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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月圆的冬夜 [打印本页]

作者: 杨家强 时间: 2007-8-4 13:38
标题: [原创]月圆的冬夜
月圆的冬夜                                      杨家强平常好得像一个人似的铁蛋子和石磙子突然打起来了，原因是他俩都想娶我做媳妇。那年冬天，凡是能入口的东西差不多全被人填到了肚子里。实在没东西可填时，我就张张嘴喝几口西北风，不一会儿，我瘪瘪的肚子就像气球一样被风吹得鼓起来了。西北风里，大人们迈着晃晃荡荡的秧歌步，像喝醉了似的去生产队上工。学生们东倒西歪地爬过山梁去上学。这时候，只有队长的儿子铁蛋子和会计的儿子石磙子还有精神头儿打架。我生来体质就弱，饿得几次晕倒在山梁上。老师摸着我的后脊梁骨说，挺好的一棵小树苗却弯成这样，在家休学吧。我流着眼泪说，老师，我能行。老师摇摇头说，听老师的话，明天就别来上学了。我休学在家，爸妈还有老师就不用担心我一头扎到山梁下边了。那天我端着满满一罐头瓶粘痰走到大门口，铁蛋子和石磙子正打门前过。他俩手拉着手，一替一口地啃着黏豆包。我眼睛盯着倾泻出去的粘痰，心里想的却是黏豆包。就在我倒完粘痰转过身时，发现了铁蛋子正举着黏豆包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想当时我一定像个木偶，操纵我的那条线就在铁蛋子手里攥着。铁蛋子说，小月，和我一块玩儿就让你啃黏豆包。我先是一愣，然后又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接着我的口水就下来了。我反应过来铁蛋子话里的意思后，就一口气跑回屋子，我把罐头瓶往爸身边一扔，又转身跑到大门口。不一会儿，我们三个人就把那个黏豆包消灭掉了。我舔舔嘴唇，又使劲吧嗒吧嗒嘴，却怎么也没回味出黏豆包的味道来。我说，要是六个就好了。铁蛋子瞪着眼睛，不解地问，六个？我说，九个当然更好。石磙子也凑过来问，九个？我说，是啊，要是没有九个、六个，三个也行呀。铁蛋子和石磙子挠着脑袋叨咕着“三、六、九”？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气得跺着脚问他俩，要是有三个黏豆包我们三个人每人分几个？六个呢？九个呢？铁蛋子和石磙子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儿。石磙子说，三个每人能分一个。六个每人能分两个。九个。。。。。。九个每人能分四个。铁蛋子说，不对，三个每人能分一个半。六个每人能分三个。九个。。。。。。九个每人能分四个。我说我才不和一对糊涂虫玩呢！铁蛋子拽住我的一只胳膊说，想不玩？把老子的黏豆包吐出来！石磙子也拽住我的另一只胳膊冲铁蛋子喊，对！就玩过家家，让她给咱俩当媳妇。就这样我被他俩架到树林里，玩起了过家家。那年我十岁，上小学二年级。铁蛋子和石磙子八岁，再过一年才能上学。   他俩搭好小房子。铁蛋子就让我给他当媳妇。我说凭啥呀？石磙子也跟着说了一句“凭啥呀？”铁蛋子说，凭。。。。。。凭我家有好吃的。石磙子歪着脖子说，那。。。。。。那我家也有好吃的。铁蛋子一挺胸脯说，我家好吃的比你家多！石磙子说，那。。。。。。那我天天背小月去上学。铁蛋子上前拉住我的手说，走，小月，去我家吃黏豆包。我甩开铁蛋子的手站在了石磙子一边。铁蛋子看着石磙子得意的样子就说，好你个叛徒，我回家告诉我爸撤了你爸的会计。石磙子拉住我的手说，撤就撤，反正我娶到了好媳妇。铁蛋子冲上来对着石磙子的鼻子就是一拳。石磙子也不示弱，伸手就还了铁蛋子一耳光。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俩人就扭打到了一块。我趁机溜回家里。罐头瓶里的粘痰已经满了。爸还在不停地咳嗽。