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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禁色 [打印本页]

作者: 杜慎 时间: 2007-8-4 13:43
标题: 禁色
      一个夏日的午后，李先生站在窗前向外眺望。越过一条胡同，一堵围墙，他的视线被院子中间的那棵树挡住了，只好看着红色的砖墙发呆。经过长年的风吹雨淋，墙的表面上爬满了苔藓和蚯蚓似的裂纹，弯曲的树枝正向墙外爬去。“这是一堵年久失修的危墙，为什么没人管呢？”和往常一样，他仅仅是说说而已，并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为了消除季节带来的躁动不安，寻找想象中的一种清爽感觉，他决定下班之后去附近一家新开的发廊里剪发。 ??残余的阳光被法国梧桐的影子分割得奇形怪状，象白茫茫的晨雾一样笼罩住街道、行人以及远处的楼群。向左拐过第一个十字路口。发廊老板迎在门外，她的微笑使李先生消除了第一次见到陌生人的戒备和紧张。 ??也许是期待为今后的生意带来好运，也许衣冠楚楚的客人本身在心目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这个青年女子并没有指使另两个年龄偏大的理发师——她们穿着粉红色上衣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而是亲自把李先生迎进发廊里屋为他洗发。这使李先生的虚荣心得到了细雨滋润似的满足，闭上眼睛，他决定好好配合,以使她的剪发技艺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并享受到自我满足的成就感。 ??试探性的在他敏感的发根轻弹几下，她的手指仿佛长了吸盘一样把他的注意力牢牢吸在了十个轻柔的指尖上，而后开始加力，膨胀的泡沫在修长的十指夹缝中发出欢快的沙沙声，每根头发在挤压揉搓拨弄之下，直立，舒展，并低声呻吟着。呻吟的意识刚刚在李先生的脑海里出现，她的指尖就转移开了，微微发痒的疼痛感随之消失了，头皮上空落下一簇簇清晰的快感。 ??暮霭弥漫的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进入又缓缓离开他的视线，手掌似的墨绿色叶子一动也不动。李先生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惬意地欣赏着窗外的黄昏。当她弯腰征求他的意见时，他轻轻摆摆手，同时对自己在镜子里呈现出的随和态度感到满意。 ??“你看着剪吧。” ??话刚出口，随即他又为自己的轻率感到后悔。毕竟，这是第一次来这个发廊剪发，又怎能保证两人初次接触就对发型的审美观达到需要长期沟通方能达到的默契和一致呢——通过镜子里的仔细观察，他对这个青年女子所留的棕色长发并不认同，她的肤色和脸型更适合一种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那样左眉间的那颗黑痦就可能平添几分妩媚。纵然偶然巧合，她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凭直觉设计出适合个人气质的发型，但自己如此随意的态度是否会在她的心目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从而使她产生轻浮的心理，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亲密却令人尴尬的地步，对自己造成不可疏忽的影响呢？李先生不想把自己的猜疑显露出来，优柔寡断是他一向所避讳的。右腿架在左腿上不动声色地抖动着，长方形的镜子里映出了一个端坐在黑皮靠椅上的中年男子的形象，他深深陷进一条巨大的白色毛巾的包围之中，就象冬天堆在树下无法动弹的雪人，他的脸不成比例地固定在锥体的最上端。 ??“放松些，请再放松些，您的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口香糖的薄荷味的清凉在周围弥散着，绿箭牌，他最喜欢的。他似乎听见了一个慰藉的声音，可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把披散的棕色长发扎起来，甩在背后，捧着一本带有各种时尚发型图片的杂志，指给他看第15页。“这个怎么样？挺适合您的，潇洒，而且飘逸。” ??她左手拿着梳子，右手的剪刀麻利得象剪羊毛，一撮撮的断发转瞬之间就和他的身体分离。很难想象，散在地板周围的那些黑色的碎发曾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缺少了它们，他是否依旧是他，或者将以另一种崭新的面目出现？他的目光从镜子上移开了，镜子里她的眼睛上蒙着一层朦胧的玻璃，秘密永远隐藏在高深莫测的另一面。窗外的夜色象泼下来的墨水一样越来越浓，行人在墨水里艰难地移动着。两个粉红色的影子躲在门外窃窃私语，并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对方的幸福和痛苦。李先生想起了许多交谈的语气和方式，试图找到一种擦亮那层玻璃的方式，可是镜子里的雪人形象以及她的眼睛在不断变换着，他的勇气在她细密无声的双手弹奏下消失殆尽。 ??日光灯管使屋子里充斥着一种暗青的颜色，发廊西北角的CD机的黑蓝色外壳上，一排绿色的指示灯如潮水一般有节奏的起伏，钢琴曲曲调幽婉，但略显柔弱，一阵海风正如泣如诉地拍打着沙滩…… ??蓝灰色的天空下，一个老头坐在远离喧闹的人群的折叠椅上，无所事事地望着海面上雪沫似的碎浪，由于长年坚持锻炼，他的肌肉精练而结实，不象即将度过的余生那么松弛无力。李先生停下脚步，趁着没人注意，他象个孩子一样脱掉皮鞋和袜子，脚趾头埋进金黄色的潮湿而温暖的沙子里，不时有海水漫过脚背，打湿裤腿，象无数只清凉的小手一样抚慰着他心里的一层层皱纹。