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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waltz #1 [打印本页]

作者: duanmi    时间: 2007-8-4 13:41
标题: waltz #1
因为坐在男陆的斜对面,隔着过道,他所有的伎俩我都看得一清二楚<br/>。他隔一会儿就会把怀中的婴儿捏哭,然后乘务员会从两节车厢之间<br/>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小办公室里探出头来。<br/>“那家大人,找点奶粉喂喂。”<br/>“诶,好,好,这就去。”<br/>乘务员的脑袋很快的缩了回去,而男陆当然也没有去找奶粉。<br/>我是在婴儿的哭声第三次响起时才发现他的小动作。随着乘务员的脑<br/>袋刚缩回去,男陆的眼光顺势往周围一扫,正好看见我盯着他的右手<br/>,他马上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捏着婴儿屁股蛋的拇指和食指,哭声居然<br/>立即停止了。<br/>我没有揭穿的必要,他也没有罢手的打算,于是我开始观察他的把戏<br/>。起初我以为他有某些特别的癖好,比如两次哭声响起的时间间隙是<br/>一样的,比如在经过较长的隧道时他会按奈不住自己的右手,或者在<br/>火车减速时才会这么做以表达不能尽快到站的不满等等。但是几个小<br/>时之后我发现这些并不存在。有一次在乘务员缩回头后他还不停的捏<br/>着婴儿的屁股,直到那孩子的哭声已经成了沙哑的单音,这时候坐在<br/>我对面的女肆站起来责备他,他才猛然把手指松开,就像在沉思中被<br/>突然惊起一样,这个动作是如此明显,以致让我几乎肯定不只我一个<br/>人看穿了他的把戏。而后来在穿过隧贰拾柒时,我看见他轻轻拍打婴<br/>儿的屁股,动作柔和的就像在抚摸车厢内起伏的微弱的光。<br/><br/>在到达站拾叁之前我睡着了,醒来后发现周围其他人都不见了,男陆<br/>站在过道里,右手搭在我肩上,毫无疑问是他把我拍醒的。我诧异的<br/>望着他,他的右手令我感到不安。我们就这么对峙着,然后他先开口<br/>了,<br/>“先生,爱把我们撕裂。”<br/>我注意到他的眼里是泛着泪光的,而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身抱起放<br/>在座位上的婴儿,提起脚边的皮箱下车了。然后我才发现所有人都在<br/>车厢外活动,原来站拾叁已经到了。<br/>我并没有下车,因为我不喜欢这沿路所有站台冰冷的花岗岩的地面,<br/>此刻我更愿意呆在一个人的车厢中看会儿书,我把窗帘别在钩上,太<br/>阳很好,我想起以前火车站的地面都铺满了从南方沙漠里运来的沙,<br/>人们赤足从上面走过,然后翻山越岭去看望爱人,不过那又是什么时<br/>候的事呢,谁还记得。<br/>我正想这些的时候,人们已经陆陆续续的上车了,我看了看表,还有<br/>拾分钟车又要开了。火车在站拾叁是要停伍拾分钟的,看来我已经睡<br/>了很久,换句话说,男陆在我身边站了很久才叫醒我。想到这些就让<br/>我觉得不寒而栗,还好这个怪男人已经下车了,然而他临走时说的那<br/>句话终究是让人费解的。<br/>在第二声汽笛拉响时,车厢尽头传来争吵声,尔后一个男人出现在过<br/>道中,提着一个皮箱,乘务员仍在对着这个不守时的乘客嚷嚷。<br/>男陆并没有下车,但是怀中的婴儿不见了。<br/><br/>当广播通知火车即将通过隧叁拾伍时车厢里有人欢呼起来,大多数人<br/>保持沉默。隧长贰点玖公里,拱顶和墙体由大西木菊织成,乘车指南<br/>上这么写到。恩,大西木菊,那时候我有一个在三楼靠街的小房间,<br/>夏末的时候在窗边常常看见中学生们捧着一盆盆这种花向学校走去,<br/>就像一只只橙色的甲虫在街上游走,我便知道这些孩子们毕业了。