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论坛

标题: 那时节,我们还都是孩子 [打印本页]

作者: 蒲英子    时间: 2007-8-4 13:33
标题: 那时节,我们还都是孩子
<  align=center><p></p> </P>
< ><FONT size=5><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FONT></P>
< ><FONT size=5>  </FONT>我在河边拉着毛小豆的手说:“你还记得小时候么?”<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align=center>一<p></p></P>
<P  align=center><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  我小的时候就生活在这条河边山坡上的师范学校里。这是一条没有名字的河流,河面并不宽阔,河的对面是一片稻田,点缀着几家农民的房子。有一条连接河两岸的水坝横亘其中,河水漫过堤坝向下游流去,堤坝这边是不算太深的水面,越往上游越深。<p></p></P>
<P >  我属于热爱下河洗澡的孩子之一,我们当时有一群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每到夏天,一放学大家就约好跳到河里去游泳,直到黄昏降临,各家的爹妈拿着树枝站在河边叫我们吃饭,我们才套上裤衩顶着书包意犹未尽的回家,一路上免不了被抽上几鞭。那时候比我们大一些的男孩子都穿一种用红布做的游泳裤,一边是封闭的,另一边钉上白色的鞋带,穿的时候一条腿套进封闭的窟窿里,在另外一条腿上把鞋带捆好。他们嘴唇上泛青的茸毛和游泳裤后面的鼓包都成为我们羡慕的对象,因为我们还都是光屁股游泳的,大人们根本不考虑为我们做什么遮羞的东西。经常也有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儿被大人带来一起洗澡,比如毛小豆,她们最多只穿一条小花裤头,上半身赤裸着,和我们露出两粒一样的深褐色的乳头。我们光滑无毛的小腹和柔软短小的下体不会刺激得她们脸红或者躲避,她们的父母也根本不会注意我们这群小孩儿。经常可以看见我们白色的小屁股在河水里撅起又消失,然后我们的头又冒出来,左手戽鲁一下脸上的水,右手高举起一个刚从河底摸上来的蚌壳朝着小姑娘挥舞。穿裤子游泳的男孩子们从来不搭理我们,他们敢游到河水很深的位置去。他们把头一埋,挥舞着健壮的手臂朝着更深的上游游去。上边的水到底有多深?我们曾经想搞清楚,也试着往上游游去,可是游出不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50</FONT>米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无法接触河底的石块,双脚周围的水温也明显降低,飘荡的水草让我们更加惊恐,觉得有水鬼要拖我们,每次总是我第一个怪叫一声往回游去,他们也都张惶地跟着游回来,所以上面的水到底有多深始终是我们不曾知道的。不过一个叫做“大树脚”的位置是我们所听说的河水最深的地方,那里的岸边有一棵粗壮的老树,枝叶繁茂得阳光只能稀疏的透过来,所以树下的水即使在太阳暴晒了一天之后也是寒凉寒凉的。听说那里淹死过人,还听说水鬼要等人来接替才能投胎,所以“大树脚”是我们都很害怕的区域。<p></p></P>
<P >  这天我和毛小豆都在河里。毛小豆根本不会游泳,她最大的能耐就是把脑袋往水里一埋,待一小会儿再出来,这几乎就是我见过的她所有的水中活动,她就是一个只会泡水的笨蛋。我比她好一些,至少可以平躺在河面上,过一阵子才沉下去,这在她看来简直就是魔术,她也屡次想试试这种飘浮,可总是呛水。我其实也只能扑腾几下,大概十来米的样子,狗都比我游得远。我跟毛小豆在水里喜欢打仗,我拼命把河水撩到她的脸上,她的两根黄毛小辫子老鼠尾巴一样的耷拉下来,她闭着眼睛,徒劳的拍打水面,经常连我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那天我绕到她的后面,把她往水里一按,她咕嘟咕嘟的就下去了,我跳起来想骑到她的肩膀上去,可是她太弱小了,根本经不起,我坐了个空,她从水里冒出来,大声的咳嗽,空空空的,然后就哭了,哭得特别大声。毛小豆她爹过来扇了我一耳光,骂我是“王八蛋”,领着她就回家了。当时已经接近黄昏了,学校的大喇叭在叫唤,我爹妈都到乡下去招生了,家里没人管我,我来洗澡之前啃了两口馒头,刚才不小心呛水,有点想呕吐。<p></p></P>
<P >  毛小豆走了以后河里就没有什么人,河面渐渐平静下来,我泡在水里不想起来。天上布满鱼鳞一样的云,我头顶上的是桔红色,往前面看去,远远的是山,那天我看到山脊上有一串蔓延的火光,我知道那是农民在烧山开田。山体是黛色的,山背后是浓烈的晚霞,金红色的霞光一道道的从山后面投射上来,鱼鳞状的云彩在那里红彤彤的,象是被山上的火烧的。我用嘴吹着河水,突然一只硕大的苍蝇飞过来绕着我转,我知道这是牛身上的苍蝇,我们叫它“牛蚊子”,会吸血,所以赶紧把身子没到水里去,牛蚊子在水面上转了几圈就飞走了。<p></p></P>
<P >  我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看到河堤上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我见过,他是学校的学生,姓什么我不知道,他经常来游泳,穿的就是那种红色的游泳裤。<p></p></P>
<P >  其实夏天的河里除了我们这些小孩儿,也有大人,有一个姐姐总是被我们偷看。她穿着一件蓝白色的褶皱的游泳衣,我们每次看到她的咪咪都会忍不住小声的笑。我们小孩都把女人胸前的东西叫咪咪。我们为了毛小豆长大了会不会也会长这个东西打赌,赌一整张的《封神榜》洋画。这个姐姐喜欢坐在堤坝上把脚泡在水里,她的大腿白得耀眼,游泳衣紧紧的勒着她的大腿根,划出一道弧线,她总是把头发盘在头上,偶尔我们也看见她下水。我就见过她在水里跟今天来的这个哥哥说过话。那天他们一起趟水去到河岸边。<p></p></P>
<P >  当时我们打闹累了靠在河堤上休息,我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个,那时候男女朋友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语,在学校里最怕别人说谁是自己的女朋友,那样会很长时间都抬不起头来,甚至为此而打架。我以为他们也是去河岸边的草丛里找鸭蛋的,可是我看到他们的身子大部分都浸在水里,不像我们拨开草丛。那个姐姐在跟他说话,他只是摇头,咬着嘴唇。姐姐说了好一会儿,突然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胸前放过去,我吓了一大跳,我曾经偷偷的看过一本书,书上说到调戏妇女和强奸,看到这些词语我觉得心慌耳热,有的地方还坚硬起来,我知道调戏和强奸都是很坏的事情,现在他们是不是就在强奸?我不敢再看,偷偷用眼角扫了扫边上的小孩们,他们都没有注意发生的事情,我干脆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游开去。等我在从水面下悄悄伸出眼睛偷看的时候,看见那个哥哥已经游走了,游到钓鱼台的位置了,而那个姐姐还在,把脸埋在水里,只看见黑黑的后脑勺上的头发漂在水里。后来我就再也没见到他们一起下河,那个蓝白色的游泳衣也消失了。<p></p></P>
<P >  我看着河堤上的哥哥,在晚霞的照耀下,他的身体也是红色的,他正在换游泳裤,毛巾和肥皂放在河堤较高没有水流过的地方。他可能比我大<FONT face="Times New Roman">8</FON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9</FONT>岁的样子,剃着一个平头。脸颊瘦瘦的,体形清瘦而匀称。他换好游泳裤以后就在河堤上转体、伸展,像绝大多数的人们游泳之前那样活动,露出清晰的肋骨。<p></p></P>
