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论坛
标题: 榜样 [打印本页]
作者: 姚来江 时间: 2007-8-4 13:40
标题: 榜样
<p></p><p></p><p><br/>我有个远房堂叔叫蒋宏伟,二十一年前,他从省法律专科学校毕业分配到县人民法院工作,成为了蒋家道地第一个吃上国家米粮的人。这一消息当时有如一声响雷迅即传遍整个村子。村民们奔走相告,喜形于色,仿佛蒋宏伟是他们共同的家人;又仿佛在古代,蒋宏伟状元及第,自然是全村荣耀,人人沾光。随即,位于二队水库边上的蒋宏伟家便成了蒋家道地的中心。其时九月,天气还很闷热,傍晚时分,大部分人家仍然把桌子、椅子搬出到道地,晚饭就在道地上吃,饭后,村民们往往到处串门或是留在自家道地上和邻居以及来串门的一起谈天说地。毫无疑问,那年九、十月间,宏伟叔叔家道地上是最为热闹的。我听我父母说到:几乎每天晚上,宏伟叔叔家道地上都坐得满满的,包括村长也常去宏伟叔叔家串门,人群很晚才散。一天夜里,我爬上祖父家的围墙,登高四望,恰巧看到了宏伟叔叔家门口人影憧憧,烟头于其间此起彼伏的明灭。这一景象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br/>这些团结在宏伟叔叔家道地上的村民自然都是去讨好公公婆婆、宏伟叔叔的。我当时十一岁,就读小学四年级,成绩优异,长此以往,有望出山。考虑到若果真如此以后估计少不了要宏伟叔叔帮忙,且,不去有看不上眼甚至嫉妒之嫌——在母亲的督促下,一天晚上,父亲也去了宏伟叔叔家串门。二个钟头后,喝多了老酒一般脸色绯红的父亲回来了。我和弟弟——我们怀着浓厚的兴趣翘首以待他能讲讲那边的情况。可是父亲却和我们捉起了迷藏,他似笑非笑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张“大重九”牌香烟壳子,丢给了我们(我眼疾手快,抢在弟弟之前把它拿到了手),并没有说什么。母亲问他怎么样。不过,问的调子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问问。这就使得我很是着急。正在泡茶的父亲表示不解的“嗯”了一声,接着,他似乎明白了过来,“哦”了一声后,说:宏伟老堂正式分配到区法庭工作,上头让他来锻炼锻炼,以后肯定会重用他的。说着,父亲在小圆桌边上坐了下来。我和弟弟便围拢过去,双手托着各自的腮帮,等待父亲开讲。父亲在灯泡底下眯细着眼睛,盯住一只蚊子,然后“啪”的一下准确地把它拍死在了手中。他摊开手掌,我和弟弟凑过去看了看。而后,父亲才慢条斯理地讲起了此次串门以及串门时听来的那些事情。讲了很多。最后,他告诉母亲,这次他去宏伟叔叔家,看到六队的再来也在。(再来是蒋明亮的爸爸,蒋明亮是我的竞争对手,和我的成绩一直不相上下)。我看到,母亲当即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很难为情,为了避免目光再看到对方他们便一致地看着我和弟弟(我和弟弟瞧了瞧父亲,又瞧了瞧母亲,怎么觉得他们好像随时会笑出声来)。随即,父亲恍然大悟似地开始教导我们要好好读书,“像宏伟叔叔那样”。发现了我手中的香烟壳子后(还没来得及拆封呢),父亲在我脑后轻轻打了一巴掌,说:这么大人了,还玩香烟壳子,宏伟叔叔在你这个年纪时可比你懂事多了。说着,父亲便没收了我的香烟壳子——这只“大重九”最终落入了我弟弟之手。<br/>“宏伟叔叔”——从此就挂在了我父母的嘴边,主要是父亲,父亲娓娓道来,母亲从旁附和。父亲告诉我们宏伟叔叔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与别的小孩不同,读小学时是如何的聪明懂事,读初中、高中时又是如何的刻苦用功。对于宏伟叔叔的近况,父亲也了如指掌,每每谈及,绘声绘色,有如亲眼所见。宏伟叔叔长得虽不算高大,一旦穿上法官制服,戴上别着国徽的帽子,在法官席上一坐,那是不怒自威,仿佛天生就是当法官的;宏伟叔叔的口才也非常好,法堂之上,滔滔不绝(父亲这么说时,我仿佛看到底下的一群犯人有如鸭子般伸长了脖子,张着嘴巴,任由口水淌下);“你宏伟叔叔还会武功”,有一回,他下乡办案,路遇一流氓,以为宏伟叔叔没什么花头,便耀武扬威,宏伟叔叔微微一笑,只见他一个跨步,说时迟那时快,一下就将那流氓(流氓毫无反应)摔倒在地,随即,宏伟叔叔骑压在了此人的背上,反剪了此人的双手,疼痛难忍,流氓只得嗷嗷求饶——又有一次……有如父亲在说书,我们听得如痴如醉。此外,我父母还时常不无感叹地说起,由于宏伟叔叔出了山,如今,宏伟叔叔的父母那是要有多少海威就有多少海威,人人都高看他们三分;至于“你宏伟叔叔,那就不用说了,做人像你宏伟叔叔那样就惬意了。”经常,话说到后来,他们就会说到:“像宏伟叔叔那样”。<br/>“像宏伟叔叔那样”包含了两层意思,惟有“像宏伟叔叔那样”聪明懂事、刻苦用功,才能“像宏伟叔叔那样”考上大学,当上国家干部,吃香的喝辣的,并使得父母十分海威。后者是目标,前者是方法。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融会贯通于“像宏伟叔叔那样”。“像宏伟叔叔那样”,它既可以用来警诫、鞭策,当我不用功时,大人就可以说“像宏伟叔叔那样”;也可表示鼓励和展望,“像宏伟叔叔那样”,说着,父亲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但愿我能成为蒋家道地的另一个蒋宏伟。<br/>若我能成为蒋家道地的另一个蒋宏伟,显然我父母就已谢天谢地了。可我并不满足于此,我暗暗下定决心,我不仅要像宏伟叔叔那样,我还要超过宏伟叔叔。不仅我,我弟弟也是这么想的。寒假前一天,我爸因为弟弟期末考试考砸打了他一顿,弟弟在擦去眼泪的同时狠狠地说出了他的这一心愿(仿佛是在威胁父亲)。父亲就又打了他几下。“等你超过了你宏伟叔叔再说吧,小赤佬不知天高地厚了,呵呵。”(后半句是对过路人说的)。的确,这怎么好说出来呢。应该牢牢藏在心里的。我弟弟他太蠢了。<br/>我在这年正月里看到了宏伟叔叔,这是宏伟叔叔参加工作后我第一次看到他。宏伟叔叔西装革履,皮鞋锃亮。当他自前头道地上走来之时,那些村民便急忙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有时候连瓜子肉也吐了出来)或是赶紧把手中的麻将牌打出去、自桌面上抬起头来——和他招上一呼。“宏伟老堂你去哪里,来来来,坐一会,坐一会。”“宏伟,你头发怎么这么油啊,苍蝇都要打跌。”“宏伟老堂,你来搓哟,不过,我们作得小,你看不上眼的,呵呵。”其时,宏伟叔叔会客气地自口袋里掏出一包“牡丹”牌香烟(小孩子们都死死地盯着它,当烟快要散完时我在的话,我实在是很想把烟壳讨来),一一递上(宏伟叔叔自己并不抽)。