<br/><br/>我朝男陆望去,他把皮箱放在大腿上,两只手搭在上面压住,皮箱开<br/>口的方向是朝着他对面的座位的,就像以前有些在节日里才出来的街<br/>头艺人,坐在公园的长椅里,也在腿上这么放着一个箱子,一有小孩<br/>子过来,他们就把箱子打开,给孩子们展示里面的古怪玩意儿。<br/><br/>孩子,孩子,为什么我总想着这个词呢。是的,是的,都是因为那个<br/>婴儿的失踪。从男陆再次上车我就一直在想婴儿到底在哪去了,然后<br/>不可抑制的认为某些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也许是我多虑了,比如,那<br/>只是男陆亲戚或者朋友的孩子,而他只是把那婴儿带回他父母的身边<br/>,要是我在到站拾叁时去站台上走走也许就能看见他和一对青年男女<br/>站在一起,孩子被他母亲抱着,他还当着他们的面捏了捏那粉红的小<br/>脸蛋就像在火车上他捏那孩子的屁股一样,然而我毕竟是没有下车的<br/>,而且,他那时候给我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br/>既然琢磨不透,就应该质问他本人。<br/><br/>我正暗暗做了这个打算,汽笛突然拉响了,同时火车开始明显的减速<br/>。也许为了让通过隧道的时间长一点吧,谁知道。紧接着前面车厢就<br/>有呼哨声传来,想必隧叁拾伍到了,于是这节里的人也纷纷把头伸出<br/>窗外,一时车厢里变得十分嘈杂。就趁现在,我弓着身站起来,跨到<br/>男陆面前,右手抓住他的领子,低声喝到:“那个婴儿呢?”他诧异<br/>的盯着我,<br/>“什么婴儿?”<br/>“就你之前抱着那个,你总把他捏哭那个!”<br/>他突然一把拉开我的右手,迅速的打开他的皮箱,<br/>“你说的是这个吧。”<br/>我看见他左手举着一个襁褓,里面裹着一个塑料娃娃,是的,塑料娃<br/>娃。<br/>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就是我一直为之担心的那个婴儿,不<br/>,不可能,我不甘心的问到:“那哭声呢,那哭声是哪来的?”<br/>他慢慢的把塑料娃娃放回皮箱,抬起头盯着我,脸上挂着轻蔑的笑意<br/>,伸出右手朝我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接着把食指转向自己的腹部。我<br/>正搞不明白他的寓意,就看见他的腹部的白衬衣猛的鼓了起来,又很<br/>快的缩了进去。与此同时,婴儿的哭声响了起来。<br/>然后,伴着停车时咣的一声闷响,我听到了那个从男陆嘴里发出<br/>来的声音:“腹语术,看清楚了么。”<br/><br/><br/>火车停在了隧叁拾伍中,就像停在一条巨大毛虫的内部。和其他隧道<br/>不同的是,隧叁拾伍里修得有站台,并且比沿路停靠过的所有车站的<br/>站台都要宽敞,而火车离隧道的墙体是那么远以至于我只能看见橙色<br/>的一片并不能看见它的细节。我将头伸出窗外向上方看去,拱顶也在<br/>不能确定的高处。但是从隧道中穿过的风带来了那独有的甜腥味,让<br/>我确信隧叁拾伍果真是由大西木菊织成的。<br/>不少人挤在车厢尽头要求下车,我没有过去和他们一起,因为我知道<br/>乘车指南上并没有写在隧叁拾伍允许乘客下车参观,虽然我也很想看<br/>看那种久违的植物。出乎意料的是,乘务员从办公室出来打开了车厢<br/>门,很快,更多的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br/>“先生,不一起出去走走么。”<br/>男陆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抬起头,没错,他正是对着我说的。