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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短篇:养驯游戏 [打印本页]

作者: 金容 时间: 2007-8-4 13:37
标题: [原创]短篇:养驯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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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这幢位于江边的楼里，我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他。我拎着不多的行李，他举着个小脸盆般的大碗，我们在楼前走道上相遇。
我吃了一惊。
 
他极瘦。瘦得大可走进博物馆，成为给正确定义“皮包骨”的标本。与他嶙峋的瘦不相称的，是他堪称鲜活的表情。看到我，他站住，眼睛眨巴着好奇打量我，突然冲我咧嘴一笑。身穿一套脏得不辩颜色的迷彩服的他，这一笑，如同一截瘦小枯干的老树桩，在春天裂开了一条缝。
 
微笑应说明友好。可他的微笑与我常见的那种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我一时间又说不上来。看着他的笑容，我心里莫名其妙有些紧张，很是尴尬地点了点头，没敢和这人多说什么，赶紧走了。
 
晚上，躺在陌生的天花板下，我不由得又想起了他。回响在我耳边的，是我那些衣着整洁表情正确的邻居们的声音。
 
邻居们说，他是“狗疯子”。
我初时不解，半晌方才明白：疯狗，是疯的狗；狗疯子，是疯的人。
 
“你别看他这样，当初还是个中学老师呢！啧！那时候……后来谈恋爱，谈了几年还是把女方谈走了，他就疯了，天天和狗为伴。”
 
叶婆婆和我同住三楼，公用同一条走廊，她最为热心，整理这“狗疯子”的资料也最为翔实。
 
 
据叶婆婆说，狗疯子吃饭是狗吃好的，狗疯子吃差的。若煨了排骨汤，绝对是狗吃肉而狗疯子喝汤。某天，狗疯子又给狗送去了做午餐的瘦肉面后，正端着自己的饭碗津津有味地吃着点白饭就腐乳，狗突然呜呜咽咽地叫了起来。狗疯子奇怪，连自己的碗也未来得及放，就急急忙忙去看望狗。却见狗立起身，不停地轻轻用嘴拱着狗疯子的饭碗，然后又对着自己的午餐哼唧着。如此反复再三，狗疯子突然明白过来：原来狗是感激于自己给它们吃得太好！狗疯子当下抱住狗，嚎啕痛哭……
 
据叶婆婆说，狗疯子晚上一定要在狗的旁边，闻到狗的气息，才能睡着。某次打狗行动中，狗疯子的狗被派出所抓了去，狗疯子竟然整整一晚上守在派出所门外，感动了造成提前上班的派出所所长。狗终于安然无恙。且，狗疯子因祸得福，和派出所所长成为莫逆之交。从此大小的打狗运动，就再也没能奈狗疯子如何……
 
据叶婆婆说，狗疯子曾经有点钱。他的钱不存银行，大大小小全是现金，放在家里。因住一楼，房内潮湿，所以一年中，总能见他晒一两次钱。捡个无风的艳阳天，狗疯子就把那一小扎一小扎的钱，拿到树林里摆放整齐。然后，狗疯子眯着眼在一旁抽烟，而狗们忠实守卫——它们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不存在任何监守自盗的嫌疑。不过在狗疯子的女儿买房后，这景观再不复现。狗疯子只能晒人，晒狗，晒影子，再无钱可晒……
 
 
住的时日长了，我才发现，关于狗疯子与狗的故事，在街坊邻居口中流传着无数片段，无数版本。叶婆婆的只是其中一种。
尤其关于狗疯子女友一事，和我一样，也是后来搬进楼的叶婆婆，对此事所知其实不多。
 
——在狗疯子还未疯的当年，他的确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友。但，叶婆婆所说的开头，以及最后的结尾，都是正确的。只是其间有过更漫长的岁月，以及更温吞的煎熬。
 
那年，少年狗疯子还是一名根正苗红的红卫兵，而女孩不过是个父母都被抓到干校的黑五类。狗疯子的青春，被胳臂上的红袖章映衬得英气勃勃。
 
女孩的父母不在身边，狗疯子的父母就让狗疯子每天接她来家里吃饭。因此，狗疯子的红袖章某日不见了。但看着女孩脸上淡淡的笑容在无人时悄悄绽放，狗疯子少年的脸上，有了更纯粹的光芒。
 
当然，少年狗疯子并未将这个在自己家吃饭的女孩，和自己的一生联系起来。狗疯子和狗疯子的父母都说，女孩的父母是有知识的好人，肯定有一天会回家的。
 
等到运动结束，别人的父母陆续回家，女孩的父母却死了。女孩痛哭着，靠在狗疯子还不宽厚的肩膀上。女孩就成了狗疯子的女友。
 
后来，女孩成了街道小厂的临时工。狗疯子也要参加工作，女孩却第一次执意不允。
再后来，在女孩的督促下，狗疯子读了师范，又毕业，成了一名中学老师，教生物。
他们结婚了。狗疯子的女友成了狗疯子的妻子。
 
可惜，狗疯子教书的学校在市郊。那个市郊距离城区是如此遥远，甚至一般人都不知道那还是本市管辖的范围。以至于新婚的狗疯子也只能每个周末才能回家一趟。担心一个人住的妻子在家会害怕，狗疯子在家养了一条小黄狗，给妻子做伴。
 
 
事隔多年，如今狗疯子似已将自己的精气神全然移注到所养的狗身上。
狗疯子所养的不是小型的观赏犬，而是半人高的狼狗。且一养就是一公一母两条。它们棕黄锃亮的毛，顾盼有神的眼，行走间颇有君临天下的气势。实在让人又爱又怕。
 
有违那些热心邻居的遵遵教诲，头脑简单的我，偏偏认定了：一个人对动物都如此爱护，想来对人也一定坏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在这陌生都市里，哪怕走在汹涌人潮的大街上，都没什么安全感。如果自己也能有这样两只狗，人假狗威……仅仅幻想一下，感觉都相当美妙！所以我对狗疯子的态度也就少了几分调笑而多了几分敬畏与尊重。
 
想来，这，该是我后来与狗疯子开始那短暂交往的起因了。
话虽如此，因为邻居大肆渲染的狗疯子之疯，自从第一次偶遇后，我再也没和狗疯子说过一句话。
 
直到半年后的傍晚，我从远离住处的公司下班，面目惨淡地走向车站准备回家，突然发现狗疯子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远远驶来。
 
当我抬头时，狗疯子已到近前。狗疯子看见了我，他的表情从惊讶到惊喜，突然对我咧嘴一笑——和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笑容一样。
 
我在公司僵硬了一天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放松，未能及时地回报微笑，狗疯子就骑着咔喇咔喇做响的自行车，走远了。
 
我愣愣回头看着狗疯子的背影，终于在这一天里，真心地笑了起来。
 
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我细细回味狗疯子的笑容，终于明白了他的笑容怪异在何处：他的笑，太用力了。
 
作为正常的都市人，是必须恪守中庸之道、适可而止的。必须把握这微妙的距离，过犹不及。
 
而狗疯子不笑则已，笑则类似孩子心花怒放的表情。这样因过于真诚而用力的笑容，似乎只属于孩子，偏僻山区的居民，甚至属于智力有点障碍的人，而绝不会在都市成年人的脸上找到。
 
