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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打印本页]

作者: 才少爷    时间: 2007-8-4 13:34
标题: [原创]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  align=center>好像要发生什么事<p></p></P>
<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p></P>
< >事实上赵老三已经有了一点预感。</P>
<P >半夜的时候,赵老三的妻子,也就是赵婶,突然被丈夫从睡梦中莽撞地推醒了。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丈夫似乎正在唠叨着刚才所做的一个梦。梦中是洪水来了,把村头的龙王庙冲倒了。赵婶翻了个身,不耐烦地说,村头的庙早拆了,你糊涂个啥啊。说完,眼睛也跟着嘴巴闭上了。她可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等会天一亮,事情就像孩子们需要洗涮的衣服一样,多得让她一刻都闲不了,她还想乘着这会天没亮,再睡会儿觉。</P>
<P >但赵老三似乎存心不想让妻子睡好觉。这一会,他用脚踢了妻子的脚,喂,喂,那你说我做完梦后怎么心里就闷闷的,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赵婶这一次连话都懒得说了,理都不理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的丈夫,而是像一条不怕烫的死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可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她要睡觉。</P>
<P >赵老三踢了一会,自己都觉得没意思后,就掀开了被子,黑暗中摸索到了自己的拖鞋,到角落的尿桶里,沥沥啦啦地撒了一泡很长时间的尿。这泡尿长到以至赵婶就是在沥沥啦啦的尿声中又一次睡过去了。赵老三精神上有些不集中,大概就是因为这点,有几滴尿甚至溅到了他的手上。他把裤子提起来后,把手往鼻子上送,闻到一股酸酸的尿液味。他边甩手边往床上走去了。掀开被子。身子往床上一扔。过一会,困意就像梦中那场冲倒龙王庙的洪水,完全把他淹没了。</P>
<P >他又做了个梦。梦中,他回到了儿时,一天早晨,他父亲领着他去逛庙会。正当他坐在馄饨摊前,大口地吃着当时三分钱一碗的馄饨时,他发现,坐在身边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正在不断的衰老下去,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微笑到不胜凄苦。这个发现让他手足无措,站在那儿端着碗。就是在这时候,突然,馄饨摊的帐篷倒了下来,压在他的身上。他吓了一跳,猛地跳了起来,才发现一头冷汗的自己正坐在床上,心里无端的乱跳。那时候还差两个小时天就亮了。</P>
<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p></P>
<P >挑着两个簸箕的赵老三走上前去,从后面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的心吓缩了一节。我回过头,看见他指着屋石山那边。财哥,财哥,你听,怎么一大早乌鸦就在枝头叫了?</P>
<P >那时候天才麻麻亮,天空低沉灰蒙,田野里四下散着秋天淡淡的气味。</P>
<P >赵老三打量了一下我脸上的风景,又往乌鸦叫的山头望了一眼。那里正传出来一阵凄厉的“呀—呀—呀”的声音,将天色一点一点的叫亮了。也将赵老三的心一点一点叫凉了。他一脸神秘,把嘴巴贴上前来,声音在我的耳膜里嗡嗡震动,财哥,等会你得叫大家注意点,保不准今天会出什么事情呢。</P>
<P >老实说,我的心也正是给这不祥的声音叫得有些悚然。我在早上起来的时候,也感到心里一阵发闷,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赵老三那么一说,我就转过头,狠狠地刮了他一眼,你这是迷信,枉你还是村里不多的党员之一呢,竟然相信这个。</P>
<P >赵老三这下子脸上很难看,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从我的身边把肩上的锄头绕了一下,大步的走了过去,到前头找别的人说话去了。</P>