<P >  我想起河堤上有一个“宝座”我今天还没有去坐过,于是跳起来纵上堤坝。<p></p></P>
<P >  “宝座”其实就是河堤身上的一个凹陷处,位于河堤的外侧,大小正好容纳我,我喜欢坐在里面让漫过河堤的河水舒缓的冲刷。平时我们几个人总要争着坐,今天他们都没来,我可以坐个够。我坐在宝座里,河水顺着我的背部流过屁股和腿,河堤下面有一排杂乱的大石头,河水冲在上面溅起浪花,石头中间卡着一些稻草木棍以及其他的废物,随着水流打转。我翘起二郎腿,抖动我的脚,我觉得舒服极了。侧头一看,河那边的稻田里稻子已经抽穗了,墨绿的稻田里到处此起彼伏着青蛙和虫子的叫声。农民的瓦房顶上冒着烟。刚才那只可恶的牛蚊子不知道从哪里又飞回来了,也许是一只新的也说不定,又开始围着我转圈,我赶紧从宝座里爬起来,河堤上有青苔,脚下一滑,差点摔到河堤下面去。我“咚”的一声就跳进水里猫着,那个该死的牛蚊子好像也没有追过来。<p></p></P>
<P >  我再次从水里冒出头来,刚才那个大哥哥也在水里。<p></p></P>
<P >  他问我:“你怎么了?”<p></p></P>
<P >  我笑着说:“刚才有牛蚊子要咬我。”<p></p></P>
<P >  大哥哥问:“是么?”然后四处张望。<p></p></P>
<P >  我说:“好像没跟过来。”<p></p></P>
<P >  大哥哥说:“哦。”然后他就很有力的向着上游游走了,远远的我可以看到他划水的胳膊和换气的脑袋。难道他真的游到“大树脚”去了?<p></p></P>
<P >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了,金星出现在天上。看看手掌,已经泡得起了白色的褶皱。我爬上河堤准备回家,一阵晚风吹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只有衣服没有毛巾,所以我抱着双臂在河堤上来回跑,想暖和一下,也想身上的水快点干。<p></p></P>
<P >  那个哥哥游回来了,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说:“小鬼,你是曹老师的儿子么?”<p></p></P>
<P >  我说:“是啊。”<p></p></P>
<P >  他问:“冷不冷?”<p></p></P>
<P >  我说:“冷。”然后好奇的问他:“你刚才游到什么地方去了?”<p></p></P>
<P >  他说:“上面。”<p></p></P>
<P >  我问:“是大树脚么?”<p></p></P>
<P >  他说:“对啊。”<p></p></P>
<P >  我很钦佩的看着他,说:“那里水很深的,听说还有水鬼,你不害怕么?”<p></p></P>
<P >  他笑了,我看见他很白的牙齿。说:“哪里来的水鬼!那里很舒服的。”<p></p></P>
<P >  我垫起脚尖往上游望,可以看见那棵老树的影子。<p></p></P>
<P >  他说:“怎么?你想上去看看?”<p></p></P>
<P >  我摆手说:“不行不行,我不会游泳,而且我害怕。”<p></p></P>
<P >  他说:“我带你去,你敢不敢去?”<p></p></P>
<P >  我说:“你怎么带我去?”<p></p></P>
<P >  他说:“你趴在我背上,我背着你游过去。”<p></p></P>
<P >  我想了想,说:“不会有鬼?”<p></p></P>
<P >  他说:“你相信我,我天天这么去,从来没碰到过鬼。”<p></p></P>
<P >  我说:“那好吧!我跟你去。”<p></p></P>
<P >  我再次跳进水里,他转过身,示意我趴到他的背上去。我稍一用力,两只手就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身子就贴在他的背上。他说了一声:“走了!”就往前游去。<p></p></P>
<P >  我觉得他的背很宽,也很暖和,我爹经常背我,但是从来没有这样肉贴着肉。他的脑袋在水里一起一落,我的心情开始从刚才的好奇变得有点害怕,不知道是我的心脏因为害怕跳得快了还是他心脏因为劳累而加速了,我的耳边听到咚咚咚咚的声音。河岸右边的灯光在慢慢的向后退去,那棵老树也在我的眼中越来越大,天已经黑了,我看不清树叶。<p></p></P>
<P >  他在水中一直游,直到我们和那棵老树平行,他才停下来。我看看两边,我们在河中间的位置,他一停下来我就害怕了,使劲抱着他的脖子,说:“我不会游泳!我要淹死的。”<p></p></P>
<P >  他拍拍我的手说:“放心,不会的,你下来试试。”<p></p></P>
<P >  我惊恐的抱着他。<p></p></P>
<P >  他说:“其实就是大树下面深,这里很浅,我已经站在河底了。不信你自己试一下。我没骗你。”<p></p></P>
<P >  我将信将疑的慢慢从他背上往下坠,一点一点的把绷直的脚指头往下探试,突然之间我的脚指头被坚硬的地面触痛了,真的!原来这里我能站到河底的地面上。我放心的把自己从他的身上离开,扶着他的胳膊缓缓的站稳在河中间的地上。原来我站在河中间河水淹到我的脖子。<p></p></P>
<P >  我指着大树那边问他:“那里有多深?”<p></p></P>
<P >  他说:“我试过,要往下沉一会儿才能到底。”<p></p></P>
<P >  我吐吐舌头,说:“你真大胆。”<p></p></P>
<P >  又是一阵风,我哆嗦了一下。我看到他的胸脯上也泛起了疙瘩。<p></p></P>
<P >  他问我:“冷么?”<p></p></P>
<P >  我说:“冷。”<p></p></P>
<P >  他伸出手臂把我拉到他的怀里,抱住我,问:“好点么?”<p></p></P>
<P >  我觉得暖和了不少。我的身高只到他的耳朵下边一点。<p></p></P>
<P >  河水已经倒映出河岸上的灯光,水波的荡漾把灯光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亮斑。他抱住我在河中间站着,我觉得他身上很温暖,甚至有点发烫,我听到他的呼吸有些重,就问他:“你怎么了?”他没说话。他把下巴放在我的头顶,轻轻的摇动,动作亲和而温柔。他的手臂紧紧的环绕着我的后背,我的脸贴在他的肩膀和胸脯的部位,真切的听到他胸膛里健壮的心跳声,他胸膛的皮肤抖动着,有点像我们鼓乐队的大鼓一敲就会震颤那样。我侧过脸看了看他,只看到挺拔的鼻梁和斜上方的星星,星斗里我能辨认出天蝎座。他的手在我背上轻轻抚动,贴着他我一点儿也不冷。有什么东西在水下闯了进来,卡在我们中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也透出一阵热气,是鱼么?鱼钻到我和他中间就不动了,我能感到鱼的颤动,它努力的想挣脱,锋利的鱼鳞好像要割破我的肚子。我又看了看他,他闭着眼睛,鼻翼在微微的颤动,顺着鼻梁有一道浅浅的水印,他流眼泪了。<p></p></P>
<P >  我问他:“你哭什么?”<p></p></P>
<P >  他摇摇头,没说话。我很纳闷。<p></p></P>
<P >  我说:“我要回家了。”因为我听到岸上有人在焦急的叫我,是住我家隔壁的阿姨,我爹妈走的时候叫她看着我。<p></p></P>
<P >  他定定神,说:“好的。”他放开我,转过身躯,我又趴在他的背上,这次他比刚才游得还快,他的背真的很宽,一路上的河水被他的两只胳膊拨弄得哗哗响,细小的浪花翻过他的肩膀涌到我的下巴,我要把嘴唇闭紧,否则会喝水。我的鼻子贴近他的短头发,他头发真硬,扎人。<p></p></P>
<P >  回到河堤旁边,他站在水里用他的毛巾给我把浑身上下擦干,让我穿好衣服赶紧回家。我小心的从河堤上走上河岸,回头看的时候他还在水里站着,天上的月亮照耀着,看得见他白色的身体。明晃晃的月光荡漾在河水里,围绕着他,如同洒满了银屑一样,四周布满了蛙声虫鸣。<p></p></P>
<P >  第二天是个大好的晴天,因为头一天我的晚归遭到了隔壁阿姨的惩罚,不准我再下河。第三天就开始下雨了,一连好几天的暴雨,河水猛涨,混黄的河水卷着树枝、杂草、门板还有各种各样的垃圾汹涌而来,河堤被淹没得根本看不到了,据说上游也被淹没了,一些人家的东西被大水冲出来,所以对岸的农民站在岸上捞东西。我趴在我家的窗台上,看见那些农民用很长的竹竿,上面绑上铁钩子,发现河里有用的东西就去钩,上游冲下来的一头胀滚滚的死猪被他们钩走了。<p></p></P>