笑得不一样，也是他的疯罪之一吧？
 
从那以后，我和狗疯子建立了点头一笑的交情——狗疯子常常出现在楼前的小树林里。我也不再刻意躲避他。在楼下碰见他，我就会和他点头一笑。
 
当然，很长时间里，我们的交情也仅限于此。
若不是那个春天里发生的“狗咬狗”事件，我和狗疯子也只会永远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除了狗肉，狗运亨通的狗，偶尔也会成为中国人的好伙伴。
 
农村养狗，为了养家护院天黑壮胆。而在营养过旺精力过剩的城市，养狗纯粹是一种游戏，包含着某种抚慰、某种比试、某种落寞。就像小王子离开自己的玫瑰，却被那只狐狸要求“养驯”。
 
据说狗的智商与其名贵程度相当。好狗相当与三岁孩童，特别适合消愁解忧。
在我们的这排楼房里，出身最名贵的狗，莫过于一户刘姓人家的“贝贝”了。
 
门外汉如我，倒也看不出那白花花一小团有何奇特之处。只是有了先入之见，我也觉得贝贝似乎的确比一般的狗聪明伶俐些。
 
刘太太出门时，贝贝扎着红蝴蝶结的小辫子，乐颠颠地在刘太太脚前脚后转悠。刘太太年龄不大，没有孩子，也就天天对贝贝“心肝”、“肉儿”地叫着。虽然这称呼让旁边听着的人肉麻，但养尊处优的刘太太且矮且白且胖，和贝贝欢喜在一起，也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太太在成为太太之前，以下岗工人的身份，低调生活了一年半，从而成功获取了每月四百六十元的城市贫困最低生活补贴。
 
一年半后，她家贝贝的血统高贵，被群众雪亮的眼睛甄别出来，告发到居委会。有关方面一调查，发现她虽然下岗，但丈夫生意兴隆。她不仅拥有血统高贵的贝贝，名下还置有三处房产，就取消了她的补贴。
 
“哼！那点钱，还不够给我家贝贝买零食！”刘太太怒而申明。
 
刘太太从此做了光明正大的太太。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带着贝贝四处溜达。贝贝放了风，刘太太锻炼了身体。然后，刘太太开始在楼下的小卖部门口打麻将，贝贝就撒着欢儿，围着刘太太绕圈子。
 
小卖部紧挨着狗疯子的屋子。狗疯子在自家门口延伸出来，用铁栏杆违章搭建了个小屋，狗疯子的狼狗就住在里面。狗疯子和狼狗就这样人不离狗形影相随。
 
听说圈养的狼狗很凶。狗疯子的狼狗一般情况下还算温顺，只是，狗疯子的狼狗似乎有草根情结，只要一闻到狗中贵族“贝贝”的气息，它们就会在狗屋里疯狂般声嘶力竭吠叫不止。
 
贝贝被吓着的次数多了倒也不以为然。可刘太太的体重与娇弱成正比。她每日必打麻将，每打麻将必到小卖部，每到小卖部必经狗疯子门前，每到狗屋，必会被狗叫吓一大跳。
 
刘太太极其不喜蓬头垢面的狗疯子，也极其不喜这两条的狼狗。由人及狗再由狗及人，刘太太对狗疯子的厌恶成为了厌恶的二次方。
 
所以，刘太太打麻将时，十分珍惜时间，手嘴齐动，许多狗疯子的“传奇”便是从她嘴里出来的。其中最著名的，当属那句“母狗是留给他自己用的”。
 
这句话成了刘太太的名句。无论是谁说到狗疯子什么，别人都说完后，刘太太都可撇着小嘴，来上这一句。满桌的人便默契地齐齐把嘴张成一圈喇叭花——
 
狗疯子离异十几年了。
 
 
新婚的狗疯子，过了段甜蜜的日子。当年的女孩，变成了文弱苍白的女人。尽管日子贫寒，可她总能用自己的双手，把生活点缀出与别人家不一样的美丽。她的脸上更是常常绽放出狗疯子熟悉的，如淡淡小花的羞怯笑容。
 
每当狗疯子周末从学校回家时，总是急不可待地三步并做两步。周末傍晚，他们手挽着手在家附近的小路散步，那条小黄狗在他们身后摇头摆尾。这一幕在当时邻居们心目中，是电影中才会有的标准镜头。
 
尽管其间狗疯子父母因病先后去世，日子还是随着女儿的降临到了快乐的顶端。
之后，日子像泥石流一样，轰然而下。
 
女儿出生时，妻子因难产差点去世。好歹救回一条命，从此身体却越发虚弱了。但尚未成为狗疯子的他，也不过是那个普通的中学老师。而且，他教的不是主课，能力也就更为有限。尽管他能从容地让十几年后的学生想起当年生物课上听取蛙声一片的欢喜，他却没能力调动工作，换一个能够每日陪在妻子身边的学校。
 
妻子难产时，所借的大笔债务。女儿出生后，又是流水般的开销。妻子的身体每况愈下，也难以胜任街道厂的工作。收入微薄的狗疯子，是家中理所应当的顶梁柱。
 
狗疯子不能给妻子衣食无虞的生活，甚至不能在深夜分担一点妻子照顾女儿的劳累。妻子希望自己能换个稍微轻松点的工作，可求人是狗疯子最缺乏的能力。
 
岁月滴水穿石地打磨着。婚后十八年，也就是女儿十六岁时，狗疯子和妻子离婚了。
那时妻子在给一个卖服装的个体户打工。个体户丧偶一年，向妻子求了婚。
 
妻子很平静地向狗疯子说了一切，表情木然，总结说：“我们这日子，我过够了。”
狗疯子呆呆的。他没有说任何话来阻拦妻子。
 
回过神的狗疯子用怜爱的目光看着女儿。他想，自己今后就是再苦，也不能苦了这没娘的孩子。
这时，女儿说：“我跟我妈。”
 
在狗疯子呆滞的目光里，女儿加了一句：“别人的小孩有爸爸，我没有。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如黄狗和我一起的时间多。”
 
——只能怪狗疯子当初就不该把女孩带进婚姻里。花朵般的笑容是美丽的，可不同的花朵，适应不同的土壤。而又有多少花朵，能够抵挡风雨的洗礼呢？
 
失败的狗疯子，最后只能与一条小黄狗相依为命。
这条小黄狗，是当年新婚的那条小黄狗的曾孙。
 
 
刘太太长年刻薄狗疯子，不过是场没有对手的独角戏。却没想到，这场演出中途，却情节突变。
这天，狗疯子出门买菜，回来后进屋一时忘记关门。恰恰贝贝又得意洋洋地随着刘太太下楼来了。
 
这次狼狗没有叫，它们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冲了出来。
 
机灵的贝贝发现大势不妙，可它已无路可逃。两只狼狗低嚎着扑向了它，犬齿交错间，只见两团棕黄里，一小团白色呜咽着做无谓的挣扎。
 
刘太太腿软如泥，呆立良久，终于发出了两声凄厉的惨叫，飞快跑开了六步。
 
狗疯子随后奔出门来。他呼喝，斥责，让狼狗放弃这力量过于悬殊的较量。应该说，狗疯子自己心里也异常不解：狼狗怎会以大欺小，以多敌少，做这样大失勇者风范的事？而且，一直对狗疯子言听计从的狼狗，这次居然不听话了。
 