我犹<br/>豫了一刹那,然后做了决定。虽然这个男人让我觉得神秘莫测,但是<br/>我并不能拒绝这个提议。<br/>“好吧。”<br/><br/>下车的时候我站在扶梯最后一级问乘务员在这里要停多久,她说一个<br/>小时,时间很充裕。这时候男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我用余光瞟<br/>去,是我不认识的牌子,他给自己点了一根,在我说完话从扶梯上下<br/>来的时候他又递了一根给我。<br/>“谢谢,我不抽烟。”我撒了一个慌。<br/>他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把那根烟装进盒里,放回自己的口袋。<br/>然后我们一起向大西木菊的墙体走去。我们沉默的走过了两百米或者<br/>更远,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开口和他说话,譬如问问他从哪里学<br/>来腹语术的,或者为什么之前一直要发出小孩的哭声来作弄乘务员,<br/>最后我决定等走到墙那里的时候再说时,他开口了,<br/>“其实这条隧道并不是人工建造的。”<br/>“什么?这,这怎么可能!”我一时惊诧以致语塞。<br/>“你听我把话说完。你知道,十七年前那场战争。”<br/><br/>当然,它毁了我的一切。<br/><br/>“它毁了人们的一切。而这里,我们脚下,正是当时的一个大战场,<br/>战况由于太过惨烈而被那些操纵战争的人掩盖,所有参与战争的人都<br/>被关押在一个秘密的监狱里,是死是活没人知道。”<br/>他停下来吸了口烟,继续说到,<br/>“这里活埋了二十三万七千人,分别埋在相距一千一百米的两条壕沟<br/>里,东边十一万九千,西边十一万八千。他们被装在铁笼子里,用军<br/>车运到这里,先在东边埋的,而那些将被埋在西边的人则在边上看着<br/>吊车将一个个铁笼子放进壕沟,推土机再将它们挨个填满。这个工程<br/>进行了两天一夜,但是那些暂时还活着的人并没有骚动,因为他们被<br/>告知被埋进去的都是些冥顽不灵的叛军,而其他人只是会被送往监狱<br/>,表现得好的话也许还会无罪释放。第二天晚上东边的壕沟被填满,<br/>军车向西边的壕沟驶去。刚到壕沟边的时候,铁笼里仍然保持着可怕<br/>的沉默,他们宁愿抓住那个谎言而不愿意相信残酷的真相。当然这个<br/>沉默并没有保持太久,很快第一个铁笼就被吊了起来。第一声哀号响<br/>起,接着第二声,接着是所有人。那真是人间炼狱,那些铁笼边上的<br/>人,要么都歇斯底里的要把栏杆拉开,要么就是被中间的人挤到栏杆<br/>上,而那栏杆朝向笼子里的一面,事先已经被磨成锋利的锐角,所以<br/>他们最后都变得血肉模糊。那些不能承受绝望的人,要么开始攻击身<br/>边的人,扼住他们的脖子,咬他们的耳朵,不管他们是亲人还是爱人<br/>;要么自杀,或者静静的让身边的人杀死,不管他们是亲人还是爱人<br/>。所以实际上在被活埋以前,大多数人已经死去。这和东边的情形是<br/>截然不同的,被埋在东边的那些人,大多表情平静,只有少数人在低<br/>声啜泣,而周围的人都会安慰他们,并且祈祷,给他们面对死亡的勇<br/>气。事实上被埋在东边和西边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也许来自一个<br/>陆战排,或者是一个老师的优等生,或者是一栋公寓的房客,只不过<br/>,在东边,他们是作为战士死去,而在西边,他们是作为人死去,绝<br/>望的人。”<br/><br/>他又吸了口烟,接着说到,<br/>“战争结束后这里成了无人区,方圆百里没有人烟,十一年后要建造<br/>一条通往南部的铁道,作为工程师的我再一次来到这里,惊异的发现<br/>两条壕沟所在的位置长出了大片的大西木菊,并且东边的和西边的在<br/>互相延伸,在地下它们的根部早就交缠在一起,就是在空中也快连成<br/>一片了。