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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舞　蹈　病 [打印本页]

作者: 燕胜 时间: 2007-8-4 13:40
标题: 舞　蹈　病
第　一　章　　一九九六夏初，姜江进入前进福利厂，学徒两年，第二年转正。在进厂的头一天晚上，姜江回顾这之前的生活，很乱，只检索出以下几样物体。　　床　　一张长<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6" unitname="米">六米</chmetcnv>宽<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2" unitname="米">两米</chmetcnv>的床，由若干木板搭成。姜江经常抠住板与板之间的缝隙睡眠，冬天床垫加铺毛毡，给姜江的下手增加了难度，早晨醒来，他的手指仍在用力。第二年春天，姜江的妈妈晾晒被褥，发现床单上小洞若干，毛毡的某一个地方变得异常稀薄，姜江对妈妈说：“是老鼠咬的。”后来他们家开始养猫，前后共养过七只，姜江的爸爸一只一只将它们逐出家门，其中一只出走数月后，带领两只猫咪叫门，姜江爸爸执长棍追出数百米。姜爸爸是木匠，所以床很结实，从出生到十一岁，姜江一直睡在上面。 　　姜江没有上过幼儿园，姜江童年惟有的乐趣就是爬窗户。他们家是由姜爸爸单位库房改造而成，顶棚高，窗户大，暖气管线纵横。姜爸爸把窗框刷成湖蓝色，窗栅栏原来就有，安在窗里，也刷面湖蓝色。姜江躺在床上就能看见一棵杨树上叶的茎脉，杨树高过他家屋顶，姜江午睡听着风吹树叶沙沙响，睡得很甜。午睡过后，姜江爬上一叠被子，踩住枕头，爬上暖气管三根横排管线，姜江爬到最上一层，贴墙抓住自上而下的一根细管线，站稳，向窗户横向移动。后来姜爸爸将暖气管刷成银色，到冬天暖气烫手，满手银粉腻滑，给姜江的攀爬增加了难度。姜江蹭到窗边，由暖气管站到苹果绿的窗台上，完成了第一个步骤。　　这时姜江可以看见他家的院门，油毡和木条封钉而成，土坯院墙坑坑洼洼，是雨水砸的。靠墙排列尿桶，喷壶，花盆，还有几株葡萄藤缠在竹竿搭成的架子上。姜江站在窗台上，阳光照在他家院子里，院子里站着两个人，豆豆和他奶奶。姜江抓牢铁栅栏，感觉很安全。他妈妈正堵在门外。姜江看见豆豆脑袋顶端茸毛覆盖下的头皮抽动，豆豆面部也在抽动。豆豆奶奶对姜妈妈说：“那好，叫他以后少找我孙子玩，叫我抓住，打死他。”豆豆出门略显神气，屁股一扭一扭。多年以后，姜江在街上遇见豆豆，姜江从豆豆的背影上发现，他越来越女性化。　　姜江一格一格爬窗栅栏，爬到四五米处，伸手即可敲击顶棚，姜江长时间待在上面，和下面的人说话，看他们吃饭，睡眠，待客。姜江的眼睛甚至能够越过衣柜、电视机，看见后面的蛛网，以及长年遗落在那里的手绢、袜子、钥匙、勺子、药瓶、小玩具。姜江目测他和地面以及床之间的距离，他双臂酸乏时，将身体向半空中伸展，地面上的人发出惊呼，姜江松开双手，床发出被击中的声音。姜江极度兴奋，满身大汗，再次爬上枕头，爬上栅栏，没有任何保护地掉下去。姜妈妈的训斥对姜江而言更象是鼓励：“那么高，摔死你。”姜江在家里来客人时更勇于表演，人们抬头看着姜江，姜江松开手，砸向床。姜江此后尝试了不同玩法，背着地，手着地，头着地，姜江以为自己的头比别人硬，他在掉下去之前憋气，憋到双眼微凸，身体有轻飘飘之感，然后低头，闭眼，做自由落体。姜妈妈抱起姜江摇晃，姜江眼神呆滞，但面带微笑，姜妈妈说：“这孩子摔傻了。”姜江清醒之后仍乐此不疲。　　姜江家人后来制定了严格的防范措施，对姜江来说更具有挑战性。　　姜江十一岁那一年，中午一觉醒来，他抬头看着姜妈妈，他问：“妈妈，你为什么老把纸塞进裤裆里？”问完，姜江再次入睡。这之后，姜江结束了他在大床上的睡眠。　　针和刀　　姜江上小学一年级。<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班主任">班主任</personname>老师是位四川方言极重的老太婆。她总是踡着左手，那只手象枯萎的花骨朵，大面积皮肤有被灼烧过的淡粉色。　　姜江所在班级在全校以纪律严明著称。　　<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班主任">班主任</personname>老师用去整整一星期进行形体培训。每天即是抬头，挺胸，手背后，后面同学紧盯前面同学的脖颈，反复练习。姜江照做，过于认真，他发现前面女生的脖子并不干净，几丝头发没有归拢，姜江注视半小时之后，双眼发花，他看见一些头屑，有如面包渣，在飘移，姜江无知无觉地靠近，鼻息弄得女生奇痒，她扭头骂姜江：“有病。”姜江和女生课后被招至班主任面前，他们背向班主任，班主任伸出残手揉搓他们的双耳，姜江耳朵上的小脆骨生疼，而且，之<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后班主任">后班主任</personname>老师上课，姜江总产生一些恐怖的联想。　　这种联想在以后不断深入发展，以至于班主任确定：该学生的大脑有问题。