有时,在他坐下来一块聊天时,在座的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说话,仿佛他很好看;频频点头,又仿佛宏伟叔叔在颁布圣旨。待宏伟叔叔起身离去,对他的赞扬声自他身后响起。大伙儿交口称赞,夸奖宏伟叔叔识事体,芝麻开花节节高、以后还会高升,以及蒋水根(宏伟叔叔的父亲)家风水好之类。可想而知,当他走回家中,对他的赞扬也便尾随了一路。<br/>宏伟叔叔正月里常去村长家搓麻将。村长家离我家不远,宏伟叔叔在村长家搓麻将我也看到过。虽说村长家的麻将场子里总是人头挤挤、烟雾腾腾,要找出宏伟叔叔倒也不难,被看的人团团包围着的那一个肯定是宏伟叔叔无疑。听父亲说,村长家里的麻将作得很大,不过,宏伟叔叔现在有钱了,搓得起,且,宏伟叔叔麻将搓得老到——父亲会详细举例说明(详细不仅由于搓麻将的是宏伟叔叔,还由于这麻将搓得确实好,父亲作为此中高手,对于另一高手的惺惺相惜之情甚难抑制)。接着,父亲还会说“文化人到底不一样,一通百通”之类的话。<br/>过了正月,宏伟叔叔便去法庭上班。我于一年零六个月后,以蒋家道地小学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区中(蒋明亮也考上了),于是,在区街头我曾几次看到驾驶着侧三轮呼啸而过的宏伟叔叔。第二年开学不久,一天中午,我在我们学校里也看到了宏伟叔叔。宏伟叔叔在宣传窗下停下侧三轮。我和几个同学循声自教室里出来。我一眼就认出了正在向老师办公的行政楼走去的宏伟叔叔(穿着制服)。我犹豫着在他背后叫他是否合适,犹豫之间,宏伟叔叔走进了门洞。我告诉我同学,那是我叔叔。说着,我便爬上侧三轮。其他同学围绕着我和侧三轮,但没有人敢上来。等宏伟叔叔出来,我这才从车上下来,叫了一声“宏伟叔叔”,宏伟叔叔摸了一下我的头,问我学习怎么样。<br/>一个星期后,我回到家中,装作不经意地把我在学校里碰到宏伟叔叔一节告知了父母。父亲告诉我,宏伟叔叔已经高升,上调到总院去了。果然,从此,我就没有再在区街头看到过宏伟叔叔。<br/>看来,村民们都在密切关注着宏伟叔叔的动向,他虽调去了城里、距离远了许多,但只要宏伟叔叔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马上传入蒋家道地。我每二个星期回家一次,关于宏伟叔叔的近况就能从我父母处听到(并非特意说给我听,大多出没在他们闲聊中)。在我读初二上半学期时,我听说宏伟叔叔独挡一面,办理了一个大案子。读初二下半学期时,我听说宏伟叔叔结婚了,女的是法院领导介绍,城里人,大学毕业,婚宴办得非常气派,法院领导都到齐了。读初三时,我又听说村里蒋忠发的儿子犯事了,幸亏宏伟叔叔在法院里,帮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蒋忠发为此塞了宏伟叔叔三千元后手;宏伟叔叔从总院调去了基层法庭;宏伟叔叔生了个女儿……然而,此一时已非彼一时也,随同这些消息传开的还有各种各样的议论,人不难觉察,并非都是好话。就连我也不止一次听说,如果不给宏伟叔叔送礼,宏伟叔叔就不肯帮忙。(父亲认为这是瞎话,母亲这么说时,父亲便会斥责母亲不可听人家瞎说)。终于,在宏伟叔叔再次调去基层法庭后,村里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第一派认为这不是什么坏事,可能是有什么特别的任务要蒋宏伟去执行,总之,不久的将来蒋宏伟还会回去领导身边。另一派的说法则相反,意思是在领导身边呆着自然要胜过去乡下,蒋宏伟这是被贬了,情况不妙啊。虽然,我父亲支持前一种说法,认为后一种说法是那些和宏伟叔叔家关系不好的人——比如说村里的书记(他是后一派的为首)“故意这么说的”。但是,书记也不好得罪,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恶杀了挺难为情。考虑再三,我父母认为不能像再来那样把事情做绝了(蒋明亮一家是坚定站在宏伟叔叔家一方),上上之策是尽量两头都不站死,能保持沉默就保持沉默,万不得已时,就在这派面前附和这派,在那派面前附和那派。于是,我父母便成了第三派,它晃荡于两派之间。这样做的好处在于,两头都不会太过得罪,将来若局势明朗,亲近任何一方都不至于太过尴尬;但,问题也不是没有:到时,得势的一方说不定就会怪罪我们不够鲜明的立场,从而——大人们太复杂了,对此,我不懂也不想懂。<br/>事实证明我父母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也就半年功夫,宏伟叔叔不仅调回了总院,并且当上了刑庭的副庭长,当官了;宏伟叔叔的父母放出了话来,话挺难听的,说是那些以为他们家宏伟会被吃倒的,跟某某人一路的,还有脚踏两只船的,“今后有种都不要给我上门来”(可以想见公公婆婆说这话时趾高气扬的样子)。那几天里,我父母的脸色想必是红一阵白一阵,有如被扇了巴掌。这,以及随后恢复良好关系的过程,我并没有看到——我已经考上了中专,在地区就读——如果当时我在场,我想我会坚决反对父母前去讨好:我一切都靠自己,不需要别人帮忙。等我寒假回到家中,听说了此事,想到其时他们必定一味陪笑忍受着宏伟叔叔父母的责难(还有可能被小人得志的蒋明亮父亲挖苦中伤),觉得很是窝囊。几天后,正月里,当我父母要我去公公家请宏伟叔叔吃饭时,我是一万个不情愿。不过,受不了他们的唠叨,我只得气鼓鼓地出了门。<br/>我一路生着我父母的闷气,有那么一会,甚至烦恼的要哭。我埋头快步走着,对于别人的招呼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到了公公家隔壁的小弄堂里,我这才慢下脚步,徘徊良久。虽说迟早都得出去,我能拖延还是拖延着。后来,一只小狗在弄堂口看到我后停了下来,冲我吠叫起来。我只得把心一横,任由自己向外走去了。<br/>公公家里很安静,在门槛外我探头看了一下屋子,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人。公公婆婆可能在后半间或是楼上。是现在就叫公公婆婆呢,还是进去后再叫。我犹豫着。若现在就叫显得我是他家的什么人,另外,我不想被公公家的邻居发现我傻乎乎地站在他家门口,我便走了进去。走到屋子的中央我站住,冲着后半间叫了一声:公公——接着,又叫了一声:婆婆。侧耳谛听,我等待着回应。响起一声狗叫,吓了我一跳。我吐了吐舌头,我怎么感觉自己鬼鬼祟祟的,呵!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干咳,一个坐在门角一把小板凳上的小老头像鬼魂一般出现在了我眼前。<br/>我僵立不动,一颗心为之怦怦作跳。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我才想起来,老头是宏伟叔叔的爷爷,论辈份我要叫他太公。我便嗫嚅着告诉太公,我来叫宏伟叔叔吃饭。