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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招魂 [打印本页]

作者: 真十    时间: 2007-8-4 13:43
标题: 招魂
<p>招魂<br/>&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文/真十<br/>一<br/>杨丁对着黑夜低沉沉地吟唱招魂词,音符隐藏在黑暗之中,无法预知揣测,歌词如两只细长的手,一只拽住天空,一只拽住大地。所有死去的和活着的都在瞬间重生,它们躲藏在黑夜的各个角落,不停地移动身体以掩饰自己的不安。张中道静静地坐在一边,然后伸出手闪电般抓住黑夜的一角,牢牢塞进杨丁胸前的口袋。</p><p>把心贴近我的胸膛<br/>窃听那些<br/>躲藏在砖墙后的秘密<br/>把众多故事拽出<br/>一一拆散<br/>地上的生命停止运转<br/>山间的野花<br/>为人间撑起一把小伞<br/>啊……<br/>躲在襁褓中不愿出来<br/>二<br/>京城每天进出的人就仿佛一个移动的城市,城市中有一对兄弟,这对兄弟随着这旋风般的人群游荡了很多地方,他们现在暂时驻扎在京城的一个地下室中。<br/>这绝对是一间地地道道的地下室,与多雨的南方地下室不同,南方的地下室有半截露在外面,有窗户在墙的上方可以通气见阳,整间屋子就仿佛浅浅埋在沙土里的花生。而这里则完全被埋在地下,夏天空气汙浊不堪,潮湿与霉气肆意横行,老鼠每天在青苔上飞檐走壁,这里俨然是一口被埋藏在地下的巨大棺材,棺材四壁写满文字、涂满图画。这附近的地下室人满为患,环境不相上下,地下的人们每天睡觉、吃饭、做爱、营生、异想天开。<br/>杨丁是在一个冬天的凌晨五点死亡的,这出自法医之口,他说这话时相当肯定,神情自若。那时他还没有打开杨丁干瘪的肚子,听者杨树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后来杨丁的肚子被打开了,法医惊呆了,杨丁单薄的胃中竟然塞满了棉花,棉花躺在杨丁的肚子中,仿佛一只只安静的绵羊,它们都睡着了,安眠药溶化在体液中流淌在绵羊的脚下。<br/>杨树呆滞地看着杨丁的肚子,就像在看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也是一片草原,草原中也喂养了大量绵羊,只不过那里的绵羊还活蹦乱跳。他抬起头看见了杨丁安详的脸,杨树顿时觉得自己是在照镜子,那饱经风霜的轮廓和毛发。<br/>杨树要求法医给他和杨丁合个影,杨树闭上眼把脸放在杨丁的脸上,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合在一起如同一个挂在墙上的蝴蝶风筝,在京城的上空越飞越高,令人仰望。<br/>“真是罪孽啊!”年迈的法医看着这对兄弟径直地摇头。<br/>“杨丁,你的身体完成了最后一件艺术品。看看我们是多么的默契。”杨树对着天空说到。<br/>三<br/>“你昨夜在哪里?”警察问桌子对面神情呆滞的杨树。<br/>“我在外面。”<br/>“外面是什么意思?”<br/>“外面就是外面。”杨树转过头看着窗外,那里的万物苍凉,整个世界如同刻在岩石上的雕塑。<br/>“你是否知道他自杀的原因。”警察过了一会又问。<br/>“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其实我也想自杀。”杨树说这话时气若游丝,就像夏风拂过脸庞。<br/>原先那个警察出去了,接着又进来一个年轻的女警,女警的脸真白,比白雪还白,黑发披在肩上,仿佛一张夜行披风。<br/>“你能把你们事情完整的跟我们叙述一遍吗?”<br/>“你叫什么名字?”杨树问。<br/>“我叫什么名字?……,我叫赵欢。”女警感觉到莫明其妙,仿佛自己是在被人审问。<br/>“你的脸就像杨丁的稿纸,洁白无瑕,就像我的大脑。”杨树伸出手放在女警的脸上,“你想知道什么?”女警瞎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去,差点连椅子一起摔倒。她根本没有听清杨树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她只感觉这男人的手像手铐一样坚硬冰凉,明媚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如同被黑夜没收的蜡烛。<br/>“你是否知道他自杀的原因?”女警显得战战兢兢,英武的警服就仿佛一张披在羊身上的狼皮。<br/>“我已经说过一遍了,我不知道,其实我也想自杀。”<br/>“有谋杀的可能吗?”<br/>“天啊!”杨树仰天长叹,随后他立刻坐正身体。<br/>“好了,可爱的赵欢小姐,你肯定是想听故事了。那我就来和你说说我们的生活。你感觉我的手很凉是吧?你觉得会有人谋杀双手这般冰凉的人吗?不过我的手原本是很热的,和我那颗火热的心一样。<br/>我们来京城没几天,你可以看看我们的暂住证和身份证。我们的家乡在南方,靠近一条大河,我们以前也一直在南方转悠。别以为我们是瞎转悠,其实我们是有打算的,就像我们这次来京城是我们早就打算好的。在南方的时候,我们生活的很好,冬天也不像这样寒冷,杨丁的身体不好,在南方温热的空间里还勉强活的潇洒,可一来京城各种毛病就都出来了,他整天整夜的发烧,根本没办法工作。刺骨的北风把他封存在这不见光天的地下。<br/>你觉得我穿得是不是有点多?哈哈,杨丁死后我那半床破烂不堪的棉被给塞进了我的外套里,真暖和啊,就像杨丁搂着我一样,这样的话,这个冬季我都会和他在一起,形影不离。<br/>我现在得停下来对你说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们的理想,死去的杨丁和活着的我都像中了邪一般,被艺术这个解不开的谜语给圈上了。你觉得艺术抽象吗?我觉得不抽象,它穿插在我们的生活中,给我们美的享受。其实这是件挺个人的东西,杨丁因为个人的追求而死真是个意外。你那天去现场了吗?杨丁的那些手稿和录音带都让警察拿走了,我得让他们尽快还给我。关于我们的艺术生活,我不想跟你说那么多,这是一些无法说清的问题。<br/>还有我们的工作,这份工作我们已经干了好几年了,我们也十分满意。你去过西街那片吗?那里一天到晚都很热闹,很多人在那里创作,我们就在那里工作,我在那里卖诗,杨丁在那里卖唱,我敢肯定他的歌声一定能让你停留,你或许还会爱上他可爱的眼神。”<br/>杨树叙述到这时感觉很疲惫,他要求女警赵欢给他一根香烟,然后赵欢便出去找一个男警察要了一根,杨树自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br/>“昨天晚上我和杨丁喝酒来着,我当时身上仅有十块钱,当时我很饿并且提议去买点东西充饥,但被杨丁拒绝了,他说想喝点酒。<br/>十块钱买来的酒真是少的可怜,只能在这样的一次性杯子里装两杯不到。喝完了后,我还是觉得身体冰凉。杨丁开始哆嗦起来,他的肚子就像一口小鼓,咚咚地敲打着黑漆漆的屋子。他可能是饿昏了头,竟然把棉被撕开了,那被子是从一个妓女那里买来的,很破旧,和妓女的乳房一样破旧,发黄且缺乏弹性。