最忌讳这种不识时务的电话，特别是晚上扰人清梦，一度老韩把那种电话声称之为撕心裂肺声。 喂，你家住哪块？我马上赶过去。老韩慵懒地问。 哦，我家就住厚街南头——门前挂有一个废气的轮胎的那家就是。男子说很容易找到的。 那好吧！我知道了。那头还有呼哧呼哧的声音老韩就挂掉了电话。 老韩转向床走去，这次他彻底清醒过来。具体表现在他站在床角四处搜索他那件白色的确凉衬衫的影子。老韩的老婆正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老韩搜索了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那件白色衬衫，其中包括床下边他都用电筒照了又照。唯一的可能是被偷了，丢了，不翼而飞了。老韩这样想。但那个烦躁的夜晚的确没有人走进他们的房间。嫌疑人他顺理成章地推到妻子身上，他为自己严密得无懈可击的逻辑推理高兴一番，沾沾自喜。于是，老韩从塑料拖鞋里拔出一只脚提起来朝床上的妻子后臀踹了一下。 老韩的妻子翻身坐起来，被老韩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莫名其妙。他妻子正要破口大骂，老韩清楚地看到那件衬衫在妻子的背下已经蹭得皱了几层，好像连续不断的阶梯，熨斗可能都熨不平了。 老韩乘机从妻子的身下抓起衬衫溜了。身后响起他妻子富有震撼力的叫声，在他们的卧室里荡漾——你个死鬼，你个死鬼………… 老韩急急忙忙地在药房收拾他的药箱和一个军黄色的挂包，那个挂包是他在部队立一次三等功赚回来的，里边难免会有些针头、听诊器、橡皮圈、满盒子的药水。药水在纸盒躺着。每次出诊的时候这些东西一个都不少。老韩急而不忙地装东西，显得很有条理。很快他就出发赶往那家，他不想被人家埋怨说他不尽医德，去迟到了。 一切准备就绪，老韩推着那辆破自行车走出家门。自行车的前把后梁上的黑色油漆已经剥落，毫无生气。老韩狠命地蹬着自行车，希望自己能够及时赶到拯救一条狗的性命。 可是当他骑上自行车，里边便发出叽里呱啦的响声。在这样沉闷的早上，老韩觉得音乐能够把这种沉闷气氛割裂开，他很庆幸——他找他了音乐。响声尾随在自行车的后边洒落一地。老韩看了看地面，他才知道地面已经开始潮湿。 厚街上静悄悄的。自行车上金属摩擦出来的声音传得很远。 老韩自鸣得意。他为在这样的早上出诊而得意，而且那个男子在电话里善说六国已经使他产生了兴趣，他要听那个男子没有讲完的故事。其实，这时候大家便可以看出老韩是一个很狗屁的家伙。 谁知道老韩刚摸到门口挂轮胎的地方，几条耷拉着舌头的狗窜了过来，但老韩还是很职业病地看见狗发白的舌苔。老韩使劲地蹬起车子，狗差一点扯了他的裤腿，他用腿踹在一条狗的头上。“我操你妈。”老韩伏在自行车上朝后面的狗骂道。他打了几个寒战，又操了一句，随之车子摇摆了一下。他骂道：老子还没有收拾你们呢。 那些狗可能是出于对同行的保护，也可能是老韩曾经来给它们扎过针，记忆力超群还记得，也可能是狗仗人势。当然，我们不能排除咬人是狗的天性。不管怎么样，老韩倒觉得这个早上有点晦气。毕竟被狗咬不是什么好事。 老韩被几条狗威胁得只能伏在自行车上转悠，像敌后武工队的人。一个男子焦急地出来喊他，说，是不是韩医生呀？老韩揣测他几是电话里那个男子，回答说，是呀！老韩有些生气了。那还不快进来，正伏在自行车上的老韩老老实实地，他示意那几条狗。男子朝狗吼了几声，狗群便散开来。男子对老韩说，这是邻居家的狗不咬人的。狗不咬人？刚才还追我一圈呢。