可是老头只是用两只黑亮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仿佛他很清楚我那几根肚肠。无疑,我刚才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了眼里。莫非他以为我是个小偷?这一念头一闪而过。可我却无法和他解释清楚,因为太公早已经聋了。为了装出我不是小偷,我便冲着灶间方向又叫了两声“公公、婆婆”。但这也是徒劳,我叫得再响,太公也听不到不是吗;而公公、婆婆显然不在家。如果此刻我回过头去凶巴巴盯老头一眼,老头说不定会以为我是想杀人呢。我压抑得不行,最后,我搔搔头,喃喃自语:嗯?公公婆婆不在家啊,那我等会再来吧。说着,我便慢慢地向门外走去了。<br/>“你给我站住。”<br/>我已作好了被他在我身后这么吼上一下的准备。<br/>终于走到了外面,我长出了一口气。我当即离开了公公家,感觉自己是在落荒而逃。<br/>这是中专三年里第一次去请宏伟叔叔吃饭的情形。中专三年,每年正月里我都要去请宏伟叔叔。第一次因为没有叫着,大约一个钟头后在我父母的催促下我又去了一次。不管第一次是否叫着,每年(每回)我都要叫上两次,以示盛情,第二次不能省。这虽然是一种形式(彼此心知肚明),不管你叫几次,宏伟叔叔都不会来,但你也必须装得像那么会事才行。同时,由于这毕竟是一种形式,心意到了,也就可以了:不管第一次是否叫着,叫不会超过两次,我家里也不会做好真正请客吃饭的准备。因而,这“叫”在我看来纯属多余,我无比讨厌这样的形式。<br/>在我第二年正月里去叫时,我还碰到了蒋明亮(蒋明亮在读卫校)。我注意到,蒋明亮在公公家里很随便,和宏伟叔叔、宏伟叔叔的父母还有据说不理人的宏伟叔叔的老婆都有说有笑的。不像我,坐立不安,急于要说明来意然后走人,却又羞于说出或是犹豫之间错过了时机,只好继续身足无措地待在一旁,终于说出口时声音有如蚊子叫,说了之后如何告辞又成了问题。对比蒋明亮,蒋明亮显然比我熟悉这一家人,而宏伟叔叔的家人对蒋明亮也更亲近;此外,可见蒋明亮比我老练。我不免心里很不是滋味——宏伟叔叔说不定真去蒋明亮家吃过饭呢;蒋明亮他算什么啊,宏伟叔叔毕竟是我叫作堂叔的人。<br/>还有一事不能不提。我每次去公公家,都会碰到太公。太公总是默默地瞅着我,使我很别扭,仿佛我是个小偷,而这老头以为惟有他掌握着这一秘密,为了防止我趁众人不备下手偷窃,老头子便用目光在人堆里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br/>一天,完成任务后回家途中,我想到此事。刚才如果我真的伸手去拿上一样东西,老头说不定会敏捷地一跃而起,当场将我人赃并获呢;他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三个年头了,呵!<br/>其时,再是一个学期,我就中专毕业了。最后一个学期开学后,校方要求我们毕业生自找单位实习直至毕业。我去信征求父母意见。父亲要我去法院实习,“自己找宏伟叔叔说去”。我回到县城,在化纤厂工作的三叔家里住下,第二天下午,便去法院找了宏伟叔叔。<br/>我很清楚,父亲要我自己找宏伟叔叔说去,有考验我的意思在。受此激将,我信心满怀,可同时我毕竟不无忐忑。进法院时,我被门卫拦住了。门卫问我找谁。<br/>找宏伟叔叔。<br/>哪一个宏伟?<br/>蒋宏伟,刑庭……<br/>这时,进来一人,大摇大摆地自门卫室外走了过去。门卫发觉了此人,当即欠身向窗口,大声叫他过来登记。(这多少给我以安慰,我探头探脑,确实不够老练,不过,像他那样,不是也被喊住了)。我登记完毕,门卫指了指西面。顺着他所指,看得到一幢二层楼的老式砖房。我便走向砖房。在一楼,有人告诉我宏伟叔叔在二楼203办公室。上楼梯时,我抓紧酝酿着如何恰如其分地招呼接着老练地表达。“宏伟叔叔”,我不由念出声来。如果正好在楼梯口碰到了宏伟叔叔,我应该如何如何——我连这也想到了。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我一上楼梯就看到了宏伟叔叔。203办公室就在楼梯口的对过,走廊的北首尽头。走廊不长。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宏伟叔叔抬起头来,他也看到了我。我僵直地向他走去了,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br/>总算宏伟叔叔还认得我,我当即结结巴巴地向他说明了来意(仿佛背课文,稍有拖宕,便会忘得一干二净)。和宏伟叔叔一个办公室(坐在宏伟叔叔对面)的老头温和地微笑着看我。宏伟叔叔向老头作了介绍:我是他阿侄,在读中专。宏伟叔叔告诉我,老头是老陈伯。还没等我说完,宏伟叔叔问老陈伯:老陈,我们去年的档案整过没有?<br/>还没有。<br/>那就让我阿侄帮我们整整档案吧。<br/>整档案我学过的。我说。<br/>宏伟叔叔马上要去开个庭。他叫我明天开始来上班。他站起身来,把一份文件丢给老陈伯。我跟着他出了203。路上宏伟叔叔问了我几句话。在新办公大楼门前我们分手。宏伟叔叔去了法庭,我离开了法院。<br/>第二天早上,我提前去了法院上班。203里已经多了一张桌子,放在西窗下。(宏伟叔叔还没来)。老陈伯告诉我,这张桌子归我使用。我便在属于我的位置上坐下来。从此,我就和宏伟叔叔在同一个办公室上班了。哈!<br/>不过,我在宏伟叔叔处实习了三个月,我们却很少在一起。宏伟叔叔来去匆匆,经常不在办公室。大部分时间里,203里就只有我和老陈伯两个。老陈伯是法院的老法官,即将退休。<br/>你阿叔是个大忙人。<br/>经常,在宏伟叔叔走后,老陈伯会点上一根烟,慢条斯理地和我说会话。他会问我老家的事,告诉我宏伟叔叔的一些事。老陈伯很看重宏伟叔叔,总是说(说的同时他会点点头,仿佛是同意自己所说)宏伟叔叔很能干,办事有魄力,深得领导器重,前途无量,等等。老陈伯说话很慢。开头几天,我不免为老陈伯着急,常常等着他把话说完,有时,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话,我就很想替他当即把它说出来。显然,老陈伯是个慢性子——等后来我和他混熟了,我也会问老陈伯一些事,比如他当兵以及上山下乡时的事,看得出来,老陈伯很乐于回忆这些事,就此他说了不少,但即便是在说到这样的话题时,他也一贯地慢条斯理——不仅说话,老陈伯看报也慢,喝茶,做事无一不慢。<br/>老陈,你稍微快点,我们都等着你呢,你个老陈。<br/>宏伟叔叔有时会这么说老陈伯,虽然在语调上掌握着一定的分寸,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仿佛说这话的人是我。幸好其时我不能看到老陈伯。<br/>我反背宏伟叔叔、老陈伯而坐。只要我不回头,我就看不到他们。