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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短篇小说)靠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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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兰马+海蓝
时间:
2007-8-4 13:01
标题:
(短篇小说)靠牛
(短篇小说)靠牛
“快!把农药放下,傻孩子……”亮亮妈几乎是带着哭腔哀求的。庭院里挤满了来解救的村民,个个站在亮亮妈的身后,无奈看着亮亮手上的一瓶农药。亮亮被她们团团包围了。他倚在一堵木墙上,手里举着一瓶农药,瓶口一层商标纸露出了液体的痕迹,显然盖子已被打开了。他只要把瓶子往嘴边一倒,用不了几分钟,生命就可以停止。这是村里人寻死的一种最为大众的方式。因为离乡医院太远,十二里山路,服了农药,也只能往死路上送了。死人的样子是很难看的,来生注定当个恶鬼,村民都这样认为。
“不要卖我的牛,不要卖……妈妈,我求求你……”亮亮的脚在发抖,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他和村民相差只有四尺的距离,但谁也不敢移动半步,仿佛前面埋满了地雷,踩上去就有生命的危险。有经验的人知道,现在正处在僵持状态,不能稍微有点丧失,否则又是一条命的丢失。“亮娃,不要啊…..”他妈看到亮亮把瓶子往头部抬,急得直剁脚。“你答应我,再也不杀那头牛。”亮亮把瓶子换到了左手,拿右手往脑门上挠了挠痒,“不杀我的牛,我就不喝农药!”他学着电影的镜头,站直了身体,把农药高高举起,当一名视死如归的英雄。村民觉得滑稽,这种时候竟也能发出笑声,“真是个傻子。”亮亮妈的心放了下来,也觉得好笑。气氛变得不是那样紧张,有所缓和,这是一个好机会。
“好的,妈答应你,再也不提卖牛的事了。”她乘儿子不注意,移动了两步,伸过手去就可以抢到那瓶死亡之神的农药了,可不能轻举妄动呀,“放下农药,那头牛就是你的了,你想怎样就怎样。”“你不要过来。你说话要算数,不算数是只小狗!”亮亮又把瓶子伸到了嘴边,作威胁状,“你写下纸状,我就不喝农药。”他又从一个月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现炒现卖了。“
他哪是傻子?关键时候不傻啊!”村民惊喜得又议论了几句。“亮亮他妈,我已经给你写好了,给亮亮看看。”一个还能识几个字的大嫂代替她写了字据。“你安了手印,我就放下农药!”亮亮露出笑容,还不等他妈抬起头来,就跳了过去,把那张字据拿起来,蹦蹦跳跳得像只泥鳅从围着的村民堆里钻了出去。傻瓜,他妈说话会算数吗?那样,母牛也会上树了。
为母牛去死,真是不可思议。但是亮亮却做了,很自豪的样子。村民摇摇头自动地散了,剩下亮亮妈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怨恨命哭,生了一个这么傻到家的儿子。
亮亮没有把寻死当回事。村民拿那件事和他开玩笑,挠头想半天,最后“嘿嘿”笑:“有这回事?我咋不知道……”挠着头走开了。他的那头母牛很通人气,五十米外等着他呢。
“傻儿子有傻福,那头牛好象他的老婆。亮亮有牛福!”村民看见他和那头母牛走在一起,总发现有些不同,怪怪得,脑海里不由得出现一对恋人并肩走路的样子,有说又有笑,令人羡慕。他们也不怎么了?看见亮亮和他的牛处在一起,很幸福的样子,就这么想了。人与牛能那个吗?真是那根神经出了毛病。
他和牛都上了山。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候。他会把牛牵到野草最幼嫩的平地上去,绳索扔到一边,在它前面一米的地方匍匐草地里,双手支起脑袋,一边安安静静地看它吃草,一边快快活活给它说话。那头牛好象懂得他的心事,也经常来到他身旁,或用舌头舔他的脸蛋,或伸出头部抵他的脑袋。村民不懂,亮亮是不是由牛投胎而来的?要不,不论怎样看,他们俩就是牛不像牛,人不像人的。如果这样,仔细想想,亮亮为牛寻死,也是情理之中。