姜江上学一年之后，<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班主任">班主任</personname>老师对他的总结评语是：建议退学。由于姜江父母的交涉，学校方面数次开会研究，并潜入教室观察姜江，最后得出结论：智力基本正常。　　姜江没被开除，姜江坐在最后一排，课间喜欢对女生唠叨不止，姜江和男生的关系并不象二年级以后那样亲密无间，他们丢他课本，再踩几脚，姜江手抠课桌，指甲缝里积满木屑。给姜江解围的是路过的高年级同学，他手捏着十几根缝纫针，对准男同学屁股，他问他们：“疼不疼？”班里一片哭声。后来这个高年级同学成为学雷锋小组组长，他每天背姜江回家，姜江在背上找到骑战马的感觉，他喊：“马儿啊，得儿，驾。”高年级同学感到很委屈。　　姜江十七岁那年第一次上大手术，麻醉师问他：“疼不疼？”麻醉师是女的，她让姜江侧躺，从姜江身后抠他的脊椎骨，姜江本能地挺直身体，她拍打他，手指抠进骨缝。姜江自始至终不知道麻醉针到底什么样子，麻醉针一节一节推进骨缝，女麻醉师全身力量集中一根针上，针全部没入。麻醉师贴上胶布，让姜江躺平。姜江手指夹了许多夹子，夹夹子时麻醉师的一双乳房压住姜江的面部，让姜江窒息。她询问姜江的姓名，年龄，姜江一一作答，她说：“哪儿不舒服就告诉我。”姜江回答背上很凉，背上很热，象在流水。姜江说了许多话，姜江上半身发抖，下半身他摸了摸，不知道是谁的肢体。　　姜江真正看见手术刀并不在手术台上。同桌用它削铅笔。同桌的妈妈在医院工作。同桌在铅笔盒内侧刻字，在课桌上划桃心图案，当时姜江还没有勇气伸过去脖子或是一只手。同桌对姜江很好，有时又很恶劣，并不全是姜江的错。同桌是女孩子，姜江和她相处了一学期后，仍然感到紧张，姜江一直对同桌的手术刀心存敬畏，在他的想象中，皮肤触之即破，且血流不止。同桌一度要求姜江收下那枚手术刀，时间是一周，中途不得退还。姜江把手术刀保存于铅笔盒的最底层，手术刀刀刃贴裹两层透明胶带，外部以三张作业纸包紧，又用胶带固定，然后摆放钢笔、铅笔、橡皮、尺子等。姜江一路飞快回家。　　姜江进入青春期后，他和手术刀的关系才得以改善。“小李飞刀的刀。”姜江说。手术刀在姜江手指中翻飞。他不把刀借给女生，那时他常把女生的脖颈、手腕、和手术刀混在一起想象。　　姜江十五岁在某棵小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还有某人的名字，用的还是那枚手术刀。小树长在郊区山边的水池旁边。水池占地十五亩，人工开掘，由一根直径<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40" unitname="厘米">四十厘米</chmetcnv>的钢管向里排水，姜江他们把这叫作湖。夏天湖里水位上涨，深达五六米，湖面倒映天空和几行树，但气味难闻。姜江他们放学后在湖边抽烟，约会女生。姜江不会抽烟，吸入口腔即刻喷出，响声很大。姜江望着湖面往往出现忧郁的神情。姜江挑了棵树苗，细瘦，比姜江矮小。姜江刮皮，刻字，抽两口烟，咳嗽，把半截香烟弹入湖中。半小时后，姜江意犹味尽，又加刻“之墓”二字，姜江的食指割出一道血口，他没有擦拭。　　台球　　在这里姜江独立照料两张台球桌案。台球桌面由两张人造大理石拼成，上铺绿色台呢，姜江将它想象成足球场的草坪，姜江很注意裁剪保养。每张台球桌至少需要八名壮年方可移动。姜江在这里收球，摆球，维修球杆，清洁地面，算帐收钱，缴纳税费，工商费，土地费，电费，卫生费，文化管理费用，逃避检查，拉拢客人。姜江的储物柜里常放置一套《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但他很少阅读。姜江学会了打花式台球、斯诺克，以及台球麻将，学会了缩杆、扎杆、跳杆。姜江知道了所谓杀手、高手，一杆，他还想起一个词：江湖。姜江在江湖行走三年，台球技艺大长，所赚的钱大都花在请客吃饭，录相厅包夜上，一小部分，用作日后的手术费用。　　姜江一直对摆球很感兴趣，从袋中取球，归拢，摆成三角形，双手一搓，一顿，十五只球集体以三角形向前<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10" unitname="厘米">十厘米</chmetcnv>，不散，姜江很得意。　　一九九六年夏天，姜爸爸和姜江并排坐在台球桌前，近两个小时，谁都没说话。之后，姜爸爸盯着一支滚动的球，他说：“去上班吧。”　　姜江一脸茫然。　　姜爸爸说：“好歹是个铁饭碗。”　　一九九六年夏天，在进厂的当天，凌晨四点，姜江才慢慢入睡。　　第　二　章 1. 厂门　　姜江当天戴塑料黑边眼镜，三七分头型，出门沾凉水压平，穿白色衬衣，架两支木头拐杖。姜江跟在姜爸爸身后，由城区主干道向东步行<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1" unitname="公里">一公里</chmetcnv>左右，过马路，进入一栋家属楼的一楼商铺，商铺门前没有挂牌，姜江擦擦脸上的汗，略做修整。　　姜江觉得这家商铺似曾相识。　　姜江想起一个图案。姜江曾经坐公交车路过这里，当时下雨，借助霓虹灯光，图案很显眼：颜色暗红，线条简单，喷绘于卷闸门上，受当天氛围影响，姜江不仅印象深刻，而且连日猜测：老式炮车，张口的鱼，番茄，鸡蛋，甚至理解成抽象画。　　