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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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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蒲英子
时间:
2007-8-4 13:33
标题:
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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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center><FONT face="Times New Roman"><p></p></FONT>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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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center>姜是谁?她在爱着你。——题记<p></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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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p></P>
<P ><FONT size=5>窗户总是显得不够大,加上日光也是淡淡的,于是就不可能有鸟因为中暑而叮叮当当的从天上往下掉。<p></p></FONT></P>
<P ><FONT size=5> <p></p></FONT></P>
<P align=center><FONT size=5>一<p></p></FONT></P>
<P >姜经常幻想有一天能够看到飞翔的鸟群从天上坠落的情景,无论那些鸟是鸽子、乌鸦、麻雀或者是格非曾经写过的那种褐色孔雀。她呆呆的蜷缩在一张已经破败的藤椅上,用尖锐的指甲摩娑着一格格干枯的藤条,听轻微而又干脆,不易被人察觉的卡、卡声。姜觉得自己一定是从出生开始就在这张藤椅上匍匐着,她依稀记得眼睛里出现了光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开始清晰起来,虽然当时她并不知道出现在她那块连成一片的框框里面的各种影像是什么东西,她的嘴角因此而抽动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这就是笑。<p></p></P>
<P >光从这张藤椅上方两米处的窗户里坠落下来,慵懒的灰尘飘浮在光经过的空气里,将它具体成一条灰蒙蒙的柱子。它重重的插入,可是等它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重量,剩下的那一点只能平铺得如同一张浸过油的薄薄的纸。<p></p></P>
<P >从光进入房子开始计算,一般经过一个小时三十七分钟就会路过这张藤椅到墙角去,它大概要在这里停留十五分钟。当然,这是冬天的计算方法,夏天有夏天的数据,姜有一个没有告诉过别人的小秘密,她知道怎样计算光的移动速度,而这个办法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p></p></P>
<P >姜是孩子的时候没有奶吃,她的母亲踱来踱去,不时的扭一下脑袋。姜总是盯着母亲胸前那长梭梭晃荡着的奶子心急如焚,她很想扑上去一口叼住,然后蚂蟥一样的依附在上面永远不再离开,让那些稀淡微甜略腥的奶汁汩汩的流进自己的身体,这样她就可以抱着手脚好像葫芦一样的挂在母亲的奶子上面四处游荡。姜的母亲对姜的这种饥渴显得非常警惕和焦躁不安,每当她察觉到姜对自己乳房的觊觎,她就会掐住姜的脖子,说:“小东西,你难道真的要把我的尿都吸干了才肯罢休吗?”说这话的时候她深深凹陷的眼睛里飘荡着幽暗的绿光,还不停的用另外一只手撸着左胸的奶子,发出刺耳的沙沙的响声,在姜听来,这声音就好像谁在摩擦一个灌满了沙砾的塑料口袋,偶尔蹿出的尖利的声音又好像铁器刮在玻璃上,这让她的听觉干枯得就要流血。姜的母亲说:“你也是母的。”<p></p></P>