他像野兽般撕咬棉被,不一会他就大汗淋漓了。我当时也昏了头,便跟他一起撕咬起来,就这样那床棉被被我们吃了一半,另一半现在在我身上。<br/>我后来冷的实在受不了,事实上当时外面已经大雪飞扬,杨丁躲进我的被窝,他给我朗读去年冬天在家乡写的诗歌,那时我们的父母刚刚去世。我的父母是佛教徒,很虔诚,可却在一个夜晚无缘无故的失踪了。当我们过年回家时,房子里面已经空空荡荡,门被人砸开,门板没有了,床没有了,那屋子的肚子空虚的让人不可思意,可怕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屋子。我们在家乡也没有亲戚,这真是个悲剧,我们竟然没有亲戚。我们在邻居中间四处打听父母的消息,可得到的结果都是茫然,似乎还带着一丝神秘,家乡很多人都是佛教徒。<br/>结果杨丁就跟我说了他的想法,他觉得父母已经成佛了,他在梦里得知,对于其他情节他闭口不说。于是,我们在家乡挖了两个大坑,把父母的照片埋了进去,那便是他们的坟墓,他们在人世间唯一的痕迹。我们打算每年都来这里祭拜他们。<br/>杨丁读完那些诗歌后就哭了,我当时感觉心口很闷,便告别他出去散心。我出门后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她和我之前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很像,于是我就跟着她上了公车,说这也奇怪我竟然没有投币。我跟着她将近两个小时,最后她进了一个高档写字楼,我被保安堵住没能进去。后来我就站在大楼下喊她的名字,喊的声偈力衰也没人答应。我当时叫的很舒服,很快活,就好像一阵狂风吹散了我心头的乌云,而且在此之间我还捡到了五块钱,于是我变得更加开心。<br/>我拿着五块钱走向公交站牌,那女孩也迅速地在我脑袋里消失了,我得意洋洋地准备回去和杨丁共同享受这飞来的老天爷,而等我到了站牌才发现最后一班回去的公交车已经开走了。我知道自己只能走回去了,我顺着来时的路走,一直走到第二天早晨我才回到住所,可在离地下室还很远的地方我就闻到了可怕的气息,我知道一定出事了,因为这气息和我去年在家里闻到的一模一样。<br/>我至今无法明白杨丁哪里弄来那么一大瓶安眠葯,而且他竟然一粒都没给我留,你看见过杨丁的遗体或者死亡照片吗?他的面容多安详啊,和睡着一样。<br/>从外表看来杨丁的模样和我简直一模一样,不仅别人这么说,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可他的身体比我差多了,他肚子里的家伙都出了些大大小小的毛病,这些毛病让他无法抵御京城的寒冷,让他深情的喉咙无法张开,让他若不惊风的身体站立不住。我们原本打算这几天就回家乡陪我们成佛的父母共度春节的,好让他们保佑杨丁的身体变得强壮一点,可谁知杨丁竟然选择这样一去不复返了。<br/>有个可恶的书商欠了我一年的钱,一会我得去和他拼命,他只要一害怕,我就可以给杨丁买个好一点的骨灰盒了,然后带他回家。<br/>好了,就这么多了,我的脑子现在很乱,我再说也还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br/>杨树的诉说历时一小时二十分钟,语速缓慢,中间抽了根香烟,并且出现气喘吁吁的疲劳,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便低下头不再抬起。在此期间,没有人打断过他的独白,赵欢用录音笔录下这些话,算为笔录。<br/>“听说死者才二十岁。”女警悲哀的说着,她趴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br/>“我也二十岁。”杨树说。<br/>“可你的头发真的很长。”<br/>“他的头发也很长。”<br/>四<br/>次日上午,阳光明媚,风速缓慢,行人置身其中如躺在海棉之上。女警赵欢骑着毛托车飞驰电闪在西街的狭窄路面上,两边光秃秃的树枝上堆满积雪,雪树下各式各样的人为潇洒的女警赵欢喝彩,赵欢的洒脱的模样迅速以各种形式出现在这些人的手中,跃然纸上,隐于音乐之中,闪过这些人的艺术生命。<br/>赵欢找遍西街也没看见杨树的影子,第二天没有找到,第三天依旧没有,第四天杨树这个名字便成了赵欢脑袋中的记忆,与过往的无数名字堆积在一起。她每天接着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们,和那些形形色色的故事,这个女孩儿越来越喜欢听别人说故事了。但很多故事是左耳进右耳就出了,只有杨树诉说的故事让赵欢深深地牢记着,像是烙在了她的心上,不想可以,但不可以抹去。<br/>在半年后的一个夏天正午,赵欢在办公事打哈欠时看见写字台上的一只蚂蚁,这只蚂蚁顺着一叠信纸爬上玻璃桌面,此举似乎让它精疲力竭了,它趴在桌面的玻璃上一动不动,阳光从窗外射到蚂蚁身上,射到玻璃上面,再反射到蚂蚁身下。过了很久,这只蚂蚁仍然毫无动弹的意思,像是在那里睡着了,赵欢看得有些累了,于是便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等待她一觉醒来,太阳已近下山,她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结果她发现那只蚂蚁仍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赵欢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它还是毫无反应,赵欢由此判定这只蚂蚁已经一觉睡死了。她对着桌子轻轻吹了一口气,蚂蚁的尸体便随风而去,落入地面众多灰尘之中,不见踪影。<br/>赵欢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凄凉,她眼望着远方的夕阳,心底的悲伤之情让她浮想联翩,最后她把思绪定在半年前,和杨树的那次谈话。她开始想起杨树冰冷的双手,和满头的长发。这个卖诗为生的男人现身在何处,生命是否也岌岌可危,或者早已客死他乡……杨树这个名字在赵欢的记忆中再次色彩斑斓起来。<br/>于是当天傍晚,女警赵欢再次骑上摩托,驶向西街。她在西街仅有的一个停车场停稳摩托,她皮肤细腻雪白,头发乌黑亮泽,走在街上让这些树荫下的人们想起冰箱里的奶油巧克力雪糕。好几个人跑过来表示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脸蛋,一个女人满眼泪花站在她面前,只是想要赵欢拔一根头发赠送于她。那些人的手在这太阳当空的夏日如同半年前的杨树一般冰凉,赵欢开始怀疑这些人的血液中是否流淌着冰块,她剪下一把黑发放在那女人手中,女人的头发在夏夜凝固的空气中文丝不动,如同一堆安静的稻草。他们显然已经完全彻底地忘记,这个女孩儿曾在半年前,星光闪耀地在他们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次。<br/>在西街的尽头,赵欢见到了正在树下打瞌睡的杨树,此刻杨树的长发已经不复存在,消瘦的脸蛋完全暴露出来。短短的头发一根根站立在杨树的头上,好比一朵朵黑色的木耳长在一根细长的木头顶端。赵欢坐在杨树面前的小帆布折叠凳上,她望着杨树一双深深凹进的眼珠,微微合上的眼皮显得那般无力,这让赵欢想起了放下的窗帘,在秋风中荡来荡去。