<P >  雨停了以后要好几天河水才能清澈起来。等到我再次下河的时候我爹妈已经回来了,我必须在天黑以前就回家。我总想再看到那个大哥哥,因为我的朋友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去过大树脚那边的河里,他们更不相信那里的河中间浅得连我都淹不死。我使劲跟他们解释说是一个大哥哥背我过去的,他们一致非要我指出那个大哥哥是谁,我等了好几天,都没看到他,最后我的朋友们都认定我在吹牛,包括毛小豆那个笨蛋。<p></p></P>
<P >  我很生气,却又无法辩解,每次上岸回家的时候我都想:他是不是一定要天黑了才来呢?<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align=center>二<p></p></P>
<P  align=center><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哥哥。河水随着降雨的稀少而干枯下去,浅的地方露出夏天看不见的河床。河床上会残留一些小水塘,里面漂浮着青苔和一些小虾,暴露在空气中的鹅卵石身上的青苔干了以后就是灰色的,稻田也因为收割完毕而空阔起来,一个个的稻秸垛子成了稻田的新的占领者。河里还有人去洗衣服,用棒槌在河边平坦的大石头上敲打,没有人再到河里去游泳了,我们身上的污垢要到学校的澡堂里去才能搓洗干净。<p></p></P>
<P >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澡堂是什么确切的模样了,应该是一个宽大的充满着冷冰冰深青色的水泥房子,一连串的喷头等距离的被连续固定在墙上,高高的开着一些长方形的小窗户,天花板上吊着两盏圆形灯罩的灯。水蒸气填满澡堂的时候它们看上去就像是被捶扁的桔子或者柿饼。<p></p></P>
<P >  我们这些小孩都习惯了自己去澡堂洗澡,星期六的下午小学不上课,我们常常约好一起端着盆到澡堂去。那时候的澡堂没有人,大人们都还在上班,我们可以挨着个儿的把所有的喷头都使用一遍,或者把所有的喷头都打开,让热水哗啦啦的冲到地上,溅起满澡堂的热气,我们则光溜溜的追逐打闹。看澡堂的阿姨听到里面水响,就会毫不犹豫的冲进来训斥我们,让我们把喷头都关上,这种斗争每星期都在持续,直到我随爹妈离开那个学校调到别的地方去。<p></p></P>
<P >  我在澡堂里又见到了带我到河中间去的哥哥。那天我们已经折腾了很久,阿姨的训斥也完了,喷头也都一一关好了,有的还在往下滴水,我们都快洗完了,有人已经在擦身子准备离开。我看到进来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哥哥,虽然他的头发比带我游泳的时候长长了,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从夏天一直憋在我心里的委屈总算有了申辩的机会,我顾不得冲掉脑袋上的肥皂泡泡就跑上去拉着他的手对其他小孩儿说:“就是这个哥哥,就是他带我到大树脚去的,我没有骗你们,不信你们问他!”<p></p></P>
<P >  澡堂里灯光昏暗,突然之间有一个小孩儿跑过去拉着他的手说话让哥哥吓了一跳,他仔细的看着我这个脑袋上顶着肥皂泡的小孩儿。我头上的肥皂弄到眼睛里,非常痛,我赶紧跑到喷头下冲洗,一边冲一边说:“哥哥,你说啊,是你背着我到大树脚的河中间去的,你怕我冷你还抱着我。”我还对其他的小孩说:“不信你们问他。”<p></p></P>
<P >  小孩子们都安静的看着他,澡堂里大概沉默了短短的几秒钟,我在水柱下面眼睁睁的看着哥哥,只要他给我一个肯定的回答,我的英雄地位从此就确立了,我曾经去过一个他们谁也没有去过的地方。<p></p></P>
<P >  可是那个哥哥好像愣了一下,然后说:“小孩儿,你弄错了吧。”说完就径直走到一个喷头下面打开水把头发浇湿。<p></p></P>
<P >  我愣在那里,我的朋友开始嘲笑我,他们说我吹牛不上税,随便找一个哥哥来骗他们,我羞得满连涨红,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来不及盘问他,就一头从水柱里冲出来撞向最讨厌的那个吴老三,一下子就把他掀翻在地上,其他小孩看见我们打架就开始起哄,整个澡堂里充满了叫喊声,其实我是根本打不过吴老三的,他在我们这一群孩子中是最粗野的一个,块头力气都比我大,两下之后我就被他骑在下面揍。吴老三一边跟我打一边说:“打死你这个吹牛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刚才进来的两个人过来劝架,我躺在地上恶狠狠的瞪着那个带我去游泳的哥哥,用脚朝着他踢,哭着冲他吼:“我没骗人,你骗人,明明是你背我去的,你还抱着我。”吴老三已经被另外的人拉开了,那个哥哥弯腰准备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我一脚踹在他的肋骨上,好像踹到搓衣板突出的棱角上,我觉得脚指头被他的突出的肋骨硌的生疼。这时澡堂里的人又多了几个,我爹的一个同事把我带到外面的更衣室给我擦干穿上衣服,我哭哭啼啼的端着红色的塑料盆往家走,我的朋友们都不跟我一起走,他们簇拥着吴老三好像一帮打靶归来的解放军,他们在后面笑我,还用小石头扔我,我气极了,停下来回头瞪他们。吴老三第一个带头摆出打架的姿势,剩下的人也都围上来,我只好低头又走我的路。半路上我碰到从食堂买馒头回家的毛小豆,她看我在哭,就劝我别哭了,还问我为什么哭,我断断续续的把打架的事情告诉她,令我诧异的是她这次没有像以前那样不相信我,还掰了半个馒头给我吃。<p></p></P>
<P >  我的朋友们在拒绝和我说话三四天后就把这件事情忘掉了。秋天总是天高云淡的,毛小豆仍然喜欢跟在我们后面疯跑。我们的教室在一个叫做朱家坡的山脚下,教室的窗户只剩下窗棂而没有一块玻璃,门口就是马路,路上到处都是突起的石头,什么车经过的时候都会发出颠簸的响声,路上扬起的尘土眼看着就飘到教室里来。路的那边就是稻田,再远一些又是一座小山包和一个村子。教室后方有一个猪圈,虽然猪的哼哼不会影响我们听课,但是猪粪便浓烈刺鼻的臭味却不时的钻进教室,连上课的老师都要捂住鼻子,学校跟养猪的人家交涉过很多次,没人理睬。我们似乎并不强烈的反抗这种环保问题,至少下课以后我们可以用小木棍去捅那头喜欢拱地的蠢猪的鼻子窟窿,猪鼻子在竹席编制的栅栏的下方不断的拱泥,甚至粘上了它自己粪便也毫不在乎,毛小豆说她见过这头猪在它的食盆里撒尿,这头蠢猪,我们毫不犹豫的将木棍朝着那两个潮湿的猪鼻孔里使劲捅进去,猪“嗷”的怪叫一声就往回缩,我们都很高兴。不知什么时候教室后楼梯的犄角处冒出一股清澈的地下水,突噜突噜的,随着水的涌动也带来地下的细沙子,这股地下水吸引了我们很长一段时间的注意力,我们甚至专门从河里抓来小虾扔进去。<p></p></P>
<P >  就是这个秋天的一个早上,我妈妈突然来到我们教室,后面跟着她的四个学生,班主任告诉我们他们是师范学校里来的实习老师,让我吃惊的不是我的妈妈,而是她带来的四个学生中居然就有两个我是认识的,那个让我丢脸的哥哥和那个蓝白泳衣的姐姐。<p></p></P>
<P >  妈妈似乎看不见我,她一本正经的坐在教室的后面,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四个实习老师轮着到讲台上给我们介绍他们自己。<p></p></P>
<P >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实习老师,因为感到新鲜,所以大家都坐得笔直,生怕自己坐得不好影响班级的荣誉。我偷偷的回头看我妈妈做鬼脸,她瞪了我一眼,然后就继续关注讲台上的她的学生。<p></p></P>
<P >  蓝白泳衣的姐姐先上去讲,她说她姓杨,然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杨”字,她教数学,看得出来她很紧张,说话哆哆嗦嗦的。她讲了几句就下来了。然后一个是教思想品德的,一个是教音乐的,我认识的哥哥是教语文的,他姓萧,这个字在我看来很难写,但是他的字写的很好,比原来教我们语文的张老师写的还好。<p></p></P>