<P >于是姜就只好将头抬起来,仰望着上方的那一小块玻璃,她使劲咬着自己的下唇,雪白的牙齿将红彤彤的嘴唇彻底掩盖,她的眼睛经常被夏天异常白亮的阳光刺激的眯成一条线,她用自己尖锐的指甲在藤椅的扶手上来回的刮。<p></p></P>
<P >这张藤椅丢弃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已经不知道多少时间了,也只有姜才会来这里坐一坐。藤椅的扶手原来包裹着蓝色的布,现在布已经糟了,它的断裂和整个藤椅的模样形成了最后的统一:藤椅布满了灰尘,前面左边的凳脚从捆绑它的藤条处折断,蜘蛛都已经不再在椅子的几条腿之间结网了,被废弃的蛛网纠结成一条条黑色的绳子垂挂下来。椅背上有几个窟窿,椅面被原来用它的人坐得塌陷得很深,形成一个圆圆的坑,这种塌陷从正面就可以看见,好像一个人脱了肛。蓝色的布是被扶手上的藤条折断时反弹的力量撑破的,姜不相信一块致密的布最后会好像片片蝴蝶似的飘摇起来,当时她正窝在那块凹陷下去的坑里午睡,突然她听到嘣嘣的声响,好像有人在附近开枪。她跳起来,躬着背,正好看见七八根藤条一起穿透了包裹着它们的蓝布,直挺挺的站立起来,它们起立的时候把布上积淀多年的灰尘发射出去,激荡起一阵轻微的雾。最让姜难以忘怀的是她看到有布屑在灰尘中飞舞,摇摇摆摆的往上升,它们一边飘一边抖落身上的污垢,逐渐从黑色变成蓝黑变成蓝色最后竟然完全退化为湛蓝湛蓝的蝴蝶,晃晃悠悠的跌落到地面上去。<p></p></P>
<P >从此姜在椅子扶手上刮的时候指甲就会被这些凸起的藤条阻挡,这严重干扰了她的娱乐。她开始学会数数,从第一根藤条开始刮,到第二百三十七根的时候就不能够再往下刮了,否则她的指甲就会被不期而至的坚硬抵挡得生疼,让她猛然从半迷离的状态突然惊醒,这样的恐吓足以让她的心脏加快跳动,心跳的回声震荡得这间安静的房子摇摇欲坠。<p></p></P>
<P >渐渐的姜在刮这些藤条的时候习惯了数数,她的指甲小心翼翼的起伏着,她的感觉在一个一个的突起和连绵的凹陷中跳跃,期望永无止境而又不得不时刻提防的意识让她觉得紧张,<p></p></P>
<P >一,二,三……二百一十六,二百一十七……二百三十六,二百三十七,一,二,三……<p></p></P>
<P >有一天她开始数数的时候光刚刚照到她的鼻尖,而当她数到第二十二个来回的时候,她觉得浑身都开始发冷,她张望了一下四周,原来光正好从她的身上迈过,投射到椅背和椅面的交接线上。<p></p></P>
<P >姜就这样出乎意料的掌握了计算光的移动速度的方法,就象她后来在无意之中撞倒了一个熬药的罐子。<p></p></P>
<P > <p></p></P>
<P align=center>二<p></p></P>
<P >那天姜的整个上午都窝在那间小房子里,除了数数她什么也没干,中午睡醒之后她的鼻腔里填满了各种杂物和灰尘长时间堆积在一起之后沤出的霉味儿,她抬头看了看窗户,两条树枝已经挺出了新的树叶小箭,虽然它们还只是嫩绿嫩绿的小芽儿,但是姜觉得它们很快就会象男孩耀的柔软阴茎那样一夜之间蓬勃得充满了力量和生机。<p></p></P>
<P >耀是姜熟悉的一个人,现在大概上中学了。姜小的时候耀经常逗她玩,特别是当姜的妈妈丢下它一个人出去疯跑不喂奶的时候,耀总是抱着小小的她给她喂一点点食物,姜永远都不会忘记耀右手小臂上的胎记,这块不大不小的黑斑在她幼儿时候的记忆里就象是温暖的太阳,每次吃东西的时候她都眼睁睁的望着它,看着耀那微笑的脸。<p></p></P>
<P >耀是一个好看的孩子,姜觉得他和自己一样的好看。大家都有着柔软的毛发,圆圆的眼睛,洁白的牙齿和浑圆的鼻头,现在耀的嘴唇上还长出了青青的茸毛,姜知道他很快就要长胡子了,和自己一样。<p></p></P>
<P >姜决定到街上去走走。因为春天已经来了。<p></p></P>