亮亮那个村庄可以说湖南最偏僻最落后的一个山村了,现在还没有用上电灯,仍然点煤油灯,一到晚上就是三三两两的星星点点,确实是个浪漫的小天地,可是山里人不懂浪漫,挂在嘴上的是一箩筐又一箩筐的憎恨。可有人不这样认为,那就是亮亮了。如果他也怨恨,他也不是村里的傻子了。傻子有傻子的想法,与一般村民不一样。
因为穷,所有的男人都到了城里打工,年底春节才回家一次。村里只是一些妇女和不满十六的小孩,自然一些粗活都被落下来了。有什么办法,村上女人真的干不了。村民分下来的田地本来就很少,而田地里的活基本上是些粗活,慢慢得变荒芜了,长满了杂草。先前每家每户都养有一到两头牛,再也无“英雄用武之地”,顺利得提前“下岗”。亮亮也被他家人骗了一回去了广州,呆了差不多一个月,实在没办法替他找个工作,于是果断把他当做包袱有扔回了老家。现在,他是村里唯一的男人,一个二十六岁的老男人。但村上的人都忘记了他的年龄,更不把他当男人看。没用的男人,到了广州也没人要他干活,只有傻子才这样的。村民十分瞧不起他,亮亮家人瞧不起他。他也不在乎,傻傻告诉别人说:“不是的,我家那头水牛就很喜欢我……”弄得村民傻笑,他也跟着傻笑。
村里只有一头牛,一头只属于亮亮的大水母牛。市场经济的年代,牛没了耕田的“市场”,牛的价钱越来越低廉,亮亮妈很担忧,不辞劳苦出了几回山,到集市上问问行情,竟卖不到五百块,连三年前本钱的都搭进去。“傻瓜,我给你养,陪到死了!”她回来见到亮亮又是打又是骂,不解恨,还跑到圈里打那头牛。“不要打它……”他马上护着那头母牛,不要命抢过她的木棍,跪下来求情。那头牛躲在身后,默默地舔他的后背。“你这个傻子,我打死你……"她又从地上操起一根木棍像打小偷一样一阵猛揍,只到村民来阻拦才罢休。他不哭也不叫。只是本能用双手护着脑袋。她骂着走开了,他就站起来,拍拍牛的头,然后把自己的头靠在牛头上,嘴巴一翘一翘的,而牛的耳朵也是一闪一闪的,好象在互相安慰。村民不解,心想真是个傻瓜,习惯摇摇头转身回家。
亮亮与他妈闹得特别激烈。牛的价格一路下滑,价钱落入低谷,他妈也不情愿现在就卖出去,只好等价格回潮后再作打算。尽管这样,她还是动不动就打亮亮,好象是她的一个出气孔。村里人看着亮亮身上斑斑痕迹,实在看不下去,再傻,也是人哪,怎么能当牲口来打呢?她们苦口婆心劝说亮亮他妈。但她就是不听,仍然照旧,自己的傻儿子,想打就打,打去家里的霉气!他们家的事,谁想彻底得管?吃饱了,撑的。时间长了,村民也就不再说什么,口里却多了一句:“有这样的妈,可就苦了傻子咯。”
价格一直低下去就好了,最好没人看上那头牛,亮亮总是这样想。也不知他身上是否生出了一根聪明神经,他也懂得了价格对于那头牛意味着什么,他开始关心牛的价钱了。每逢三六九赶集日,他就把牛牵到出村的那条路上,一遇见赶集回来的村民就马上问问牛价是涨还是降,可是每次都令他失望。“忘记去牛市了,价格不知道。”村民几乎都是这样说,“但听别人说,牛价降得厉害。”看见他焦急地挠头,好心补上一句。他听了,高兴得在路旁摘下一片树叶,吹起了口哨,好象是给他的牛报喜,又好象是感谢村民带来了好消息。
村民不养牛,是不会有人关心牛价的,亮亮好象也知道。他妈回娘家,只要碰到赶集日,他就偷偷出村,赶往集市问牛价,那样才会放心。他害怕村民也像他妈那样不可靠。没有不透风的墙,最终还是被他妈知道,仍然是一顿暴打。村民谈起这件事,就会重新评价他:“不傻,一点不傻!”他妈听了脸面不悦,但心里挺乐了,晚上就会对他好一点。