老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想说明白这几条狗的厉害，可是男子已经不耐烦地说快看看有救没。 韩医生，这条狗前天什么东西都不吃，今天竟拉出红屎来，那颜色就像烧艳的夕阳，不对，男子改口道，比那颜色要浅一点，像烧过的煤渣。他慌乱得不等老韩把自行车的后支架扎稳就一把手拉着老韩去看那条奄奄一息的狗。老韩没有递声，他不想随意臆断，那不是他的行医风格。 那条狗精致得像一条狐狸，萎靡得倒像一只死老鼠。在墙根耷拉着眼皮，根本不像刚才门口那几条嚣张跋扈。韩医生，你看这是前天拉的屎，这是今天早晨拉的屎，男子跟展览标本一样摇头晃脑地向老韩解释，并且要老韩尽快想些解决的法子。煤渣状的屎老韩也真是第一次见过，老手遇见新问题了。老韩行医几十年了经验都攒了一堆可现在派不上用场，他有些捉摸不定。老韩开始从基本走，他问男子最近狗的生活状况、习性，但男子胡乱说了一通老韩摸不着头脑的话，极没水准的东西。比如，男子说这条狗现在的市场价格是三百五十块，没病的话，邻居家的狗家它甘拜下风，称他狗王。由此可见老韩要在狗身上侦破出一些蛛丝马迹的难度大家可想而知，但老韩还是喃喃地说怎么遇见这种狗的主人呢？ 正在老韩犹豫的时候，男子十一岁的儿子出现挽救了老韩尴尬的局面。 十一岁的孩子叫小林。他在这个特闷的早晨从阴影中闪了出来。 老韩吓了一跳。 老韩被吓了一跳，被阴影中的孩子吓了一跳。 孩子挥舞着油腻的双手，好像抓捏过一根猪尾巴一样。他的出现打断了父亲在老韩面前不厌其烦的解释。这致使他的父亲很生气，随即给他翻一个白眼，不怀好气地叫他滚。小林站着一动不动，男子跨过去就抽了他一个嘴巴，他没有哭，仍倔在那儿。 老韩观察了许久，怯生生地说，狗受凉感冒了。他有些指责男子的意思，他说你不应该在这种天气把狗放在外边，会烤化它的，你要爱护你的狗就应该把它关在院子。老韩对男子说。男子有些恼怒，他认为老韩说他不爱护自己的狗毫无根据，你说话要有理有据才行。这话把老韩激怒了，还没有顾得上说话，站在旁边的小林说狗是中毒了，被马小军药的。前天马小军经过的时候，大黄（狗的名字）紧跟在他后边咬他的后腿，吓得他拔腿就跑。跑得老远他扭头大声说要药死大黄，“这狗杂种，老子非药死你不可”这是马小军的原话。小林嘟囔着小嘴说。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呀，你的嘴巴叫大便堵住了？男子几近成狂吼。我骂了马小军，我说你动大黄你就死定了，可他不听我的话，还说找他表哥揍我，我说你表哥算老几呀？我还要我三哥把你和你表哥揍扁呢。小林站在院子里慢慢吞吞地说。 老韩此时也开窍似的哦了起来，哦原来是中毒了难怪拉出煤渣状的屎，哦中毒的人也是这样不吃东西，一副可怜的模样，哦得使男子醒了过来，清醒后的男子暴跳如雷，在墙角操起扫帚一股脑把小林修理一顿，孩子呀咿呀咿的哭喊起来。你他妈的我白养活你这么大，马小军药狗你个崽子怎么不给我说呀？皮痒痒讨打你？白吃饭长这么大了。孩子完全被男子恐怖的表情和吼声惊呆。哭得打起哽，好像接不上气，身子一颤一颤地，提起袖子胡乱地擦眼泪。韩医生，既然是中毒了，你还是快想想办法。男子说。老韩终于可以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开始配制药品，稔熟地推动针管排里边的空气，一连串的泡泡从针管里挤出来。这针下去会好的，老韩颇为自信地对男子说。他们彼此投机地交谈完全忽落了孩子的存在。 这狗咬过人吗？老韩问道。 没有，从来没有。我从来就不养咬人的狗。男子说咬人的狗那还了得。 