她盯着那双眼目不转睛,那双眼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眼窝掉落出来,掉落进两片深深凹进的面颊之中。<br/>赵欢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抚摸杨树的面颊,这张仿佛长在戈壁的脸庞伤痕累累,粗糙如沙。杨树张开双眼,他看见赵欢,然后张大嘴巴。<br/>“你把嘴巴张那么大干吗?”赵欢笑嘻嘻地问到。<br/>“好怀恋冬天啊?”杨树两行眼泪挂在脸颊,好比两条流淌在脸颊的小河。<br/>“为什么怀恋冬天?”<br/>“因为冬天京城的雪让我随时都可以想起你。”<br/>“呦,你看你说的。”赵欢拿出纸巾擦干杨树的泪水。<br/>“你热吗?我请你吃根雪糕。”<br/>“好啊,我要奶油的。”</p><p>第二天,赵欢下班后买了一包食物再次来到西街,杨树依旧在那里打瞌睡,像是一只养精畜锐的猫。赵欢的出现如同黑夜来临,杨树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他走出树荫,前去迎接正在下摩托的赵欢。赵欢把摩托停在杨树的两张小板凳前,她显得很高兴,两眼眯成一条缝。<br/>“多好的一匹马啊,永远都不会累。”杨树费力地坐上摩托,双手装模作样地搭在龙头之上。<br/>“好了,别在那瞎扯了,看我给你买了一包好吃的。”赵欢亮出塑料袋里的食品,可杨树却没太在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摩托,一辆黑色的摩托,在杨树眼里如同黑马。<br/>“我想坐你这良驹兜兜风。”<br/>“好啊,你拿上东西坐上来吧。”<br/>赵欢发动了摩托,杨树坐在她身后,双手各手拎一个折叠凳,细长的脖子上挂着那包食品。赵欢看着后视镜中的杨树咯咯地笑了起来,摩托行驶在狭窄的西街,消失在黄昏的挽留之中。<br/>“你想去哪?”赵欢问到。<br/>“随便。”<br/>“你想要刺激一下吗?”<br/>“怎么刺激?”<br/>“速度。”<br/>“没问题。”<br/>车速开始加快,风在杨树的耳边呼呼大叫,这样的叫声让一向平静的杨树毛骨悚然,和那两次令他感觉恐惧的气息一样。他突然感觉死亡向他走来,头昏昏地晕了起来。<br/>“赵欢,你把车开慢一点吧,我没戴头盔。”<br/>赵欢似乎没有听见,毫无反应,车速依然很快。<br/>“赵欢,你把车开慢一点,我没有头盔。”杨树大声说到。<br/>“你说什么?”赵欢这下有些了反应,这句话随着风从杨树的耳边一闪而过。<br/>“我说你把车开的慢一点!”杨树趴在赵欢的头盔边喊到,他的脸涨的通红,像晚霞一般红。<br/>“为什么?”<br/>“我没有头盔。”杨树再次喊道,他累得趴在赵欢的肩膀之上,并且闻到了女人身上的香味,这香味让杨树立刻安静下来。这是杨树有生难忘的味道,那味道和人海中千千万万人的味道都不一样,似乎只有这味道能让杨树忘乎所有,像一块岩石般变得宁静。<br/>“哈哈。你怕了?”<br/>杨树没有回答她,他伏在赵欢的肩膀上昏昏欲睡,他小声嘀咕,话语随风远去。至今,这句话仍然是个秘密。</p><p>赵欢一直把车开到杨树所居住的地下室,她看着这里形形色色的人们,如同看色彩斑斓的颜料,而形形色色的人看她,如同一束阳光或者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世界正在悄然变化着。<br/>杨树拿出杨丁的诗歌给赵欢看,那些诗稿显得很陈旧,几篇诗稿中有血迹,像是血滴从高空落下,力量很足,好似开放在纸上的朵朵红花。赵欢看着这些诗稿只是有些莫名的难过,但又不知道这难过来自何方,就像她现在和杨树呆在一起,但又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一样。杨树又拿出杨丁的吉他,这是一把破烂不堪的木吉他,上面贴有杨丁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外表如同这把吉他一样破烂不堪。<br/>“你们是双胞胎吗?”赵欢问。<br/>“是。”<br/>“那谁是哥哥谁是弟弟?”<br/>“我不知道。”<br/>“你不知道?”<br/>“不仅我不知道,杨丁不知道,就连我们的父母也不知道。”<br/>“为什么?”<br/>“我们那的医院很简陋,接生的医生那晚喝的醉薰薰的,他把我和杨丁弄出来后,就分不清先后了。”<br/>“我把你这里整理整理吧。”<br/>“不必了,我过几天准备离开这里了。”杨树说这话时底气不足,他知道这句是瞎话,有只手正拽着他的衣服不放。<br/>“去哪?”<br/>“不知道,这次杨丁不在,原先的打算都乱了,我的头脑也乱了。”<br/>赵欢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沉默,他缓慢地翻动那些陈旧的诗稿,他不看诗,只看纸张和日期。而杨树就坐在赵欢身边,闭目养神。<br/>“我想对你说说我和杨丁的童年。”杨树说。赵欢放下诗稿,看着杨树沉默不语。<br/>“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杨树?杨丁为什么叫杨丁吗?”<br/>赵欢摇摇头。<br/>“我父亲是个木匠,手艺很好的木匠,他做出来的东西都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他雕出的龙有细长的须,他雕的凤有一层层的羽毛。我母亲生我们那天,我父亲正在别人家做一张很普通的桌子,后来有人跑来跟他说,我母亲生了两个男孩,他欣喜若狂,当时他一手拿一根洋钉,一手拿一根木头,来自一棵杨树。”<br/>“你父亲真有意思。”<br/>“我父母起初也分不清我和杨丁,于是我父亲就给我们穿颜色不一样的衣服,你知道,双胞胎应该穿同样的衣服才对。<br/>我们的童年很快乐,在那条流淌的漫不经心的河边,我们的童年……”<br/>“怎么了?”赵欢问。<br/>杨树突然变得不安起来,他呼吸急促,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他坐立不安,在屋子里转来转去。<br/>“我突然没了心情,时间不早了吧。”杨树说。 <br/>“对啊,我该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找你。”<br/>“我送你。”杨树拿起外套,立刻开门,想往外走。<br/>“不用。”赵欢从床上站了起来。<br/>当天夜里,杨树一夜未眠,脑袋里空空一片,赵欢的影子偶尔闪过。第二天,他感觉身体很重,站不起来,脖子上仿佛被人挂了一块石头。他没有去西街,在床上睡了一天,并做了一个梦,梦留给他断断续续的片段。他一直没有睡醒,一直到傍晚赵欢来叩他的门。<br/>赵欢穿的是一条黑色的裙子,这裙子乌黑乌黑,屋里很暗,杨树看不清赵欢的身体,他只能看见赵欢的头,胳膊,脚。赵欢坐在床边,睡眼朦胧的杨树一把搂过她,低声哭泣起来,这让赵欢措手不及,不过她并没有立刻推开杨树,并让杨树尽情的把眼泪流在她的肩膀之上。<br/>“你怎么了?”<br/>“我很害怕。”<br/>“你害怕什么?”