<P >姜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跑下门外那条倾斜的楼梯,她的身影轻盈得如同一块不慎丢失的手绢。姜打算先要晒晒午后的太阳,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气味过于陈旧,老得甚至胜于眼前这个院子。院子的红砂岩地面很肮脏,表面的风化让每一块原本平整的石头看起来好像腌制着的腐乳,青石条下面的排水沟漂流着刷牙后吐出来的泡泡。姜抬头看了看天井的上方,她的眼睛一片蔚蓝。有风吹过,姜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风温暖的体温镶嵌到姜的发间,这让姜的身体微微的颤动了一下,这感觉和耀第一次把她泡进温暖澡盆里的时候一样。<p></p></P>
<P >耀的家就在院子的左边。他的奶奶从窗户外面过道的横梁上伸出一块用铁丝和竹片固定的油毛毡,做成一个小棚子,下面摆放着蜂窝煤炉,炉子上面是一个漆黑的水壶,煮饭做菜的煤烟和油烟在棚子上凝结成黑色的油垢。姜走过的时候看见耀奶奶的身影好像一片水渍从窗户纸里面氤出来,手指在不停的跳动,她知道这个只有一只眼睛的老人又在掐算着她的手指关节,卜算着一些本不可预知的未来。姜尽量把自己落地的脚步声放得很轻,但是耀奶奶的疑问仍然如同一根生锈的钢丝紧紧的捆绑着她,她问:“姜啊……你又要去哪里?”姜不禁收缩了一下自己的肢体,她想要摆脱这种阴郁的问候,于是她跑起来,从院子中飞快的穿过。<p></p></P>
<P >就要出门口的时候姜撞到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富有弹性的身体让姜没有感觉到碰撞的疼痛,姜听到那个人说:“姜!你又在疯跑!跟你妈一样整天疯疯癫癫!”姜知道这是那个叫芬的女人,她乖乖的站在一边不出声,芬象征性地掸了掸姜撞到的地方,说:“姜,你吃鱼不吃?”说着将手里拎着的一根小带鱼给姜晃了晃,姜在心里算计了一下,这条带鱼只有三个手指那么宽,前后长不到40公分,带鱼的眼圈是鲜红色的,露出一口细细的尖牙,灰不溜秋的身子可能解冻的时间太长而软绵绵的,不知道芬又是从哪个菜市场里捡回来的,这里的人总是吃这种没人要的烂东西,姜在鼻子眼里“哼”了一声,跑出门去。<p></p></P>
<P >姜不喜欢芬,不光是因为她身上那股刺鼻的中药味,还因为她那膀大腰圆的身体。芬是在中药厂里给药材切片的工人,简单的劳动让她的胳膊格外结实,她春天穿的衬衫袖子被撑得满满的,手臂弯曲时候形成的褶皱只是细细的一条线。夏天芬的上身就只喜欢穿一件白底蓝色小花的大坎肩,她雄壮的前胸随着她的大说大笑一刻也不会静止,颤巍巍的,能被人从坎肩的大袖口里看见。上次一个年轻的搬运伙计因为乜斜着眼睛偷看被她发现后一把揽进怀里压在胸前来回揉搓得面孔变形几乎窒息,而芬一边揉搓一边开怀大笑的情景让院子里的男人们觉得她已经再没有任何值得让他们偷看的地方。芬的男人是一个船员,姜长这么大只见过他几次,那个铁塔一样的男人每次都能把芬折腾得大呼小叫,而芬第二天逢人就说自己如何腰酸背疼,脸上带着即满足又疲惫的微笑。姜听见耀奶奶隔着窗户狠狠的啐了几口。这让姜感到脸红,因为她的妈妈也总是在春天的晚上扯着脖子四处游荡,唱着那种下流无耻的歌:“哥哥诶,今晚你在哪儿睡?”<p></p></P>
<P ><FONT size=5>不知不觉的姜已经走到耀读书的那所学校外面。还是上课的时间,有一些学生在朗读课文,姜伸头在学校的大门口望了望,球场上有两个班级在上体育课,传来篮球砸在地上的声音。“耀在哪里呢?”姜想,她动了动自己的耳朵,想从此起彼伏的朗读声中分辨出有没有耀的声音,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姜只好慢慢的绕着学校的围墙踱了一圈,踢了几颗小石子,还捡到一颗从校服上掉下来的扣子,姜想:“这会不会是从耀的衣服上掉的?我要把它收好。”姜带着这颗扣子找到围墙上一个舒服的地方趴下来。春风似有似无的缓缓而来,姜半眯着眼睛四下张望。她想:“耀什么时候下课呢?”她把那颗扣子放在嘴里玩,吐出来又含进去,两只白色的粉蝶追逐着过来,蹁跹的样子让姜很羡慕,她也翻了个身,向着空中挥动自己的四肢,假装自己也是一个会飞的什么东西,但是她和蝴蝶比起来略显笨拙的动作让她差点从围墙上掉下去,她赶紧抓住了围墙的边缘,但是那颗扣子却咕噜噜的滚到墙下面的下水道里去了。姜趴在墙上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个黑乎乎的窟窿,她知道那扣子肯定拿不回来了。两只蝴蝶还在一上一下的调情,姜耸起身子用手薅了薅,搅散它们。蝴蝶分开又合上,起伏着往别处去了。姜吧哒了几下嘴,校园里还是没什么人,“耀什么时候放学?”渐渐落山的太阳映在学校的玻璃窗上,金红色的一片。<p></p></FONT></P>