姜江进厂一月后，这份神秘感被粉碎。姜江下班回家，无意间回头，发现本厂卷帘门出现了该图案，而且姜江看清这是一具男性生殖器，细节具体，正处于充血状态。　　姜江判断这并非本厂职工所为。姜江第一次进卡厅时，并不知道自己日后工作单位就在隔壁。姜江当时大醉，只记得霓虹灯闪烁，门外走道很窄，且设有自制铁梯。姜江所在的包厢暖风扇发红，姜江身<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边的">边的</personname>小姐一动不动。姜江事后回忆，他没有碰小姐的任何地方，姜江讲哲学，讲艺术，讲爱情近三个小时，<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后来">后来</personname>小姐对他说：“我要走了，你能送送我吗？”姜江站在门口，小姐走出五步，转身对他说：“你以为你是谁啊。”姜江日后很少从这里经过。　　由于单位和卡厅同在一栋家属楼下，姜江设想房间布局应该是一致的。由于工作性质不同，姜江在白天没有看见一个坐台小姐。　　2．    办公区　　商铺的卷帘门只开到一半，确切地说，进入前进福利厂，姜江必须略微低头。　　姜江适应光线后，走路很小心。　　前进福利厂只有两间房，前面仓库和办公区一分为二。办公区由三张桌子和一套沙发组成。靠窗的一张桌子常常空置，原因在于窗户由外部封死，光线暗淡，日间办公须开台灯，姜江偶尔落座，把肘支在桌上，抵住腮，若有所思，常被误认为是领导。　　另外两张桌子拼在一起，靠于里墙，桌上均压有很厚的玻璃，且早已破裂，边缘没有打毛。厂长在这里办公，厂长的玻璃下不压照片或是警句，只有一张表格，姜江凑过去看到的是：前进福利规章制度，下罗列若干条。姜江更多时候是离玻璃<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1" unitname="米">一米</chmetcnv>远站立，姜江对锋利的东西心有余悸。　　办公区办公桌之间摆有一套老式沙发，淡蓝色沙发套。长沙发靠墙，正上方挂有长方形镜框，镜框里从左至右依次是：金色帆船，停走的石英钟表，一帆风顺四个大字，红油漆书写奖给前进福利厂某某先进称号若干小字，镜框表面污迹斑斑。两支小沙发相隔很远，分别靠近办公桌。姜江开始喜欢淡蓝色沙发，后发现沙发有痂垢若干。　　冬天以后姜江很少进入办公区。办公区放置两台暖风扇，对准办公桌，姜江仍觉得昏暗，姜江经过测算，认为办公区至少还可添置三套单人沙发，色调应该偏暖。　　3 . 车间　　办公区与车间组合成一个套间。过一道小门，就是车间。　　车间占地八十多平方，长方形，两排机器，一排四台，遥遥相对，中间空地落满棉絮，比雪地略灰色。机器不大，比课桌稍长，每台机器后放置一把椅子，工人坐于其上，看针头穿梭。每台手套机需要八捆棉纱，四捆棉纱挂在机器上，四捆置于地下，棉纱线极细，经过牵引汇聚于针头。织一双手套需要两排针板同时运作，由小拇指织起，依次是无名指，中指，食指，小掌，大拇指，大掌。每织完一部分，压变针器一次，拉动手闸。　　八台手套机同时工作在车间回声很大，犹如以扳手敲击暖气管，但很有节奏。后来前进福利厂搬迁的主要原因是：楼上的居民常失眠与烦躁。　　姜江在椅子上加两层海绵，并紧扎裤腿。姜江戴全棉口罩上岗，四天之后，姜江用它来擦拭机器。　　姜江的工作位置背对车间后门。后门开在家属区院内。后门常年大开。姜江把非工作人员入内叫作探视，探视的人由后门进入，看姜江产出一支手套，他们会说：“噢＿手套是这么来的。”这让姜江很紧张，姜江并不知道是否有人站在身后，什么时候出现和离开，是在观察他本人还是手套机生产原理。姜江甚至要担负讲解员的工作，他们问姜江：“能挣这个数不？”他们认为和姜江沟通需要伴以手势。　　姜江后来发现，其他操作工对好事者的态度是：不理睬，不回答，严重时踹合后门。　　其他操作工包括：女民工三人，其中两人为厂长远亲；老强，戴镜片极厚的眼镜，看报纸须将报纸抵住镜片，看人也是；小居，两足内翻，姜江第一次看她走路联想到鸭子，又即刻自责，她常突然失笑，一口七仰八倒的牙显露无遗；小付，拄双拐，鸡胸驼背，从事过修鞋修锁多种行业，年龄比姜江大五、六岁，进入前进福利厂和姜江一样，委托过多种关系。还有一个人，是候三。姜江后来听说小居和老强的恋爱过程，分手的原因是老强有暴力倾向，而且对小居母亲也不例外。　　姜江第一次织手套二十八双，只有三双合格。姜江织一双手套个人所得0.5元。姜江第一月的工资是一百一十八元，此后是一百五十四，一百七，超过二百的次数不多。姜江始终没拿到过全额工资。他对车间情况熟悉以后，发现了一个休息场所＿＿家属院花坛边的石凳，离车间后门十几米远。姜江在那里抽烟，晒太阳，理由是机器有问题，要维修。致使故障出现的方法简单，甚至只须对维修工小陶甩甩小拇指。　　姜江上班三个月后，出过一次意外。当时机器没停，姜江给机针加油，油滴到电源盒上，闪光，冒烟，姜江的肘部焦黑，当天下午他没有上班，单位考勤表中记录为事假。为此姜江近一月不能操作＿＿单位没有合格电工，但当月工资离全额只差五元，这是另一种意外。　　第　三　　　1．维修工小陶　　小陶是前进福利厂惟一的机修工。而且是全厂两个肢体无障碍者之一，另一个是女哑巴。　　小陶修理机器因人而宜，水平时好时坏。