<P >我望着他健壮的背影,又往屋石山上望了几眼。那里,乌鸦还在不断的鸣叫。我的心里头也更加不安起来了。今天好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了。这种感觉从胸口涌到喉咙的时候变成了一口浓痰,我抽动了几下下巴,张开嘴,浓痰小鸟一样飞在了路边沾着露水的草上。<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P>
<P >这一天是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十五日。那一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我们宋楼村史无前例的通上了电,从此告别了多少年来夜里一直都是黑里麻漆的岁月。那一年正是我在村里做大队长。秋天的一天,我到镇上去开会的时候接到通知,说上面决定要给我们村子通电。于是,回到村子之后,我就开始带领村里头的大大小小,天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到离村三公里远的南门岭建造宋楼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水库。水库建好之日,也就是宋楼村通电之时,几千年来生活在黑暗之中的宋楼村从此每个夜晚灯火通明,这一说法显然振奋了全村的男女老小。</P>
<P >那一天早晨我和赵老三那场不愉快的交谈,正是在赶往水库工地的时候发生的。</P>
<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p></P>
<P >事情果然发生了。那是吃午饭的时候。</P>
<P >饭是在我们干活停下的地方吃的。当时我一边光着脚丫,以拉屎一样的姿势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把碗里的饭菜往嘴里扒,一边居高临下,<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再过十来天就可以完工的水库。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我转过头去,立即瞪圆了眼睛。后面的一块土坡莫名其妙地就坍塌了。我转过头的时候,黄泥洪水一样迅疾又不由分说流泻了下来,很快就在坡下的田里堆起了一个硕大的坟般的土堆。</P>
<P >我还来不及看清楚被淹没在黄泥里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长短不一又无比凄厉的哭声就响起了。一阵灰尘过后,我终于看清了哭的人。那是赵婶和她的两个女儿。她们面对着正在不断增高的土堆,瘫倒在了地上,眼泪汪汪,不知如何是好。那时候黄泥流下来的速度已经缓慢下来了,发出蛇过草丛般的刷刷声音。</P>
<P >就在那时候,我想起早晨赵老三跟我说的那些话,心里一下子慌了。他果然猜对了,今儿真的发生事情了。但是他也许做梦都没想到,事情竟然是发生在他的头上。愣了一会,我才回过神来,赶忙把碗一扔,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对着被眼前的事实吓坏、以至于拿着碗站在原地不动的村民大吼,你们她妈的还愣着干嘛,还不赶快救人?</P>
<P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是用锄头挖的,人多力量大,很快我们就把那些黄土堆耙低了不少。但挖到一半的时候,赵婶无不忧虑的制止了我们。那时候她已经停止哭声了,只是两只眼睛犹如两汪泉眼,不断地沁出泪水。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财叔,这样,这样会不,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就伤着了老家伙啊?无比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后,她就又趴在地下,大声地哭了起来。</P>
<P >就这样,那天中午接下来我们整整用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把已经不省人事的赵老三从土堆里像文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挖掘了出来。因为用力过劲,当时我的手指头都挖破了,鲜血粘着黄土,疼得我直骂娘捣老子。其他帮忙挖的村民的情况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P>
<P >挖出来的赵老三现在像一只虾子一样,蜷着身子躺在地上,脸色黄得怕人。稍稍懂点医术的刘七伏下身子去探他的鼻息,知道他只是处于昏迷状态,接着刘七就用劲把他翻好,同时叫人帮忙把他的手脚拉直,自己则用手大力地按住他的肚子,像是给轮胎打风,一上一下。我们站在周边,围成一个圈子,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下子,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穿过松林的哗哗风声了。</P>