我端着罐头瓶再次走到大门口，铁蛋子和石磙子一瘸一踮地走过来了。铁蛋子捂着红肿的腮帮子呲牙咧嘴地走在前边。跟在后边的石磙子，双手捂着鼻子，血顺着指缝还在不停地往外淌着。他俩谁也没再说娶我的话。眼看着他俩就要进自家的院子了，我突然喊，谁给我黏豆包我就给谁当媳妇！铁蛋子看了我一眼，他咧咧嘴没说话就钻进了自家大门里。他是我家的东邻居。铁蛋子不理我，我就把希望寄托在了石磙子身上，可他朝我挤了一下眼睛也没说话就钻进了自家大门里。他是我家的西邻居。尽管他俩都没答应给我黏豆包，但我每次给我爸倒粘痰时，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在大门口等上一会儿。晌午倒粘痰的时候，我看到铁蛋子哭嚎着抱头跑出了自家院子。铁蛋子出了院子就径直往东边他爷家的方向跑去。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动队长家的小祖宗？我正纳闷儿，就见队长光着一只脚追了出来。队长举着一只鞋在后面喊，小王八犊子，快给我滚回家去！我让你显摆！饿死你才好呢！队长只是扯着嗓子喊，手里的鞋却舍不得往铁蛋子身上落。铁蛋子吓得抱着脑袋边跑边喊，爷！爷！救命啊！铁蛋子没喊来自己的爷，却迎面碰到了我爷。我猜我爷是趁晌午歇工的空儿来看我爸的，他差不多天天晌午来看我爸。我爷上前就把队长的腰抱住了：队长，队长你消消气。队长说，没你的事，没你的事，你忙去吧。我爷说，你挺大个人跟孩子过不去，我哪能袖手旁观呢？队长被我爷抱着不能追铁蛋子，就晃着手里的鞋说，这孩子让他爷给惯坏了，今儿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铁蛋子边跑边回过头说，爸，你别打我了，往后我再也不敢把黏豆包拿到外边吃了。队长气得跺着脚喊，我操你妈的，你给我闭嘴！你还敢显摆？！我不知道为啥我爷的手突然就松开了。队长举着那只鞋疯了似的继续追铁蛋子。这时候我爷在队长身后说话了：你想让全村人都闻到黏豆包味吗？我爷的话就像一堵墙横在了队长前面。队长刚跑几步，听到我爷的话就“咯噔”一下定住了。队长把手里的鞋摔到脚下，随后把那只光着的脚伸到鞋里。我想，这下我爷可完了！他敢用这种口气和队长说话？队长的火非冲他发不可。随着队长转过身，我的心也一个劲儿地往嗓子眼儿里挤。我没想到的是，队长不但没了往日的威风劲儿，还满脸堆笑地冲我爷说，这孩子，让他爷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哭嚎着非得要吃黏豆包，你说我上哪儿给他弄黏豆包呀？我爷笑了笑没说话。那笑就像这西北风，连我看了都感到浑身冷飕飕的。今儿我爷的胆子可真是大，他竟敢不理队长？队长向我爷的身边凑了凑，然后掰着手指头说，队里就那点儿豆包，公社领导隔三差五就来检查工作。。。。。。到过年时要是能剩下就给大伙分了。我爷瞪着眼睛说，剩？好年景都没剩下过，这年景能剩？队长说，不剩也没办法，旱灾和虫灾都挤到一块了，这年景真是百年不遇呀。我爷说，也不知道上边的救济粮啥时能拨下来？队长问，救济粮？哦，上回公社张主任来，我和他说了。谁知道啥时能拨下来？今年闹灾的地方多，能不能拨也难说。我爷说，要是不拨干脆把黏豆包分给各户算了。队长说，没有豆包就更不能拨救济粮了。我爷说，都怪你们上报的产量太高了。害得全村人连口粮都交上去了。队长瞪着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威风劲儿：你好大胆子！我带领全队人积极响应上级号召为国家交公粮做贡献，你敢拖全村人的后腿？我爷的脸腾地就红了，我听见我爷的嘴里像拌蒜似的，说话也不利索了：我。。。。。。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该保证全村的口粮再上交公粮。队长一摆手，说，行了行了！我看你就是那意思。队长说完把脸扭到一边。我爷赶紧转到队长面前说，队长，我真不是那意思。咱村里都饿死二个孩子了，这事你也知道。队长一扬头说，我知道又能怎样？