他对制作传送皮带颇感兴趣。丈量、切割，上扣眼，更换，恰好适用，很专业，小陶很陶醉。小陶对电的知识一窍不通，电源出现问题，小陶保持距离，而且不让任何人接近，这种情况只有厂长亲自上阵。　　姜江后来和小陶很有默契。姜江溜出后门之前，对小陶皱眉，小陶拆缷姜江的机器，拿改锥别针头，再次安装，再次拆缷，姜江返回，小陶仍在修理，姜江对小陶说：慢慢来。小陶点头，叼烟，面对机器沉思。小陶往往把姜江的机器修理出更多毛病。　　小陶下班很准时，时间一到，立刻停工，这让女民工们很无奈，她们往往工作到晚上八九点钟，小陶被拉扯拦截，小陶去意坚定，伸出食指一晃：明天。　　小陶是哑巴，干活无论轻重缓急，他都呻吟。　　小陶在厂里的大部分时间很悠闲。他用以溜出门玩赌博机，或是窜门聊天。　　小陶玩赌博机很少输，常赢来好烟几盒，人民币若干元。如果出现两台以上机器停止工作，前进福利厂就会出现全厂动员寻找失踪人员小陶的情景。小陶常在下班前赶回厂里，一脸无辜频繁摇头并挨个发烟。　　小陶在厂里只和哑女聊天。小陶大哑女十多岁。两人二十根手指上下翻飞，小陶动作夸张，表情丰富。小陶模仿厂长走路和生气惟妙惟肖，两人笑起来像是咳嗽。　　厂外经常有人找小陶，且都是哑巴。姜江看他们聊天更是眼花缭乱。厂里发生过几次失窃之后，小陶对姜江说：这些人坏。小陶伸出食指与中指，做下手的动作，样子很不屑。　　2.   操作工候　　姜江进厂不到一周，遇上麻烦。事情很简单，前进福利厂发放劳保衬衣，姜江看到虎牌的牌子，有人在姜江面前晃动衬衣：“就没你的，学徒。”姜江看见这个人门牙缺失一颗，口水极多。姜江没有表态，只是微笑，这个人恼羞成怒，要揍姜江，这个人是候三。　　姜江见识过候三的野蛮。候三恫吓一个傻子，将他逼入厕所，下班后仍不开门，直到家属解救。候三为此遭到陌生人的围殴，现场一片狼藉，候三找到一把榔头时，众人已无踪影。候三挨打不过几天，在一个傻子身后突然嚎叫，致使对方尿湿裤子。　　姜江知道候三杀过人，这是不成文的进厂须知。　　姜江对候三的处理方法是故作镇定，直视对方，转而向他人散烟。候三盯着姜江吸烟，口水增多。姜江抽完一根后，向候三方向遥掷香烟，候三蹲地，并说：“唉，命苦哇。”此后四年，姜江经常听到这句话。　　姜江此后也经常见到候三的哥嫂，他们来做两件事，求情和赔偿。　　姜江对候三总结了两点：　　一，
候三好酒，但酒量不大，喝酒之后，对他人的威胁性极大。候三的哥嫂曾将其灌醉捆绑，体罚，但收效甚微。　　二，候三好哄，夸奖之下必成勇夫，但平生最惧怕的，是穿制服的人。这一发现是消防部门来厂检查之后姜江的收获。候三藏身机器后，说：“狗日的，就是那个人，打过我，往死里打我，出门叫车撞死去。”确切地说，候三怕警察。　　姜江问候三：“为什么打你？”候三的叙述混乱，但姜江知道了以下情景：　　两人对阵，相互辱骂。后一人搬起一块大石，一人掏出改锥。搬石头的将石头举过头顶，将脑袋抵住对方胸口，你要不捅死我，你不是你妈养的。候三的妈早过世了，改锥扎进身体，对方再不骂了。候三回家路上仍咒骂不止。晚上没吃饱，窜到邻居家，邻居正在喝酒，公司保卫处来人，铐上手铐。　　之后的事情，姜江是听小付叙述的。他说：“审了几天几夜，打死不说，说开了就胡说。带到宿舍，这个打完那个练，那个练完这个接着上，候三皮，打到最后纯脆招架不住，说要上厕所，铐子一开出溜钻到铁架床底下不出来了，给买吃的不出来，说去领着看病去不出来，说放你回家还是不出来，最后说我们不打你了，不打了，再不打了，谁打你谁是王八蛋，这才爬出来，保卫处的人觉出这人不合适，送到分局，分局拿不准，又送到哪个山沟沟里头，精神病院，鉴定。折腾了半年多，放人了。叫打死的也是个傻子，爹妈不干，到处告，哪都没个说法，干恨没治，碰见候三就有气，牙根痒痒＿＿咋还没死呢。”　　姜江对候三的恐惧感日后渐渐消失。候三对姜江很好。姜江认为这是缘分。候三骑三轮车送姜江回家，下雪天，候三来接他。候三喜欢骑三轮，候三在上面找到了驾驶员的感觉。尤其逢月底发工资，三轮车全天得不到休息，候三在单位和银行之间来来回回，银行的工作人员看见他来主动说：“下午来吧。”或者是：“再过一个小时。”候三拿到钱，驾驶水平骤然下降，冲出马路，开到树上，冲上福利厂门前台阶。候三喝酒了，傻子们全部作鸟兽散。候三对女民工说：“老子有的是钱，你看。”候三掏出一沓钱，在掌心拍得啪啪响，人民币厚实，声音刺激，姜江看到的是几十张面值五元的钞票。　　3．    傻子和哑女　　姜江认为称呼傻子并不妥当，正确的叫法是智力残疾者。前进福利厂有智残人二十一名，平均年龄三十八岁，属于勾缝班。勾缝班的人上班积极，他们把家和单位的概念相互置换，早晨见面相互拥抱，亲热无比。　　勾缝班没有确定的工作场所。他们在操作工身后或蹲或站，而且肩负着为操作工端茶倒水，清洁卫生等工作，同时也是操作工最佳的听众，从不多言。他们对待工作很有耐心，虽动作缓慢，但一针一线极认真。　　其中不乏一生都不可能学会勾缝完整程序的人。这其中有一个给姜江留下的印象很深。　　他个子不高，偏胖，双下巴，姜江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全天的工作就是在办公区和车间来回巡视，双手背后，嘴巴不停。有时跟在厂长身后，厂长环抱双臂，他亦然，厂长皱眉，他的眉毛也紧锁。姜江一度想知道他究竟说些什么，姜江反复听到两个字：鸡鸡。