战争持续了两分钟，直到狗疯子插到中间，用自己的身体做了盾牌，紧紧地一手搂住一只狗的脖子。
狼狗依然不甘心地闷声吼叫。
 
贝贝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奇怪的是，经过如此疯狂的撕咬，看上去它身上竟然没什么血流如注的外伤。
 
六步之外，刘太太也瘫倒在地，呜呜咽咽。
 
狗疯子呆呆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贝贝和刘太太。他呆呆地连声说着“对不起”，赶紧把狼狗哄进狗屋。
 
刘太太彻底地清醒过来。
“啊！啊！啊！贝贝，贝贝！啊！我的狗！”刘太太哭泣着半撑起身子，如同歌剧一般长声悲叹。
 
人群围拢过来，都以为一直躺在地上的刘太太受了伤，听了许久歌剧，方才明白刘太太毫发未损，受到攻击的是贝贝。
 
即便是贝贝，也足够令人惋惜的——毕竟它一个月零食费用的最低标准就是三百二十元呀。
有人以为刘太太是吓傻了，提醒她：“快把你家的贝贝抱起来送到医院看看吧！”
 
刘太太两眼发直，盯着贝贝，良久，拼力摇头：“不行！它现在得了狂犬病。我现在抱它，它传染给我了怎么办？”
 
一时寂静。片刻后，终于有胆大的敢指点刘太太：“不见得每只狗都有狂犬病毒的，何况贝贝被咬了，你摸它也传染不上啊！”
 
在众人的劝说下，半信半疑的刘太太回家戴上了双厚厚的帆布手套，帆布手套外又裹了三层塑料布，然后刘太太用拎垃圾袋的姿势，两根指头拎住贝贝的后脖子，把贝贝拎到了家门口。
 
直到男主人回家时，贝贝才获准进了家门。
 
事实证明，经历此劫的贝贝只是接受了精神上的摧残，而肉体上安然无恙。贝贝从那以后，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整天欢喜得没心没肺了，彻底懂得了夹起尾巴做狗的道理。
 
只可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话，没有在贝贝身上得到印证。本来对它宠爱有加的刘太太再没带它出门过。因为刘太太一看到它，总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团白花花的狂犬病毒，心理障碍极其严重。
 
贝贝苟且偷生了两个月，从此不知所踪。有人说，那些天刘太太家吃过一次狗肉火锅。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狗疯子的狼狗咬了贝贝，刘太太在狂犬病毒的威胁下，压根儿忘了应对之策。所以，不知是谁给派出所打了电话，说狗疯子的狼狗咬了人。
 
和刘太太舍不得给贝贝办证不同，狗疯子的确是因为穷，才让自己的狗沦落为无证之狗。
 
没钱证明的生命是不合法的。就连人类生下了计划外的婴儿，也需要用钱去解决。狗更如此。而且，没有交钱，不合法的狗命就永远不合法，还随时有着生命上的危险。
 
当刘太太把贝贝拎回家后，来了三位警察。奇怪的是此时的狗疯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有狗乖乖地呆在家里。警察二话没说马上动手撬开了狗屋，把狼狗带走了。
 
狗疯子养的这两条狼狗非常出名，甚至有公司出价两千八，想买走狗疯子的狗。别人对这两条谈不上血统高贵的狼狗出到了如此价钱，据说是因为狗疯子养的狗勇猛顽强，极具灵性，可是贫穷的狗疯子却坚决不卖。
 
这，大约是狗疯子之疯的另一条罪状吧。
狗疯子不是在养狗，他是试图把自己的生命和狗溶为一体。
 
这样长大的狗，是不是应该叫“人狗”呢——有着人的场面才智，同时有着狗的忠心耿耿。无论在人的世界里还是在狗的世界里，这样将是多么完美的结合！
 
可惜世间之人，有如世间之动物，形形色色。自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狗。
 
一群人兴致勃勃地围观着，有人笑问：“不是说狗疯子和你们所长关系很不错吗？这狗抓去了会不会呆会儿又放回来了？”
 
年轻民警咧嘴一乐：“什么啊！就他还和我们所长关系不错？以前没有怎么管他，是见他爱狗爱到脑子不太清白。我们见狗也没惹什么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再说了，养这么只狗，治安不也是好些吗！现在咬了人，自然就不同了。”
 
的确，狗疯子住在我们这排楼房的唯一出入口的最前端。每个人出入时，都要经过狗的检查。
 
只是没人澄清，狗疯子的狗咬的是狗，不是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那贝贝，虽然是狗，也真比一般人金贵，不是么？
 
 
半小时后，狗疯子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小个子男人回来了。狗疯子在第一时间里发现了狗的失踪，瞪直了眼睛冲到了小卖部门口。
 
小卖部门口那里，一群街坊仍然在打永远也打不完的麻将。
狗疯子嘶哑着嗓子大声问：“我的狗呢？你们知道我的狗到哪里去了？”
 
狗疯子的声音太大，以至于心理上早有准备、就等着狗疯子来这么一问的这群人仍被惊呆了。隔了许久，才有年长者哆嗦着声音说：“刚才，刚才被派出所带走……”
 
没等对方的话说完，狗疯子从嗓子眼里迸出了一声悲鸣。他转头连自行车也没骑，就疯狂地向派出所跑去。
 
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雨，又刮起了风。瘦瘦的狗疯子像被风吹着的纸人儿似的，眨眼间就飘远了。
 
剩下的那个狗疯子带回的小个子男人，呆头呆脑站在小卖部门口。
 
有人问他是干什么的，小个子男人这才回过神：“我是兽医。你们这儿不是有打架受伤的小狗吗？刚才那个师傅请我来给它看病的。”
 
大家有点发愣。
半晌，牌桌上面前一把好牌的那位摸了摸鼻尖，转手拈起一张麻将，嘀咕着：“咳！狗嘛！算了算了，快打牌吧！”
 
 
狗疯子回来的时候，毛毛雨已经越来越细密了。狗疯子失魂落魄地走着，他没有带回狗，而是手里零散地抓着一把钱。
 
狗疯子没有进自己的家门，而是围着突出于家门的狗屋外转了几圈，突然，他猛地停住，仰起了头，破口大骂起来。
 
“老子怎么就惹着你们了？就欺负老子？他妈的，哪个婊子养的打电话说狗咬人了……”
 
狗疯子大约真的疯了。从来没有人听过他如此大胆表白着自己的心声。他激情澎湃地怒骂着，附带着肢体语言。他的声音嘶哑，手里一直紧紧攥着那把淋湿的钞票。
 
狗疯子那么愤怒地绝望地悲伤地费力地仰着头。当然，他视力所及的楼上当然没有一个人。在春寒料峭的小雨中，一户户的门都事不关己地紧关着，而窗口边竖着无数只精明的耳朵。
 
只有刘太太对狗疯子的回来有所表示。一听到狗疯子的声音，刘太太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准备去找狗疯子理论，要狗疯子赔钱，赔贝贝的医疗费和她的精神损失费。
 