我又不是华佗。再说哪个村一年不死几个孩子？明明是高烧死的，和口粮有啥关系？我爷说，那活蹦乱跳的孩子说没就没了。。。。。。队长又摆摆手说，哪个孩子是你的？算了算了！今儿的事我就当没听到。你以后说话嘴巴紧点就行了。我爷张张嘴却没说话。这时候石磙子抱着脑袋从自家院子里跑出来了。会计举着烧火棍子边追边喊，你他妈的反天了！敢惹那个小祖宗！今儿你不去道歉我打死你！队长大概也听到了会计的喊声。他几步跑过去，拦住会计。会计看见队长先是一愣，然后，又冲着跑到远处的石磙子喊，今儿我非打死你不可！喊完又满脸堆笑地冲队长说，我大侄儿没事吧？队长夺过会计手里的烧火棍子，使劲往膝盖上一磕，烧火棍子“咔嚓”一声就断了。队长的力气真大。我看见会计吓得一闭眼睛。我也跟着闭了一下眼睛。队长把断成两截的烧火棍子摔到地上说，你还嫌事小啊？怕村里人不知道啊？会计说，要不，要不就申请救济粮吧？人死多了咋办？队长说，哪个村子不死人？大伙都这么搞咱不搞就吃亏。会计说，可，可别的队没咱搞的狠。队长说，屁话，你不想当队长了？我看见会计的眼睛亮了一下，我想这与我突然看到铁蛋子手里黏豆包时的眼神儿差不多吧。会计说，你当大队长的事成了？！队长向四周看了看说，差不多了。会计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说，上我家喝口儿去？队长一瞪眼说，没心没肺！这是啥时候，还敢喝？会计低下头没说话。队长回头看了一眼说，老家伙过来了，你还不快滚进屋里去？咱俩在这儿嘀嘀咕咕算咋回事。队长和会计各自回家了。我爷打东边也走到了我家门口。还没等我从大石头后面站起来，我爷就先说话了，小东西，还不快出来？躲在石头后面干啥呀？有好吃的？我被冻得哆哆嗦嗦的，其实站起身也不比这块石头高。我说，爷，石头后面背风呢。我爷上前摸着我的后脑勺问，你爸咳得还厉害吗？我把手里的罐头瓶往上举了举冲他点点头。我爷摇摇头说，里里外外全靠你妈一个人,也真是够呛。我问，爷你吃过黏豆包吗？我爷反问，黏豆包？哦，你刚才听他俩嘀咕啥了？我挠挠脑袋不知道我爷说的是谁。我爷又说，就是队长和会计。这回我听明白了，我就把刚才在大石头后面听到的话对我爷说了一遍。我爷“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说，我早该想到。我问，想到啥？是黏豆包吗？我爷愣了一下，说，是，是黏豆包。今晚你等天上的星星全都出来，我爷指着大石头又说，大石头后边就会有一个黏豆包。我说，爷，你也学会骗人了？天黑就有黏豆包？我爷见我半信半疑就说，你天黑来看看就知道了。我高兴地喊，真的！？我想我的眼睛肯定又亮了。我爷用他那只大手堵住我的嘴。然后凑到我耳边小声说，你看到黏豆包就躲在石头后面偷着吃掉，这地方最安全，你蹲在这儿，白天别人都看不见你，黑天就更看不见了。记住，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我说，那我爸妈呢？让他们看见行吗？我爷摇摇头说，谁也不行！记住，要是让别人看见黏豆包就跑了。只要没人看见，等天黑爷还能给你变。我听明白了：就是一天一个？我爷冲我点点头没说话。我爷进了我家院子，又走了回来。他伸出小指头对我说，拉钩！我的小指头和我爷的小指头钩在了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拉完钩，我爷长出了一口气，重新走进我家院子。我看见从东边走回来了的铁蛋子离我越来越近了。其实我一直在盯着他呢，要不这大冷的天，我早就进屋子了。我好不容易把铁蛋子盼到近前，盼来的却不是黏豆包，而是一大堆难听的话：“石磙子石磙子本姓罗，娶个媳妇矬又矬，站着凳子摸不到锅，踩着梯子上不去炕。原来她躲在烟袋锅子里吃饽饽。”这是流传在我们山沟里的讽刺矬子的顺口溜。我知道铁蛋子是在说我呢。我可能比那个在烟袋锅子里吃饽饽的小矮人也大不了多少。