应该说发音类似于“鸡鸡”。　　按照姜江的理解推理：他絮叨的是：“生气”或者是“没劲”。　　勾缝班的领袖人物是雷红。他们惧怕雷红。雷红骂人脱口而出，不加整理删减，而且针对某个人持续时间长达一天或一星期不等。　　姜江生活范围并不大，所以他很早就知道雷红其人。　　姜江上小学，常能看见一个满脸雀斑，个子极矮的驼背，声音刺耳且常大呼小叫。姜江不知道雷红当时的年龄，雷红带领一班小学生打架，抢零食，雷红不上学，雷红在校门口一站，姜江他们绕行。　　若干年姜江见次碰到雷红，似乎雷红仍停滞于过去的某个时间段里。雷红在厂里对哑女恨之入骨，只要经过，雷红就骂，从灵魂到肉体。姜江听到重复最多词是：骚货。　　姜江觉得雷红恶毒。姜江觉得哑女很单纯。　　姜江替雷红找出骂人原因有四：　　1.哑女面容娇好，体形也好。　　2.哑女有文化，聋哑学校毕业，中专学历。3.哑女的父母担任一定领导职务，哑女得以从车间调往办公室。    4.由于沟通存在难以想象的障碍，哑女拒绝和傻子们接触，她只和小陶“交谈”。　　小陶注意到雷红不善的表情，他长时间注视雷红的嘴巴，然后过去拍拍雷红的肩膀，示意她往下说，雷红言词的恶劣程度更上一个台阶。小陶以食指戳雷红的额头，要动手了，哑女挥挥手，推开小陶，小陶伊伊呀呀充满愤怒。　　小陶是哑女的“拐杖”，哑女对会议讨论，精神传达，人情世故的东西一概不能领会。小陶不在，哑女就慌张。　　小陶告诉大家，他要和哑女搞对象。哑女不置可否。姜江见过哑女的妈妈，气质优雅，语言和缓。哑女妈妈对小陶很冷淡。　　姜江有时和哑女书面交流，哑女对姜江的评价是：狐狸聪明。姜江和哑女熟悉之后，他用食指在脸边环绕一圈，然后竖起大拇指，哑女脸色飞红，她伸出小拇指甩一甩。翻译出来是＿＿姜：你很漂亮。哑：你真坏。　　4  .徐厂长和小居　　姜江第一天上班，见着的第一个人就徐厂长。　　当时姜江爸叫了声：“徐厂长。”迅即堆出大片微笑。徐厂长在修机器，他起身艰难。徐厂长和姜江握手，说：“你好。”姜江觉得徐厂长像个害羞的老男孩。姜江爸说：“咱们的孩子不懂事，你多照顾。”徐厂长推推眼镜，笑起来皱纹纵横。　　徐厂长带领姜江参观全厂，右手撑右膝，起伏很大，行走艰难。姜江跟在厂长身后，有一种身体上的优越感，之后他感觉自己荒唐。　　徐厂长大部分的时间坐在办公桌前，且保持一种姿势：右手握拳，额头枕在其上，姜江认为徐厂长在打瞌睡，但徐厂长本人反驳：“我在思考问题。”　　徐厂长以摩托车代步。摩托蓝白相间，脚踏式。该摩托经厂长本人改进，性能很好，徐厂长经常炫耀自己的驾驶技术。姜江只见过一次，徐厂长上班没骑摩托，徐厂长说：“拿去检修了。”姜江看到徐厂长右半边脸血痕无数。徐厂长的摩托永远偏右停放。开动摩托是先提右腿置于踏板处，打火，以手扳起车撑，行进中收回左腿。　　姜江对该摩托性能、配制、声响熟知后，在车间里能够判断出驶近福利厂的摩托是否是徐厂长的那辆，而且，根据该摩托停放位置＿＿前进福利厂台阶以下或拐上台阶，判断出厂长是全天待在厂里或者马上外出。姜江据此调整工作时间与进度。姜江认为自己很有智慧，但后来他发现包括傻子们在内的其他人更精于此道。　　姜江从没坐过徐厂长的摩托。小陶常坐。小陶窜上后座，先抽口烟，然后拍拍厂长，手指向前拨拨，厂长启动摩托。　　姜江认为徐厂长性格温和。姜江见过很多人直呼其名：“国庆”。甚至于在马路上，二十出头的姑娘、小伙都如此。国庆满脸堆笑，样子谦卑。姜江估算国庆当年五十岁出头。　　徐厂长在厂里微笑的时候很少。姜江至少两次看到徐厂长处于危险当中。　　徐厂长和老强隔桌而坐。老强玩打火机，徐厂长思考问题。十分钟之后老强揪起徐厂长，并一拳砸碎办公桌玻璃：“日他妈哟＿＿老子不活了。”徐厂长说：“你放手，你要懂道理。”徐厂长和老强单独相处半小时之后，老强得意而归，姜江听说老强被扣部分工资得以补发。　　候三向老强学习。徐厂长说：“我开除你。”之后桌椅倒地，姜江赶过去时，徐厂长已被女民工由地上扶起。候三与老强争取的结果不同，候三当月工资被扣作徐厂长的医疗费。候三说：“唉，命苦啊。“　　徐厂长心绪颇佳时喜欢讲过去的经历。姜江后来对此讲述能够大段背诵。　　徐厂长说：“总公司投资几千万的装置停车了，经理们着急，啪啪的拍桌子，哇哇的骂人，工程师专家连外国人都请来了，没办法。下面人给骂急了，一拍脑门，想起个人来。小卧车到我家楼下我还不知道，我炒菜呢，我炒菜也有水平，这个以后再说。我老婆说好象有人叫你名字，我说你管他谁来了，咱们吃咱们的，才吃了一口门响了，好歹硬要把我往车里塞。一到那儿，大大小小的头头都围上来了，徐师傅长，徐师傅短，徐师傅辛苦了，徐师傅喝水，我没吭气，绕着装置走了三圈，要了一样东西＿＿扳手，扳手一到，夸夸夸几下，试车，一开，行了。经理上来一把把我手抓住了，感谢啊，你看你看，吃个便饭吧，都摆上了，我们敬你一杯。我一摆手，回家。到家饭菜还是热的。”　　这种讲述后来有所增删，姜江记得谈话中间夹杂了听众的笑声和惊叹。　　每次谈话完毕，小居必作补充说明，当然不在同一场合。　　小居说：“最早徐国庆在总公司大门口搭棚修自行车，碰见两个要饭的，是六几年的事，徐国庆他爸用两袋子面把小的留下了，当成儿媳妇。结婚以后这儿媳妇泼得很，在外面给厂长儿子找了个干爹，干爹是开车的，老在他们家喝酒，徐国庆给炒菜。”　　