<br/>“我今天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其实我和杨丁是一个人,杨丁的左手长在我左手的位置,他使劲的拽我的脸。”<br/>“那只是梦,不用害怕。”<br/>“不,我家乡有这样的说话,双胞胎如果有一个意外去世的话,回来勾另外一个的魂。”<br/>“那是迷信,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br/>“我害怕,我快要崩溃了。”<br/>“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在这里陪你吗。”赵欢说出这句话后,自己立刻觉得有些吃惊,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但她根本没想要说这句话,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刹那间不受控制。<br/>杨树听了这句话,仿佛是一束温暖的阳光照耀在他那冰冷的身体之上,赵欢的形象在他的眼中顿时亲切起来,就如一个熟识多年的老朋友。<br/>杨树开始亲吻赵欢的额头,赵欢的额头很甜,他用干柴般的手梳理赵欢绸缎般的黑发。赵欢动也不动,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似乎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所控制,只呼呼地喘着粗气。杨树地动作缓慢,他像整理一件刚从古墓里出土地文物一样脱去赵欢身上的衣服。<br/>最后,赵欢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就像一片黑夜中的雪地。杨树趴在赵欢身上,他缓慢进入赵欢的身体,感觉像是插头插进插座,一股电流立刻充满他的全身。他吻着赵欢的脸,动也不动。<br/>“我和杨丁是重复的,老天终于发现这个事实,并把他带走。如果他在,他也一定很喜欢你的身体。”<br/>片刻后,杨树抽动了两下身体。</p><p>几日后,为了让杨树不再害怕,赵欢把他带走了,带进了自己租的房子,位于一栋民楼的二楼。每天夜里,杨树都躲在她的怀中,不停地向她诉说着杨丁的故事。对于其他,赵欢或许没有想太多,她只知道自己每天都可以听这个男人说故事,这样已经很幸福。<br/>五<br/>杨丁的名字在他死去半年后迅速地在京城传开,很快便在全国家喻户晓,他成了伟大的天才艺术家,他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生活像翻书一般被媒体翻出来,当然大多都出自杨树之口,此刻杨树已经回到家乡的故居,这里不是城市也不是农村。<br/>曾经生活在这几间房子中的有四个人,有三个人的灵魂在天上保佑着一个在小镇上活蹦乱跳的生命。<br/>那阳春白雪的女警包办了杨丁的身家后事,杨丁此刻已经成为她的哥哥,她已经成为杨树的老婆。杨丁的事情就是女警赵欢写出来的,然后投放到京城的各家报纸,然后被公众所知。接着杨丁的事迹便为公众所关注,作品被杂志刊登,被出版社结集出版,接着又有人拍电影。赵欢一手缔造了杨丁这个神话般的艺术家,她觉得这样完美的艺术家应该为公众所知,应该被历史记载,虽然事后杨树一度责骂过她这样的行为。但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杨丁在公众的心中无疑已经是完美的,不可动摇的。<br/>之后的几年间,杨树带着赵欢窝在家乡哪里也没去,杨丁的艺术成果和他自己的艺术成果所带来的经济效益让他的体重成倍的增长。杨树每天都呆在家里,躲在阴暗处看着阳光,有时一天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他现在已经很少再向赵欢诉说关于杨丁的事情,偶尔提起,立刻便匆匆收尾。大部份的时间,他只会用双眼注视着赵欢雪白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p><p>星期六&nbsp; 晴朗<br/>感觉今天的天空还是阴霾的,虽然中午出现了彩虹。我开始遗忘时间,每个星期的七天重复地在我生命中出现,我的人生似乎只有这七天,而没有公元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br/>从我坐上这张板凳起,有一个人就不停地说话,喋喋不休地重复一些琐事。但这些喋喋不休从来没有占据过我的耳朵,我的耳朵里充斥着另外一个人的笑声,或近或远的笑声。我越来越讨厌活动和说话,我一反常态地爱上发呆。一天天的时光就这样在我无休止地发呆中度过,那是一个很短很短的过程,短到我发完呆就该睡觉,睁眼后再接着发呆。<br/>现在这样的情况是我预想到中未来的一种,所以我不吃惊也不排斥。可这只是料想到,当我真正身在其中后,我才知道我没有能力去享受这样的生活。</p><p>星期二 多云<br/>最近,我的味觉减退,每次我都不得不在她吃剩下的菜饭里倒上很多盐和醋。除了寻找更多东西去刺激我那乏味的生活外,我别无选择。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简单地趴在她身上就完事了,我来回不断的运动,我很累总想尽快地释放自己,可总是适得其反,最后不得不因力竭而放弃。<br/>我总是这样兴致冲冲地去开始一件事,而没有结果地去结束。</p><p>星期三<br/>今天,天上的太阳和这个季节有些不褡调,它似乎要把习习的秋风给蒸发到遥远的太空中去。我抱着重重的大箱子,里面装着我的电脑机箱,我走的很快,仿佛我力气很大似的。太阳把我身上的水分都给蒸出来了,它们一丝一丝的融入空气,我感觉树上黄绿交错的树叶正在一点一点恢复青春,它们被我的汗水滋润了,而我则要一点一点的枯萎了。<br/>我要去的地方很远,所以我坐了前往县城的公交车,我不能打的,因为她不在家,我的口袋里没那么多的钱。修电脑地方不仅是远,而且很偏,我必须转好几路的车才能到。每转一次,我都会觉得自己少了一斤肉。当我第三次下车准备转车的时候,太阳忽然不见了,一片乌云像一块纱布一样遮住了它的脸。我觉得轻松多了,一辆又一辆的车过去了,它们带来迎面而来的风。又过去了很多路的公交车,可就是没有我要上的车。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站错了地方,这个站牌是否一定能坐到我要坐的车。我开始为自己的想法而担忧了,于是我抱着重重的箱子来到了站牌前。&nbsp;&nbsp;&nbsp;&nbsp; <br/>上面有很多路的汽车,每一路后面又带着很多地方,有的我知道,更多的我不知道。我在最下面找到了我要去的地方,可并不是我以前所知道的去那个地方的汽车。<br/>而这个时候我想起另一件让我很高兴的事,去那个偏僻地方的汽车原来并不止一路,我口袋里还有她留给我的信用卡,卡里有很多钱。我很快便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去银行。</p><p>星期五 晴朗<br/>下午又有几个年轻的妇女被抓进派出所了,直到天黑还没被放出来,我知道她们出不来了,她们的丈夫可能还在城市打工,未来将有的孩子胎死于千里之隔。