每当他们和我说话时,以示礼貌,我会自右而左回过头去,作侧耳聆听状(确实听着)。不过,由于宏伟叔叔朝东而坐,我回头并不能被宏伟叔叔看到,除非宏伟叔叔也在回头;即是说,如果是宏伟叔叔叫我,我其实不用回头。而我还是每叫必回。<br/>海洋。<br/>我“哦”了一声,回过头去。<br/>把这份文件送到执行庭去。<br/>我兴冲冲地去了一趟执行庭(实习很空,派我事做,我总是很高兴)。回来后,我告知宏伟叔叔文件已经送达。宏伟叔叔正忙于工作,他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老陈伯在我出去期间也出去了。我便坐下,拿起一本书来看着。每当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宏伟叔叔时,我会感觉有些紧张,有些拘束,不那么自然,其时,我会装作一心扑在当前的工作(书本)上。<br/>实习还习惯吗?海洋。我听到宏伟叔叔问我。<br/>习惯的。<br/>实习了多长时间了?<br/>再是二个礼拜就结束了。<br/>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br/>不知道。<br/>你学的是什么专业?上次说过我忘了。<br/>行政管理。<br/>嗯。<br/>我以为宏伟叔叔还有话要和我说,我便保持着侧身看着他的姿势,等待着。然而,我的估计是错误的。我只得搔了搔头,别转头来。<br/>这大概是整个实习期间我和宏伟叔叔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宏伟叔叔并非多话之人,他一向不苟言笑。而我又不会主动找话,即使找也找不来。因而,当我们二个在办公室时,办公室里很安静,比我和老陈伯在一起时安静。只是这种安静有时会给我以压迫,不像和老陈伯在一起时那么地心安理得。<br/>宏伟叔叔虽不多话,正如我父亲所说,宏伟叔叔的口才却好得很。我从没有机会听他审案,倒是有一回,刑庭开会,会议就在隔壁会议室里召开,众人说话的声音我在这边可以一清二楚地听到。起初我倒没有在意,后来,一个声音传来,是宏伟叔叔在讲话。我便侧耳倾听。那次,宏伟叔叔说了很多话,非常地老练,一套又是一套。我还毫无必要在走廊上走了个来回,证实确实是宏伟叔叔在说,且,没有稿子,是信口说来。这样的水平,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啊。<br/>二个礼拜后,实习结束了,我离开了法院。不久,我就毕业,回到蒋家道地,等待分配。<br/>但是,如果只是等待,好工作是绝对不会轮到你头上的,必须要去托关系、钻后门。不仅我父母,就是我也早已明白其中的道道。总之,现在就是用得着宏伟叔叔的时候了。这次,我那相对能说会道的母亲亲自出马,先是买了五公斤鸡蛋,两盒双宝素(价值五十元)孝敬了公公婆婆。几天后,母亲买了二条中华烟、两大袋奶粉(价值一千元)去了城里宏伟叔叔家。一切顺利,母亲凯旋回到家时冲着我们兜头就是一句:宏伟叔叔收下了礼物,答应帮忙——使我们疑虑顿消。接着,母亲放下行李(一只空了的布袋,去时装着香烟),侃侃而谈。说什么宏伟叔叔的家小得像是个鸡笼,怪不得婆婆住不惯;以前乡亲们说得没错,宏伟叔叔的老婆确实古里古怪;等等。父亲这次就没再说她什么。一家人都特别高兴。<br/>如今的确惟有等待了,我们该做的都已做到,所谓谋事在人,成事便在天了。幸好,终于,如我们所愿,我被分配到了乡镇局工作。对于一个中专生而言,这是一份好得不能再好的工作了(中专生已不像以前那样吃香,如今高文赁的越来越多)。和宏伟叔叔一样,从此,我也吃上了行政米饭,捧上了铁饭碗。拿到人事局的调配单后,我去了法院。宏伟叔叔说他已经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校方转来档案太慢,他本打算让我去公安局,不过,乡镇局也不错,都是机关单位。宏伟叔叔要我好好感谢老陈伯,正是靠了老陈伯的帮忙我才进了这么好的单位(老陈伯的战友是乡镇局的局长)。老陈伯“没什么,没什么”地说着,一如既往地笑眯眯看着我,显然很高兴能给我帮上这个忙。(我后来听我妈说,宏伟叔叔的父母告诉她,宏伟叔叔把礼烟给了老陈伯,不过,我妈怀疑他只给了那个老陈一条)。老陈伯问我,家里晓得了吗?经此提醒,我便用办公室里的电话机给村里打了个电话。村里的电话机装在书记家里,我让书记的老婆将此喜讯代为转告我父母。二天后,当我回到蒋家道地时,全村的人都已知道我即将成为一名机关干部了,于是,一如当年二队水库边上,每天晚饭后,我家道地上也坐满了人。<br/>我在县局秘书科见习了二个月,之后下放到莫家湖镇政府工作。莫家湖地处偏僻,离县城很远,我就很少进城(进了城确实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在三叔家里我有一种不好的寄人篱下的感觉),偶尔因公事进城,事后即回。莫家湖离蒋家道地就更远了,我只在过年时回家一次。我以所为家(读书时是以学校为家)。在这一新的“家”里,我过得不坏,比在之前的学校和蒋家道地时都好。我囊中有钱,工作轻松,小单位(我在党政办工作)领导又是个老好人。工作之余,几乎每天晚饭(晚饭在镇政府食堂搭伙)后,我就钻进宿舍(即使想玩,在莫家湖你也无处可去,而同年分来的两个女大学生,长得倒还不错,可惜早早名花有主),练书法(我手头有一本张迁碑和赵孟頫\的《烟江叠嶂图诗》,我便不厌其烦地临这两本贴);另外,镇政府三楼有一个图书室,书不少,《静静的顿河》、《战地春梦》、《聊斋志异》,诸如此类,我花了点时间找出想看的,一一拍去灰尘,放到床头桌上,每晚临睡前看上一会。<br/>虽说工作前父亲关照过我要和宏伟叔叔保持经常联系,可我从没想到过要去看望他或是给他打电话。我已经忘了宏伟叔叔了。<br/>因而,仍然只是在过年时才能看到宏伟叔叔(宏伟叔叔好像年年都来村长家搓麻将——自从参加工作后,我就没有再去叫过宏伟叔叔吃饭);关于宏伟叔叔的情况,也是每年在家时我父母说起了才知道一二。<br/>你宏伟叔叔又高升了,调到张甸到庭长去了。<br/>你宏伟叔叔做人多少会做……<br/>蒋宏伟外面有个儿子,叫蒋波,名字都刻在聋子的墓碑上了。(我这才知道太公已经死了)。<br/>蒋忠发的大儿子又犯事了,本来要判十年,老忠发塞了蒋宏伟一万块后手,只判了他三年,你宏伟叔叔想不发财也难。<br/>……<br/>上述这些话,我父母是用羡慕的口气说出,这和我尚未得到工作前倒也没什么两样。问题是,如今他们已不满足我止步于一名普通的国家干部,他们得寸进尺,希望我也能像宏伟叔叔那样升官发财(这在他们看来大有可能,我当上了公务员,已经跨出了最为关键的一步),甚至另有私生子也可以接受。于是,他们这么说时无疑还在旁敲侧击,在提醒我、暗示我要向宏伟叔叔看齐,努力向上爬。