<P >  全班同学都急于给实习老师留下一个好学生的印象。而我因为知道他们是我妈学生的缘故,并不怎么往心里去。尤其是萧老师,我甚至懒得叫他。那天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我跟我妈说:“你别给那个萧老师考及格。”我妈顾着给我弟弟喂饭,没搭理我。可是我看的出来萧老师有意对我好一些。课堂上他只要提问肯定有我,比如问我董存瑞舍身炸碉堡之前想到了什么?其实他的普通话说的一点儿也不好,翘舌平舌不分,前鼻音后鼻音也不清楚,带着乡下味道,远远不如我的标准,我听着就觉得别扭。我懒洋洋的回答他:“董存瑞仿佛看到隆化城上飘扬着新中国的五星红旗。”其实现在想起来这个答案很愚蠢,董存瑞怎么知道新中国用的就是五星红旗?但是当时这个答案已经明显的出乎萧老师的意料之外,我想他甚至觉得我这么一个小孩儿能说出这种话来就是一种教育的成功,他在班上大大的夸奖了我一顿,不光说我聪明,说我有丰富的想象力,还说我有天分。他甚至忘了叫我坐下。这是他在班上第一次夸奖学生,我本来弯曲站立的身子在他的夸奖中也逐渐挺拔起来,因为我发现其他人露出羡慕的眼光,我觉得很有面子,不过心里也在想:“我要早知道你是我妈的学生,上次你让我出丑我就让你不及格。”下课以后一直在听课的我妈骂我:“站没站像!像条懒蛇!”<p></p></P>
<P >  蓝白泳衣的杨老师上课总是手足无措,讲一个追击问题自己都不知道讲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看见我妈皱着眉头,杨老师一下课我妈就把她叫过去跟她谈,她低着头,很懊悔胆小的样子,晚上做功课的时候我妈会在把白天课堂上杨老师讲的内容再给我专门讲一遍,生怕我不懂耽误了学习。<p></p></P>
<P >  我上课的时候开始仔细观察萧老师。他是一个没有什么特色的人,长着很普通的样子,五官也很平淡,不过瘦削的面庞和五官搭配起来自然产生一种温柔的效果,头发很仔细的梳成分头,身上常穿一件灰色的咔叽拉链外套,里面是一件毛背心和蓝色的棉毛衫,站在讲台上是很像一个教书先生。他上课很认真,刚开始的时候他特意想要读清楚的字确总是有偏差,引起我们一阵小声的笑,他自己也会显得略微窘迫。几天以后他就放开许多,不怎么理会我们的反应,照讲他的课,把我们当傻瓜。不过为此我妈表扬了他,然后他又表扬了我,说我作文写得不错,还在作文课上当作范文来读,几次三番的讨好我,我也就慢慢把他背信弃义出卖我的事情淡忘了。<p></p></P>
<P >  秋天总是很惬意的。尤其是星期天的时候。温度不寒不暖,早上我妈就端一把藤椅坐在走廊上打毛衣,不时跟楼下的我爹说上两句话。我爹在楼下的空地上做煤饼,他要把煤渣和黄土按照一定比例调和在一起,再做成大饼状,冬天就要来了,这是每年必须要干的活。我的弟弟坐在竹子做的童车里吃着爆米花,胸前围着口水兜。他胖乎乎的爪子笨拙的一颗一颗的捡起米花往嘴里塞,我不时跑过去捏他肉敦敦的脸颊,小家伙傻呵呵的冲着我笑,露出两颗刚冒出来的门牙,口水从嘴角流下来,跟我一样的小眼睛弯弯的好看极了。我看弟弟看得高兴,忍不住使劲掐了他一把,小家伙哇的一声哭起来,我妈赶紧丢下毛衣跑过来,拍我两巴掌,抱起弟弟哄。边哄边骂我:“在家就给我捣乱,滚出去玩!”<p></p></P>
<P >  去哪里玩呢?毛小豆也不知道在不在家。<p></p></P>
<P >  我拿着我的铁环,一路滚着它去找毛小豆玩。铁环是我单调贫乏的童年生活中的一件重要玩具,除此之外我只有一个木头做的绿色鸭子,一拖着它走它的翅膀就会转圈。毛小豆是女孩子,她有一个深棕色的长的像狗熊的洋娃娃,洋娃娃的脸蛋已经被她用圆珠笔划的乱七八糟,眼睛也快被她抠出来了。<p></p></P>
<P >  如我所愿,毛小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他爹妈去赶场了,这样可以直接从农民手里买到新鲜的鸡蛋和猪肉。她家院子里的栀子花凋谢得差不多了,也没有什么可玩的,于是我们就想到去山上走走。山上有很多红彤彤的火把果,可以摘来吃。<p></p></P>
<P >  上山的小路我们都很熟悉,在这个缺乏娱乐内容的地方长大,附近的山坡树林果园没有我们没去过的。脚下是一条蜿蜒向上伸展的山路,被秋天长长的衰草掩盖住,毛小豆跟在我的后面,我牵着她,从路边撅下一根枝条,拿在手里挥舞,抽打空气发出呜呜的声音。这个山坡没有成片的树林,因为土壤稀薄的缘故,山上只东一簇西一从的长着一些矮小的灌木,农民在石头缝隙里开垦出来的块状田地只能栽种苞谷或者南瓜,苞谷已经干枯了,夏天甜甜的玉米杆已经枯黄,轻飘飘的被秋风摇晃着。种南瓜的地方可以看见比磨盘还要大的南瓜躺在地上,深桔黄的瓜皮微微夹杂着绿斑,我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向日葵,浓黄的复式花瓣已经枯萎,硕大的瓜子盘向下低垂。我让毛小豆帮我放风,我去把它偷来一起吃,因为葵花籽对农民来说也算是一个收入。我翻过一块石头,去把那个长熟的瓜子盘掰下来,反过来一看,粒粒饱满的瓜子填满了瓜子盘上的小洞洞。瓜子上的颜色组合成美丽的图案,我高兴的把瓜子盘拿到毛小豆面前,掰成两半,新鲜的葵花籽略带一点潮湿,嫩嫩的,嚼起来有点清清的味道。<p></p></P>
<P >  从山下走上来一个扛着锄头的人,我和毛小豆埋头吃葵花,谁也没看见,就听见一个人喊:“小狗日的!敢偷老子的葵花!”我和毛小豆一起拔腿就往山上跑,我边跑边把手里的葵花扔了,毛小豆还死死的抓着。后面的人喊:“给我站住!偷我的东西还想跑!”我拉着毛小豆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山路往上跑,那个老农民就一直追,好在毛小豆体育不错,没有掉队,不知跑了多久,山路转了一个弯,我回头一看那个农民还没有追上来,拉着毛小豆往路边的一块石头后面的灌木丛一钻,示意她别出声,一边躲一边继续吃她剩下来的半边葵花,我们听见追来的人在附近骂骂咧咧了一阵,走了。钻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手背上有被灌木的刺划破的血印,我跟毛小豆相互给对方摘干净头上的蜘蛛网和枯叶杂草,抬头看看天上,淡兰的天空没有云彩,山雀一震一震的飞过,再往前走是另一座山的一片松林,我对毛小豆说:“我们去树林里吧。”路边就有一蓬一蓬的火把果,红得可爱的小小圆形果粒成串的长满了,沉甸甸的压弯了枝条。我让毛小豆在路边站着,撅了四五根长满果实的枝条拿在手里,边走边吃的往松林走去。山上最好吃的是糖尿罐,一种深桔红色,长的类似痰盂的山果,很甜很甜,可是那天我们没有找到。跑了一阵我和毛小豆都累了,就爬到松林里高出来的一条土堆上休息。掉在地上的松针很软和,我跟毛小豆躺在上面吃我们的火把果和葵花籽。<p></p></P>
<P >  毛小豆趴在地上把瓜子剥出来,我把火把果拿到附近的一个泉眼去洗干净。火把果并不像它们看起来那么好吃,淡淡的甜味里还带着轻微的酸涩,嚼得嘴里都是渣子。<p></p></P>
<P >  秋天的阳光从松枝间清澈的泄下,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块,秋风激起松涛声,呼呼的。虽然我们趴着,但仍然可以看见山下师范学校的大操场和教学楼,还有那条蜿蜒而过的河流。也许是阳光的温度过于舒适,毛小豆比我先打起了瞌睡,她好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睡着了,额头的刘海往一边倒去,过了一会儿,我也迷迷糊糊起来。<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align=center>三<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  是一种类似说话的声音让我先醒过来。我的眼睛被渐渐西斜阳光灿住,还不能完全睁开,可是我能听见我们周围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我以为是毛小豆在说梦话,可是揉揉眼睛仔细一看,毛小豆呼吸匀净,不过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睡着。<p></p></P>