不过刘太太最后还是听从了明白人的劝解。明白人说：“那狗疯子的狗被派出所抓了，他正恨不得找人打一架呢，你是个正常人，好端端地何必自讨苦吃！”
 
因此，狗疯子一个人对着雨中寂静的楼，骂了足足一个小时，也没人敢劝他。或者说，没人愿意来惹这个麻烦。
 
说到后来，狗疯子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也越来越小。雨在他仰起的脸上聚集，狗疯子说不了几句就伸手去撸一把脸，不知那撸下的雨水是不是咸的。
 
从狗疯子含混的骂声中，大家基本明白了事情经过。
 
原来那民警又可怜狗疯子，所以并没有打死狗，而是当下马上找买主卖了狗。两只狗买了七百远，当狗疯子跑到了派出所时，狗已经走了，他昏昏沉沉地接过了那把钱，又淋着雨回来了。
 
“七百块啊！当初别人说两千八我也没卖。我是舍不得啊！我舍不得卖它们……”
 
骂到最后，狗疯子的怒骂终于变成了喃喃自语。他那仰头大骂有如质问苍天的姿势，终于没能赢得这场对手无处不在却又没有具体对手的战争，而慢慢垂下了头。
 
一个小时后，狗疯子疲惫地走进了家中。但只是在屋里呆了不到十分钟，他又站到了狗屋里。
 
狗屋一半有顶，一半是露天的——这也是狗疯子实践的养狗特殊理论之一。狗疯子如此爱狗却没有让狗和他住在一起，因他认为狗是光明磊落血气方刚的，住的地方不能阴暗，要能够见到天空。
 
如今失去了狗的狗疯子就在这露天的一半狗屋里，在灰暗的天空，淋着阴冷的雨水，又不停地说了起来。这次他的声音更嘶哑，说话也更含糊了。根本听不清任何连贯的语句。而且，狗疯子这次擦拭的显然是泪水——虽然雨还是那么大，但他擦脸的频率比刚才快了几倍。
 
一直悄悄在走道上注视着狗疯子的我，终于打了把伞，佯装要出门的样子，走到了这个疯狂孤独的男人面前。
 
我在狗疯子面前停住脚，顿时觉得整幢楼房都屏息静气，偷听我的声音。而狗疯子，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
 
犹豫了两秒，我鼓起勇气，轻声说：“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狗疯子停住了。他转过脸看看我，把身体向我这边倾了倾，大声问：“你说什么——对不起啊，我的耳朵有点背，你得说大声点才行。”
 
我鼓足勇气，一口气大声说：“其实你也不用太伤心了。人和人之间讲究一个缘分，而人和狗之间有有缘分的。既然已经无缘再在一起了，你也不要为了这个想不开太伤心了。如果你喜欢狗，就再养两只好了。”
 
这次狗疯子听清楚了。穿过铁栏杆，我看到他眼圈红红的，又伸手撸了一把脸，说：“我知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是有个缘分。但是我是不会再养狗了。我伤心啦……一般狗的寿命只有八年，我和它们在一起，已经呆了六年了啊，把它们从很小一点象带孩子一样带大……别人要花两千多买去，我舍不得！它们就是我的亲人啊……我知道。我的姐姐就说我是个孤老命，说我到了最后肯定会孤零零一个人的。我知道……可是，我的狗没有咬人啊！他们打电话说我的狗咬了人。我知道我在这里养狗对大家有妨碍，我也想办法，我已经花了几百块钱，在江边空地上盖了个棚子，就准备马上和狗一起过去住的……还没等我走啊，狗就走了！就是我姐姐说我的，我这一辈子是个孤老命……最后留这七百块钱……”
 
他说着，把手里一直抓着的钱抖动着。
钱已被雨水彻底淋湿了，象几只折断的翅膀，无力地垂着。
 
我看见楼上真的探出了几个脑袋。见我抬头，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我莫名地一阵心慌。
 
狗疯子突然声音又大了起来：“好哇，他们不让我养狗啊，我就养别的东西。明天，明天我就去买些小鸟小猫的回来养着，看他们再去告吧！有本事再去告！我养个小鸟该跟他们没关系吧！”
 
我匆匆点了点头，慌忙告别了。
 
狗疯子还在我身后，粗着嗓门大叫：“我还要养！我养小鸟小猫，你们告吧！打电话去告吧！”
 
 
看见狗疯子在雨中的愤慨陈词，我突然想起了听人说过的，狗疯子在离婚后的一次生物课上，也是狗疯子最后一次被称做老师的生涯中的表现。
 
在那堂课上，他感慨激昂地说：“人自以为是万物之灵，其实，有无数的动物都比人更能干，更完美。小小的跳蚤跳得比人高，小小的蚂蚁背得比人重。更让人类羞惭的是，在道德品质上，人也是落入了下层。自然界的弱肉强食是动物生存的基本需要，而人类则因为一己之贪欲去不停地索取更多！在夫妻问题上，有无数的动物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啊！鸳鸯我就不说了，连许多一夫多妻制的动物圈里，这种情况也是符合着生存繁衍的需要，而不是乱搞！”
 
课堂上，女生们个个脸红脖子粗，男生们嘻哈怪笑。这段话迅速地传到了校长那里，彻底把狗疯子打入了地狱。
 
狗疯子莫名其妙地回家了，每个月领到一点可怜的工资。他孤魂野鬼般独自过了几年，后来老房子拆迁，就带着小黄狗搬来了这里。没过几年，小黄狗意外死了，他又养了这两条狼狗。
 
——一场离婚，一次讲课，完成了狗疯子老师向彻底的狗疯子的转变。
 
离婚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前妻了，不过女儿还偶尔一年能够见到一两次。
 
当然，有一阵子女儿来得特别的勤，帮他浆洗衣物整理家务，一个星期就会来一回。那还是两年前他常常晒钱的时候。后来女儿买房，理所当然地把他的钱晒到了自己家里。从那以后，来看他的频率又恢复了正常。
 
这就是狗疯子平淡的人生。
 
这些，一部分是听邻居们说的。另一部分，是在那次狗咬狗事件的对话后，我和狗疯子交往的日子里，偶尔听他断断续续、没头没脑地说起，而我拼凑在一起得出的结果。
 
 
早晨，我从睡梦中醒来，一丝丝悠扬的鸟鸣伴着清冷湿润的空气传了进来。随着晨光的加深，那叫声越来越欢快。我终于忍不住，跑到了门前走道里一看：门口的树林里，果真出现了狗疯子和他昨天承诺要买的鸟。
 
这是狗咬狗事件的第二天。
 
天气已经从昨天的阴雨绵绵转为了今天的阳光微露。薄薄现出绿意的树林里藏着一轮清晨的太阳，风穿行其间，送出鸟鸣。
 
树上挂着两个鸟笼，一个笼里是黑色的百灵，另一个笼子里是两只花色斑斓的鹦鹉。三只鸟儿在树林里快活得忘记了笼子，唱得欢天喜地。
 
惟一与这大好风景不相称的是狗疯子。他还是那身不辩底色的打扮，我几乎怀疑昨天淋了雨的那身迷彩服现在还是湿漉漉的。
 
狗疯子拿了塑料沙滩椅，坐在林间草地上，面色晦暗，腿上搁着份报纸。他就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以这样的姿势，狗疯子除了中午起身回屋里拿了个馒头啃了啃植物，足足坐了一整天。
 