他们之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大概是因为中国的农民在他们的儿子捧上铁饭碗后,他们看儿子时便会觉得他的头上有了一道光环(若一旦他当上大官,那他在他们看来就是星宿下凡了,比如包拯是文曲星,狄青是武曲星),故而不敢太过放肆;另一方面,每当我父母出现想进一步对我灌输的苗头时,我会当即不耐烦地一顶了之,绝不给他们以深入的机会。说实话,我早就反感我父母老是拿宏伟叔叔来压我,我也因此对宏伟叔叔没有多少好感。是的,鸡有鸡道,狗有狗道,各人自有各人的道路,我为什么非要学宏伟叔叔?“像宏伟叔叔这样,像宏伟叔叔那样,你们还有完没完啊。”再说了,就算我想当官,那也不是我想当就能当得上的。<br/>仿佛是在实践我父母的意愿,三年后,我离开了天高皇帝远的莫家湖,调到了县局领导的眼皮底下(实际原因是我在当地县报的副刊上发表了几篇散文,被县局秘书科科长看到,便调我到秘书科写材料)。这倒和宏伟叔叔的轨迹如出一辙了。几天后,父亲进城来局里看我。下了班,我们去三叔家吃晚饭。席间,三叔和父亲说到了宏伟叔叔。宏伟叔叔还在张甸当他的庭长,三叔曾去张甸看过他一次。三叔告诉我们宏伟叔叔在张甸很快活,“宁做鸡头不做马尾”(这么说时我三叔瞟了我一眼,也有灌输我处世为官之道的意思在),在下面当一把手要比在城区当副职强多了。接着,他们说起一事:村里的书记在和宏伟叔叔打官司。具体是这样,宏伟叔叔的妹夫因屋基地和邻居起了纠葛,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终于发展成了对簿公堂,宏伟叔叔便是他妹夫的后台,而另一方则由书记在撑腰。书记和宏伟叔叔势不两立,这个事情我倒忘了。我问他们官司谁会赢。三妈插话:根发(书记)脑子发昏了,他怎么能跟宏伟老堂斗,他这是在拿鸡蛋碰石头,随多随少。父亲、三叔也认为根发斗不过宏伟叔叔。言下之意是宏伟叔叔肯定能赢。说着,我父亲叹了一口气。父亲以为,如果不是宏伟叔叔和根发两个斗气,这事也不会闹到这般地步,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样总归是不太好。父亲这么说时我想了一下。书记的大儿子是我同学,以前正月里我常去书记家串门,书记和他老婆对我们都挺客气的,他们不像是那种很难弄的人啊。那么,又是什么原因使得两家如此交恶?我没有问我父亲。<br/>这件官司最终以书记一方败诉收场。历时一年,在县法院就打了九个月,一审判决宏伟叔叔的妹夫获胜后书记一方不服,又上诉至中院。中间,我回蒋家道地过年,听说书记他们正在准备上诉。蒋家道地的村民普遍认为书记这是在和自己的钞票过不去(似乎连当事人也已不想再折腾,书记却咽不下这口气)。事实也正是如此。且,案子了结后不到半年,书记下台(替代他位置的是村长)。仿佛还不够书记气的,同期,宏伟叔叔调回城区,委以了重任——当上了刑庭的庭长。<br/>我及时知道的这些消息得自于几个先后来找我的蒋家道地村民,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它们就要等到过年时才会传入我耳朵。<br/>自从我调入了城区,就开始有蒋家道地的村民找我,自然都是来托我帮忙的。这几年,呆在农村赚不了几个钱,村民们纷纷进城打工。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各种事情。一旦出了棘手的事情,他们或是他们的父母就会想到像我和宏伟叔叔这样在城里当干部的。早在我在法院实习时,就曾碰到过来找宏伟叔叔的。他们看到我觉得依稀面熟(我也是),便问我:你是不是阿岳(我们那里读“鹤”)的儿子?我说是。“我是某某某的阿爹了”。某某某是我的同学,我这才知道了来者是谁。我那同学的父亲(这么怎么老了)接着问我,宏伟老堂人呢?我告诉他宏伟叔叔出去了。他就等着。为了不至于使来者有冷落之感,老陈伯会和他们说说话。从谈话中我得知,无一律外,他们是来找宏伟叔叔帮忙的,摩托车被交警扣了,儿子偷东西被抓了,要和人家打官司请宏伟叔叔来出出点子,等等。现在来找我的差不多也是由于这些事。当然,大部分人去找宏伟叔叔了。他们找宏伟叔叔是对头的,宏伟叔叔吃的是政法米饭,加之混了这么多年,又当了官,关系网显然错综于我。我估计,找我的那些不是和宏伟叔叔家关系不好,便是和我家关系不错的,也有可能觉得我年纪还轻好说话的。但即便来找我的是我亲弟弟,好多事情我还是无能为力(我父亲早就托我给他在城里找份工作,我都找不到,就不要说其他了)。这么一来,其中个别人便以为我是不肯出力,在背后说起了我的闲话。我现在能理解为什么这些年来关于宏伟叔叔的闲话从未断过,不管这么说,说什么不送礼就不肯帮忙肯定是过了。<br/>我和宏伟叔叔在城里再次相见已是六年之后。上一次是在我分配那天,此次则纯属巧合。我去法院办公室联系工作,回时在电梯口碰到宏伟叔叔。我便去了他办公室。老陈伯早已退休,法院也已换了新办公大楼,宏伟叔叔如今是一个人一间办公室。他好像有几天没来了,门缝里塞满了信和报纸。他的同事发现他来,陆续过来问候他,向他汇报工作,谈话间都笑盈盈地问到他培训的情况。原来,宏伟叔叔正在中青班培训。参加中青班就意味着又要升官了。宏伟叔叔确实颇具官相。我在机关里混着,哪些人是官,哪些不是,哪些人将来能当上官,那些不能,基本上一看便知。宏伟叔叔就属于那种典型的当官的:踌躇满志。听了下属的汇报后,宏伟叔叔干脆利落地一一作出指示。中间他发了一次小火,责令一个工作人员以后再不要出现这样的事情了。后者讪讪地站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宏伟叔叔换了一种柔和的口气要他下不为例,他这才走了。时间不早了,我看我也没有什么事情,便起身告辞。不料,宏伟叔叔要我中饭和他一块吃。我不好推辞。大约二十分钟后,我坐了他自个驾驶的法院的警车去了位于市(县已改市)中心的一家大酒店。路上,宏伟叔叔问我:会喝酒吗?我说不会。<br/>那天的饭局由宏伟叔叔作东,我们是最早到的,先去大堂点了菜,而后在包厢里等了一刻钟的样子(其间宏伟叔叔打了几个电话),终于形成了一桌。一共九人,相互间也有不认识的,宏伟叔叔一一作了介绍:有人大的一个副主任,市政府办公室的副秘书长(这人我在那里看到过),城郊法庭的庭长,秃头是三中的校长,惟一的女性是电视台的女主持,还有公安局的治安科长(是宏伟叔叔读大学时的同学,也是他在中青班的同学),张甸镇的副镇长——仿佛我也是一个人物,在宏伟叔叔介绍到我时,大家也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我身上。我早已后悔来此。我就如同鸭入了鹅堆。这饭可不好吃。我惟有希望不被他们注意,为此,我不能高高挂起,我得有所应付(这也是为了顾及到宏伟叔叔的面子起见)。比如说,我总不能老是低着头吧,当别人的目光和我相遇时,我不好视而不见;而当别人问我话时,我则需点头致意,若有回答的必要,也应一一作答。这倒不难应付,难的是敬酒和被敬酒。