对于我自己的表现,我感到惊讶,我没有像以往一样表现出气愤和悲伤,我更多的是害怕。<br/>回到家后,我想我该把一些东西隐藏的更深一些,那样我或许会感觉更加安全。在尘世中,我越陷越深了,正在笑的人,你何不拉我一把?</p><p>星期日 多云<br/>我想这一天是漫长的,估计得用很长的篇幅才能完整记录下来,几年来,我第一次感觉到时间是那么的漫长。<br/>一大早,我和她便坐上前往省会的汽车,她的父母今天准备过来看望我们。在机场里,我再次见到她的父母,两个我都不喜欢的人,她的父亲长的矮小,母亲生的高大。我不喜欢她的父亲是因为她父亲总是爱斤斤计较,并且喜欢把她叫到一边偷偷说话,他们的那种偷偷摸摸的对话总让我感觉到恶心。而她的母亲就更离谱了,总是在一堆人中乱说话,而且声音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说话。<br/>在家乡我举目无情,我不怕她母亲再乱说些什么,可我不能看她父亲那副瘪三模样。我不想她父母带回家乡,家乡太陈旧了,而她的父母每次看见陈旧的东西都会数落一番。<br/>除了机场,已经将近十点,我打车带他们去一家比较高档的饭店。我真没想过她父亲会在这个时候给我出那么大的乱子,打的嘛,不就是打表给钱吗,她父亲问司机起步价多少,司机说八块,一听这话她父亲就不高兴了,嘴巴开始小声嘀咕起来。<br/>屁大的城市坐车还要这么贵。<br/>那司机也是性格比较强硬的,他一听这话便不高兴与她父亲争吵起来,最后司机索性叫车停在路边要下车打她父亲。当然,我不能让她父亲被打,我出来劝架,可她父亲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仿佛并不把这个高大的司机放在眼里。结果那司机一拳挥来,幸亏我眼急手快一把把她父亲推开了,不过那硕大的拳头却咂在我的头上,我的头立刻肿了一小块。她父亲看见我挨了打便愣住了,我说算了,我们走吧。于是,我又领着他们上了车,那司机也没再说什么,把我们带到地方也没收钱就把车开走了。几十块钱,全当赔偿给我的医药费。<br/>中午在饭桌上,她父母很快就把刚才的那些事忘了,他们继续我行我素。她父亲和她和坐在一起窃窃私语,我和她母亲还有她坐在一起,她母亲又像往常一样开始乱说话。起初她只是一个劲地数落刚才的那个司机,说他多没素质,多没教养,也只配在这样一个小省会开开车,永远见不了大场面。接着她又把这个司机扯倒国家局势上,她说为什么这里这么落后,就是因为这里太落后,这里没一个有素质的人。她说这话时,我一直看着她,她见我一直看她就不再说这个话题。但她刚闭嘴吃了两口菜之后,又立刻问我话,她说你们都结婚几年了怎么还不要个孩子啊,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有问题赶紧去医院查查。没问题的话,那就要个孩子吧,大伙都等着着急呢。你们两个那个生活怎么样啊?刚结婚那会,你身体不好,现在也长胖了,得在那方面努努力,不努力哪能有孩子呢?结婚久了,没兴趣是很正常的,可是要注意改善啊……<br/>我这个时候听得头都大了,便起身推辞说要去上厕所,我走到门口还听见她母亲在向她推荐一款刚流行的情调内衣。对此我很惊讶,都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真够时髦的。<br/>下午,我和她又带着两个老家伙玩了几个名胜古迹,我尽量避免让他们接触当地人,怕再出什么事。我真是佩服她父母的体力,爬了一座海拔三百多米的山后,还要求去唱KTV。我真是想不通,唱KTV有必要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唱吗?麻烦的是,找了几家KTV都没有他们想唱的歌。她母亲便跑到一家音像店买了一盘碟,她说要带着晚上到我那唱。<br/>我真不想让她父母去我的家乡,一点也不。可我阻挡不了他们,天快黑的时候,一行四人便走进了我的家。她父母迎面便看见三个人遗像,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我想照片里的三个亲人已经很不喜欢她父母。我躺在床上已经筋疲力尽了,但她父亲还是要喊我出去陪他喝酒,虽然我几杯就能把他喝倒,而她母亲则在电视机前专心致志地嚎叫。<br/>我用流水账一样得文字记录下这一天,因为这一天是几年来唯一让我产生感觉的一天。这一天我感觉漫长、劳累、烦躁、不满。</p><p>星期一 小雨<br/>早晨,我八点起床,可这却这是我回家后起来的最晚的一次,我站在镜子前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番,我这才发现,我还那么的年轻。<br/>昨晚喝了酒,我睡了足足十个小时,此刻,我红光满面,皮肤饱满没有皱纹。黑发乌黑亮泽,一根根竖立着,仿佛一根根坚硬的针。双眼炯炯有神,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双眼这么有神,以前它总是黯淡无光。她父母后来也出来了,昨日的疯狂后,他们一下子显得憔悴了很多。我从镜子中看见他俩,和我这张脸相比,他们的脸简直苍老的不堪入目。<br/>这是几年来唯一一次连续两天都写日记,因为我今天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年轻。</p><p>星期四 大风 走另外的路<br/>我决定明天去你的森林小屋<br/>拎上两个篮子 带一盒火柴<br/>火柴盒中放着爱人的秀发 <br/>另一个放七块石头<br/>石头是十八年前的镇河之宝<br/>阻挡袭扰家乡的四面八方的大水<br/>让我年幼的身体在河边安静踱步<br/>让我八年后得到敲打苍穹的石头<br/>苍穹之上是无边无际的荒凉草原<br/>和一群挨着一群的冷漠脸庞<br/>还有一块是我准备送给你的<br/>是我在苍穹之上的无字墓碑<br/>其他的石头都用红布包裹着<br/>它们的一生都属于黑暗<br/>秘密需要永无见光之日<br/>火柴盒放在另一个篮子中</p><p>我这次不准备再经过那座桥<br/>你是否记得撞桥自杀的那只天鹅<br/>它飞到我梦中来了<br/>在好几年前一个落雨的夜里<br/>它飞到我的梦中来了<br/>它的双眼落下瓢泼大雨<br/>并预言我今日会飞过桥梁<br/>看到爱人的头发发出七彩的光芒</p><p>你是否记得我当时拣了一根白色羽毛<br/>天鹅的遗体是我黑发中的发簪<br/>我总想着一个问题<br/>我为什么要在一个星辰黯淡的黑夜<br/>潜入茫茫无垠的死亡之海<br/>送给你一缕原本就属于你的秀发<br/>和我巨大的尸体……茫茫的大海</p><p><br/>南方的雨水充足,天空时常阴霾,杨树和赵欢坐在屋子里躲避着潮湿。杨树开始怀念起京城,在那里短暂的日子中,干燥与阳光是世界的主题,一切都显得干净利落,没有朦胧。杨丁再次清晰如画地出现在杨树的眼前,他站在京城的街上,神情迷茫,仿佛在等待什么。<br/>“我们坚持的艺术在今日今时已经变的不再单纯,它们流进了人群,流进了漫长的世俗之中。它们给我带来了物质,给你带来了雄伟的坟墓,我看见了一字千金的社会肯定,你知道吗?这世界上原来有那么多人欣赏那些艺术作品,这些人仿佛竹笋一般在你死后冒出来,你真像一场春雨。