但是，当身边有人走过时，狗疯子就会马上抬头盯住对方，目光恶狠狠的。每个被他盯住的人在那目光下似乎都做贼心虚地成为了那个偷打电话报警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匆匆而过。
 
其实以前狗疯子一般时候都不出门的。他在家，和狗混在一起，不理窗外事。他出门，也是带狗放风，来去都很迅速。
 
也因此，小卖部才成了大家的据点，摆上麻将就摆开了龙门阵。
 
但现在倒好，狗疯子明目张胆地天天呆在树林里，坐在麻将桌前的人们嗓门压得再低，也不敢轻举妄动地随便议论，唯恐刺激了刚刚失去狗而满怀悲愤的狗疯子。然而，失去了狗疯子这个常说常新的最安全话题，大家又一时不能适应。
 
小卖部一下子安静了下多。
万万没想到，狗疯子一天是这样，两天也是这样——接下来的日子居然天天如此。
 
看得出来，狗疯子已经下决心，彻底跳到大家的对立面了。
狗疯子天天坐在小树林里，小卖部门口的人群也日渐稀少。
 
有次路过小树林，我看见狗疯子正慢慢踱到两只鹦鹉前，轻声说：“爸——爸！说，爸——爸！”
鹦鹉懒洋洋地看他一眼，无动于衷地又垂下眼皮。
 
狗疯子伸出手指，捅了捅鹦鹉，耐心地继续教：“快啊，说，爸——爸……”
狗疯子以为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了。但他忘了自己耳背，所以他说话的声音其实挺大。
 
本来我正准备上楼，听见他的话，忍不住又停下了脚步。
狗疯子一回头看见了我，脸上突然显出有点羞涩的表情来。我连忙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狗疯子也笑了。他慌忙转身去拿起椅子上的报纸，很热切递给我：“你看不看报纸啊？我这里有很多种报纸，还都是今天的新报纸呢！我都已经看完了，给你！给你！”
 
狗疯子孩子般热切的神情，让我难以拒绝。我接过了一份报纸。
狗疯子非常高兴地搓着手，笑眯眯地，眼睛一会儿看地面，一会儿看看我。
 
我们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狗疯子突然得意地说：“你看，我的鸟已经买回来了！好看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
狗疯子咧了咧嘴，貌似笑了笑。
 
“现在，该没人再能够管我了吧！”说着说着，他神色间又显出了几分愁苦，“我也不知狗现在怎样了，没有我，它们习惯不了别人哪……”
 
没想到这次之后，每天我下班时，狗疯子都在树林里。而且，每次他都留下那份报纸，崭新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给我。
 
一反常态的，我周围人们的议论突然消失了。因为，周围的邻居们看我的眼神已经大不一样了。
事已至此，我的心却坦然起来。
 
反正我是租住这里的房子。反正我迟早都是要搬走的。反正我喜欢这个分辨不清他年龄的孤独老人。反正我就要这样。那又怎么样呢？ 
 
随着我与狗疯子的交往，他养的东西的种类也越来越多。
 
狗疯子不知从哪里捡回一只病恹恹的小猫崽，被耐心地灌了几天的药水和牛奶，小猫居然重新活蹦乱跳，常常在他看报纸时，跳到他的报纸上，刁蛮地赖在他怀里。
 
再过些日子，狗疯子居然又带回家了十只摇摇晃晃的小鸭子！
 
在狗疯子兴建他的动物王国时，我与狗疯子的交往也顺利进行。
 
一天傍晚，狗疯子把他那群唧唧喳喳叫、喵呜喵呜叫、嘎嘎嘎嘎叫的小家伙们领进了屋，我也应他的邀请，第一次进了他的房间。
 
这是个什么样的房间呵！墙壁上是星星点点的霉痕画出的大地图。被子硬得象薄铁壳。客厅天花板上是星罗棋布的蜘蛛网。厨房里的油烟已经成为墙面的新型涂料。厕所里的毛巾更是不知其原来的颜色了。
 
我一时不知往哪里落脚比较好。这样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若出借拍摄拍鬼片，是再合适不过了。
 
狗疯子挠着头，嘿嘿直笑，说：“乱了。太乱了。别介意呵！”
 
我勉强笑了笑，说：“我的屋里有洗衣机，不如……我帮你把被子拿上去洗洗？反正是洗衣机洗，我也不费劲。”
 
狗疯子愣了愣，呵呵笑着直搓手：“这，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话在嘴里这样说着，狗疯子的手已经开始把被子拆了起来。
我也乐了。
 
这次拆洗的衣物，我那四公斤容量的洗衣机足足洗了七桶，用了整整一包洗衣粉。
第二天一大早我晾晒衣物的时候，邻居叶婆婆问：“你这是帮谁洗衣服啊？”
 
我犹豫了一下，说：“帮楼下的……”
话没说完，叶婆婆就答应说：“哦哦，是帮他。你这姑娘的心地真好啊。”
 
说着，有个婆婆来约叶婆婆晨练了。叶婆婆说到这里，和来的婆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下楼了。
我还有点纳闷，我还没告诉她呢，她怎么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后来才明白，群众的眼睛从未近视过。其实她叶婆婆心里早有答案，我是如何回答，已经无关紧要了。
 
 
男友在周末来了。
这两年来，我和男友保持着每周见面一至二次的频率，在我们间织网，试图能捕捞爱情。
 
爱情真是奇妙的东西。只要一点点，清水的人生变鲜汤。只可惜，我和男友一直在努力恋爱，也一直没尝过爱情的滋味。生活仍然寡淡。
 
这周的织网形式是逛街。我和男友无意中走到了花鸟市场。以前我还从没到过这样的地方。
男友突然指着只狗对我说：“你看，那狗象不象你楼下的疯子养的那条？”
 
他不是疯子！我下意识想反驳，但马上又礼貌地微笑了。待我顺着男友手指的方向看到那只狗，心里却是一惊。
 
那只狗真的很象。花鸟市场上有近十家卖狼狗的。几乎所有的狗都在挣扎，狂吠，而男友指的那条棕黄色的狗，清瘦，孤傲，独自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这是狗疯子的那只狗吗？我细看之下，也分辨不出。
 
如果……如果狗疯子真的找回自己的狗，他一定会高兴起来吧！一直以来，狗疯子习惯了别人从他手中夺走，他愤怒过，却从未想到要争取回来。包括他已经是视为自己第二生命的狗。
 
回家的时候，我依然在楼下的树林里碰到了狗疯子。他百无聊赖地给那只懒猫抓痒痒，脚边的小鸭子们摇摇晃晃地颇有绅士风度地嬉戏，鸟儿在树上有气无力地叫着。
 
在这一切的另一边，小卖部门口的麻将桌上依然客满，只是一片寂静。
看这两幅场景，活脱脱是两军对峙。
 
看见了我，狗疯子露出喜悦的笑脸。看着狗疯子的笑脸，我毫不犹豫地张口就说：“刚才我在花鸟市场看见了一只狗，特别象你以前养的那只狗。”
 