<P >  什么声音呢?<p></p></P>
<P >  我半欠起身子四周张望,看见我们下方松林里的空地上一个古怪的景象。<p></p></P>
<P >  我看见萧老师,是的,不会错,是萧老师,他靠在一棵松树上,两只手向后搂着树干,他身上穿的衬衫是解开的,露出月白色的胸膛,我看到他急促的呼吸着,清晰的肋骨一张一张的,他的头张惶的摇动,头发也有些散乱,很无辜的样子。有一只手在他的胸膛上抚摸,我好奇而又紧张的往下看了一眼,我又看到一个脑袋紧紧的贴在萧老师的肚子上,这个人的一只手揽住萧老师的腰,他的衣服也敞开着,被秋风刮得飘起来。呼呼的松涛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一个发烧的人在呻吟,我看到萧老师的嘴张开又合拢,一只手伸到那个人的脑袋上抓住他的头发。<p></p></P>
<P >  我吓坏了,我知道自己看到了一个不应该看的事情,毛小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就趴在我的旁边,我一把把她摁下去,在她耳朵边说:“你趴下!睡觉!”毛小豆挣扎着,我咬牙切齿的说:“你不听话我掐死你。”<p></p></P>
<P >  我全身的血液都涌到我的头上,整个脑袋里嗡嗡乱响,我甚至可以听见耳朵里咚咚的敲鼓一样的声音,就像那天晚上萧老师背着我时候听到的一样。我的眼睛也有些黑了,喘气也觉得憋闷,他们在干什么?是杀人么?他们要是看见我和毛小豆会怎么办?会不会杀了我们?我的心跳前所未有的急速,摁着毛小豆的手也松开了,我躺在地上捂着脸,毛小豆悄悄的看了两眼,在我耳边问我:“萧老师在干什么?”我捂住她的嘴说:“别说话,别说话。”她乖乖的把身子缩了回来,憋着气躺下。那种如同鬼魅一样的声音持续了很久,毛小豆害怕的想哭,她使劲抓着我的手,问: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我一动也不敢动的躺着,只会用手指头比划叫她千万别出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听到一阵放肆而短促的喊叫向树林的外面飞去,之后寂静无声,四周都是呼呼的松涛在响。<p></p></P>
<P >  过了一小会儿,我更加好奇的又看了看,这时候萧老师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脸,一个人抱着他,两个人相互贴着,一动也不动。<p></p></P>
<P >  我狂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心想没事儿了,他们没看见我们,他们不会来杀我们了。我高兴的给毛小豆做了手势,让她再等一会儿,再过一会儿我就带她回家。<p></p></P>
<P >  我们两个眼睁睁的看着上面,上面横亘着粗壮的松枝,松针密集而尖锐,枝干上布满苍龙一样的鳞片,长着一个一个巨大的油绿色松塔,里面有松子。想吃到松子非常困难,因为松塔坚硬无比,要我爹用柴刀劈开才行,一不小心就会把手弄破流血,去年就是这样。一只松鼠在树枝间跳跃,正正的停在我和毛小豆的脑袋上方,毛小豆高兴的用手一指,我啪的一下把她的手打下来,瞪了她一眼。松鼠也在树上歪着脑袋看我们,四肢牢牢的紧抠着树枝,小脑袋机灵的转动,尾巴一扫,上面落下很多灰尘,迷了我们的眼睛。等我们揉揉眼睛再看的时候,松鼠已经不知去向。我们的下面已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轻轻的支撑起身子,下面的空地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只有松针被踏乱了。我跪起来,四处张望,什么人也没有,远远的听见传来歌声,但很快就被松涛声掩盖掉了。<p></p></P>
<P >  我们要赶紧下山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出来了多长时间。路上毛小豆问我:“萧老师刚才在干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说:“可能有人想杀他。”又说:“今天看到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毛小豆很害怕,连忙点头,我说:“跟爹妈也不能说。不然就会被杀死的。”毛小豆跟我拉勾上吊,保证什么也不说。<p></p></P>
<P >  我头昏脑胀的回到家,还没上楼梯就看见我爹手里提着棍子在楼梯上面等着我,他一看见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下来抓住我的胳膊就揍,边揍边骂:“你一天都跑什么地方去了!中午饭也不回来吃!害得我跟你妈到处找你,急都急死了。”我一路跳一路哭,说:“是我妈让我出去玩的!你怎么不讲道理!”我爹抽得更狠了:“还敢犟嘴!”进到家里,看见我妈坐在饭桌旁边,气呼呼的样子,看见我被我爹打着回来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再看我她就又生气了。她让我站着别动,说:“你这一天都干什么去了!浑身上下哪里来的这么多野草!”我边哭边低头一看,我身上天蓝色的毛衣上到处都是松针和草棍,一双手黑漆漆的肮脏不堪,估计脸上也是花脸猫一样。我低头站着,我爹弄来一盆水让我洗手洗脸,我妈把我的脏衣服扔出去,回来说:“你爹洗了一个下午的衣服,还没干呢!早上才换的又脏了!你说你是不是讨打!”我低头吃饭,也不敢说话,我弟弟坐在车里嘻嘻笑,伸着手想抓我,我心想:这个小东西!长大了肯定是叛徒!幸灾乐祸!<p></p></P>
<P >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始终睡不好,下半夜我就开始发烧了,我叫醒我爹,他在我额头上一摸,让我回床上躺下,拿出体温计给我测体温,我妈也起来了,用眼皮试了试,对我爹说:“英子发烧了。”我爹对我说:“活该!让你一天在外面疯,这下老实了!看你以后还疯不疯去!”我妈到外面的柜子里给我找药,我想把下午看到的事情讲给我爹听,可是我跟毛小豆约好的什么也不能说,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怎么说呢?我就着妈妈的手把药吃了,我爹说:“明天别去上学了,让你妈给你请假。睡觉。”说完他们就关灯睡了。我昏昏沉沉的,浑身发烫,一闭上眼睛就看见萧老师古怪的脸和那个我始终没有看到脸孔的脑袋,他们相互纠缠着,转着圈的在我的梦里反复出现。我又梦见毛小豆狰狞的笑着,在一个阴暗的松林里向我招手,好像萧老师又在掐着谁的脖子,就这样半睡半醒的过了一夜。<p></p></P>
<P >  第二天醒来,浑身酸痛,烧到是退了,身上的背心还是湿的。躺在床上往外看,仍然是一个大晴天,窗户外的柏树上有一个麻雀窝,柏树的后面的就是湛蓝的天空和一丝丝的白云。我听到有马车经过,赶马车的人在吆喝:“打牛奶!打牛奶!”<p></p></P>
<P >  我下床在痰盂里解了手就又回被窝里躺下。我妈听见我的动静进来看我,她抱着弟弟站在我床前,又用眼皮试了试我的额头,说:“不烧了。”然后挥舞着弟弟的胖爪子说:“公子乖,英子哥哥不听话,乱跑,生病了,我们不学他。”那个小憨包奇怪的望着我,然后卡卡的笑了两声,“有什么好笑!”我骂他。我妈说:“我给你请假了,在给你熬稀饭。烧退了吃点清淡的。你躺在床上别乱下地。”妈妈出去前让弟弟亲亲我的脸,弄了我一脸口水,我赶紧在枕巾上擦掉,恶心巴拉的。<p></p></P>
<P >  房间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瞪着天花板。我家的天花板是用白纸糊的,因为是瓦房,下雨会漏,所以上面有一些水渍,而且天花板上还有老鼠,老鼠尿也形成一些斑块,奇形怪状的,我就逐个的想它们像什么。这个像人头,那个像大象,看累了我就再睡上一会儿。我身旁的墙壁上糊着报纸,都不知道多少年了,已经黄褐色了,上面有华主席的像,我更小的时候就看着他睡觉,那会儿还跳舞:我是华主席的红小兵。<p></p></P>