<P ><FONT size=5>放学了,学生们呼噜噜的从教室里涌出来,霎时间整个校园都嘈杂起来,姜本来已经有些懒散的精神被振奋起来,她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些蓬勃的孩子们。<p></p></FONT></P>
<P ><FONT size=5>耀!<p></p></FONT></P>
<P ><FONT size=5>姜看见耀了,耀很沉静的走在喧闹的人群中,袖着手,姜锐利的目光发现姜袖口上的扣子少了一颗,“那么,刚才我捡到的就是耀的扣子罗!”姜想。“可是我把它弄丢了。”姜有一点点遗憾。“我明天再来,还会有别人掉扣子的。”姜又想。“我捡了就拿回家。”<p></p></FONT></P>
<P ><FONT size=5>耀已经走出了校门。他背的书包坠着他,在肩膀上勒出一道痕。 <p></p></FONT></P>
<P ><FONT size=5>耀的书包后面还有一个女孩子,剪着齐眉毛的刘海,两鬓的头发弯弯的把她的脸颊勾勒出瘦削的形状。姜趴在墙上,脑袋随着耀行走的方向慢慢转动,她发现女孩和耀走路的快慢是一样的,他们的左脚一起抬起来,一起落下去,四只脚上的黑布鞋白袜子跟刚才的一双蝴蝶那样好看。<p></p></FONT></P>
<P ><FONT size=5>耀没有按照回家的路回家,走过学校的外墙后耀开始绕着路边的梧桐树走,他的身影在一长排梧桐斑驳的树干中时隐时现,而女孩子却一直在走直线。姜远远的跟在后面。耀显得快乐起来,他的两只手摆动起来,不再是刚才装在袖子里一动不动的样子,他一边走一边回身对女孩子笑,耀的笑容在路上流成一道溪水。女孩子也笑了,虽然姜看不到她的正面,但是姜从她颤动的肩头就可以知道。<p></p></FONT></P>
<P ><FONT size=5> <p></p></FONT></P>
<P align=center><FONT size=5>三<p></p></FONT></P>
<P ><FONT size=5>耀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耀的奶奶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抽着自己卷的烟。奶奶看见耀袖着手走进院子,喊道:“耀!你怎么现在才回家?!”芬正倚靠在门框上吃饭,她一只手端着碗夹着筷子,另一只手拎着一块带鱼在啃,在她的脚下吐了几根篦子似的骨头。芬冲着耀说:“耀!回来了?”耀看了芬一眼,点了点头。耀奶奶站起来,又喊:“你这个讨债鬼!还不快滚进去吃饭。”芬说:“耀奶奶,人家读了一天的书,放学也该玩一会儿的。”耀奶奶没有回答,拽着耀回到屋里。姜看着那道雕花的古老的门,里面是一间狭长的屋子,最里面是一张床,用花布帘子和前面隔开,布帘子外面有一张桌子、一个碗柜。耀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扒拉着饭碗,旁边耀奶奶嘴上红色的烟头一明一暗在的忽闪。<p></p></FONT></P>
<P ><FONT size=5>芬看见姜,对姜说:“姜!吃鱼不吃?”边说边挥了挥手里那块已经啃了半边的带鱼,又把脚底下的鱼骨头朝前踢了几下。姜乜斜着芬,自己走开。<p></p></FONT></P>