牛价低得离谱,他妈实在舍不得就这样便宜卖了,亮亮也不会做其它活儿,闲着还是闲着,就让他和该死的牛呆在一起,卖牛的事再等等吧。亮亮过起了相对平静的日子。露水草有营养,牛吃了好长膘。他有了他妈的允许,照顾那头水牛更无微不至,甚至到了忘我的地步。他每天赶在东方刚现霞光的时候,就把牛牵到了村后面山脚下,让它美美享受露草给予的早餐。除了白天两顿饭的时间,他都和他的那头水牛在一起,一刻也不分离。他俩几乎都知道彼此的行为,默契得只须一个动作就能表达了所有的语言。牛很乖巧,从来不会吃村民的农作物,也不会把屎顺便拉在路上,更不会挡村民的路,灵性得就像一名淑女。他和他的牛走在一起,一前一后的进村出村,村民看了就不由得想起了到外地打工的丈夫以及孩子,有的还下山,跑到八里远的乡邮所打电话,说,家人牵挂你们,早早回家。
那头牛还没配过种,用现在时髦话来说就是头“处女牛”,可村里人不这样认为,有人就看见过亮亮把牛放到山上的池塘里,脱光了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爬在牛背后边的牛屁股上,掏出了那个鸡鸡,然后与牛背平行,身子一上一下的,水里做伏卧运动,牛也温顺得把头弯过来,往后面瞧,安静安静呆在水里,几乎忘记周边一切存在的事物,天地下只剩下了他和一头牛。“亮亮,你的老婆什么时候下崽?”村民经常这样打趣。“嘿、嘿,下什么崽……”他喃喃自语,不惊不喜走开,往牛的方向赶。村里除了他的那头牛,再找不出第二头了,就别说有种牛了。要想做“牛妈妈”,只有靠亮亮帮它找到一头公牛,最好是正在发情的,那样才能百发百中。亮亮他妈是不会关心这件事的,下不下崽无关紧要,最要紧的就是牛价快点涨上去,她急着要钱,准备给她的小儿子年底办结婚用。在他家里,亮亮什么也没有,那头牛是他唯一的依靠,村民都看得出,如果那头牛没有了,亮亮也就不知怎样过活。村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牲口也是有感情的。牛一定是要卖出去的,只不过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那么就另想办法吧,让牛有个后代,也算亮亮有了另一个依靠。村民把这个妙计贡献给了亮亮。不知为什么?起初他一个劲得摇头,碟碟不休说:“不行,不可以,怎么能这样呢?不行……”村民皱起眉头,张开的嘴半响才合下来,难道他真的把那头母牛当作他的老婆,不会是害怕一头公牛给他戴“绿帽子”吧?牛是他的,不听,村民也没法子,只是见到亮亮他妈都说:“你儿子疯了,带他看看医生吧!好可怜的孩子,又傻有疯的,以后还怎么过啊。”
亮亮最终还是决定把牛牵到另一个有种牛的村上。“亮亮,你去借种,不怕给自己戴绿帽子。”村民看着他不牛牵出了村口,老远朝他喊。他当作没听见,继续赶路,毕竟到那个村庄有五里的路程,不是闹着玩的。可走出村口不足一里,那头牛就再也不愿走了,好象知道亮亮的阴谋似的。它围着他不停地打转,不停地哼叫,显然是不愿意,向他述说些什么?他发怒了,第一次用木棍打牛脚,在牛上打一声,也向他的身上打一声,驱使它向前走。木棍打断了三节,那头牛死活也不走,只是围着他打转。一个村民正好从乡上回来,目睹这一幕,眼睛莫名其妙得潮湿了,痒痒得想哭。人,有时候真的不如一只牲口!想想村里那些在外面鬼混的男男女女,心就开始寒冷,嫁给像亮亮那样的男人一起生活,其实也是很幸福的,一些村上的妇女免不了这样想。亮亮没有办法,村民也被那头牛感动了,以后再也不提下崽的事了。亮亮每天活得很快乐,村民都说,他正在补过蜜月呢!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年关也近了。亮亮弟弟的婚期选择了腊月十八,他比弟弟大四岁,弟弟二十二岁,是家里唯一的“传宗”男人,是家里的“宝”,而他是家里的“草”。亮亮特别高兴,吃村上的喜酒,闹洞房,看新娘,他比谁都积极,都开心,好象他就是新郎倌了。亮亮他妈有了上回教训,决定秘密把那头牛杀了,给她小儿子的婚宴增添另一种风味。她将要过门的媳妇曾说过,婚宴上一定要有不下六道牛席,她特别喜欢吃牛肉,还说,他是属牛的,宰了那头牛,她就能管死他,看他还敢勾引其他女人。她同意了,她小儿子也要求宰了那头牛,好好摆摆阔。在他们那里,婚宴里上了牛肉,象征了阔绰,是很争脸的一件光荣事。