<P >过了一会,赵老三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从嘴里吐出了几口黄土,接着就是不停的咳嗽。赵婶看见丈夫总算活过来了,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忙忙过来给丈夫捶背。那时候刘七站了起来,走到不远处放茶壶的地方,倒了满满的一海碗浓茶,然后再一次来到赵老三的身边,俯下身子喂他喝茶。赵老三艰难地吞咽了几口浓茶,但不一会他就把茶吐了出来,吐出的茶水中带着好些泥土。</P>
<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p></P>
<P >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作为一个有着多年党龄的共产党员,我知道我似乎不能把这事情较真,但是我还是觉得,赵老三这件事情有蹊跷,也就是说,很奇怪。</P>
<P >坍塌的那块地方,一直以来在我们村里就是有点儿邪气的。这我不骗你。许多年前,据说那里就死过一个女人,怎么死的我不太清楚,有人说是被人奸杀后埋在了那里的,但这也只是一个说法而已。奇怪的是,自打我记事起,哦,忘了说了,那是一块靠近山坡的田,反正,自打我记事起,那块田里就怎么也种不活水稻,种什么都不行,连最易活的空心菜,也不行。上面只长青草。青草一长,那里看上去就阴森森的。</P>
<P >大跃进的时候,我们曾经不信邪,准备在上面种了水稻。但是据那天种田的几个人交代,他们在铲草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哭声。你想想,这大山里头的,哪来的女人的哭声,所以着实把他们吓坏了。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那个哭声好像就是从地下传上来的。小个子张红旗说得更活灵活现的,他说他分明听见那声音是在说,不要拔我的头发,不要拔我的头发。说得你几乎不能不相信他们的话是假的。他们死活都不肯再去。那本来就是一块不肥的田,后来我也就只好算了。</P>
<P >但这次不同。这次我们要建水库。要建水库就需要用到一些田地,一方面是开水渠引水,另一方面也是扩大水库面积,把泥土挑去筑堤坝。其实那块地完全是可以直接淹没的,但是因为当时我考虑到堤坝的因素,就决定让人把那块地以及那块地周围的几块地全部开掉。</P>
<P >是赵老三铲的第一锄。当时很多人都不敢干。他们害怕。我站在那儿,眼睛严厉地在人们的脸上扫来扫去。赵老三这一会也望着我。当我的目光扫到他的脸上的时候,他的目光也迎了上来,充满了挑衅和不屑。我们对视了好几秒钟,我才把视线转到别的地方。这时候赵老三已经抄起了他那把锄头,大步地走到那块田地的田埂前,他低下头,一声不吭,只是往手里吐了一口唾沫,双手对搓了两下,然后就把锄头举到头上的半空,对着田埂使劲地铲了下去,抄起很大一块的泥土,轻快地把它扔到脚下的竹篾簸箕上。接着,他的双手往上一甩,又把锄头甩到半空中,往下一收,泥土的芬芳吮着锄头下去的地方浓烈的散发了出来。人们看见赵老三带了头,也不好意思再惧怕什么了,他们也用锄头挑着簸箕来到那条田埂上,和赵老三一起干了起来。</P>
<P >那块田老了。它的泥土很坚硬,所以,差不多到了快要吃午饭的时候了,分配到开那片田的人们才终于把它夷为平地。当时吃饭的时候,赵老三一家就蹲在那块已经成为平地的田地最角落里,并且蹲在那里吃饭的也不止他一家,可是,你看,偏偏就是轮到他倒霉,其他人屁事都没有。并且,那些天一直都没有下雨,好好的一块山坡,怎么说坍塌就突然一下子坍塌了呢。这里头的事情,你说谁能说得清楚呢?反正我是糊涂的了。</P>
<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p></P>
<P >那天接下来的事情是这样的,等赵老三缓过气来之后,我特别允许了刘七、赵婶和他的两个女儿留下原地照顾他,然后就招呼其他人先去把饭吃完,吃完后好继续干活。水库的活儿谁也不敢耽误。那时候饭菜都已经凉了。</P>
<P >那天下午,我吃了几口凉饭,就怎么也吃不下了。我一边挥舞着锄头,一边在想着赵老三这件事儿,越想越觉得邪门儿了。于是,处于担心,我警告大家最好远离那块出世的天地,免得再发生什么事情。事实上不用我说,大家都不敢再靠近那块地方了,甚至那些和赵老三一起开垦那块田地的人们,连靠近山坡的田地都不敢再上前去,生怕遭遇不幸。因为出了赵老三的事儿,那天下午大家伙干活似乎都没有什么劲头了,很多时候不是在边干活边小声议论着什么(我很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他们也一定像我那样感到很不解),就是一声不吭,满场子只剩下锄头和泥土接触时发出的闷闷的声响,和风入松林时候哗哗如同流水一样的声音。</P>