我没想到狗疯子的反应那么激烈。
狗疯子霍地站起身，手也颤抖起来。他起身带倒了凳子，吓得脚边小猫小鸭们慌慌张张四下散开。
 
狗疯子嘴唇哆嗦着，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但那眼神，分明是在急切地追问我：是吗？是吗？！！！
我又犹豫了。我想了又想，吞吞吐吐地说：“我是说……像，有些像。”
 
狗疯子破天荒地没有递报纸给我看。他丧魂落魄地坐了下去，却没想到凳子已经倒了，坐了个空，踉跄几步才又重新站稳。
 
这天狗疯子什么也没和我说，早早就进屋了。
 
 
第二天早晨，我没听到鸟叫。上班时出门一看，鸟根本就没有挂到树林里。狗疯子也不见人影。
等我下班回来，狗疯子又坐在了树林里。我暗自松了口气。
 
狗疯子见了我，又象以前一样把报纸给我看。
 
不过，他的鸟儿虽然仍挂在树上，但脚下的小猫和那些小鸭却都不见了。我问他，他眯着眼睛笑，神秘兮兮地说：“送人了。”
 
见狗疯子一派天真的故弄玄虚，我笑了笑，没有追问。果然，他马上就忍不住了，主动对我说：“我是送到花鸟市场了。没有卖，是送，送给喜欢它们的人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狗疯子这样做，是已经下定了去寻找他的狗的决心。等我明白过来时，狗疯子已经不知去向了。他把鸟儿也放生了，只剩两个鸟笼空荡荡挂在树林里。他常年骑着的那辆破旧的、后座上绑着一个铝桶的自行车也不知去向——狗疯子很少出门，只在附近转悠。如果骑上自行车，就以为着他将要长途跋涉了。以前他就常常骑着这车，车后座上带着他自己的和狗的食物和狗一起出远门。自从狗离开后，他也一直没有把这桶取下来。
 
所有人这些日子都感觉饱受树林里的狗疯子折磨，狗疯子突然消失，大家都极度好奇，很快，就有人问我狗疯子到哪里去了。
 
尤其是叶婆婆，她在我的隔壁，对这件事表现出了比别人更强烈的热心。
对于所有人的问题，我一概以不知道作答。
事实上，我也的确不知道。
 
我想，当大家都认为我是狗疯子的朋友时，我在狗疯子的心目中，应该远远比不上那两条狗吧？
但我为我无限接近了那两条狗而欣慰。
 
 
狗疯子消失八天了。
走在街上的时候，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我常常会幻想着在这里会突然出现一张黑瘦而亲切的脸，会咧开嘴，对我一笑。可这种场面始终没有发生。
 
对狗疯子的种种猜测和议论，也由白热化状态渐渐平息下来。说到底，狗疯子对大家来说，是个有他不多无他不少的角色。
 
到了第九天，我甚至忍不住想，在这排楼房里，再没别人记得狗疯子这个人了。
 
如今下班的我，已经习惯性地买一张当初狗疯子给我看的报纸，然后坐在小树林里的石凳上，慢慢地，直看到暮色四合。看着楼房里进进出出的人们，我幻想着有个亲切而黑瘦的人，会跳下车，对我疲惫地一笑。可是这种场面始终没有发生。
 
男友很奇怪，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周末和他在一起了。我不知如何解释。
想了想，我慢吞吞地说：“你记得我楼下那个养狗的老人吗？”
 
男友不解地说：“记得啊。那个疯子。”
我看着男友，一字一句地说：“他，不是疯子。”
男友惊讶地看我，无语。
 
“他走了。”
男友小心翼翼地问：“走了，怎么了？”
“去找他的狗去了。”
 
男友终于忍不住问：“好吧，他走了，他找狗去了——可是……这和你、和我们的约会，有什么关系？”
我想了又想。的确，没有关系。
 
可我还是不愿意出门。
或者，就在我出门的下一秒，狗疯子又出现在楼下呢？
 
 
二十二天，是个周末，男友一大早就来了。
我给男友开门，走到走道上——我看见了狗疯子。
 
从这三楼看下去，狗疯子瘦得仿佛缩小了。他站在小树林里，背朝着我们，脚下，躺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狗。
 
见我的表情，男友回头，看到狗疯子，男友也释然地笑了。
我没笑，心一直往下沉：狗疯子脚下的狗，一直没有动弹一下，显然，已经死了。
 
狗疯子一直没回头。他呆呆站了许久，弯下腰，双手捧起了那只狗，像搂住了一个婴儿，步履蹒跚地向江边走去。
 
我眼里含满了泪水。不觉中，我下楼，跟随着狗疯子，走了过去。
 
翻过江边的长堤，有一片防护林，沿长提走了百余米，我看见防护林里有个歪歪斜斜的小棚子。我记起了，狗疯子说过，怕养狼狗打扰邻居，他花了几百元钱在江边盖起了棚子，准备和狗一起搬家。原来棚子在这里。
 
棚子门上并没有锁，狗疯子轻轻把狗放在地上，推开门，拎出把铁锹，就在棚子旁边开始挖土。
 
江边的土很松软。没过多久，狗疯子挖了一个大坑。他再次双手横抱着狗，放进了大坑里，开始填土。
 
狗疯子似已疲惫得摇摇欲坠了。挖坑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填土时，他的动作非常非常慢，几乎成了电影里的慢镜头，把那艰难的动作，深深烙在我的心里。
 
阳光渐渐洒满枝头。秋风中，杉树细碎的叶悄悄洒了满地的暗褐色。这是个明媚的初秋，只是阳光似乎故意绕开了狗疯子而照耀。
 
远远看去，穿迷彩服的狗疯子，还是我初见时的那截枯树干，只是被秋风吹着，凄苦得摇摇晃晃。
 
 
在离开的这些天里，狗疯子首先到派出所整整呆了一天，用出了软磨硬泡的功夫，终于从民警那儿得知狗是被卖到了一个市郊的小铸造厂。但具体是哪个厂，时过境迁也没有人记得了——有谁会去留心两只狗的下落呢！
 
谁知狗疯子这次真犯了疯劲。他骑上自行车，沿着市郊转悠，不停地向路人打听哪儿有铸造厂。只要有一点点线索，狗疯子就会骑着车飞奔而去。
 
风餐露宿找了半个月，狗疯子终于找到了那个厂，狗疯子在厂围墙外，就听见了他的那两条狼狗的叫声。
 
但厂里的门卫是个年轻的壮小伙子，见衣衫褴褛的狗疯子凄苦地站在自己面前，还没等狗疯子开口解释，就大喊了一声：“滚！”若不是嫌狗疯子身上的衣服脏，只怕连拳头早就招呼了过来。
 
狗疯子无奈，只好天天守在围墙外。对他而言，不能看见狗，能听见狗的叫声，也不无小补。
听到狗疯子的高声呼唤，狗知道了狗疯子的到来，叫声里少了愤怒怨恨，多了几分无奈与呜咽。
 