<P ><FONT size=5>姜上楼的时候碰见自己的妈妈出门。这个季节只要天一黑她就要出去,姜已经习惯了。姜的妈妈随便问了姜一句:“吃饭了么?”姜摇摇头。姜的妈妈说:“我已经吃过了。”姜从她的嘴里嗅到了浓烈的带鱼的腥气,看着她还在回味那个烂鱼头的样子,姜觉得很恶心。姜的妈妈说:“我出去了。”说完摇摆着荡下楼去——“哥哥诶!今晚你在哪里睡?”又腻又滑的歌声飘过来,姜厌烦的回头望了望,除了那个消失在夜幕中的母亲,她看见芬正盯着耀的家门,轻轻的用筷子敲打着饭碗的边沿,发出叮叮的声音。<p></p></FONT></P>
<P ><FONT size=5>耀收拾好碗筷就趴在桌子面前写着自己的作业。耀奶奶每天都是吃完了晚饭早早的就上床去睡,她肥硕的背影好像一堵断墙横卧在耀的背后,耀头顶微弱的灯光吃力的照着,睡眠中的耀奶奶发出呼噜噜的鼾声,滚雷一样在他们居住的狭长屋子里盘旋。<p></p></FONT></P>
<P ><FONT size=5>芬连续不断的在调换电视机的频道,为了省电她没有开灯,电视机荧光屏的冷光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让她的脸看起来有一些诡异。芬把脚放在椅子的一个角上,把下巴搭在膝盖上,右手不停的在脚丫子里来回的搓动,她左手握着一根细竹竿,从上到下的捅电视机上的频道按钮,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这些什么。她搓了一阵脚,索性关了电视机,提过放在门背后的一个铁桶,去到前院的水井里打水。<p></p></FONT></P>
<P ><FONT size=5>芬把打来的水倒进锅里烧上,回身从屋子里五斗柜的一个抽屉里翻出一个铁罐子,走到门前的门槛上坐下,伸手从罐子里掏出些瓜子嗑起来。她魁梧的身影在黑黢黢的院子里好像一尊年代久远的塑像,她嘴里发出的“扑扑”的吐瓜子皮的声音和耀奶奶的呼噜声在院子里交错颠簸着。<p></p></FONT></P>
<P ><FONT size=5>姜蹲在楼梯上,芬的屋子的一个窗户正好被楼梯切割,斜斜的只能看到里面大床垂下来的床单,有一张桌子放在窗户下面,床和窗户之间是木头铺成的地板,地板被拖了又拖,呈现出浅灰的颜色。姜看着暗蓝色的天空,偶尔用手挠一挠身上发痒的部位。<p></p></FONT></P>
<P ><FONT size=5>春天的夜晚仔细听起来是非常动人的,姜的耳朵里就不时传来院子里一些被人遗弃的植物不停生长发出的微弱响声,姜听到冰冻的泥土已经开始酥软,蚯蚓在盘旋着向前拱,发出丝丝的绽裂声。老鼠们艰难的产仔,姜可以想象一窝又一窝粉红色的小肉团浑身光溜溜的闭着眼睛挤在一起,黑色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底下本能的转动。对面的屋脊上慢慢的踱过一个修长身影,她优雅的步伐让姜觉得其实她的母亲依然还是那样的风韵十足,她扭头的那一瞬间正好被刚刚冒上屋顶的月亮照亮,姜看见了一双火辣辣的眼睛,一张小嘴正在哼哼只有骨头发痒才会发出的呻吟。<p></p></FONT></P>
<P ><FONT size=5>芬嗑了好一阵瓜子水才烧开。看到白花花的水气从大锅的盖子下面冒出来,她掸了掸掉在身上的瓜子皮,端起沉重的大锅回到屋子里去。<p></p></FONT></P>
<P ><FONT size=5>耀不慌不忙的从家里走出来,姜直起身子,看着耀在院子里活动。<p></p></FONT></P>
<P ><FONT size=5>跟同龄的男孩比起来耀的身量耀稍微高一些,这也许是耀奶奶每周都去菜市场的肉档上收集不值钱的牛骨猪骨拿来炖汤的缘故。耀的奶奶总是抱怨耀的父母都是不要脸的王八蛋,把这个讨债鬼丢给她一个独眼的老太婆就不知去向。然而耀还是这样的长起来,他早就习惯了奶奶那种不喜欢阳光的样子和她嘴里散发出来的蒜味,让耀一直不太明白的就是奶奶从来不吃大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嘴里总是喷出那种令人恶心的怪味。耀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太听话的孩子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厌烦了,耀就是这样。姜看着耀在院子里一块一块的数着地上的红砂岩,他一步迈过一块,走一趟直的,然后再走一趟横的,再走一趟从左向右斜的,再走一趟从右向左斜的,然后他就站在最中间的那一块石头上来回的用脚底摩擦。