老韩咂了一下嘴还想说狗不咬人才是怪事。狗不咬人人去咬人呀！这话老韩没说出口。 你要死死地包住它才行，以免它撑开咬起人来，老韩再三嘱托男子。 男子走过去用胳膊捆扎好病恹恹的狗，狗害怕什么似的使劲向后退，屁股都翘了起来。老韩举起针管赶过去扎了一针，狗在唧唧唧唧的声音中促沉了下去。发出低沉的尖叫声令人心悸。 还没有等老韩把推完针管的黄药水，他惊叫了一声，尖锐的疼痛感在他的屁股上产生。他买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院里的孩子已经举着针筒朝他笑，拿一支塑料的针筒向他炫耀，原来是孩子同样在他的屁股上没深没浅地扎了一针。那种便宜的塑料针筒只有学校打疫苗才用，没准这东西是孩子从学校带回来的。老韩不顾一切对下手中的针筒追了过去，小林下意识地夺门而出，轻车熟路，老韩追到门口孩子一闪便没了踪影。老韩也不顾老脸了，蹭着脸皮骂了孩子几句很难听的脏话，他想他是晦气到了极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出他这样的洋相。老韩当时的行为与他职业很不合拍，他嘴里骂着什么去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去。他真没有遇见比这还要倒霉的事情了。老韩捂着屁股咧着嘴推车走出门外。 韩医生，你不要见怪啊！这崽子回来我就收拾他，你看我怎么敲死他。哎，真把我气死了。男子恐慌地说脸上挂满了惊悸。 老韩没有回他的话，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个倒霉的地方。他说你别管我，你还是管管你那个鳖儿子，老韩对男子说道。然后怀着一种恶劣的心情滑着车子走开了。后边仍有男子的说话声。老韩走出来的时候，恶毒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热浪在柏油路上一遍一遍地翻滚，阳光在马路上机械地抖落，像碎银一样铺了一地，他的眼前尽是孩子一闪而过的模糊身影。老韩不敢坐在坐垫上，于是他的屁股翘起来努力地蹬着自行车，自行车爆破似的声响尾随在后边的马路上。老韩觉得他烦躁透了，倒霉透顶了，闹出这种洋相在街道上招摇过市。 路过刘麻子药店的时候，刘麻子坐在藤椅上在大树下乘凉，阳光从疏朗的树缝里射下来把刘麻子斑驳成一只体态厚重的豹子。老韩，你是怎么一回事嘛？干吗翘着屁股蹬车子呀？刘麻子坐在藤椅上喊道。刘麻子是厚街众所周知的胖子，夸张的时候有人说他在自行车上肚皮离车把有二指宽的距离，真够骇人。老韩瞧了一眼刘麻子，没有搭腔，他知道刘麻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肯定是刘麻子知道他这副鬼样，故意出他丑。你行你的医，我行我的医，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他看见刘麻子一堆肉堆在藤椅上，大短裤紧绷绷地裹着他的核心部位，双腿间夹着的那个很的玩艺儿向外鼓起。老韩拱在车子上骂刘麻子老不正经径直向前蹬着车子。老韩看到柏油路前方像被雨淋湿了，湿漉漉的。老韩拼命地蹬过去发现路仍是很干燥，而湿漉漉的痕迹又在前边不远处，干燥的尘土在老韩的周围飞舞，他自言自语道，明明就在前方的呀，怎么能没了呢？他想他是追不那湿漉漉的东西了。老韩郁闷极了。 回到家中，老韩才恍惚自己没吃早饭，可能是他饿混了头，刚才在马路上才会出现那种场景。对，就是的，老韩更坚定自己的想法。