这样守了一个星期，狗疯子没有打动对方还给他狗，却从那个铸造厂的来往车辆里发现了点疑点：别人铸造厂用的原材料都是废铁什么的，可是这家铸造厂怎么拖来的原材料都是看上去非常完整的产品？
 
狗疯子生平第一次为了告别人，走进了派出所。派出所对他反映的信息倒是挺重视，而且也半开玩笑地答应了狗疯子的请求：如果厂子查出了什么问题，就按原价把那狗卖还给狗疯子。
 
警察来查这家厂，真的查出了问题：这厂是一个销赃点，附近偷的钢铁产品基本上都是在这家铸造厂里重新变成了铁水。
 
一切顺利。只是狗疯子的狗，那只身怀有孕的母狗此时却已经死了。据调查，另一只狗，前两天就被一个来往的生意客户用车带到了河南的另一个厂。
 
警察们本来是准备帮狗疯子找回那只狗的，可一听狗被运去了另一座城市，就都没再吭声——有多少拐卖到各地的人呵，何况一只狗呢？
 
于是，狗疯子把死去的狗带回了家，埋在江边。
狗疯子现在已不怎么再呆在屋子里了，而是常常一个人到江边的棚子旁，坐在狗的坟前。
 
我知道，狗疯子还是会走的。他还会去寻找另一只狗。
果然，没过多久，狗疯子又不见了。
 
这次，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更不知他去另一座城市，寻找他相依为命的那只狗，要用多长时间，会不会找到。
 
这一场人与狗的养驯游戏，已彻底逾越了游戏的规则。
 
大家养狗，却没有谁甘愿自己的生命真正被狗参与。大家同时期望被养驯，却永远期待别人先出手。
 
如此，他，便沦为疯子。
 
 
狗疯子又走了，我已经养成的习惯却一直没改过来。下班时我常常买份报纸，在傍晚时分呆在小树林里。
 
我一直没看到狗疯子。倒是有一天，一个穿连衣裙的胖女人走向了小卖部。狗疯子走了，现在的小卖部门口又摆开了龙门阵。我漠然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又看起了报纸。
 
报纸上，美国仍然在不遗余力地为自己制造着敌人，兴高采烈地四处试图挑起战争。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美国这么愚蠢，要给自己树立敌人？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团体，敌人的意义都同样重大。从狗疯子的出走前后大家交往的对比上，我清楚地意识到有一个安全的、共同的敌人是多么重要。
 
正想着，我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了。我抬头，发现刚才那个胖女人站在了我面前。紧身连衣裙忠实地勾勒出她的重量级别。由于胖，她脸上很是滋润舒展，没多少皱纹，也就不太好分辨她的年龄，只看得出约莫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
 
她面无表情地问：“你是小田？”
我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听说，你对我那老父亲倒是蛮关心的？”女人捏着嗓子，不冷不热地说。
我睁大眼睛。
 
“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为了套房子，就能这么低声下气地什么都做得出来？！”女人瞪圆眼睛，厉声质问，顿了顿，语气忽然转为缓和，“念你年轻，又是外地来的，生活也不容易。你做了什么，也就不追究了。但是你要记住，我父亲老糊涂，我可不糊涂！”
 
最后，女人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我劝你，少打歪算盘！”
我瞠目结舌地看完这场表演，几乎没意识到自己也是戏中的角色之一。
 
胖女人摇晃着身躯，回到牌桌旁的那群人面前，大声说：“叶婆婆，麻烦您家平时对我爸的关心喽！我爸他回来了，还麻烦您家继续关照他哦！我就先谢谢您家了！”
 
我突然明白过来。并且没有忍住那不争气的泪水。
 
晚上，拨通了男友的电话，我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快结婚吧，我不在乎你有没有钱、有没有房子。”
 
男友很意外。他沉默了半晌，沉默到我以为他要拒绝我时，男友说：“那天，你说你楼下的那个人不是疯子，我突然很感动……”
 
听到男友的话，我反而沉默了。
“我一定会努力，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男友说。
 
我不知怎么，心头突然浮现出狗疯子的妻子。我从没见过她，想来，当初她和青梅竹马的狗疯子结婚时，也一定说过类似的话吧。
 
 
我想我是患了结婚焦虑症。以前，睡眠是我惟一的保护，现在我竟然开始失眠。这天我又一直睁眼到早晨，竟然出现了幻听：我听到狼狗的叫声。
 
我烦恼地用枕头捂住耳朵。狗叫声继续传来。我仔细听听：真的是狗叫！
我光脚跑到了走道里。
 
是狗疯子。他带着狗回来了。
 
狗疯子正在小树林里喂狗。狗看上去有些疲惫，慢吞吞地吃着一碗水饺，狗疯子站在旁边啃着包子，狗时不时抬头向他看上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吃。
 
狗疯子看见了我，笑了笑。
 
我鼻子有些发酸，微笑着看他，就像他前几分钟才离开一样，平静地说：“回来啦！”
狗疯子笑着点头，指着狗说：“从河南，带它回来的。”
 
 
狗疯子找到了河南信阳，在一家私立学校里，找到了狗。可学校花了钱从铸造厂买的狗，自然不会同意就这样让狗疯子带走。狗疯子就自告奋勇留在学校里帮人家养狗。学校里的人见狗来了后一直病恹恹的模样，而一见了狗疯子就精神百倍，也不禁暗暗称奇，就答应了狗疯子。
 
狗疯子住了下来。他基本上不和别人打交道，每天就和狗守在一起，不仅把自己的狗养得生龙活虎，而且把学校里原来的那三只狗也驯得服服帖帖。这下学校算是服了气，提出聘用他来负责学校里的保安工作。
 
可狗疯子拒绝了。他说：“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就留在这里打工，什么时候你们认为我赚的钱够把我的狗赎回家了，我就什么时候带着狗走。”
 
对方不解，问：“你反正是一个人，我们也不会亏待你，在这里养狗不是一样的吗？”
狗疯子沉默许久，说：“家里，还有我的孩子。”
 
就这样，打了三个月的工后，狗疯子终于带回了自己的狗。
没人知道，狗疯子嘴里的“孩子”，说的是他的女儿，还是那条葬在江边的狗。
 
狗疯子也开始收拾房子了。他把那些不辩底色的东西陆续搬到小树林里。冬日惨白的阳光下，那些东西散发着可疑的气味。晒了一天太阳后，狗疯子把日用品陆陆续续地搬到了江边的小棚子里。
 
叶婆婆说：“这个狗疯子才真是个疯子哪！好端端的房子不住，带个狗，去住那个破棚子！”
 
过了两天，叶婆婆又突然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喽！狗疯子的房子还要出租，把钱给他那下岗的姑娘。”
 
是的，我已经看见狗疯子的女儿欢欢喜喜地带人来粉刷房子了。看着狗疯子的女儿那胖弥勒般的笑容可掬模样，我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狗疯子的话：“你知不知道，我女儿长得很象我呢！”
 