但我的大脑是发达的，<personname productid="连" wst="on"></personname><personname></personname>连<personname></personname><personname></personname>老师都说我聪明，是读书的料。还说我将来会有出息，就是营养不良。。。。。。我不知道啥叫营养，只知道挨饿的滋味实在难受。   呛人的西北风停了，天也在我的期盼中渐渐地黑了。这一天我才知道，原来天不是一下子变黑的。就像研墨一样，要耐着性子研才能由淡变浓。我爷说，天黑得像墨一样的时候才叫夜晚，星星才能全出来。我像只小老鼠似的偷着溜出院子，来到大石头旁边。但我没敢急着往石头后边看，而是先抬头数天上的星星。我怕万一有一颗星星没出来，我来早了黏豆包就不会来了。我数得实在数不过来了，就低头往石头后面看了一眼，黏豆包！我差点喊出声来。它像个胖娃娃稳稳地坐在大石头后面的一块小石头板上。这块小石头板，原来是没有的。它肯定也是我爷变来的。白天我就打算好了，这回一定要记住黏豆包的味道。黏豆包是刚入冬时包的，蒸熟后放到缸里冻着。是用来招待上级领导的。当然，他们是要再蒸一遍才吃的。几年前我吃过一回热的黏豆包。只记得黏黏的，咬一口半天张不开嘴，可究竟是啥味道却不记得了。我蹲在大石头后面，双手捧着冻得像石头一样硬的黏豆包，开始一层一层地啃。起初，啃下来就直接咽到肚子里了。啃到一半时，我才想到把啃下来的攒成一大口嚼更香。尤其是啃到豆馅时，面乎乎的还有些甜。我敢说，黏豆包的味道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想老师说我将来会有出息，就是能顿顿有黏豆包吃吧？吃完黏豆包，我轻轻拍了拍肚子：看你还敢不敢咕咕叫了？临进门时，我又抬头看了看天，满天的星星真是好看。   一到晌午歇工时，我爷就来看我爸。我在大门口小声和他说，爷，我想上学，我能爬过山梁了。我爷有些得意地说，上学不急。看你这腰板弯得快赶上我的老腰了，先把腰板挺直才像个人样。我爷长叹口气又说，我要不是腰弯得邪乎，也不至于。。。。。。我使劲挺了挺身子，但还是没有完全直起来。我爷不等我再说话就进了院子。我没有听我爷的，第二天就背着书包上学了。老师在全班表扬了我，说我是个坚强的孩子，敢于和疾病、饥饿做斗争。我一高兴差点没把这些天我爷给我变黏豆包的事告诉老师。   这天晚上，也不知是我出去早了，还是我爷变得慢了。反正我到石头后面没有看到黏豆包。我抬头看看天，不仅星星全出来了，就连月亮也出来了。看来我爷也有失败的时候。我冻得实在受不了，就回到了屋子里。黑洞洞的屋子里，我爸的咳嗽声和我肚子的咕咕叫声，使我妈的呼吸像我家的破风箱一样，听着既憋闷又刺耳。我不死心，又偷偷溜到了大门口。大石头后面还是没有黏豆包。夜有些深了，星星和月亮比原来亮多了。风不大，却像冰碴儿一样扎到我脸上。我缩着脖子傻站了一会儿，那冰碴儿一样的风就挤进我的棉衣，一下一下地往我的身上扎。我实在挺不住了，就在我转身要进院子时，我发现对面的山坡上下来一个人影。他弓着身子像只骆驼似的朝我这边跑来了。我们村子驼背的人虽然不少，但我相信，这个弓着身子跑过来的人不会是别人，他一定是我爷。趁我爷还没有到近前，我赶紧躲到了院子里。我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变出黏豆包的。他离我越来越近了，他边往我这儿跑边不停地转动脑袋，像个贼似的，东张西望地来到我家门前。我爷从怀里掏出黏豆包，他喘着粗气，小声说，快出来吧。快把它吃掉。那口气不像是让我把黏豆包吃掉，倒像是让我帮他把攥在手里的老鼠干掉。我没想到，变黏豆包的过程这么简单，一点神秘感也没有。但黏豆包对我的诱惑力还是巨大的。我冲出院子，从我爷手里接过黏豆包，仔细一看却是半个。我说，爷你偷懒，只变出半个？我爷说，爷实在是跑不动了，就吃了半个。“啊？！”我的惊叫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就更别说我爷了。他用一只大手捂住我的嘴，小声对我说，是爷太累了，只变出半个。我的小祖宗，你快把它吃掉吧！其实自打从他手里接过黏豆包，我的嘴就一直没闲着。