走了不远，他忽然觉察到一双眼睛藏在背后或者侧面的某个角落里偷偷打量着他，在那双眼睛的窥视下，他不由自主恢复了从前的形象，并没有因为新发型而发生改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那么修长挺拔，可是腰间已凸现出一圈令人沮丧的赘肉。 ??一个正躺着读书的素色少女站了起来，穿过人群，走到沙滩外的柏油路上，那儿停了几辆出租车，她头也不回地钻进其中一辆车里，一冒烟儿地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先生反复回忆着她的背影以及突然上挑的右侧嘴角，这个神秘的诱惑就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为苍白扁平的夏日注入了一丝新鲜的活力。 ??穿过几条街道，那辆红色的夏丽在一个公共汽车站牌处停下了。她优雅地从车上走下来，就象滴答滴答的钟摆一样，臀部被白色凉拖的后跟支了起来，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来回晃动着，李先生甚至怀疑那双细长的后跟能否支撑住她丰盈的身体。那双脚，露出来的弓形脚面，以及裙子下光洁的小腿，都闪烁着一种出人意料的光芒。宾馆的红地毯上的图案已经被磨得看不清了，服务员递给她一张房卡，她进了电梯。不久，房间里的灯亮了，她不停的从床上站起来，坐下，打手机，撇嘴的样子显得有些心急。 ??他终于姗姗来迟，昏暗的灯光下他们拥抱接吻爱抚。她的素色裙子缓缓褪去，露出光洁的细颈花瓶似的身体，他惟恐把她碰碎了，小心翼翼地抱在了床上，似乎有些犹豫，迷茫，或者是疑惑，想确定一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她仰望天花板的微微皱起来的眼睛总让他分神，她是不是后悔了呢，可她的嘴唇是轻柔而舒展的暗紫色花瓣，她的皮肤一览无遗地染上了一层忧伤的淡黄光泽。他集中精力，轻轻握住了她的右乳，和她的色调一样，乳房显得羞涩弱小，乳头深藏在玫瑰红的乳晕之中，吮吸了很长时间，它仍躲在里面不肯出来。在他的怀里，她好象一朵娇嫩欲滴的玫瑰，年轻的生命正在慢慢的张开，光滑，毫无知觉，微醉而香甜的一个梦。 ??他正在进入她的梦。 ??他的手触摸到了她的下体，她略微颤栗了一下，又不动了。微微上卷的阴毛很不整齐，能看见稀疏的黑影，她的呼吸突然变得紧张急促，当他准备进入的时候，她轻轻喊了出来，不，不，不。他不由地停了下来，伏在她的身上不住地安慰她，她把脸扭了过去，转向枕头的另一边，象一个受伤后夹着尾巴想逃走的小猫。他忽然叹了口气，也许是怜惜她，或者是他自己。他又心有不甘的想继续向里进入，她痛得忍不住喊了起来，他于是停下来，又叹了口气之后就射精了。他紧紧搂着她战栗不已的身体，似乎这次交媾之后就要分离一样。他们的交媾并不是为了相互占有，恰恰相反，却是为了一种永久分离的仪式，只为留下一个可以聊以自慰的句号似的完美回忆。 ??一切都结束了。她把CD关上，又关上了空调。空调里吹出的徐徐凉风有些多余，白日里的躁热感觉已完全被沉落的黑暗扑灭了，一切又恢复了死一样的沉寂。李先生有些不快，至少她在关掉之前应该征求发廊里的唯一顾客的意见，但他知道，即使让她把CD打开重播那首悠缓的曲子，他也无法回到那个沙滩上了。那双窥视的眼睛、少女以及那个老头都不见了，他们已经和正向西移动的夕阳的阳光融为一体，并以某种不确定的形式固定在他的记忆之中，即使以后再回忆起这个场景，他们只会以空洞的形象出现，没有具体的眉毛，鼻子，嘴唇以及眼睛，他无法将这种形象表述出来，无法借助语言或者文字将这种形象传递给别人。当你说出北斗星三个字的时候，在他或他们脑子里形成的北斗星形象与你实际想要表达的相距甚远，类似这样的对记忆进行的表述对于自己对于他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沙滩，海水，以及沙滩上喧闹而遥远的人群，李先生和另一个世界之间的联系就这么被轻易切断了。 ??她的手指从颈部转移到他的肩上，虽然力度恰倒好处，可镜子中的那张脸仿佛是在木头上练习按摩推拿一样没有知觉。不免有些失望，闭上眼，李先生想起刚进门时的那个微笑，忽然发现其实这个温柔的微笑下面荡漾着多种可以解释的方式，仿佛平静的河面下隐藏可有可无的的暗流一样，她事先已经在镜子前演练多次，随时可以摇身一变，嘴角一撇。这仅仅是个最普通的微笑了，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那两个理发师不声不响地走进屋里，表面上对他和她似乎漠不关心，也许她们已经形成自己的观点，躲在黑暗中洞察一切的她们正用无形的蔑视和置之不理来捍卫她们脑子里根深蒂固的道德观。李先生故作从容地付钱，离开，他走出发廊的时候，她微笑点头说了一句。 ??“走好。” ??可她的眼帘象落下的幕布一样挡住了戏剧演完后的尴尬而慌乱的场景，左眉间的那颗痦子仍是那么明显。她的声音略带疲惫，也许是累了，只想尽快把他推出发廊。 ??街道两边堆满了废弃不用的垃圾，墙上有一个巨大的红色的拆字，也许是房子拆了一半就停下了，墙后堆满了碎砖头和水泥块。一只猫嗖的一声窜了出来，背上的白毛令人毛骨悚然地竖立着，它远远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去，缓缓地踱步，隐入墙后的黑暗之中。公厕门前放着一张木桌，小黄灯还亮着，下面坐着一个正捂着嘴打哈欠的干瘦老头，厕所门上的男女标志有点斜，也许是角度问题。 ??李先生在汽车站牌旁边等了很久，可能是时间已过，一辆44路公交车也没有等到。 ??一辆出租车仿佛从遥远的天边驶来，约定好了一样稳稳停在他的面前，它来此的唯一目的就是载上他。李先生低头钻了进去。这条街道弯出一条很平稳的弧线，远远看上去，这辆车就象一只正在起飞的小鸟，带着发芽的思绪，张开的翅膀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暗红色的亮光，很快消失在街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了。