<br/>悲哀的心情笼罩我的内心,安逸的生活躺在我的身上,手拿一只注射器,麻醉从我的双臂一直沁入我的心扉。从此,我开始浑浑噩噩,生活终年不见阳光。最近,雨水封门,我躺在家乡的小屋子里暝想,就像我们以前坐在床上暝想一样深刻,我把所有的事情放在一起打乱顺序,用奄奄一息的理性去把事情真相理顺,结果我发现你是幸运的,我是可悲的。<br/>我那天和赵欢坐在一起,一刹那间我甚至想杀掉这个女人,我的内心发出一个声音,告诉我命运的荒谬。我现在可以否定我之前的一切行为,我半途而废以至我此刻内心的痛苦,在这个稿纸般的女人身上,我竟然留不下一点字迹,她让我世界变的简单,简单到一无所有,从身体到精神上的彻彻底底的一无所有。我那一刻想不到其他事情,我把造成我人生悲剧的一切原因都归结在她身上,我开始憎恨她的存在,于是我选择离开,去找你。<br/>我们那些美丽的艺术被人类的历史记载了下来,最后将和人类一起消亡。我们鲜活的作品被一个和我同名的作者出版,它们不再属于你我,当它们从我们的内心脱离出来后或许就与我们失去了关系,成为独立的生命。自从你的身体消失后,我的灵魂也消失了,我活着的身体依然思考,但创造的都是些胎死腹中的失败。虽然这些失败同样进入人类记载的历史,同样在人群中耀武扬威,但中也改变不了在我心中的地位,它们永远是失败的。<br/>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发疯了,以前别人觉得我们是疯子,但我们自己还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清醒的,而现在我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奇怪,失去理性。那些偏激艺术在我的血液中蠢蠢欲动,想要再次复活,变本加历的占领我的一切一切,实有的和虚无的。<br/>对于内心的表达,我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那年离开京城后,你出名了,你的大名像旗帜般插满神州大地,我的生活随之单调而懒惰起来。我甚至连原本就少的可怜的梦都不做了,我夜晚闭上眼,睁开时就能看见太阳。过往的日子像清晨的雾充满我的大脑,越来越浓,我越来越来看不见可运用的东西,我把想法用文字堆砌起来,我自己也看不明白,我想唱出来,却都堵塞在我的喉咙眼中。<br/>对于一个行尸走肉来说,回忆是最好的选择,我拿起那些出版物阅读聆听,像做梦一样天马行空。一个个虚幻的世界与现实交叉在一起,没有真假,我能永久地看见你,看见父亲母亲,我们在抽象的世界相互对视。<br/>就是那一线的欲望挽回我的躯壳的生命,这一线的欲望最终出现在现实中,但我却早已经知道这是个错误,是赠送给一颗心的悲剧。在这颗心中,你是幸福的,我是痛苦的。<br/>看看我身上这件破烂不堪的外套,它如同我的记忆一般破烂不堪,它里面塞满了曾经属于我们的食物。我现在的视野越来越短浅,想象力越来越贫瘠,躺在我记忆深处的那些艺术仿佛一只只没有头的蛇,摇晃着身体,不知道来自何方也不知道该何去何往。<br/>随着时光的推移,我发觉自己是活得越来越糊涂,越来越迷茫。时间走的似乎特别的慢,让我产生了长生不老的感觉,我迫切地需要死亡,在我目前的意识中死亡仿佛成了唯一的希望,我需要一个莲藕般的婴孩身体来拯救我迷路的心。<br/>今天,如果你前世的身体还存活在这个世上,他应该走过了二十七个春秋。<br/>地球上,我们以前打算去的那些地方,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还是陌生的。我日夜呆在家乡虚度光阴,现在我逃离出来了,可我已经不想再去心目中的哲学之国,不想再让斯图加特的阳光冲刷我的身体,那具站立的尸体;我不再想要去雪乡西藏,不想再要去听听站在天地之间的人们的声音;我不再想要去非洲,不想要在充满暴发力的鼓点中享受火把;我不再想……<br/>没有一个词语可以说明我现在所面临的问题。<br/>我只能想着属于我的那份罪恶,那份不为人知的罪恶。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我有罪,我有罪。<br/>对于这次去京城的举动,我想是没有原因的,我中感觉那里有件属于我的东西,而我又一定得拿回来。几年来,这样的感觉时时刻刻陪伴着我,一刻也不肯放过我,我努力地想让自己忘却,但最后还是失败,我还是来了。你还在那里,我总是这么觉得,你的灵魂未散,还在那里苦苦等待。<br/>你不要着急,我这就去了。”杨树想,想着和杨丁在听他说话。</p><p>“我准备去一趟京城。”<br/>“什么时候?”赵欢问。<br/>“最近。”<br/>“什么时候回来?”<br/>“不知道。”<br/>“那我怎么办?”<br/>“你在家里呆着。”<br/>“你去京城我怎么办!!”<br/>“我会回来的,我去把一些东西找回来。”<br/>“我先跟你申明,我怀孕了。”<br/>“我在你生孩子前一定会回来,并且为他起一个好听的名字。”<br/>六<br/>杨树再次站在京城的大街之上,他不再属于那个移动的城市,他是一个个体,彻头彻尾的个体,如同飘离大树的枯叶。他想起初次来京的情景,那时如同现在一样,空气干燥,寒风凛冽。<br/>杨丁升天的地方木门紧锁,里面的灯没有熄灭,从木门的缝隙中可以隐约看见床和被子,桌子上有茶杯和香烟。杨树靠着门坐了下来,他的身后是一张钟馗画像。杨树点燃香烟,不久后入睡,脑袋一片空白,没有闪现任何意象。<br/>一觉醒来,张中道出现在杨树面前,他微笑地看着杨树,仿佛一个老朋友如约而至。张中道放下营生的家伙,双手扶起杨树,杨树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算命先生的招牌。之后两人进屋,关门。<br/>张中道坐在床边,神情安详,杨树躺在床上望着屋顶,那里的色彩斑斓依旧,一夜间,杨树都在回忆,回忆关于这个屋子的一切故事。两人一夜无语,就如一张在黑夜中的合影照片。<br/>杨树记忆中无数个夜晚像雪花一般从天而降,等到天明,他的脑袋已经混乱。清晨,张中道便拿起他的招牌离开地下室,寒风顺着门呼呼地灌进屋里。杨树哆嗦起来,寒风拂过他的身体,他感觉那扇门正在歌唱。<br/>正午十分,在距此不远的一个地形复杂的地下通道中,杨树找到张中道。他远远就看见张中道坐在一个液晶大显示器对面,生意惨淡。张中道也看见了他,并笑呵呵地招呼他过来坐下。<br/>屁股下的小帆布折叠凳弹性十足,当年这样的板凳绝对能让杨树干瘪的屁股飘飘欲仙,可现在在杨树硕大的屁股下面,它显得太微不足道了。<br/>“你以前在这里唱歌?”张中道问。<br/>“你和我说话?”杨树眼前一黑。<br/>“你的歌声很深情,你兄弟的诗歌清澈如水。”<br/>杨树低下头,神情极度痛苦,他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头像来回摇晃的电风扇。<br/>“好了,神仙,今天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吧。”杨树站在大液晶显示器前说。<br/>“那好吧。别叫我神仙,叫我张中道。”他说罢伸出一只手抚摸杨树的脑袋,理顺他的头发,杨树心猿意马的思绪也随着流畅起来。杨树闭上双眼,无边无际的空白随之而来,在这空白的世界里,时光一点点后退。