眼看庭长敬酒就要轮到我,而在此之前被他敬到的都喝了酒(白酒、红酒或啤酒),有两个声称不会喝酒的最终架不住他的劝也喝了点(此人很会劝酒,是这一桌最活跃的人),我该如何处置呢?就在我犯难之时,庭长向我顿了顿杯子,说:小兄弟,来。我举起杯子。发现了我杯中是饮料后,庭长站起来,指着我的杯子,说,这是怎么会事?他当即打了个榧子,“酒,酒”的喊着,招呼服务小姐拿酒过来。我说,我不会喝酒。庭长不予理睬,他命令服务小姐给我倒酒。我捂住杯口。服务小姐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若再这么僵持下去,全桌的人都会来关注这一场面的。这时,宏伟叔叔开口了:阿标庭长,我阿侄你不要捉弄他了,他是不会喝酒的。阿标庭长问我,真不会喝?我说,真不会喝。阿标庭长举起杯子,冲我示意了一下。随即,他别转头去和别人说起话来,在即将坐下时这才漫不经心地将杯中的白酒喝了一小口。阿标庭长戛然而止地放过了我,我一时倒有点反应不过来,那就仿佛他刚才一定要我喝酒是在演戏。<br/>此后来敬酒的就没有再要求我喝酒的了。<br/>再来说敬酒。大家都在敬酒,以人大副主任(他是这里官职最高的)为起点,然后顺向或逆向依次敬过来。已经有四个人敬过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应该敬一下。虽然我喝的是饮料,但这并不能成为不敬的理由。我若不敬,必将显得我与众不同,这正是我所忌讳的。可我实在是不习惯这一套。我便犹豫着,如坐针毡。又有两个人敬过了,我还在犹豫。接着,连人大副主任也敬了大家(他的敬法有别于其他人,他是一次性敬的)。仿佛是在等着我先敬,第七个敬酒的在敬之前先看了看我。第七个也敬完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了。好像大家都在等着我敬,由于我没有反应,他们的目光似乎正在躲避着我。但那也许是我多虑所致,说不定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还没有敬过。我索性就不敬了吧。管他妈的,我不敬了。一旦决定了下来,我顿感轻松。事情总是这样的。我便旁若无人的坐着,直到酒尽饭上。<br/>因为下午还要上班,饭后大家便各回各处。我单位离酒店不远,我和宏伟叔叔告别,走路回去了。宏伟叔叔还要送人大副主任和女主持。<br/>回去的路上我突发奇想,如若刚才我们吃饭时,我父亲在一旁看着,趁众人不注意,他就有可能把我拉到一边,手指杯觥交错间的宏伟叔叔,说:看,你宏伟叔叔多少会应酬;或是:听到没有,你宏伟叔叔刚才这句话讲得多少巧妙。确实,正如我父亲所说,宏伟叔叔在酒桌上得心应手,应付自如。我就不要说了,即使对照其他人,宏伟叔叔也更胜一筹,庭长太油了,副秘书长太精明,秃顶有点娘娘腔,人大领导很自以为是,女主持则假正经了,而副镇长老是用一只手捂着嘴巴,另一只手拿着牙签剔牙——太不雅……要是换作几年前,我就会很佩服宏伟叔叔,赏心悦目于他所营造的热烈的气氛以及他在驾驭这样的场面时表现出来的得体,我定会不时地向他投去赞赏的一瞥。如果其时宏伟叔叔冲我心领神会地眨一下眼睛,那我这个叔叔在我眼里就不仅能干而且可爱了。不过,这在宏伟叔叔好像不太可能。<br/>之后,我又直到过年才在村里看到他。其时,他已被任命为院长助理(兼刑庭庭长),是法院的七个党委委员之一。我知道这一消息倒是先于了我父母,我是在市政府发下来的一个文件上看到。但也许,此事此前早就已经在蒋家道地传开。所以,我这么说也不一定就对。<br/>于是,这年正月,宏伟叔叔的名字便频频出现在蒋家道地村民们的嘴边,频率远胜于当年他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时的那个正月。很多人认为,他们早就料到蒋宏伟会当大官。很多人认为,蒋宏伟家的祖坟是一块风水宝地。村民们对“院长助理”这一新名称似乎不是很了解,我有好几次听见有人在讨论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职务。讨论得不可开交。一次,有人问了我。相当于副院长,我告诉他们。其中一绰号叫墙头老三的当即说:我是说副院长,你们还不相信,现在你们相信了吧。旁边一人表扬了他:到底是墙头老三水平高。墙头老三便沾沾自喜,夸夸其谈。第二天,我去我二叔家拜岁,听到二叔家的娘家亲戚也在议论宏伟叔叔,他们说到了宏伟叔叔的弟弟。宏伟叔叔弟弟的情况我知道一点。他叫蒋勇敢,小时候无比聪明,比他还要哥哥聪明,年年都是三好生,不幸在读小学四年级时得了乙肝,拖了两年,终于死掉。二叔的娘家亲戚们认为——这倒是个新鲜的说法——蒋勇敢之所以死,是在给他哥哥让路,如同一山不容二虎,一户人家一般不太可能同时出现两个星宿,风水毕竟没有这么好,虽然弟弟要比哥哥聪明,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的次序,这么一来,弟弟就被上天给收回去了。显然,宏伟叔叔已经被人们当作了星宿。<br/>然而,我也听说,根发还不死心,在到处告宏伟叔叔,告宏伟叔叔贪赃枉法、强奸民意,据说都已经告到省里了。每每说起这事,村民们会笑着摇摇头,意思有二:站在宏伟叔叔的角度,有这么一个(牛皮糖似的)角色在和你作对,确实也头痛得很;同时,根发根本扳不到蒋宏伟,他这样不依不饶,又是何苦来着。<br/>我在初五这天看到了根发。当时,他正蹲在自家道地坎上吸烟,我和女友从二叔家吃了中饭下来。他看到了我,我叫了他一声:伯伯。他显然听到了,但却没有答应,仿佛不认识我了。我女友说,人家都不理你呢。我也正纳闷。我想他可能是把我当作宏伟叔叔的死党了。不过,晚上,根发来了我家。一见面就对我说,原来是海洋,下半日一下子我还认不出来。我女友冲我眨眨眼睛。我们还在吃饭。根发已经吃过了,母亲给他倒了杯茶。和我父亲谈了会村里的麻将形势他就走了。<br/>我在这年正月过后不久结了婚。我父亲提前两天去了宏伟叔叔家,想请宏伟叔叔一家来参加我的婚宴。不巧的是,第二天,宏伟叔叔要去美国旅游,就都没有来。那天,临出门时,宏伟叔叔叫住了我父亲,给了我父亲一条软壳中华,以示对我结婚的庆贺。父亲觉得这是宏伟叔叔的一片心意就收下了。大概一个月后,宏伟叔叔的父亲来城里,我妈托他给我捎来一袋毛笋(我妻子喜欢吃笋)。下午我在上班,宏伟叔叔电话我,叫我晚上去他家拿。过了一会,我们科长来了我办公室,问我:蒋院是你阿叔?我说是的。<br/>晚上我去了宏伟叔叔家。宏伟叔叔家所在的小区位于我市最好的地段。这是我第一次来他家。宏伟叔叔给我开了门。我脱了鞋子,换上拖鞋。通过玄关(一塑料袋笋靠墙放着),进入客厅。客厅宽敞,装饰豪华:全木板,真皮沙发,立式空调,一对高大的音厢将电视机簇拥在中间,电视机是目前市场上最先进的背投,两边的博古架上陈列着若干洋酒、古董,靠窗立着一只机器鱼缸,内有各色小鱼于水草丛中追逐嬉戏。我记得我妈以前好像说过宏伟叔叔家里很逼仄,宏伟叔叔应该已经换过房子。