<P >那天只好提前一个钟头收了工。我叫刘七带几个人上山砍了几根竹子,做成了简易的担架,把赵老三抬回了村里。</P>
<P >现在,脸色苍黄的赵老三躺在了他家的床上了。他努力的睁大着自己的眼睛,望着挤满在床前的村民,眼泪分明就要掉下来了。他艰难的颤抖着左手,嘴巴一抽一抽的,目光从村民们的身上游过,最后定在了我的脸上。财,财哥,我大概就快,快死了吧。</P>
<P >我不由一怔,嘴角抽动了一下。我又想起了早上赵老三的预感来了。我停顿了会,最后紧紧抓住他那颤抖的左手。我感觉到他的手很凉。说,怎么会呢,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一抬头就看见了赵婶眼中的泪光,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只好好好休息几天,你就会好起来的。</P>
<P >财,财哥,别别别骗我了。他吐字太艰难了,几乎每一个字都要花掉他毕生的力气一般。可我,我真的很想活。赵老三的手颤抖的更厉害了。我我我的孩,孩子还小呢,我走了,他们可,可怎么办啊!</P>
<P >赵婶的哭声尖利地响了起来。老家伙,你可别想走,我不会让你这么便宜的就走了的。说着,说着,虽然脸上还挂着泪水,赵婶的话却变得温柔起来了,她俯下身子,轻声地对老三说,老三,你会没事的,孩子们都相信他们的爸爸。说完转过头对着几个含着热泪的儿女问,你们说对吗?</P>
<P >孩子们坚定的点了点头。赵老三的泪水就是在这时候落下来的。只有两颗,却很大,很浑浊。</P>
<P ><p><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FONT></p></P>
<P >主意是赵老三自己想出来的。他眼睛朝向庭院看了许久,后来定格在靠在墙上的那把梯子上。他要求我们把他吊在梯子上。他告诉我们,许多年前,他在别处的一个镇子上,曾经看见过有人也被坍塌下来的泥土活埋了,挖出来后,人们就手忙脚乱地把他吊在梯子上,说那样就可以让他提起气来,吊上一夜,人就活过来了。</P>
<P >我当时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根据,就把眼睛放在了刘七的脸上。刘七知道我眼中的意思,把头伏在我的耳朵旁,轻声地说,估计老三太想活下去了,所以就觉得把自己吊在梯子上能够提气,能够活命,但是,这也说不定也有用呢,保不准他真的看过别人就是这样活过来的。停了一会,他接着说,既然老三这么说了,我们就那么做得了,不管有用没用,咱们尽力就是,就算没用,老三也不好意思怪我们了。我点头称是。</P>
<P >于是,我们把老三又从床上扛了下来,然后用绳子将他绑在了放平在地上的梯子上。接着就小心翼翼地把梯子慢慢地靠着墙扶了起来。老三被吊起来的时候,艰难地挤了个笑脸。最后,我留下刘七和几个小伙子在原地照看老三,免得出现什么意外,然后叫大家都回家去,人群散后,我就径直走回了家中。</P>
<P >半个小时后,——那时候我的老婆刚给我烧好了洗澡的热水,我拿着衣服从里屋走了出来,接着提着水桶准备去洗澡,在走出门口的时候,我突然看见刘七跌跌撞撞的从远处的巷子里跑了过来。我的心里猛地一暗,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把水桶往地下一放,迎了上去。刘七跑到我面前的时候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了,他看着我,脸上像挂满汗水一样挂满了悲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队……长……老三……老三他……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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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right><st1:chsdate w:st="on" IsROCDate="False" IsLunarDate="False" Day="30" Month="12" Year="1899"><FONT face="Times New Roman">06.03.11</FONT></st1:chsdate></P>
作者: 六点亡羊    时间: 2007-8-4 13:34
<>顺溜。语言挺熟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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