<P >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躺到中午,我爹回来喂我吃了稀饭,然后又吃了点感冒药。到了下午我已经觉得全好了,力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我开始躺不住,可是我妈不让我出门,她拿了一本教科书让我自己看,说是今天没上课自己要把老师讲的内容看一下。<p></p></P>
<P >  我漫不经心的披着被子坐在床上,我的床边有一张写字台,桌子就方在窗户下面。窗户外面隔着大约<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5</FONT>米是一片长在半山平地上的梨树林子,我家在二楼,梨树林和一楼地面之间的山坡上覆盖着密密的藤蔓和杂草。春天和夏天树林和山坡都有美丽的景色。梨花开的时候雪白一片,就连晚上都被映的没有那么黑,梨花盛开的时候我和朋友们总要去折些回来插瓶,因为这是学校的树林,所以没有人管我们这些孩子。可惜梨花没有香味,不然我的房间一定是令人陶醉的。夏天则不一样了,虽然梨花早早的就谢了,可是山坡上却开出一种叫金银花的野花来。黄色和白色的长形小花长在藤蔓上,长长的花蕊好像仙女的手指伸出花瓣之外。金银花有一种很雅致的香味,晚上会不经意的随着风飘进家里来。放牛的孩子经常摘一大把回家,我们也是,用广口的罐头瓶子养起来,为多蚊子和星星的夏夜增添别的享受。<p></p></P>
<P >  现在我窗外梨树林的叶子都快掉光了,剩在枝头的也都变了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飘落下来,叶子在秋风中不定的飘摇,这种落寞与秋日灿烂的阳光和谐的统一在一起。我肯定是看不进书的,我桌子上放着一个三棱镜,是我爹上光学的教具,因为我喜欢就给了我。窗外的阳光被我用三棱镜分解成多彩的光谱,我隔着三棱镜向外瞧——??这难道是真的?梨子早就被学校的人收获完了,在我家下面的空地上很便宜的出售,我还吃了不少,怎么那棵树上还有梨么?我撇开散三棱镜用眼睛看,真的,在一棵树上仍然悬挂着一个熟透的梨,我又仔细认真的再看了几次,确认那是个梨,可以吃的梨。<p></p></P>
<P >  就在我欢欣鼓舞的时候,我妈推开房门,说:“英子,萧老师他们知道你病了,来看看你。还不叫人?”<p></p></P>
<P >  先进来的是杨老师,当萧老师进来的时候我的心一阵抽搐,我发现自己有些害怕他,可是他跟他的同学们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他们关切的问我身体,并向给他们倒水的我妈表示了谢意。我的眼睛始终回避着萧老师,好在她也没有跟我说太多话,昨天发生的事情因为他的出现又好像一块石头打中了我的脑袋。我尽量跟教音乐的董老师说话,不知怎么就说到我刚刚发现的那个梨子上面。<p></p></P>
<P >  我妈说:“别胡说!现在树上怎么可能还有梨!”<p></p></P>
<P >  我说:“真的真的!不信你们自己看。”<p></p></P>
<P >  大家凑到窗户前面伸头张望了一下,董老师说:“咦?还真的有一个。”大家都看见了,都笑起来。<p></p></P>
<P >  萧老师问我:“英子,想要那个梨么?”<p></p></P>
<P >  我有一点恐惧的看着他,心想这么多人你也不敢杀了我,我点点头。萧老师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对我说:“那我去给你摘。”<p></p></P>
<P >  我妈连忙制止,说:“别理他,他说风就是雨的。那树那么高,很危险。”<p></p></P>
<P >  萧老师说:“曹老师,没关系,我从小爬树爬惯了,没问题。再说英子今天生病了,让他高兴一下。”说完他就出门下楼去了。我妈着急得要打我,被其他人拦下来,说:“曹老师,没事的,萧德福爬树很厉害的。”<p></p></P>
<P >  我战战兢兢的趴在窗台上看。一小会儿就看见萧老师进了树林。<p></p></P>
<P >  他问我:“哪棵树?”<p></p></P>
<P >  我指给他看,他抬头向上望了一阵,确定了树,然后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噌噌的就往树上爬去。<p></p></P>
<P >  我们都在看着,萧老师爬树真的很快,一转眼他已经去到树很上方的位置,他自己看见那个梨了,伸手去够,却够不着。我妈说:“摘不到就算了,快回来吧。”然后使劲瞪了我一眼,我小声嘀咕:“又不是我叫他去的。”我妈说:“你还说!”我闭嘴。<p></p></P>
<P >  萧老师又试了试,还是不行,他想了想,就开始摇晃树枝,摇了几下,那个梨就掉下来了。他高兴的冲我笑,然后三下两下的就回到地上,在厚厚的树叶堆里找了一会儿,捡起那个梨往回走。<p></p></P>
<P >  萧老师把那个梨递给我,说:“好在树不高,地上有叶子,不然就摔坏了吃不成了。”<p></p></P>
<P >  我高兴的看着梨,除了着地的一面摔坏了一点,其他地方都是好的,黄黄的梨皮上有很微小的褐色小点,我让妈妈把梨削了,分成很小的几块,大家都吃了一点。可能是因为熟过头的缘故,梨并不甜,不过大家还是很高兴。我妈留他们吃饭,可是他们都要走。我想:萧老师要是知道我昨天看见的事情他会怎么样呢?他还会对我这么好么?<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align=center>四<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  第二天我又背着书包上学去了。<p></p></P>
<P >  我悄悄的问毛小豆:“前天的事情你没跟谁说吧?”<p></p></P>
<P >  毛小豆问我:“什么事情?”<p></p></P>
<P >  这个笨蛋!她就知道吃!不过这也让我放心。<p></p></P>
<P >  第二堂的课间,我们听说离教室不远的村子里抓到一个贼,于是都兴冲冲的跑去看。<p></p></P>
<P >  一个男人被吊在一棵桃树上,农民把他的手和脚都捆在桃树伸出来的一条枝干上,这个人就好像一个圆筒串在树上,他衣衫褴褛,头发又长又脏,农民拿着扁担揍他,还在他的下面放了一个粪桶,装满大粪,臭气熏的我们都要捂住鼻子。那个贼很颓丧的吊在树上,也不分辨,脑袋耷拉下来,好像晕了,我们就听见农民说:“打死你个小偷!”“我叫你再来偷!”农民怒骂的声音很大,掩盖了上课的铃声。<p></p></P>
<P >  树上的贼哀求的看着我们,嘴里小声的说:“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p></p></P>
<P >  农民们并没有停止,贼哭了起来,说:“大哥,大哥,求求你,别打了,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我也是没办法。”<p></p></P>
<P >  农民说:“没办法你去偷别人啊,我叫你来偷我。”边说又狠狠敲了贼的脑袋几下,我们在边上起哄:“打得好!打得好!”<p></p></P>
<P >  贼说:“大哥大哥,你放过我吧。我在不干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求求你,你放过我。”我们在边上吼:“打死他!”<p></p></P>
<P >  我看见旁边有一些石头,桃树又不高,贼离粪桶的距离很近,我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悄悄的去捡了几块石头,往粪桶里扔下去,溅起一些粪便,臭味更浓了。其他的孩子觉得这个玩法很新奇,也都跟着往粪桶里砸石头。农民对此表示赞许,说:“叫他吃屎!”<p></p></P>
<P >  贼被弄得没有办法,大声的哭起来,嘴里说着什么,听不清楚。<p></p></P>