耀弯下腰,把手伸向地面,然后尽量用肘部去接触地面,他的腰一闪一闪的,好像一根颤悠的细细的扁担。耀的头发跟着他的颤动滑落到他的面前,一缕一缕的柔软的长发掩盖了他鼻头以上的部分。他持续了几分钟,站直身子,用手撩起眼前散乱的头发,露出淡淡的脸庞。姜看见一对又黑又直的眉毛,就好像刚刚烧出来的炭条一样,耀的眼窝很深,在这样暗淡的月光下基本上看不清楚他的眼睛,于是姜只好集中起自己的目光投射出去,这样才能看到耀的那对沉默的眼睛。在姜的记忆中耀的眼睛曾经是很跳动的,它们曾经火球一样的伴随着耀的笑声追逐着步履蹒跚的姜,而决不是现在这样如同两个煤球掉进炉灰里般的毫无神采。耀的鼻子很挺拔,好像海边的断崖一样耸立,他的有些乌黑的嘴唇好像丢弃在断崖下面的渔船,只有涨潮的时候才会动起来。<p></p></FONT></P>
<P ><FONT size=5>芬屋子里的一个挂钟“当当”的敲了起来,姜留心数了数,一共敲了10下,姜在心里想:耀,你该睡觉了。<p></p></FONT></P>
<P ><FONT size=5>耀也听到了挂钟的响声,他默默的注视了自己家半开着的房门一会儿,然后抬脚轻轻的向着姜蹲着的楼梯走来。<p></p></FONT></P>
<P ><FONT size=5>姜顿时觉得不知所措起来,她敏捷的跳上更高的一个横梁,看着耀一步一步的走到她刚才蹲过的地方坐下,还是默默的朝芬的屋子里看进去。<p></p></FONT></P>
<P ><FONT size=5>姜知道芬在屋子里洗澡,刚才耀还在院子里的时候芬就开始洗了。姜一直蹲在那里,虽然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院子里的耀,可是眼皮下面芬雪白的大肉身躯无时无刻不在姜的视野边缘晃荡。芬每次洗澡都是用一个很大木盆先装上凉水,然后把装着开水的锅放在旁边,一边洗一边不断的用瓢往盆里掺水。芬把一块毛巾在水里转个圈,然后搭在头上,任由毛巾里的水自由的滴落,她的右手在脖子、胸脯和左臂上不停的搓,芬煞白的大腿在盆里盘着,两个膝盖露在水面,交叠的大腿形成两个宽阔的坡面,芬每加一次热水全身就会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包括她的乳房。芬的乳房饱满而热情,黑色的乳晕包围着两颗结实的乳头,随着鸡皮疙瘩的到来轻微的颤动。芬的脸被水汽蒸得潮红,她半闭着眼睛舒服的哼着歌曲。<p></p></FONT></P>
<P ><FONT size=5>姜浑身冰冷的看着下面的耀,耳边又传来她母亲不知道在哪里交欢时发出的不要命的嚎叫。<p></p></FONT></P>
<P ><FONT size=5> <p></p></FONT></P>
<P align=center><FONT size=5>四<p></p></FONT></P>
<P ><FONT size=5>耀站起身来,轻轻的走下楼梯,姜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它,淡淡的舒了一口气,她以为姜要回家睡觉了,她自己也打了一个哈欠。可是等她打完哈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见耀走进芬的房子,那扇老门的门轴在耀身后发出“叽<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嘎”的一声响,这声音好像一根钢针牢牢地钉在姜的耳朵里,让她疼的快要发疯。她看见姜脚上的白球鞋最后的一闪,然后就象一小撮的粉笔灰被狂风席卷得无影无踪。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她妈妈快活的嚎叫也不知道为什么消失在暗蓝色飘着三两朵白云的夜空里,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喘息声。月亮已经位于院子天井的正上方,云朵缓慢的移动让红砂岩不平坦的地面似乎荡漾起来,整个院子好像漂在一个清澈的湖面上。<p></p></FONT></P>