湖南的冬天有些寒冷,尤其住在山上,尽管没有下过雪。亮亮早就把牛栏修理得严严实实的,四周扎满了从地里拾回来的塑料,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又一圈,一点风也刮不进来。圈里垫上一层厚厚的稻草,干燥又温暖,像是对待一个坐月子的女人。太阳出来了,亮亮就会站在空地上,一动不动晒太阳,像一支温度计安静地竖着,用身子感知是否温暖,然后才把牛栏门打开,牵到还能长满青青野草的平地上,让牛一边晒太阳,一边吃草。刮风下雨了,他就自个到山上割草,运回来撒进圈里,免得牛冻着。整个冬天,他就这样为了那头牛活着,根本不会去关心其它的。
这几天乌鸦叫得短而凄凉,好象就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村民很迷信,乌鸦一连几天在村上叫,准出事。亮亮好象不知道这种联系,仍然照顾他的那头母牛。家人都忙着婚事,谁还想去管一个傻子,早就在喜悦中忘记了他。婚事逼近,还有短短的三天。他妈和他弟弟去了一趟集市,回来给亮亮买了一套牛仔衣,脸上挂满了快乐的笑容,说是感谢他一直照顾家人。
亮亮也很高兴得穿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傻乎乎说:“我当新郎咯,当新郎咯……”从里屋转到外屋,又从外屋转到里屋,反反复复了好几回。“我要给我的牛看看……”他跑出了门外。难怪这么兴奋,他几年难得穿上一件新衣,身上穿的尽是一些家里不用的旧裳。他妈看他到了牛栏边,实在不忍看下出,关上门,拉拉小儿子,进了屋。
“亮亮,快起床,不好了,牛被人偷偷走了……”第二天,天还朦朦亮,他就被被家人惊醒了。“什么?牛被人偷了……”亮亮二话不说,衣服也忘记穿,猛地从被窝里冲出去。“不要冻着,外面冷……”他妈拿起衣服追到牛栏边。牛圈确实空了,用来围牛的木板蘸满了块状似的浓血,显然那头牛不愿意被他人牵走,它依靠木板的阻力作了长时间的搏斗。“我的牛,我的牛……”他跪在牛圈的中央,嚎哭着,悲凉得惊动了村里所有的人。他们纷纷从各自的家赶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哭声太凄凉了,像有人死了亲人一样。
亮亮病倒了,卧床不起。他弟弟婚礼如期举行,很热闹,很阔绰,他弟媳特别满意。一个特别善良的老人吃着美味的牛肉,突然想起村里最后一个放牛的亮亮,盛了一碗牛心,来到他的床边,“亮亮,吃点东西吧,外面好热闹呀。我第一次看到这样大的场面,好气派!你妈真能干。”“这是那来的牛肉?告诉我……”亮亮看到牛肉,倏地直起身子,抓住老人的衣领,眼睛瞪得像铜球一般圆。“是你家的那头母牛啊……”老人想起了新娘说给他话。家里养有牛,那有不杀牛的道理,何况是婚事,需要一大堆牛肉。“骗了我,骗了我…..”他放开老人,从床底找到一个厚厚的破布包,打开了一层又一层,看到了一张纸。那是他妈写给他“不卖牛”的字据。他拿着字据,在弟弟的婚礼上了闹了一场,最后被大人绑在一棵石榴树上,婚礼才得以顺利举行。
2003年4月10日初稿,10月7日修改
作者:
兰马+海蓝
时间:
2007-8-4 13:01
zi ti yixiaba!en
作者:
沈默克
时间:
2007-8-4 13:01
挺感人。
作者:
沈默克
时间:
2007-8-4 13:01
不过形式上可以稍微注重些吗?你写白痴,福克纳也写白痴,为什么福的是杰作,你的只是故事呢~~~
作者:
兰马+海蓝
时间:
2007-8-4 13:01
以下是引用
沈默克在2003-10-8 19:40:13
的发言:
不过形式上可以稍微注重些吗?你写白痴,福克纳也写白痴,为什么福的是杰作,你的只是故事呢~~~
谢谢版主点评。
这是因为我是兰马,他是福克纳,不过我相信有一天,我写的故事也会成为经典之作的。当然也需要大家的鼓励和支持!
作者:
沈默克
时间:
2007-8-4 13:01
[em46][em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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