徐厂长说：“你们年青人，就缺一股劲头，那时候我老婆到咱们这儿搞调研，两人一聊，就调研开我了，非要跟我谈爱情，我也没办法，一点过日子的想头都没有，我说我都吃不饱呢咋养你，人家不管那个，谈开恋爱了，用你们的话说，叫一见钟情。”　　姜江见过徐厂长的老婆，体态偏胖，笑容可掬，姜江听说徐厂长的儿子研究生即将毕业，年内完婚。姜江对小居的揭露不置可否。　　小居常发布消息，人事调动工资调整，凡此种种。小居和徐厂长同住一楼，小居的头顶就是徐厂长的家。小居某天对姜江说：“我终于知道徐国庆把贪来的钱藏哪儿了。”　　小居说：“别跟别人说，他把钱都藏他们家破沙发里了。沙发的响声变了，以前一坐人弹簧老格格响，现在是咚一下。昨晚后半夜，他们把沙发磨来磨去，起钉子，拆板子，往里压东西，又钉，一晚上没消停。今早声音变了，咚一下，你想，藏了多少！”　小居在车间坐姜江的斜对面。小居家境不好，小居手套日产量奇高，但小居每天只交五十双手套，姜江瞥见小居的衣柜挤满手套，厂里停电或开会学习，小居便取出存货。前进福利厂进行过一次开箱大检查，柳姐执行搜索。此前一星期，徐厂长开会吹风：手套放进衣柜会发霉变色，成为残次品，该行为等于私藏。姜江想起抄检大观园，姜江把衣柜钥匙扔出窗外。检查工作在小居那全面停止。小居被扣除当月工资。　　小居的座位第二天是空的。小居坐在徐厂长对面，两人谁都没说话。小居在徐厂长对面坐了一星期后，回来工作。姜江看到小居脸色发青，眼皮肿胀，但仍然微笑。　　数日后，办公区传出尖叫声。很快，柳姐站在车间门口：“你给我站出来，有本事干没本事承认！”众人照常工作，“我知道是谁，你以后给我小心，别叫老娘抓住，抓住我把你爪子给你拧折。”柳姐转身，姜江看见她的屁股上斑斑白点，象凝固的蜡液。姜江听说，小居用的是工业胶水。　　5.柳姐的披风　　柳姐和徐厂长一起坐办公室。但姜江一直没搞清柳姐的具体职务。柳姐对外宣称：前进福利厂办公室主任，并印有名片四处发放。柳姐对权力的行使比起徐厂长，涉及范围更广，有时是自作主张，但徐厂长从没异议。柳姐对徐厂长不满，她对姜江说：“不吃凉粉把板凳让开沙，让有能耐的人坐嘛。”　　柳姐一条腿长，一条腿短。柳姐的皮肤白皙，眼角出现皱纹以后，很注意保养。柳姐化浓妆，染黑指甲，工作时戴护袖和白手套。柳姐养花数盆，花盆不大，阳光好时，提花盆摆于窗外，浇水，剪裁。柳姐闲时打毛衣，打电话。　　柳姐比姜江大十来岁，二婚，没生过孩子。　　姜江很反感柳姐的高盘头，假睫毛，以及柳姐穿裙子，姜江认为暴露病腿，破坏了自己的审美。柳姐的时装出自她本人设计与缝制，姜江认为她并不懂色彩搭配，有时过于艳丽且超乎想象。柳姐初春就穿单裙，戴过肘的白色丝网手套，骑摩托出厂，路上极其引人注目。柳姐身披披风，姜江认定那是一块墨绿色方格桌布或窗帘，而且是整体取下，扎于柳姐的两手间，车速加快，桌布象飞机尾翼膨胀起来的伞。　　第　四　章　　1.化工厂的狗　　姜江进厂一年后，前进福利厂第一次搬迁。总公司对新厂地进行翻修粉刷，搬迁和设备安装为期一个月。　　新厂址座落化工厂厂区内，在最深处。化工厂没有厂大门，只有两座水泥门桩，红色油漆已斑驳为淡粉色，无字。进门后有长约<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60" unitname="米">六十米</chmetcnv>的马路，马路两旁均栽种柳树。路的尽头向右是一家塑钢厂，向左拐出现一条小路，小路左侧为一排简易平房，住户复杂，外来人口居多，右侧砖房门窗破败，少人居住。沿小路步行二十多米，路过前进福利厂，继续向前，则是一所大院，内住包工队。　　包工队内养鸡七八只，肥猪两头，一只体壮身长的狼狗常趴于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一块油污极厚的铁板上，陌生人走近，铁链哗哗作响，铁链拴于一支放倒的汽车轮胎上。福利厂无人敢于入内，但小陶例外。小陶和包工头的大、小女儿相处甚欢，二女儿没有出嫁，常有辆黑色桑塔纳驶过前进福利厂，二女儿衣着时尚，进入车内，桑塔纳倒退而出并不减速。小陶学二女儿走路，扭胯，双手并作乳房状，颠动。　　小陶在包工队里蹭饭，看电视，逗狗，狼狗趴在原地，动动尾巴。姜江在小陶的保护下进入包工队，狼狗看看姜江，随即闭眼睡觉，姜江一直没有接近这只狗。　　这只狗偶尔跑出包工队，候三踩住铁链，骑跨，扇耳光，与狗对咬，结果被狗咬伤。姜江为候三购买消炎药，并力促其注射防疫针，一月后候三痊瘉，备铁棒伺机而出，始终不能得手，后对化工厂内土狗、卷毛狗下手，追赶，掐捏，吊打，造成该厂狗类碰到候三慌不择路。候三最终发展到追逐鸡鸭，赶猫捉鼠，他将一只死老鼠摆在勾缝班门前，勾缝班当天无一人外出，且异常寂静。　　化工厂内生灵涂炭，候三又开始玩火。候三蹲在福利厂厂门左侧垃圾箱上百无聊赖，之后翻拣垃圾箱，将易燃物扒于箱口，点火，福利厂旁浓烟滚滚，数小时不息。数日后垃圾箱无火可着，候三在福利厂里搜寻木板、拖把、柳筐，用脚劈开，在办公室门口架火，点燃，办公室的门烧出直径达<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5" unitname="厘米">五厘米</chmetcnv>的黑洞，后女民工趁夜色以木条封钉。　　与候三相反，勾缝班有人对狗极其友善。这女人叫周剑，年龄约四十岁左右。周剑只对雷红一个人言听计从，往往是雷红散步，周剑抱雷红的孩子紧紧跟随。