我终究还是没能找出，他与女儿有哪点相像。
或者，因为他的女儿太过正常。
 
 
就在狗疯子的女儿带人来粉刷房子的那天下午，刘太太串门后回家，发现大门开着。刘太太以为是丈夫回家了，叫了两声却没人应。她走进卧室，却发现卧室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她惊恐地回头，就见一个人影飞快地从厨房跑了出去。
 
刘太太跌跌撞撞地跑到走道里，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救命哪！抓贼啊！救命哪！”
 
一时间，这一幢楼房的走道里，出现了所有家庭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要知道这些年来，这里可连一根针都没丢过啊！
 
所以，大家看到光天化日下的贼，都不太相信似的眼睁睁看着。直到那人飞快四楼跑了下去，又迅速穿过小树林，跑上了大堤，还继续沿着大堤跑着，仍然没有一个人追上去。
 
狗疯子拒绝了我的帮助，正从树林里一点点往棚子里搬东西。耳背的狗疯子是后来才听见叫声，回头看见刘太太哆哆嗦嗦地手指着大堤时，才知道出事了的。
 
狗疯子指了指那个人影，轻轻地对脚边的狼狗喝了一声。狼狗闪电般飞了出去。
 
狗疯子不紧不慢地随后上了大堤，那可怜的贼，已经狼狈不堪地躺在江边的沙地上直打滚，苦苦哀号着救命了。狗疯子连绳子都没用，他在前面走，贼在身后跟，最后是虎视眈眈的狼狗，一行就这样重新走了回来。
 
看清楚那个贼，刘太太突然扑到他的身上又打又骂，哭号起来：“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啊……”
原来贼是刘太太吸毒的弟弟。
 
狗疯子显然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站在一旁没吭声。
一旁的人劝刘太太：“算了算了！你还是先谢谢人家……吧！”
 
狗疯子的称呼，被省略在一个颇有含义的停顿里。
 
刘太太一边抹着泪，一边说：“啊——谢谢……谢谢了……”
想来她也缺乏急智。一时间，除了“狗疯子”这称谓外，她找不到更合适的称呼了。
 
狗疯子根本没理会四周的人群。他低着头，揉了揉狗的头，说：“走吧。”拎着一大包东西，带着狗蹒跚地向江边走去。
 
 
狗疯子真的就到江边的棚子里住下了。
 
我想他住在那里也好。虽然这只是个违章搭建小棚子，恰巧因为小，而不引人注目。住在那里，除了死神，再也没有其他人会让他和他的狗分离。
 
我一直没有告诉狗疯子我那即将举行的婚礼，也没有告诉他我就要搬走了。
 
在我搬走的前一天，我和男友最后一次到大堤上散步。
 
站在黄昏的大堤上，我远远看见了狗疯子的棚子。即将黯淡的夕阳不甘心地留连着，浓墨重彩地把江面染得一片血红。狗疯子可能已经吃完了晚饭，他搬了一张小板凳到棚子门口那个微微凸起的沙包普遍，面向江面坐着。狼狗静静地蹲在他的脚边，象一幅黑色的剪影。
 
狗疯子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我也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
 
男友很是诧异：“他就住在这里了？”
我点了点头。
 
“这怎么行！到了夏天，洪水一上来就淹了。即使没被水淹，凡是在泄洪通道里的房子，都要被拆的。”
我愣住了。
 
我还以为狗疯子就这样找到了安宁。没想到这一次的安宁更加短暂。
到了夏天，狗疯子该和他的狗一起到哪里去呢？哪里才能容下他们？
 
我呆呆看着那一动不动的一人一狗。他们背对一切，似乎毫不考虑明天，只是尽情享受着游戏里这一刻的宁静。
 
其实，即使一切不变，再过十年，狗又会在哪里呢？
终归会散的。那么，眼下这一刻能够在一起，也是好的罢。
 
江风渐凉。暮色层层围了上来。
“走吗？”
 
转过身，堤下，已是万家灯火。

作者: 金特 时间: 2007-8-4 13:37
顶一个，看在同姓的份上。

作者: 高原 时间: 2007-8-4 13:37
<

>这篇不错的，回头细说。

作者: 金容 时间: 2007-8-4 13:37
<

>谢谢高原。很期待你的意见。
<

>也谢谢金特。不过我倒不太需要看在这种份上。[em15]

作者: 陈卫 时间: 2007-8-4 13:37
<

>很细腻，特别是情感的捕捉，在很容易要么不自然要么不到位要么过于煽的地方，都做到了基本自然、到位、控制准确。所以这小说比较大的好处就是感人。当然，人和动物的内容是容易达到感人的；但这并不影响“准确的感人”的准确。这缘于作者朴实、本真、耐心的写作心态。对文中提及的人、物的衔接节奏把握得还好，这体现作者的敏感。 总体来说，小说还是流于一般——尽管看得出在很耐心地打基础——如果你也能这么看的话。它的一般性在于：小说并不到情感为止，也不到塑造一个孤独的、与狗相依为命的人物为止，还需要更大的力量，如何做到收放自如——并在收放之中都暗含力量，这需要来自更多的阅读、了解和理解的转变和发现。貌似不恰当的推荐：如果愿意，可以去看一下恐怖爱丽丝的《小猫》。
<

>有一些智能ABC输入所致的错别字，如“不辨底色”错成“不辩底色”，“聪明”错成“场面”，“之外”错成“植物”，“旁边”错成“普遍”。——指出错别字不是对你的苛刻，其实是不能忍受自己阅读时看到错别字不画出来，否则会担心自己以后也会跟着你一起错下去。

作者: 老残 时间: 2007-8-4 13:37
读下来，感觉语言很顺，很舒服，各个情节也处理得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题目，建议还是改成《狗疯子》，应该会妥帖点。

作者: 高原 时间: 2007-8-4 13:37
我只说我认为不足的地方。我觉得这篇小说，在句子的结构上缺少陌生感或者说新鲜感，就是说语言缺少变化，按部就班地被惯性带着走了。开头部分比较好，随着故事展开，时间被拉抻，讲故事的缺陷也出来了，没有空间感，使这个故事不立体。读完之后，没有留下印象深刻的场景，只是作者在那里叙述。作者可以试着将嘴闭上，把眼睛睁开。

作者: 程小无 时间: 2007-8-4 13:37
<

>“缺少陌生感或者说新鲜感”
<

>同感。

作者: 酒童 时间: 2007-8-4 13:37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高原在2006-9-14 12:08:15的发言： ......将嘴闭上，把眼睛睁开。</DIV>
<

>恩.这句我有体会了

作者: 金容 时间: 2007-8-4 13:37
非常感谢大家。这么一个作品，竟然能够得到大家的真诚指正，实在幸福

这个论坛里真诚交流的人还是蛮多的啊。这是我N年前的作品。不过现在竟能贴出来，肯定就说明这N年也没啥进步。陈卫所说的小说我拜读了一下。其实和高原说的“将嘴闭上，将眼睛睁开”是一个道理。那位作者是位养猫痴迷者。小说虽说是虚构的艺术，但我这样毫无生活影子的全盘虚构，就很轻易会形成嘴〉眼睛的文字。惭愧。关于错别字……我也很讨厌错别字。但在自己稿子中，就成了乌鸦站在猪身上了~哈~~老残，你是古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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