作者: 黑天才 时间: 2007-8-4 13:43
作者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节奏很平稳，对话很少，几乎没有，但还是有声的（我觉得还可以加入一些有关声音的元素）。很冷静。不好的地方来自语言，在语言的修饰和角度上，这篇有欠缺，它不刺激，语言没有盘活小说起到推动的作用。

作者: 冯与蓝 时间: 2007-8-4 13:43
谢谢楼主的信任。读了。细节把握较之以前的小说有了进步。从一处到另一处的过度比较平稳，是沉下心写的，也能感觉到作者在考虑细节时候的反复斟酌。一些由细节衍生出的想像具有一定空间感。个人比较喜欢倒数第八段里北斗星的那几句，比之其他语句更不拘束。提个小意见。如果想不到更好更新鲜的意象，还是不要比喻为好。“在他的怀里，她好象一朵娇嫩欲滴的玫瑰……”“她把脸扭了过去，转向枕头的另一边，象一个受伤后夹着尾巴想逃走的小猫……”太寻常乃至俗气了，它们会影响整个小说的格调。

作者: 金特 时间: 2007-8-4 13:43
语言上有股自以为是的孩子气．像第三第四段，描写略微浮夸，就因为略微，才露出这种小大人似的感觉．

作者: 欲望的旋涡 时间: 2007-8-4 13:43
语言太温吞，象黑天才所说的，不刺激，这使注意力不能集中

作者: 赵松 时间: 2007-8-4 13:43
李先生、青年女子……还有那些叙述的语言，粗看起来很“五.四”，但也只是感觉而已，细看看，就会发现语言还是不够扎实和准确，有时候甚至还会显得很不自然。还是太在意某种姿态了。比如，“这是一堵年久失修的危墙……”这样的句子，不管出不出声，都是挺不自然的。还有，像这样的描写与比喻，“残余的阳光被法国梧桐的影子分割得奇形怪状，象白茫茫的晨雾一样笼罩住街道、行人以及远处的楼群。向左拐过第一个十字路口。”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因为不够到位，所以也就不够特别，想法是好的，但没能实现。所以归根到底，作者的语言是个值得注意的问题，貌似稳重平和，但实质上并不是那样的，缺乏特别的东西，或者说气质。

作者: 生铁 时间: 2007-8-4 13:43
我谈下我的看法。作者给我的感觉是读了些小说，也打算在小说创作上有所为了。但现在给我的感觉是在“作为”上并不熟练。功夫不老到，好比打的是内家拳法，却偏偏内力欠些。上面其他评论者的看法我觉得都可以用功力不够来涵盖。我之所以用“作为”这个词而非用“写作”，我觉得写小说拼的是个综合素质，包括作者对小说里所描绘的生活的看法。这小说主角给我的感觉，不是一位而立之年的所谓先生，而是一个头一次自己去发廊的内向的高中男生。一个人熟悉某样东西，和不熟悉某样东西，着重观察和描绘的点是不同的。相同的例子是王朔早年写小说时要强调主人公要“在一家香港人开的快餐店里站着吃了一个汉堡”。它体现出快餐店在那个年代是多么新鲜的事物。现在，我们显然不必再强调快餐店、香港人开的、吃汉堡并且是站着吃等等这样的细节，而会关注其他细节。正因为这篇小说处处给读者以初次去发廊的内向年轻人的印象，开头描绘的“有苔藓的墙”、结尾的街道景象以及李先生的称谓，使小说读起来显得有些局促，与小说想要表达的某种沉静的意境，不但没有相辅，反而成了一种不舒服的对比。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3-16 1:27:25编辑过]

作者: 杜慎 时间: 2007-8-4 13:43
非常感谢。再写。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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