他一边吆喝着妻子一边捂着屁股往沙发上躺，此刻，他总算找舒服的感觉，他想他不会起来了。 老韩的妻子进来说，你个死鬼，回来吆喝什么你。看你年死样子。呵，出诊回来功劳比天大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人影。 老韩这次恼火了，从沙发上跳起来，完全不顾屁股的疼痛。他认为老婆的尖锐刻薄而且这样放肆地跟他说话使他颜面丢尽，尊严扫地。他在门口抄起扫帚恐吓妻子再不闭嘴让他吃不饱兜着走，其实老韩那一刻饿的很。 妻子被丈夫突如其来的气势所震慑，她和年少见丈夫有这样的气势和火力，于是妻子尖叫在那一刻戛然而止边成了丈夫的狂吼。他认为他真的倒霉极了。老韩重重地把扫帚摔在院子里，惊起树间的一些鸟。他重新躺在沙发上找刚才惬意的感觉，可他任凭怎么摆弄自己也找到了。他闲极无聊地掌握着遥控器不耐烦地更换着频道。他骂道，净他妈的卖广告，他很快又把电视还原成原状，一个灰色平面，把说广告的人锁在电视里。他案子骂道自己这把老骨头真的不行了，他饿的发慌，他向厨房的妻子喊道，要她快些，他说他的眼睛都饿花了。他向妻子说刚才他看见马路上一滩水一滩水的被雨淋得湿漉漉地跑过去后什么也没有，妻子从厨房里探出脑袋说，将信将疑地看他一说，大白天活见鬼，天这么好哪儿来的雨水？妻子不懂丈夫那一刻急于表达的意思，说着说着把腰肢收回去在厨房里。 受惊的小林中午才回家，等待他的是父亲的一顿扎实的教训，父亲没想到人往低出流竟是这么简单，他深信自己的孩子是跟着邻居家那顽皮捣蛋的孩子学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是这个道理。那些不三不四的孩子你去学迟早回吃亏的。小林像暴风骤雨后的小动物一样受宠若惊，懦懦地竖在院子里。父亲见状感觉自己在弹琴说的全是空气。男子说你个崽子真把我气死了，真想把你敲死算。他回头看一眼奄奄一息的狗觉得儿子是罪魁祸首，要不是他的恶作剧韩医生会把狗治好的，韩医生也不会骂骂咧咧地走开不顾他的陈述而走开。男子越想越生气，抡起胳膊给儿子一记响亮的耳光，巴掌刚刚滑过儿子便尖叫一声哭了。 以后你不要给我出去玩，狼一群狗一窝。男子放开嗓门在院子说，孩子一味置若罔闻地哭，哭声在院子里闷热的空气中回荡，传遍了半条街道。 眼下男子觉得最重要的是要老韩过来看怎样处置儿子。顺便过来检查一下狗的现状。 老韩又握起遥控器的换了一个频道，他骂道他妈的放些听不懂的“洋屁”，他选择了一个英语读说频道。他一边说一边关掉电视的时候，电话的响声又在沉闷的空气中响了起来。 喂，你好，是韩医生吗？男子小心地说着。 嗯，是我。老韩有气无力的回答。 今天早晨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现在崽子回来了，你过来看怎样处置他，全靠你一句话。顺便过来看一下狗的状况吧。 老韩紧握着话筒，那头仍是男子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这次老韩觉得很刺耳，很快就要穿透他的耳膜了。 老韩放下话筒，没有吃饭推出自行车走出家门狠命地蹬了起来消失在滚烫滚烫的柏油路上，前边仍是湿漉漉的。 但谁也不知道老韩这次出诊是不是对牲口负责。 
<

> 03.09

作者: 罗子 时间: 2007-8-4 13:33
衔接很自然啊

欢迎光临黑蓝论坛 (http://www.heilan.com/FOR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