可他还是嫌我吃的慢。我说，爷，这半个黏豆包我一会儿就吃完了，明儿还是给我变一个吧。我爷挠挠脑袋说，这几天爷不能变了。我差点又“啊”出声。幸亏我爷事先把他的大手捂在了我的嘴上。我爷压低声音说，这几天月亮睡醒了，月亮睁着眼睛爷就变不出来了。我说，那要啥时候才能变啊？他说，等月亮像这半个黏豆包时，就能变出来了。我点点头，爷在我眼里就有些模糊不清了。我爷用他的大手在我的双眼之间胡乱地抹了一把，说，忍几天吧。记住，啥时月亮像半个豆包时再出来，天冷，别着凉。还没等我说话。我爷就钻到北面的山林里没影了。我爷是从南山来的却从北山走了。我不知道为啥有现成的平道他不走却偏偏绕个大弯走山道。半个黏豆包很快就进了我的肚子里。和往天一样，我把粘在上下嘴唇的面渣儿都舔到了嘴里，这才准备起身回屋子。我忽然看见从队部那边走过来两个人。我吓得赶紧又躲回到大石头后面。他俩边走边说着话，离我也越来越近了，我听清了，是队长和会计。会计说，从逃跑的方向看，我怀疑南队的人可能性大。队长说，那也不一定，也许是咱队的人在搞障眼法。会计说，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很复杂。队长说，不管复杂还是简单，先别声张。这对咱俩是天大的好事。这样咱俩也有机会。。。。。。会计说了声“队长就是高”。我看见他俩每人背着一面袋子土豆似的东西急匆匆地进了各自的院子。   没有黏豆包的夜晚，我经常在睡梦中被那咕咕的叫声唤醒，唤醒后我就看天上的月亮。我盼着它快点被月宫里的那只小白兔咬掉一角，那样我就有黏豆包吃了。有了黏豆包，我就不会在上学的山梁上晕倒了。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了自家的炕上。老师说，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坏了。你满嘴全是“变”，从山梁一直“变”到家，总算睁开眼睛不“变”了。听老师的话，休学吧，我也该回学校去了。老师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看见她的眼睛湿了。晌午，我爷又来了。这次他没有问我爸咳嗽的情况就直奔我来了。他把嘴贴到我的脑门儿上，说，爷看你高烧不？这时我爸又“哐哐哐”地咳嗽开了。我爷趁机把嘴移到我耳边，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天黑以后你要是听到外面有敲石头的声音就出去吃黏豆包。我说月亮好好的，还没被小白兔咬掉一半呢。我爷咬咬牙说，今晚说不定就咬掉了。总算盼到了天黑，可挂在天上的月亮就像我爸咳嗽时的眼珠子，圆得实在不能再圆了。我恨小白兔真是笨，怎么还不把月亮吃掉呢？那样我爷变黏豆包就不会累得气喘吁吁了。月光和冷风一起顺着窗户缝儿挤进屋子里，它落到炕上，就组成了各种奇妙的图形。像被大风吹皱的河水突然结成的冰，看上去钻心的冷。这个时候，我心存的惟一念头就是快点出现石头敲击的声音。可是夜静得连风刮窗棂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我睁大眼睛听着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着。我亲眼目睹了月光变幻着各种图形渐渐地退出了屋子里。我爸的咳嗽声早就消停了。我妈平常那种破风箱式的呼吸声也早就变得匀乎了。就在这时，生产队的大铁钟突然响了。它一声比一声大，听那急促的劲头，肯定是出大事了。不一会儿，民兵连长就在外面扯着嗓子喊开了：开会啦！男女老少大小孩丫全都参加！少一个扣一个人的工分。开会啦。。。。。。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突然紧了一下。我爸边穿衣裳边说，深更半夜的又是要斗谁呀？我妈捅了我一下说，小月，能去吗？能去就给妈省一天的工分，不能去就接着睡吧。我咬咬牙说，能。我妈说，好孩子，那就快穿衣裳吧。啊？！你没脱衣裳？我撒谎说，忘脱了。