雷红的女儿长相出人意料，长睫毛，大眼睛，圆脸蛋，雷红常抱孩子进厂，周剑全程照料。姜江始终对孩子的安全担心：周剑为孩子换尿布的方法是倒拎一条腿，周剑抱孩子在厂里跑窜常使孩子小脸憋得通红，不能喘息。　　姜江的担忧最终成为现实，某天下午雷红找遍化工厂的角落始终不见孩子的踪影。太阳快落山时前进福利厂上演一场孩子的争夺大战，周剑的顽强和勇敢让人惊讶，其间雷红的母亲与丈夫都加入了战争。　　周剑日后再没见过这个孩子。　　周剑郁郁寡欢几天之后，又抱一陌生的孩子进厂。亲吻、傻笑、呢喃，很快，孩子的家人赶到，哀求、呵斥、威胁，武力相向，抱孩子夺路而逃。　　不过数月，周剑开始喜欢各式各样的狗。对狗抚摸、说话，抱在怀里。尤其喜欢化工厂内的一条卷毛狗。卷毛狗晒太阳，周剑说：“是不是饿了？饿了。给你买吃的你等着。要听话啊。”狗抬抬眼皮。　　姜江注意过那只狗，肥胖，毛雪白，有香味。姜江判断主人对狗洗浴频繁，且长期使用一种牌子的洗发香波。　　姜江厌恶宠物狗，他认为这种狗只会摇尾，不会咬人。但姜江很快改变了看法，姜江看到罕见的一幕：周剑在福利厂东跑西撞，嚎叫不止，她的嘴上坠有一团雪白的东西。雷红当时词汇丰富，语速极快，诸如婊子、骚货、死人等，除此之外，她最终想到了两个动词：趴下，别动。周剑倒地之后，卷毛狗瞬间消失。　　周剑的上嘴唇几月之后看起来像天然兔唇。　　姜江想象当时的情景：周剑对卷毛狗由说话进而抚摸，由抚摸进而想要亲吻，她征求狗的意见，卷毛狗没有表态，周剑趴在地上，撅起屁股，下巴贴地，把嘴贴近狗嘴。　　2  .     树和水　　在化工厂内前进福利厂有了独门独院。院门没有挂牌匾，牌匾靠在院里，数月后倒地，与废旧物品挤在一起，半年后牌匾消失。　　院内一排八间平房，进院门正对面第一间作维修房，外间摆灶具，调料瓶，锅碗若干，地上堆有几只纸箱，民工在此做饭。里间放置一张台式老虎钳，台下堆满机器零部件，老虎钳对面是一排储物柜，旁边有单人床一张，白天被褥铺盖卷成筒状堆放，夜晚展开，老郑从家里出来后在此睡眠，老郑自然也成为义务值班员。第二间是办公室，两张桌子拼成大办公桌，旁边是床。第三间空间较大，有一张长约<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6" unitname="米">六米</chmetcnv>宽<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2" unitname="米">两米</chmetcnv>的长桌，濒于散架，四周围满椅子，属于勾缝班。第五间和第六间各放置四台机器，第七间和第八间打通，作为原料库房。　　平房前有一棵柳树，七棵杨树，树龄较长，高大茂盛，入夏以后，前进福利厂显得很隐秘。七棵树没有树泉，水泥封填地面，姜江心存忧虑，但一年之后树根部的水泥均鼓起，破裂。　　前进福利厂至此很少见到门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姜江感到孤独。姜江那年二十一岁。　　每年春天柳树首先吐绿。姜江对绿色的形容很奇特，他说那是粉粉的嫩绿，柳芽只一点，姜江觉得尤为珍惜。　　姜江几近无聊时观察七棵树变绿的全过程。　　姜江难以承受秋天，树叶到处都是，前进福利厂的工人踩踏树叶的响声并不干脆，反倒象对一片树叶的折磨。候三将树叶扫拢，点燃，有点象炊烟，姜江很落寞。　　姜江站在院里发呆，数树，从内向外数，凡是目力所及，都包括进来，姜江以此预测未来岁月的吉凶。数完树数树上的叶子，这个工作繁琐艰巨，姜江盯准一棵树，一度对自己的双眼失去信心，甚至觉得有幻觉出现：他看到距这棵树几百米直线距离的一栋楼上，有人正凝视他，而且凝视他的是个女孩，姜江认为不能排除此种可能，虽然窗户看上去仅指甲盖大小，姜江在树下很注意自己的言行，姜江望着某个认定的窗户，他想他们正相互对视。　　姜江在一篇小文里写道：进入化工厂，你会听到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纯净，只闻其声不见人，穿过深巷，穿过幽密的树林，来到一处院落，豁然开朗，人们歌唱，跳皮筋，捉迷藏，其乐融融，这里就是前进福利厂，这些人不仔细看，不会发现身有残疾，姜江这篇文章后来发在厂报上，编辑数次打来电话，对他进行鼓励。　　更多的时候，姜江等待摩托车远去。姜江让傻子搬椅子于树下，傻子们为其泡好茶，姜江闭目，听树叶作响，有时抽两三根烟，现在他的烟瘾很大，且抽烟姿势老到深沉。一阵小风掠过，姜江感到有人站在他面前，姜江误认为是某个陌生的胖老太太，后来发现是个女傻子。女傻子双眼斜视，言语不清，姜江弄不清她究竟在对谁说话。女傻子提高嗓音，姜江似乎听到她说：“我漂亮不？”姜江不敢确定，她摇晃大花裙子，脸带愠色再次提问：“我漂亮不？”姜江愣了片刻，很含糊地点头，女傻子跳着走开。　　姜江至今为丧失一次和女孩搭话的机会而后悔，后来姜江着意锻炼自己的勇气和信心。　　是在夏初，姜江这样形容：前进福利厂飞进两只蝴蝶。姜江只记得当时树影婆娑，两个女孩的裙摆也在摇曳。姜江认为摇摆意味着失去时机。姜江对两个女孩微笑，甚至领她们参观每一间房。女孩是对面塑钢厂的，她们很谨慎，隔着窗栅栏向里观望，但从不多走一步，她们问姜江：“你是领导吧，看你就像。”