这种大西木菊和我们平时所见的并不一样,它所有的器官都<br/>要巨大的多,干茎有一棵百年琚树那么大,最奇异的是,叶脉是血红<br/>色的,我马上想到这些植物是怎么长出来的了。后来工程组一个疯狂<br/>的家伙提出把这作为一条隧道,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投了赞成票,这<br/>群不知道真相的愚蠢的人啊,而我,即使知道真相,也不能说出去,<br/>难道不更可悲么。通车以后我又来过这里一次,发现大西木菊正在枯<br/>萎,不久之后这条隧道就会坍塌,我知道怎么阻止它的发生,但是我<br/>绝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植物不但<br/>没有枯萎反而越来越茂盛,毫无疑问还有其他人也知道这个秘密。于<br/>是我暗地里调查是什么让大西木菊不断生长,后来我终于知道这是怎<br/>么回事,于是又登上了这列火车,然后遇到了你,我的朋友。”<br/><br/>他弹掉早已燃尽的烟头,望着目瞪口呆的我,又开始说到,<br/>“我把这些告诉你,是因为你对一个陌生人怀中的婴儿担心。那个塑<br/>料娃娃,是我女儿以前的玩具,我现在要把它带回她的身边。好了,<br/>我们就在此告别吧。”<br/>他看了看表,然后从上衣兜里掏出那包烟递给我,最后说到,<br/>“你还有两分钟的时间跑回火车,所有的秘密都在那个烟盒里,你最<br/>好上车之后才看,如果你没有跑上车,看了也没有任何意义。”<br/>说完这句话他加快速度就向大西木菊的墙走去,和女儿的玩具一起。<br/>我手里拿着他的烟,愣在原地。<br/><br/>乘务员关上了车门,从我身边走过,钻进她的小办公室并砰的一声关<br/>上了门。我靠住车厢壁不停的喘气,火车开始起动,我拉开厕所的门<br/>,钻了进去,把门关好,汗水从鼻尖滴下,我用衣角擦了擦眼镜,拿<br/>出烟盒,哆哆嗦嗦的抽出锡箔纸,在没有镀锡的那一面,写着两行字<br/><br/>:<br/>所有在隧叁拾伍被抛弃的人<br/><br/>都将作为花肥<br/>
作者: 2152    时间: 2007-8-4 13:41
收藏起来,是你写的么?
作者: 唐德春    时间: 2007-8-4 13:41
很好看,有点恐怖的感觉。
作者: 猪皮帖    时间: 2007-8-4 13:41
为什么没有斑竹回呢?
作者: 林美满    时间: 2007-8-4 13:41
很怪异,语调也控制得很好,只是结尾“烟盒里的秘密”不够有震撼。另外,为什么题目会取“waltz”呢?
作者: 生铁    时间: 2007-8-4 13:41
<p>爱把我们撕裂。巨大的战争……</p><p></p><p>一个多么JOY DIVISION的故事啊……</p>
作者: 高原    时间: 2007-8-4 13:41
挺棒的小说。你有没有更长点贴上来看看
作者: 阿呆    时间: 2007-8-4 13:44
这个怎么没进网刊?小小抗议一下。
作者: 亢蒙    时间: 2007-8-4 13:44
气氛很好,语句之间衔接的恰到好处。最后结尾的处理有些泄劲,没有控制住最后的一刀的力度,见血不多。
作者: 蘑菇鸟    时间: 2007-8-18 08:58
waltz #1是不是Elliott Smith的那首歌?
作者: 日你先人    时间: 2007-8-18 17:36
<p>是的</p><p>这个名字的由来就是因为作者写的时候就在听这个歌</p>
作者: flamemax    时间: 2007-9-30 23:32
花肥。谷崎润一郎哪部小说里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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