<P ><FONT size=5>姜犹犹豫豫的在房梁上徘徊。突然,姜又听见一个开门发出的“吱吱”的响声,她警惕的看着芬的房门,可是没有任何动静。还没有等她产生什么疑惑,姜听见一个清晰但却低沉的声音在询问:“耀!你这个该死的讨债鬼!这么晚了又跑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回来睡觉?”姜移动了自己的位置,看见耀奶奶披着一件衣服孤零零的站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她睡乱了花白的头发,稀稀拉拉的东一根西一根,她肥大的脚掌坚实的踏着地面,大脚指甲被灰指甲病侵蚀得凹凸不平,看不见的那只眼睛里仿佛堆积着永不融化的脏雪,灰白一层一层的交叠着。她转动着头,用那只能看见的眼睛在夜里扫视这静谧的院子。姜看到她老年人眼睛里分泌的液体一点一点地在眼角边集结,也许是凝结的固体阻挡了她的视线,她用右手的食指将它抠下来,弹了出去。这颗小小的东西融入了院子的宁静,但在姜的眼里它飘忽而过的身影无异于一颗冒昧的流星。耀奶奶在台阶上等了一会儿,就回身进屋去了。<p></p></FONT></P>
<P ><FONT size=5>也许是耀奶奶的出现分散了姜的紧张,等她走了以后姜发现自己不再激动的浑身颤抖。她轻巧的向下一跃,纤弱的身体在空中带起一阵风,她控制着自己的方向,柔软的脚掌软绵绵的踏在刚才耀坐过的地方。<p></p></FONT></P>
<P ><FONT size=5>姜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看着芬的房间,耳朵里全是自己胸腔里传来的炮声一样的轰鸣。她的指甲不知不觉的伸出来,紧紧地抓住楼梯上那块已经开始腐朽的木头,渐渐陷了进去。<p></p></FONT></P>
<P ><FONT size=5>耀的衣服就堆在窗户下面的桌子上,最上面的是一条白色的内裤和一只白色的袜子。耀正在芬的怀里。他们站在芬洗澡的大盆里。芬粗壮的手臂搂着他长长的身体。耀的肋骨在芬的搂抱下清晰的显现出来,耀洁白的臀部平坦而窄小,逐渐过渡成两条瘦弱的大腿。芬的身子比耀要宽阔,她的胸部被耀挤压得向两边溢出,腰部的脂肪也清晰可见,耀好像掉进一个模子并深深的嵌了进去。芬给他镶上了一道边。耀奶奶的突然出现阻挡了他们的活动,但是他们没有停止。耀在芬的身上轻轻的颤动着,他让自己的头向下寻找。芬的手掌在耀的背上摩娑着,偶尔满把使劲地在耀的臀部捏上一下。耀整个的身体被她一捏就微微向上伸展,芬的头搭在耀的肩上,嘴唇在耀单薄的肩膀上吸吮。耀的头停留在芬的胸前摆动着,并一直向里压,好像要挤进芬的身体里去似的。芬的呼吸急促而宽阔,她潮红的脸颊好像缺氧所致,所以她的鼻翼撑开的很大,想要吸进去更多的空气,大盆里的热水在渐渐的变凉,姜看着刚才云雾一样的水汽一点一点飘散,逐渐就看不到再有水汽升腾,房间里显得冷清了,耀慢慢的蹲向芬的小腹前面,失去了耀的遮挡,芬那刚才被他反复咀嚼过的胸脯显露出来。姜明显的看到上面留有耀的牙印,那微红色的印记如同几片刚刚冒出来的嫩叶,把芬黑色的乳晕变成了两朵盛开的牡丹。<p></p></FONT></P>
<P ><FONT size=5>姜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她讨厌耀这样卑贱的蜷曲在芬的面前,这个浑身中药味道、一条烂带鱼也要吃上两天的女人!姜听见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呼呼的在响,她的眼睛发出耀眼的光芒,鼻子抽动着,浑身金黄色的毛蓬松的如同太阳的光线,她咆哮着,挥舞着自己的爪子,好像翩翩而至的雨点……她锐利的指甲飞快划破柔嫩的甜蜜,就像飞驰的车轮碾碎成熟的浆果,一组绯红的汁液飞溅起来,每一滴汁液都收缩着滚圆的外衣,震颤着在空中飞舞,它们追逐着,跳跃着,闪烁着,散发着甜甜的气息,如同一串散落的珊瑚珠子,跌落在耀雪白的内裤上。它们滚烫的温度“哧”的一声就消散了,没有了体温,原本蓬勃的生命只能被冰冷的洁白收伏,驯服的瘫痪在那一块并不宽广的雪地上<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铛”的一声,有人摔到了,一个尖利的女人声音叫喊起来:“啊呀!