姜江微笑并摇头，她们说：“别骗人啦。”姜江不作解释，姜江当时穿一身油腻发亮的工作服，他和她们保持距离，大脑内不断搜索词汇，姜江发现自己当时已拙于表达。两个女孩最后被候三吓走，候三咒骂傻子，并执榔头走动怒吼，姜江认为候三只是为吸引注意力。　　入夏后平房里闷热异常，操作工们有些倦怠。他们喝茶，聊天，有时躲起来打打牌。姜江喜欢打开水龙头冲冲头，小付喜欢以言语挑逗女民工，女民工们下手力度很难自控，往往边说“讨厌”边还以重拳，小付做负伤状，倒于沙发。打闹升级后，已不仅局限于身体磨擦，他们相互泼水，以茶缸，饭盒，后来是脸盆，且涉及面越来越广，参与人数众多。姜江从对小付暗施援手到主动出击，屡屡得手，后双方各占据一间房对攻，姜江和小付狼狈不堪。姜江往往命令候三深入敌后，取橡胶水管，接于水龙头上，姜江执水管一往无前，院子里女民工们浑身透湿，衣服贴紧身体，四处奔逃。　　徐厂长的摩托声传来时，姜江转而执水管冲刷门窗，房檐和墙，泥沙俱下后，一排平房显得清爽。　　后来姜江将这种偶发变为习惯。每天下午三点多钟，他都要打开水龙头，冲刷墙、铁门，院子的角角落落，包括冲洗自行车，摩托车，三轮车，手摇车，甚至拖水管出院，冲刷马路，院墙外围。　　姜江把冲洗工作的重心放在七棵树上。在姜江的印象中，七棵树常年干旱缺水，得不到养分。姜江从树干冲起，而后树枝，而后树叶，喷射而出的水在树叶上发出沙沙声，姜江注意到，挂到叶片上的水滴在风吹过时，象小雨纷纷落下，这在酷暑之中惠及于每个树下走过的人，姜江随之神

作者: 生铁 时间: 2007-8-4 13:40
无论是跳跃的联想，还是平稳的叙述，都没有起到实质性的对小说的推动作用。油滑的比喻其实也并不贴切。人物也较苍白些。这是我个人对这个小说中主要的缺点的看法。

作者: 阿呆 时间: 2007-8-4 13:40
我觉得挺好啊。就是叙述的点有些散（后面就好了），可能是作者刻意的。但我觉得有点浪费了这些资源。或者是，野心太大——大概是想写部自传史。

作者: 黑天才 时间: 2007-8-4 13:40
写人物比较涣散，而且在写的时候故事没有进行择选，许多小故事并无必要。假如从后记处的动情往前看，没做好的地方太多了，否则第八章第九章也不至于交代这么多事，它们更应该穿插在其中。点缀，有起伏。能写这么长挺不容易的，但还是偷懒了，或是把握中篇的能力还需要靠写作来锻炼一下。这么多小故事，我花了一个小时看，可记下的并不多。人物太多，教材里面说要分清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我觉得这个是有必要记一记的，尤其是这样的中篇。性事方面都写的很到位。

作者: 生铁 时间: 2007-8-4 13:40
就这么说吧。用心，但是缺少才华。同时又有一些自己会感觉良好但实际有鲁迅说的那种“油滑”存在的部分（鲁迅在《故事新编·自序》中说，由于《补天》中穿插了一个古衣冠的小丈夫在女娲的两腿之间出现，这就是从认真陷入油滑的开始，并且认为“油滑是创作的大敌”），我担心尝多了损伤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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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邱雷 时间: 2007-8-4 13:40
写出了一些特别的味道，抛开福利工厂以及其中人物的概念式的印象不谈（也因为我估计没有多少人曾有过关于它的实在意义上的印象），这篇小说对环境和身处这个特别环境中的人与事的构造在艺术上是可信的。     语言不够俭省，主谓宾定状补排列得整齐划一、全无二致，是不是因为表达手段还不够丰富导致的呢？或者，作者急于将事情、事件讲出来，来不及调整语气、姿势，使得语言在节奏、气息上少了一点变化呢？这种变化，倘若从阅读的角度看，还是很有必要的，它是调整呼吸、避免疲劳的很直接的一个途径，比之情节上的起承转合来得更能见效。我觉得，如果是后一种问题，可以尝试着使语言放松，同时也使整个状态放松，理想的状态大概就是那种有把握的、但是松弛的状态。用力、下功夫都是必须的，但用力本身、下功夫的意愿，没有必要在小说的形态里体现出来。对此，我有个小小的建议：“姜江”这个名字，以及由这个词语打头的句子，出现的频率太高了；如果可以尝试变换一下句型，哪怕仅仅是在合适的地方用“他”来置换掉“姜江”这个反复出现的词，也会有所收获——我觉得。     除开这点缺憾，小说的语言基本上还是和所要表达的意图同步行进的，形式地呈现各种场景的方法也收到了较好的效果。

作者: 燕胜 时间: 2007-8-4 13:40
先说声谢。楼上的朋友看得很准。先说语言问题，几年前我在尝试能否只用主谓宾等最简单的句子来完成全篇，甚至想尽量少用比喻，真的是绷得很紧，松弛不了，现在来看缺点真不少，有点极端了，感谢朋友们的批评。

作者: 邱雷 时间: 2007-8-4 13:40
嘿，不用客气。有小说就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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