宏伟叔叔示意我就坐。他刚才正看电视,电视里在播放本地新闻,女主持便是上次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宏伟叔叔的妻子我没有看到,大概在教女儿弹琴,自某个房间里传来隐约的琴声。<br/>公公不在?我问宏伟叔叔。<br/>他去你爱娥阿姨家了。<br/>爱娥是宏伟叔叔的妹妹,如今也住在城里。宏伟叔叔从茶几下拿出一罐茶叶,倒了一些茶叶在我面前的杯子里。热水壶就在我手边,我自己倒了水。茶叶色泽翠绿,每一枚都是芽尖,显然是今年刚上市的新茶,且是高档茶。宏伟叔叔让我等会带一罐去尝尝(我看到茶几下有好几罐像他手里拿着的那种茶叶罐头,不同包装的也有)。确实,这个时候,我还吃不到新茶,刚上市的新茶太贵了,买不起。<br/>你工作怎么样,你们刘局长前天我还和他一起吃过饭。<br/>刘局好像是法院出去的?<br/>他原来是民庭的。<br/>宏伟叔叔看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出市法院召开的一次全体法官会议,主席台上宏伟叔叔赫然在座。<br/>等法院的会议新闻快放完时,宏伟叔叔别过头来说,你们的张柏章还是我同学。<br/>于是我们便说起了张柏章。张柏章是我局原后勤科科长,因在去年我局造办公大楼时收受建筑公司的贿赂被纪检部门立案查处,后被逮捕,相关一案好像过两天就要开庭审理。<br/>我问宏伟叔叔,张柏章大概会判几年?<br/>六、七年。<br/>我想到一事,问宏伟叔叔,潘局就是老陈伯的战友?<br/>潘忠尧?对。<br/>在我的印象中,潘局(我局原局长,同张柏章一起被查处)人不错,没有什么官架子,有那么点大老粗的味道,话说到尽兴处会撸袖管,开大会时他在上面骂娘,大家在下面听得津津有味,在背后同事们都不失亲切地叫他“老潘”。我和“老潘”相处愉快,每当我把写好的材料送去给他过目,他总是这么一句话:小蒋,你看着办就是了,你觉得行就行。我当然觉得行,此事就这么派司了。老头子的这种作风我颇欣慰,减轻了我不少劳力,关键是这样干活人很放松、没有压力,使我能从容地投入自己的写作。不像新来的刘局长,锱珠必较,挑三捡四,经常要我推倒重来,搞得人烦不胜烦以至于心力交瘁,且,此人官话连篇,颐指气使,动不动给人脸色看,总之,不是个东西。这年头这样的人当官倒也正常。我不明白的是,像老潘这样的老派人物怎么也干上了贪污受贿的勾当?<br/>那潘局要判几年?<br/>他更多了,不会少于十年。<br/>宏伟叔叔去了卫生间。我环视了一下客厅,博古架上有一瓶洋酒的标志是一种人头马像,我知道这酒是“人头马”。从卫生间里传来宏伟叔叔的问话:海洋,你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我看到过,写得不错的,你这方面已经小有名气了,这个好,对你工作有帮助。<br/>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习惯和人谈论写作,尤其是我在写作这件事,有什么好说的呢?这完全是一件个人私事。好在宏伟叔叔并非是那种把写作视为玄虚之事的迂腐之人,他问我只是随口问问。电视里在播出飞机自纽约世贸中心一穿而过的画面,宏伟叔叔自卫生间出来后,我们的话题便转移到了那上面。<br/>拉登有两下,宏伟叔叔说——这时,他的手机响了。<br/>看样子他要出去,好像来接他的司机都快到楼下了。宏伟叔叔边通话,边走到窗口,往楼下看了看。我便起身,做出也走的样子。宏伟叔叔朝我点点头。搁下电话,他打开一扇房门——琴声当即流泻出来,充满了客厅——宏伟叔叔对里面的人(我看得见钢琴的一角和一个穿着毛衣的女人的侧面)说他走了。“走了,走了,爸爸,你怎么老是出去啊”,传来一个小女孩娇滴滴的声音。“爸爸昨天又没出去,豆豆你冤枉爸爸了”,宏伟叔叔狡黠的笑着辩解道。宏伟叔叔的妻子叫宏伟叔叔早点回来。宏伟叔叔掩上了房门。<br/>走了。<br/>我换上鞋子,把盛有毛笋的塑料袋拿在手上,走到门外。宏伟叔叔在我身后关上门。在楼下,一辆轿车正等着。司机站在车门旁吸烟,有如一个黑社会保镖,看见宏伟叔叔下来当即把香烟扔到地上用鞋底碾灭,钻进驾驶室。宏伟叔叔问我要不要送一下,我说不用。我骑自行车来的。我们就此道别。宏伟叔叔坐进车子。开锁时,我抬头看了一下。轿车正徐徐向前开去,在尾灯眩目的光芒衬托下,我看见坐在车子后排宏伟叔叔黑乎乎的背影。<br/>而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城里见到宏伟叔叔,五年后,宏伟叔叔因受贿罪下狱,下次见到他就不知道是在何年马月了……<br/>五年中,确切是在我去他家拿毛笋后的第四年四月,我曾去法院找过他一次,但那天他不在单位。现在看来,那时他便已显露出颓势。虽说年前他刚买了一幢别墅,和从蒋家道地出去的蒋光明合伙开了一家药店,当官赚钱两不误;但那时他还是院长助理,照常理在这一位置上呆个二、三年,当上副院长是铁板钉钉的。我听说(自然是听我父母和来我处的村民说的),好像是中途换了一个院长的缘故,原来的院长很赏识他,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来的院长似乎对他感冒,他就只好按兵不动了。当时,村民们对此都表示理解,宏伟叔叔毕竟是农家子弟,没有大的靠山,能爬到这一位置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放眼我乡,又有几个人当上了副局长,蒋来岳(我父亲)的儿子混了这么多年至今也还是个办事员呢。<br/>是有人在这么说我,我母亲听说后,甚是愤慨。好坏我也帮过大伙一些忙,现在他们这么说她的儿子未免也太不厚道了。我母亲在愤慨乡亲们忘恩负义的同时,难得看到我时,也会按捺不住质问我:海洋,你宏伟叔叔官越当越大,你怎么一点响动都没有啊?(我知道,我父亲虽然不说,心里也在这么想)。我或是装作没有听见,不予理会;或是(在被我母亲说烦了时),告诉她:我没用,那有什么办法。我最多只能说这样的话,可是,即便这么说,我母亲还是不放过我。<br/>你怎么能说这种话?<br/>那你要我说什么?<br/>难道我能说我对当官没有兴趣吗。其实,这正是我想说的。只是,此话一出,我父母那是要笑(自然是冷笑)掉大牙的。首先,“你当得上吗?“(言下之意是我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没有资格这么说)。其次,“天底下有哪个人不想当官,怎么只有你这么角出头相,嗯?(最令他们痛心疾首的就是这一点了,他们辛辛苦苦将我培养成人,我居然怀有如此狼子之心)难为情的了,海洋唉,可不要被人听到了”(如果被村民们听到,就会掩嘴将笑处理掉,接着,我的话会被当作笑话传遍全村,从此,人们就会将我当作不识时务的孱头看待)。