喂!姜!<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你这只死猫!”芬的胸前全是血,汩汩的血液汇流到她的乳沟里,她坐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胸前的伤口,一只手抓起地上的拖鞋就朝着姜使劲的扔过去,姜敏捷的逃开,拖鞋正好砸在芬的梳妆台上,哐啷一声,镜子碎了,赤裸的芬在镜子的碎片中变化成无数个,她仍然冒着的血同样从每一块镜子碎片上冒出来,把打翻在地上香喷喷的洗澡水染得好像刚刚洗完胭脂口红。寒冷的耀抱着自己的双臂哆哆嗦嗦的蹲在地上,他把头埋在双臂中间,青白色瘦弱的身体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耀的影像被镜片在红色水中的折射着,带上了一层粉红色的温暖,姜蹲在门槛上,咧开小嘴轻轻地笑着。<p></p></FONT></P>
<P ><FONT size=5>耀奶奶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响动吵醒了,她走到院子中间说:“这是谁啊!三更半夜的还不让人清净!耀!你这个小短命的!死到哪里去了?!”偏西的月亮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直伸到芬的窗户上。<p></p></FONT></P>
<P ><FONT size=5>第二天耀没有去上学,他天快亮的时候开始发烧。清早,耀奶奶坐在耀的床边,拿过耀的手腕,伸出右手的三个手指,她把手指搭在耀的脉搏上按着,她灰白色的盲眼左右摆动,三个指头轮换着轻重,耀奶奶的手指甲很长,姜黄色的手指甲掐到耀的肉里。看着昏昏欲睡的耀,耀奶奶闷声不响的琢磨了一阵,缓缓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呆呆的说:“耀!你命里有妖孽啊!”<p></p></FONT></P>
<P ><FONT size=5>正在刷牙的芬听到耀奶奶的话,吐了一口白色的泡沫,接茬儿说道:“就是!耀奶奶!我也觉得耀有点邪,诺!那只猫,就是那只叫姜的猫——”芬用嘴努了努楼上的那间破房子,“我觉得那只猫就是妖精勒!”<p></p></FONT></P>
<P ><FONT size=5>耀奶奶没有说话,她用火钳夹出蜂窝煤上的堵火的圆钉,丢进一个肮脏的铝杯里,然后从米缸里舀了一点米淘洗起来,她要给耀煮点稀饭。<p></p></FONT></P>
<P ><FONT size=5>当晚芬的房子里发出撕打的声音,芬的丈夫在扒开芬的衣服后发现她的胸部还有没有完全消退的牙印,右边的乳房上还有几道感染发炎的伤痕,芬在她丈夫的拳打脚踢中哭诉:“冤枉啊!都是那只死猫在我洗澡的时候弄伤的!我没有偷男人啊!冤枉啊!”<p></p></FONT></P>
<P ><FONT size=5>耀奶奶坐在自家的窗户后面,看护着已经退烧的耀,微微扬起她的眉毛,使得她额头上的皱纹更加的深密,耀奶奶看着耀的眼睛疼惜的说:“耀!你这个短命的讨债鬼啊!命里有妖孽啊!”<p></p></FONT></P>
<P ><FONT size=5>第三天姜在经过院子的时候被芬的丈夫抓住了,那个男人用手里的菜刀一刀剁掉了姜的尾巴,姜的血喷得芬的丈夫满身都是,“痛啊——!”她拼了命的高声叫喊,凄厉的喊叫声冲上云霄,让一群正在返程的候鸟受不住惊吓而纷纷掉下来,叮叮当当的砸到院子里,当时没有阳光,是个阴天,姜的妈妈正趴在姜睡惯了的藤椅上打着哈欠,耀奶奶给耀熬药的缺了口的药罐子放在炉子上,被飞奔的姜一头撞翻摔碎,汤药洒了一地。</FONT><p></p></P>
作者:
赵松
时间:
2007-8-4 13:33
这个比上个写的好。对细节很敏锐,也把握得住,气氛营造的也很到位,基本上贯穿始终了,这就使得整体结构显得很平衡。可能不足的就是这个“姜”的人性太多了些,猫性太少了些,不然的话效果还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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