<br/>通道里人来人往,整个下午没有一人认出著名艺术家杨树。杨树拿出纸笔开始卖艺,他为一切停留在他面前的人写诗,不说任何话。一天下来,杨树收入微薄,张中道早早收摊,两人把几张少的可怜的钞票叠在一起进了一家路边饭店。<br/>勉强填饱肚子后,杨树独自离开饭店超走进闹市。他直到半夜才回到地下室,房门虚掩。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他放下手中的黑塑料袋,拿出装满大米的小香鼎,他跪在香鼎之后,拿出三炷禅香点燃插进香鼎,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黑暗中,张中道盘坐在香鼎后的床上,紧闭双眼。<br/>待三炷香燃烧完毕,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香味,香味中掺杂着杨树的虔诚和祈求。<br/>“我应该怎么做?”杨树问。<br/>“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就行了。”<br/>“结果会怎样。”<br/>“结果不会变,这是无法改变的。”张中道回答到。<br/>七<br/>“昨晚我整夜都在做梦,一夜我都在逃亡,我现在的精神很不好,感觉很累。”杨树跪在床前,香鼎里三炷禅香正在燃烧。<br/>“我和一群人被关押在一个巨大的监狱之中,监狱的墙很凉,乌黑乌黑的石头一块压着一块,我靠在墙上,我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屋内漆黑一片,月光从屋顶的天窗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少数人的头上,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人头攒动,另外一边牢门突然被打开,人群如潮水般向外涌去,我莫明其妙地跟着人群拼命地跑,我的双腿很难摆动,最后我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这是我看见杨丁,他站在一个火把之后,他面部表情,火光在他脸上晃动,他盯着我,目不转睛。<br/>四周都是路口。每条路上都是奔跑的人,他们马不停蹄地跑,不顾死活地跑,他们在每个转弯处分开,在另外一个转弯处又可能会合。杨丁还在看着我,我愣在那里动也不动,我很害怕,他的目光中仿佛有把利箭。我不敢再看他,可他却走过来一把拉住我,他带着我流入人群,一条野马般的河流。<br/>杨丁跑在我前面,我觉得他的头发正在缓慢地生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脸上,我很痒,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笑了,笑声在空气总飘荡,和我家乡四月天空中的柳絮相仿。他的右手紧紧地抓住我的左手,如同一把扣在手上的手铐,这时我觉得我的奔跑毫不费力,我似乎只是一个车身,而杨丁则是车头,车头中有马达和满满的汽油。<br/>这是个巨大的迷宫,这样的监狱其实根本不需要牢门,我看着身边的人汇入不同的人群,不停地分岔,可人数却始终不见减少。这样跑了有大半夜的时间,杨丁一次都没有回头,我们一直在往监狱的下面走,起初我还一层一层的数,可最后我还是记不住下了多少层。<br/>监狱的出口终于出现,可有一扇巨大的铁门堵在前面,这是一扇没有锁的铁门。人们集聚在门前,而杨丁并没有停下,他拉着我履步为艰地挤到门前,然后抓住铁栏向上攀爬。门的上方原来有一个洞,只能容下几个人同时穿过,杨丁拉着我从洞口一跃而下,我只觉得身体在空中轻飘飘的,然后就落进了一丛一人深的荒草之中。洞里的人争先恐后的向上爬,人脚踩着人头,很多人在这个时候被踩死,洞内顿时血肉糢糊。而这时,洞外突然来了一队穿军装的人,他们手拿机枪扫射,洞外血流成河,但这丝毫不能阻挡人群地涌出。<br/>杨丁再一次拉上我奔跑起来,这次是在一条一望无际的公路之上,我们身边的人很少了,稀稀疏疏的人流好比三月的细雨。天空阴沉沉的,仿佛就挨着我的头顶,我感觉到无比的压抑,呼吸困难。公路上偶尔有汽车路过,就如一颗颗流星从我们身边划过,让我来不及招手。我回头看那座巨大的监狱,大门外有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地狱。<br/>我们这时的目的地很明确,是一座山,我们只要到达那里就会安全,那座山的名字很好听,可惜我现在想不起来了。身后响起了警报声,凄厉地在天空中盘旋,这让我想起了草原的琴声,如同马匹呜咽。<br/>很多人这个时候开始抱头四处逃窜,他们消失在公路两边无边无际的田野之中,这时天边已经开始露白,呈现出黑白交织的情景。一个光头在这时出现,他的头光的如同鹅卵石,让我一眼就注意到他。他跟着我和杨丁,杨丁想加速甩掉这个光头,可始终以失败告终。光头一把拉住我的右手,他准备把我拉向田野,把拉着我手的杨丁也拉到田野。杨丁和他争抢着我的身体,我感觉两只手都要脱落了,而他们也争的耳红面赤。后来,杨丁几乎和那个光头同时放手,他们彼此注视。<br/>我不敢去看杨丁愤怒的双眼,我自始至终都敢不看他,我只要一抬头就感觉身体要坍塌成一潭稀泥。我好好的打量了这个光头一翻,可我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上仿佛蒙着一团浓雾,我能看见的只有他的光头,此刻闪闪发光。<br/>杨丁和光头又同时伸出双手,停在左右两边,而这时我的左手就如枯死的树枝,毫无力气。杨丁眼巴巴地看着光头把我拉走了,可这时我还是没有勇气多看他一眼,整个夜晚,他地面容都是清晰无比的,可我的胆怯却让我总是与这张脸失之交臂。<br/>光头拉着我的右手在田野里漫不经心的走着,身后的警报声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失。这时,太阳完全升上天空,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树叶上的露水,一颗颗珍珠般躺在阳光之下。我看见一座城市,宏伟绝伦的城市,我再看光头,他已经消失不见。于是,我开始朝城市走去,我把杨丁给彻底的忘了。<br/>我的梦在这个时候剧终,我睁开眼,时间是次日上午六点。<br/>我躺在床上再此把杨丁想起。”<br/>张中道听完后摇摇头,欲言又止。接着很多猫在地上叫起来,那声音充满生机,乐此不疲。</p><p>八<br/>端午节中午,张中道请杨树吃了五个粽子,两个肉的,三个红枣的。下午,气温骤降,杨树瑟瑟地颤抖起来,这样的颤抖似曾相识。他一会冷的有些晕了,他突然想起这颤抖的原型,杨丁曾在寒夜这样颤抖,而此刻他的身影又在身边晃动。<br/>“别害怕,你闭上眼睛。”张中道说。<br/>杨丁闭上眼睛,张中道双手在他脑门前一拂而过。<br/>就这样一条大河出现,河流缓慢,几个老人蹒跚地走在河边,手里拿着渔竿。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似乎离的很远很远,云朵稀疏,这是一个秋天的午后。<br/>三个少年出现在河畔,两个男孩,中间夹着一个女孩。