<P >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老师来了,上课以后他看见教室里缺了好几个人,就找了出来。萧老师看到我们在干的事情非常生气,他大吼一声:“蒲英子!你给我住手!”<p></p></P>
<P >  听到萧老师的呵斥我才想起来原来已经上课了,拔腿就往教室跑,其他几个跟着也都跑回来。<p></p></P>
<P >  萧老师站在讲台上脸色很难看,他说:“蒲英子!你给我站起来!”<p></p></P>
<P >  我吓了一跳,我是第一次见到他对我发火,昨天下午对我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这么大脾气?<p></p></P>
<P >  我乖乖的站起来,萧老师说:“刚才还有谁!都给我站起来。”<p></p></P>
<P >  又站起来几个。<p></p></P>
<P >  萧老师拿着教鞭敲在讲台上,说:“你们上课迟到我不骂你们,你们刚才在干什么?蒲英子,你自己说。”<p></p></P>
<P >  我壮着胆子说:“我们在教训那个贼啊!”<p></p></P>
<P >  萧老师说:“教训?你们简直是在侮辱。人家做错了事情,比如偷了东西可以送去派出所,自然有警察来管。你们是小学生,跟着没有知识的农民起什么哄!”<p></p></P>
<P >  我们低头站着,我心想:你这么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情。<p></p></P>
<P >  萧老师继续说:“谁带头往粪桶里扔石头的!”<p></p></P>
<P >  几个人都看着我,我心里骂到:你妈的!一帮叛徒。<p></p></P>
<P >  萧老师走到我面前,说:“蒲英子,我一直觉得你是懂礼貌的孩子,可你今天也太恶毒了吧。贼就不是人了?你懂不懂尊重人?啊?!尊重!”<p></p></P>
<P >  我心想,你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回去我告我妈。<p></p></P>
<P >  萧老师说:“你别以为你妈是我老师你就可以为所欲为。”<p></p></P>
<P >  这句话好像一棍子戳在我的肺上。疼的厉害。我抬起头恶狠狠的看着他,咬着牙。可是他没再理我,转过脸去对全班的人说话,他说:“同学们,我们要学会尊重别人,这是起码的做人的礼貌。我们不能因为别人做错了事情就肆意的践踏别人的尊严,就拿刚才的事情来说,一个小偷偷东西是不对,应该受到惩罚,但是这种惩罚应该是法律规定的,由派出所和警察乃至法院来执行,而决不能私自对小偷进行严刑拷打。最让老师生气的是,我们班上有的同学,”他用手指指我们这帮站着的孩子,“他们不但围观起哄,还想方设法往人家身上溅大粪,这是很恶劣的行为,不是我们一个受过教育的高年级小学生应该做的。”<p></p></P>
<P >  我拳头捏得紧紧的,斜这眼睛瞄着他,也没听到他后来说了些什么,我心里直嘀咕,你妈的!老子还帮你保密,你就这么骂老子。越想越气,他话还没说完我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座位上,看你敢把老子怎么样。其他的孩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坐还是不坐。奇怪的是萧老师没有再让我站起来,他让其他孩子也坐下,说:“今天上课已经耽误了,大家把书翻到第十课。”<p></p></P>
<P >  他整节课上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烦死他了。不就一个死小偷么?当着全班的面骂我,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事情,你妈的!<p></p></P>
<P >  如果那天我回家如同以往一样的吃饭睡觉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可是我被我爹狠狠的揍了一顿。<p></p></P>
<P >  下午放学以后,我们几个人跑到收割后稻田里去捉秧鸡。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秧鸡的学名叫什么,只知道它们藏身在稻草垛子下面,身形类似小鸡,但是腿很长,跑得很快。我们逐个的翻稻草垛,然后追着被翻出来受到惊吓飞跑的秧鸡满田野的跑,我被地上的稻草茬子绊倒好几次,浑身都是土,最后手里一边捉着一只回家,这玩意儿真难捉,我满头大汗的敲门,对着开门的我爹说:“爸!看!”说着把挣扎的秧鸡高高举起,可能是被冷风吹了,鼻子里流出一条鼻涕,我就用手背去擦,脸上还嘿嘿笑着。<p></p></P>
<P >  我爹看到我的样子,一把从我手里把秧鸡抓过去往楼下一扔,我急了,还追到走廊栏杆边上。还没等我回头,我爹就拖着我进到家里,一巴掌打过来,我的身上飞起一阵尘土,这更刺激了他的火气,他让我把先衣服裤子脱了,我抱着门口的水缸叫我妈救命。我妈指着我的脑袋说:“你活该!”我扯开嗓子就哭,希望隔壁的阿姨听到回来救我,但是嚎了一阵也没有动静。我爹威胁我:“你给我闭嘴!再哭我打死你!”他使劲把我从水缸边拖开,我妈也说:“你自己先把外面的衣服脱了,我去给你洗。自己到床边去趴下,等着挨揍。”<p></p></P>
<P >  事到如今,我知道今天这顿打是逃不掉的了。我们家有个规矩,挨打要自己找棍子。我们家打我的棍子一般放在碗柜顶上,一根粗的一根细的。我磨磨蹭蹭的去拿了一根粗的过来,我爹说:“换根细的来!”我知道我祸闯大了,以往粗的也就对付了,粗的打着不疼,这次我爹点明要用细的打我,我真有点害怕了,细的棍子一抽下去就是一条红印子,还要肿起来,我也不敢再哭,乖乖的去把细棍子拿来,自己趴在床边上,还要把裤子脱下来,露出屁股。<p></p></P>
<P >  我爹站在我后面,把棍子抖一抖,对我说:“你自己说,今天干什么了。”<p></p></P>
<P >  我战战兢兢的说:“今天?今天我挺乖的啊!”<p></p></P>
<P >  屁股上就是一下火辣辣的疼。<p></p></P>
<P >  我放声大哭,说:“爸!我知错了!我放学没有按时回家!”<p></p></P>
<P >  又是一下!<p></p></P>
<P >  我说:“我把衣服弄脏了!”<p></p></P>
<P >  又是一下。<p></p></P>
<P >  我顿时乱了方寸,捂着屁股跳起来,哭:“爸!别打了!别打了!”<p></p></P>
<P >  我爹说:“这些都不跟你算账,你还干什么坏事了!”<p></p></P>
<P >  我拉着那根棍子,一哭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爹让我放手,我也不敢不放,又被他抽了几下,我只觉得屁股上、小腿上到处都疼,我在家里跳来跳去的哭。<p></p></P>
<P >  我爹说:“我提醒你,你早上干什么坏事了。”<p></p></P>
<P >  我想起来了,你妈的!告状告到家里来了!我心里的怒气和我脸上的眼泪极不协调,我也来不及想太多,只想着怎么快点结束这顿打,就原原本本的把早上的事情跟我爹说了一遍,不说要挨打,说了又挨了好几下。我妈在边上也不帮我,我爹打够了,我妈让我写检查。他们训斥我的理由跟那个该死的萧老师一样,可怜我坐不得还要写检查。我边写检查边想,你妈的!萧德福,看老子怎么收拾你。<p></p></P>
<P >  我爹打完了我才让我吃饭,我边抽泣边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心里一个劲的盘算要找个时间整他一下,你妈的!老子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事情。<p></p></P>
<P >  之后的一段日子我和萧老师的关系异常的僵。凡是他上课的提问我都说不知道,几次以后他也不怎么提问我了。他也试着想要跟我谈话,放学以后让我留下来,老子才不理他,提起书包就走,走的时候跟他说:“有本事你再去告我啊!”<p></p></P>
<P >  冬天很快就来了。<p></p></P>