<br/>所以,不能将这话说出来,无论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是不明智的。这样的话,它不适宜说出来。<br/>然而,最终我还是说了,在我主动离开乡镇局去了文化馆(文化馆是清水衙门,无权无势,不比乡镇局)工作,当我此事告知我父母(那两天我父母正好在我家小住)时,受不了他们(我丈人、丈母后来也赶来了,我妻子在此之前已被我说服,不过其时,她抱着孩子也默默地站到了他们一边)的百般数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好端端的秘书不当,到什么馆干什么去,你脑子进水了你(我妈的口头禅)……一时冲动,我便把这话给说了出来。此前,我一直僵立在原地,仿佛被什么禁锢了,又仿佛惭愧于自己的所作所为。<br/>一如我曾经所想象,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以至于气得我母亲完全不再将我放在眼里,她称我为“不孝子孙”,并指出我会后悔的;我父亲——我父亲他向来不说人坏话,即便此刻很是恼火,他也不说,他含沙射影,一再提到宏伟叔叔(昨天他刚去过宏伟叔叔家,每年住在城里期间,他都会去看望他的这个宏伟老堂一次,每次从宏伟叔叔家回来,仿佛见了什么大人物,这个大人物待他又很客气——他便受宠若惊,不能平静,想和人谈谈,有时,我故意问起,他就会咳嗽着,宏伟叔叔长宏伟叔叔短地说上一通)……只是,木已成舟,说也无用(一个星期前,我和姓刘的局长摊了底,昨天,人事部门的调令已下达),第二天一早,余怒未消的两老便不辞而别,回去了蒋家道地。<br/>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时间自会息事宁人,我暂时不用去管他们。便是在发生此事后的第二天下午,我去法院找了宏伟叔叔。毕竟是他给我找的这份工作,如今我要离开,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和他通个气;而我离开是由于我不喜欢也干不了这份工作,并不是说当初他给我找的不好。我不知道我说明白了没有。另外,半路上,我发觉我也不无这样的期待:我想让宏伟叔叔知道,我并不稀罕像他那样,我们是不一样的人。<br/>宏伟叔叔办公室的门关着,他的同事经过我身边时告诉我:蒋院下乡去了。我去隔壁办公室借来了纸笔,写了两句话,意思是我已经离开乡镇局,去了文化馆工作。把纸条塞到门下,我便走了。<br/>此后仅过了半年,宏伟叔叔东窗事发。一天下午,我在家写作(文化馆工作很自由,基本上每天下午我都呆在家里),接到我妈从村里打来的电话(这是半年来,他们第一次主动电话我),我妈告诉我宏伟叔叔被抓去来了,她问我晓得了吗。我于是吃了一惊,问是怎么会事。我妈也说不清楚,好像是宏伟叔叔贪赃枉法被上面查到了。我后来看到市纪检委转发的一份关于宏伟叔叔受贿案的情况通报。宏伟叔叔被指控在审理董某等人非法买卖、运输爆炸物品罪、路某故意伤害罪、张某虐待被监管人罪等四起件案件中,利用被告人可能判缓刑或取保候审这一条件,索取和收受贿赂共计110000元。我记得文件中有这么一句话:“董某的家属请蒋宏伟在审理此案时鼎力相助,蒋宏伟若无其事地把钱收下,双方互留电话后分手。”宏伟叔叔最终因受贿罪被判有期徒刑十一年。<br/>宏伟叔叔大我十二岁,十一年后,他已五十有三,无法想像到时他半白着头发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样子……我不难猜到目前蒋家道地的村民们就此事在作何感想(离这年过年还早,又,调到文化馆后,就不再有村民找我)——有一个人无疑是高兴的,那就是根发,也许正是他的不依不挠才使得宏伟叔叔身陷囵圄,即使不是他所导致,估计他也会将此视作他的功劳。我仿佛看到了根发(如果他不在村里,他就会赶去村里)在村中四处奔走,喜形于色。而我也不是没有想到:宏伟叔叔的下场就是如此了,(似乎正是我所期待),还有什么比拿这来反驳我的父母更具说服力的了,多年来,他们一直将宏伟叔叔视作我的榜样,如今教训就在眼前,他们至少应该明白了我的选择算不上有多么坏。我想我有些卑鄙了,但这岂不正是人之常情,我这样掩饰了自己。<br/>昨天,我父母双双来了城里。经此变故,我们便自然而然地和好了(这就仿佛,当患难临头之时,亲人们会抱成一团)。无须我问,他们说起了村里的情形。村里为之掀起了轩然大波,有惋惜,有感叹,也有拍手相庆,讥讽嘲笑,事后诸葛亮的。“宏伟老堂好多事情是做得不太漂亮,对根发也太逼人太甚。”母亲如是说。不过,父亲说得是,即使宏伟叔叔做得有不对的地方,也轮不到我们来说他。父亲想去看看宏伟叔叔(宏伟叔叔还羁押在本市的看守所)。我正好在看守所有个当小领导的同学,他说可以,但得抓紧了,宏伟叔叔很快就要押去监狱。父亲打算吃过中饭就去,问我去不去。我想我还是不去了吧,我就不去了。</p><p><br/> 2006-12-5<br/><br/> <br/></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18 8:56:17编辑过]
作者: 阿呆 时间: 2007-8-4 13:40
<p>开头写得不错,往后走就有点忘乎所以了。前面一些很好的写法、思路甚至人物写着写着就丢了,感觉你已经被要叙述的事情控制住了,并且急于表达你的观念,甚至你这个小说写这么长(包括时间跨度)就是为你这个观念服务的,你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真正的文本上了。</p><p>说点感触:我们单位,官升得快当得大的,大多数都是农村出来的大学生。我分析原因大概是,城里的大学生和他们的终极追求是有区别的。在这点上,你更靠近城市。</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5 23:33:38编辑过]
作者: 邱雷 时间: 2007-8-4 13:40
写得很平实的,语言收放有致、不卑不亢。当然这也是对你的许多小说的总体的判断。这篇情节写得挺满,但味道好像还不够足,这种期望中的味道,如果回想起来,曾经在《在酒楼上》读到,可以在椎名鳞三的《温度计》里读到,也可以在《边城》里读到——虽则它们其实是有极大的差别的。或者不妨说,你在这一篇里对素材的处理,让我感觉到有写到熟但还没有写到透,米里的油没有熬出来。这么说有点苛刻了,但是对你的小说总是会期望得高一些,呵呵,勿怪。<br/>
作者: 姚来江 时间: 2007-8-4 13:40
你这么说,我喜欢,哪来怪,呵.<温度计>没看过,看看去.
欢迎光临 黑蓝论坛 (http://www.heilan.com/FORUM/) |
Powered by Discuz! X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