走到半道儿时，我妈蹲下身子,让我趴到她背上。我双手搂住妈的脖子，回过头，看见我爸拎着那只罐头瓶子跟上来了，他每走几步就要蹲下身子咳嗽一阵。等我们赶到生产队大院时，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台上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爷杨久德。他的身上缠了许多条绳子，从这天起我才知道什么叫五花大绑。我爷的两边站着六个手举火把的民兵。其实有这么圆的月亮不打火把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我爷的脑门上冒着热气。他面朝台下，脸上一丝愧疚的表情也没有。这时队长挺着胸脯冲大伙喊：经过几天几夜的艰苦奋斗，我们终于抓到了杨久德这个江洋大盗。队长回过头冲我爷说，杨久德，你老实交待，为啥偷黏豆包？我爷抬起头说，饿。队长一瞪眼，饿？！别人都不饿，为啥偏偏你饿？我爷说，我饭量大，能吃。队长问，你偷那么多黏豆包都藏到哪儿了？我爷说，吃了。队长说，都谁吃了？我爷说，我一个人吃了。这时我爸“哐哐哐”咳嗽了一大阵。看样子我爸是真生气了，我爸一生气就这样拼命地咳嗽。他把大口大口的粘痰吐到罐头瓶里，我这才发现，这只罐头瓶还真是派上用场了。不然人这么挤，非吐到别人身上不可。队长踢了我爷一脚，说，你一个人吃了？你一个人能吃三大缸黏豆包？你他妈的就是变成老母猪也吃不完啊。老实交待！到底藏哪儿了？我爷说，我只偷了十三个，从上月三十到这月十二，一天一个。队长说，放你妈的狗屁！十多天晚上你就偷十三个？今儿你不把那三大缸黏豆包交出来甭想活着回家。你快交待是怎么偷走的？我爷说，我从后墙爬到仓库的房顶上，我趴在房顶上，顺着窗户口儿把铁线钩伸进屋子里，用铁线钩轻轻地把缸盖钩开一半。我再把铁勺缠到铁线钩上，重新顺着窗户口儿伸进去，试着用勺子把黏豆包舀出来。把黏豆包装到怀里，再用铁线钩把缸盖钩严。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了。队长有些不耐烦了：快说！偷走的那三缸黏豆包你到底藏哪儿了？我爷说，天地良心啊！我费挺大劲一夜只能偷一个，偷一个我的手都快冻烂了。要是多偷，我的手就甭想要了。队长说，你还敢嘴硬？队里的三缸黏豆包没了，就等于全村人的救济粮没了。大伙说怎么处置这个老混蛋？！台下有的人喊“乱棍打死！”有的喊，“先淹一遍让大伙过过瘾，再打死！”队长一挥手说，好！先让他尝尝挨淹的滋味。淹就是大伙轮流上台吐唾沫。不一会儿，就看见我爷的头上脸上落满了唾沫。令我不解的是，那么多的唾沫也没有让我爷的脸上有一丝的愧疚。轮到我上台吐时，我爷的脸却突然红了，那表情和那天晚上对我说他吃了半个黏豆包时一样。我象征性地把唾沫吐到了我爷的胸脯上。接下来就是我妈，她把唾沫吐到了我爷的肩膀上。我爸上台没有用嘴吐，他把一罐头瓶的粘痰全扣在了我爷的头上。我看见粘痰像刚出锅的黏豆包一样，顺着我爷那满是皱纹的老脸粘稠地往下淌着。我爸拎着空罐头瓶回到人群里，我妈小声说，你有点过分了吧？好歹他也是你爸呀。我爸说，反正又不是亲的，要是亲爸我病成这样能不给我黏豆包吃吗？我的眼泪就是这个时候流出来的。皓月当空，人山人海的批斗会上，谁也不知道在这滴水成冰的冬夜里，一个十岁小女孩为什么会流那么多的眼泪。

作者: 冯与蓝 时间: 2007-8-4 13:38
叙事节奏掌握得不错。类似题材并不少见，本文优点在于对某些细节的把握，显得更为真实些。不过我在想，假如不是以一个小女孩的角度叙述，作者会不会更得心应手？成年人揣摩孩子心态，稍一不慎，就有不伦不类的嫌疑。

作者: 杨家强 时间: 2007-8-4 13:38
呵呵,问好冯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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