<P >  为了防止北风直接吹进我们的教室,班主任找来一些塑料布把窗户蒙住,可是北风还是把塑料布吹得兜进来,也时常把塑料布吹开。我们的教室没有取暖的设备,为了避寒,每到冬天大家都会提着一种叫“烘笼”的东西。这是用竹子编的烤火用的工具,圆形的外壳,里面放上一个泡菜坛子的瓦盖子,在瓦盖子里再生上木炭,竹篮子上有把手,我们除了穿上厚厚的外衣,戴上遮住耳朵的帽子、手套,都提着烘笼来上课,大家的烘笼放在一个教室里就温暖许多。冬天上学的路上一项重要的娱乐就是甩烘笼,整个东西随着我们的胳膊划圈,里面的炭火红亮红亮的,这也是保证炭火不灭的最管用的方法。为了学好这种甩烘笼的技巧,我摔了好几个瓦盖子,现在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了。烘笼还能给我们带来一种方便,就是烤馒头或者爆玉米花。为了保证炭火常有,我们还要戴上一些木炭和一个夹炭用的长夹子,下课的时候就可以把这个夹子搭在瓦盖子上面,再把馒头放上去,利用下面炭火的温度把馒头烤热烤黄烤香。或者把玉米粒埋在炭灰里,等到温度积聚到一定时候,玉米就会爆炸成玉米花,这都是我们冬天乐此不疲的事情。<p></p></P>
<P >  实习老师冬天就要结束他们的实习了,最后他们都要上一次公开课,他们的老师们要来听课,给他们打分,当然也包括我的妈妈。经过一段时间的琢磨,我决定在萧德福上最后一次公开课的时候报仇。<p></p></P>
<P >  那是一个阴沉的上午。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广播里正在播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对农村广播》节目,我把馒头放在书包里,前一天晚上我就抓了一把玉米搁在我上衣的口袋里。课表上排的萧德福的语文课是三节,从第一节数学课开始,教室里就坐满了我认识的叔叔伯伯阿姨和我妈,杨老师上课很认真,比起她刚来的时候要老练多了,但是我没心思认真听,一个是前天晚上我妈已经帮我预习过了,一个是我正在琢磨怎么在萧德福的课堂上让他出丑。第二节是政治课,大人们坐在教室里边听边记,下课以后还跟上课的老师谈话。那天真的冷,云层很厚,很晚了光线仍然不足,第二节课后教室里还要把所有的日光灯都点着,外面的风很大,呼呼的刮个不停,我连厕所都不想去。<p></p></P>
<P >  萧德福上课了,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我觉得他就是一只老鼠。他很认真的写板书。开课后一小会儿,我就悄悄的把馒头放在烘笼上面烤,还把玉米埋进炭灰里,我妈她们全都坐在最后一排专注的看着他上课,没人注意我干了这些。<p></p></P>
<P >  我得意洋洋的等着我预计的效果尽快出现。<p></p></P>
<P >  果然,十分钟左右,教室里开始飘出烤馒头的香味,这阵味道引起同学们的小小的骚动,有的人吸吸鼻子,发出丝丝的响声。萧德福上课的情绪明显受到影响,他停止板书,转过头看看教室,我坐得笔直,两只手还背着,很认真的看着黑板。他想说什么,但没说,就继续写他的字。又过了一下,啪的一声,第一颗玉米炸了,跟着噼噼啪啪其他的玉米也都炸了,有的还溅到走廊上去,教室里一下子就热闹了,大人们站起来看看发生什么事情,有的同学也都钻到桌子底下看看是谁干的好事。<p></p></P>
<P >  萧德福的课上不下去了,他怒气冲冲的把粉笔一扔,问:“是谁在捣乱?!”<p></p></P>
<P >  我的所作所为就这样被发现了,我站起来,挑衅的看着他,甚至我妈上来想把我拖出教室也被我挣开了。<p></p></P>
<P >  我歪着脑袋对萧德福说:“你怎么样吧!老子干的。你再去告啊!”<p></p></P>
<P >  我妈扇了我一嘴巴,我还是坚持着。别的叔叔上来劝我妈,有的劝我。<p></p></P>
<P >  萧德福脸上挂不住了,碍着我妈的面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说:“蒲英子!你给我出去!我的课不要你上!”<p></p></P>
<P >  我妈气哭了,我觉得自己就是英雄,看着萧德福的样子,想起我爹揍我,我牙齿恨得痒痒的。<p></p></P>
<P >  萧德福说:“出去!我不要你这个不守纪律的学生上我的课!”<p></p></P>
<P >  我站在座位上不走,他冲下讲台来拉我,我一扭身子,指着萧德福的鼻子说:“你别碰我!你跟男的在山上日B!”<p></p></P>
<P >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很诧异,我好像在刹那间搞清楚了那天我和毛小豆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事情,这句话冲口而出,带着我所有的恶毒和快慰——看老子不整死你。<p></p></P>
<P >  可是整个教室的人在那一刻都懵了,同学们全都齐刷刷的望着我,他们觉得这么肮脏的词语怎么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人们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们全都沉默了,包括我妈,她很迷茫的看着我,仿佛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萧德福站在我的面前仿佛被无数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后跟,他那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即使等我长大成人以后也不能用确切的词语描述出来,最简单的一个词就是面如死灰,那一刻他仿佛和他滔滔不绝的讲课永远分离了,他呆如木鸡了一下,准备扇我耳光的手臂颓然垂下,我把头抬着,跟他横,看你能把老子怎么样。萧德福冲我点点头,或许是无意识的,或许是表示佩服,然后猛地转身冲出教室的门。<p></p></P>
<P >  人们这时全都明白过来,他的同学们追赶他去了,我妈已经气晕过去,一个阿姨对我说:“你闯大祸了!”<p></p></P>
<P >  后面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等我有记忆的时候是遭到我爹空前绝后的毒打,他甚至把我吊起来打,我妈使劲的哭,甚至我爹也流泪了。今天我怀疑他们最后离开那个学校跟我这件事情有很大的关系。因为那天谁也没有找到萧德福。<p></p></P>
<P >  萧德福自杀了。<p></p></P>
<P >  他的尸体两天后被人们在大树脚的河里发现了,据说他冻结在河面的薄冰下面,面色青紫。<p></p></P>
<P >  而我,被我爹毒打以后一条腿的骨头断了,一直高烧不退。<p></p></P>
<P >  第二年夏天还没来的时候爹妈就调走了。临走的那天晚上,我对着窗外雪白的梨花整晚没睡。<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  我站在这条河边,拉着毛小豆的手说:“告诉你,大树脚对出去的河中间水最浅。真的,那里很浅,很浅……”<p></p></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作者: 邱雷    时间: 2007-8-4 13:33
情节、语言都比较顺,流畅少有疙瘩。这也可以说是很典型的,“那时节,我们还都是孩子”这个标题流露出的写作冲动在故事里也都得到满足了,写到这样,看似足够了,但其实是存在问题的:写得太平常,没有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总是叙述一步步印证着惯常的阅读经验,没有亮点,没有惊喜,这使得这个小说淹没在众多的同类题材的作品中。




欢迎光临 黑蓝论坛 (http://www.heilan.com/FORUM/) Powered by Discuz! X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