<br/>杨树长时间注意天空,阳光很暖而且不刺眼,他专心地注视太阳,太阳显得很小,像一个电灯挂在天空。他能闻到熟悉的木屑味道,那气味仿佛从刨子和木头的撞击之中产生,然后沿着河流向天空散去,这条河流一望无边,一直在远处和天相连接。<br/>接着,杨树又看见一条横跨大河的石桥,石桥一共十七个拱,每个石拱下都有河水在漫不经心的流淌。桥头有四座石狮子,每座石狮子的脖子上都挂有铁锁,而铁锁则锁在桥礅之上。有两辆自行车锁在石狮子的脖子之上,一辆红的,一辆黑的,都很破旧。<br/>三个少年坐在河边的柳树之下,柳树的叶子还是绿的,周围一切植物都还是绿的,这里的秋季似乎多愁善感,来的并不猛烈。河面之上几乎看不到波浪,平静的一如河边钓鱼老翁的心。<br/>女孩子拿起石头扔进水里,然后迅速地跑开,钓鱼的老头对着两个男孩大骂起来,女孩则躲在树后偷笑。两个男孩似乎并不买老头的帐,也拿起石头在河里打起水漂,石头在河边掠过,就像一个轻功了得的武林高手在河面施展奔跑。<br/>阳光依然和煦,河面依旧平静,两个男孩却在河边厮打起来。起初,他们两个用各自的肩膀撞彼此,越装越厉害,这和两只公牛斗角极为相似。后来两个人又抱在一起倒在地上,他们在地上滚来滚去,身上沾满灰尘和草棍,仿佛一团沾满芝麻的元宵,但始终没有拳头出现。再后来,两人分开,彼此走开,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只留下女孩一人呆在那里。<br/>杨树这时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两个男孩相离的距离越大,他血管里的血液就越发沸腾。结果,两个男孩走了不同的路,到达同一个地方,他们骑着两辆自行车快速消失。<br/>杨树的视线再一次回到河边,阳光一如既往的温暖,两个男孩子再次出现,他们躺在一起,望着头顶的蓝天,女孩消失不见。<br/>两个男孩,骑红色自行车的男孩穿红色衣服,骑黑色自行车的男孩穿黑色衣服,他们长相一样,仿佛一个人一生中的两天在一刻重合,交错。<br/>“你感觉好点了吗?”<br/>“恩。”杨树回答到。<br/>“回去吧。”<br/>晚上,杨树照常烧上三炷香,磕三个响头。<br/>九<br/>杨树像一扇泥巴墙般昏倒在张中道面前,张中道试图去扶他但是没有成功,杨树病倒了。<br/>张中道背起杨树向最近的一家医院狂奔,张中道觉得自己就像在背一床棉被。杨树被安置在一张洁白的床上,他此刻已经苏醒,从他进医院闻到特有的福尔马林气味的那一刻就苏醒了。他艰难地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用卡,又艰难地极不情愿地递给张中道。<br/>“用这里面的钱交住院花费吧。”<br/>“你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br/>“让他们快点收钱,我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br/>第二天,虚弱的杨树便踉跄地回到了地下室,他想自己的身体不该停留在医院的拯救之中,这里才是自己的安身之所。张中道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不停地摇头,他递给杨树一杯热气腾腾的糖开水。<br/>糖水顺着杨树的喉咙温暖着他每一个细胞,他的双眼显得炯炯有神起来,仅仅是他的双眼,身体依然表现得奄奄一息。<br/>十<br/>这一天天气闷热,气压很低,一场暴雨接踵而至。<br/>张中道一大早依旧拿着招牌出去了,杨树则躺在屋子里。他手里拿着一根香烟,他总觉得自己手里的那根香烟很长很长,长到永远也抽不完。<br/>他感觉头很重,脑袋里气压似乎也很低,全身都特别难受。在一瞬间,杨树感觉有东西从他的身体里飞了出去,越飞越远,此刻他的头歪在一边,眼已经闭上。<br/>他发现自己正飘浮在空气之中,但看不见自己的身体,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团有意识的气体,随着气流飞远了。他从人们的双腿之间穿过,远离城市,从人们的面孔上拂过,远离村庄,从山岗飞过,与孤独的守山人告别,他从此远离人烟;略过树林里每片树叶,送给每头正在沉睡的动物飞吻,从此远离生命。<br/>他停留在在一片辽阔的沙地上,有夕阳正在下落,沙地前是更加辽阔的海洋,夕阳正要沉落进海洋。海面上到处都是肢离破碎的水波,每片水波上都印有一轮太阳,血红血红,死去的生命的血液仿佛都灌进了这片诺大的海域。这片沙滩寸草不生,这片海洋渺无人烟,只有海风掠过海面,海风中没有海鸥。<br/>杨树这时听见有人歌唱,很深情的歌唱,歌声中夹杂着笑声和哭声。歌声若隐若现,从四面八方向沙滩袭来,那感觉很难形容,很痛苦但又很快活,就如一个吸毒者拿着一个巨大的注射器,往自己的体内注射吗啡。<br/>那感觉如何?<br/>那感觉如何?<br/>……<br/>歌声重复着这两句歌词,背景是越发汹涌的海浪声和被海风追赶的沙硕发出奔跑声。杨树感觉这歌声熟悉,就像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一样,但他始终想不起这歌声的源头。他只能看着夕阳越沉越低,直到整个都落入海洋,只在远方的海面上留下一丝丝暗红,像一股已经淤积了很长时间的血。歌声随着夕阳的落下变得渺茫,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最后也沉入海洋,只剩下汹涌的海浪声和沙硕的逃命声。<br/>这是一个悲伤的时刻,杨树看见了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伸向海洋的深处,它想要挽留夕阳,让那歌声再次响起。之后,杨树又看见了自己的眼泪顺着脸庞流下来,然后落在自己的脚上,冰凉冰凉。之后,他看见自己站在沙滩之上,正走向海洋。之后,他感觉自己正在下沉,落入一个无底深渊。最后,他睁开双眼,看见了张中道坐在身边,自己躺在一张床上。<br/>“我又做梦了。”杨树悲伤的说到,泪流满面。<br/>“你就当那是一个梦吧。”<br/>“那难道不是梦吗?”<br/>“是梦,但是一个差点让你远离生命的梦。”<br/>“我感觉自己的魂离开了身体。”<br/>“幸亏我回来的早,把你拽了回来。”<br/>“你不该把我拽回来。”<br/>“你得回来,有些事你还没做完,你的生命不该有这样的遗憾。”<br/>十一<br/>“我十分痛苦,我觉得我要崩溃了,身体和精神都要崩溃了。”<br/>这是一个秋天的夜晚,凉风从地上灌进地下,地下室里异常安静,人们早早进入沉思的状态,苍蝇和蚊子销声匿迹。屋子的门半开着,干燥的风顺着墙壁吹拂,悬挂在屋顶的灯泡被吹的晃来晃去,灯光闪烁不定。<br/>杨树和张中道相处大半年后,突然觉得自己快要崩溃,内心中的洪水越涨越高,莫名的不安开始渗出血管,在皮肤上显现出来。<br/>“我能看得出来,你看你瘦的。你每天吃的也不比我少,睡得也不必我少,还瘦成这样,就怨你那心里的结。”<br/>“我心里的结,对,是结,它捆着我,让我无法自由。”<br/>“那是个活结,你能解开,今晚你或许就能解开。”<br/>“真的?”<br/>“其实你早就有一次机会解放自己,在你和赵欢的一次谈话中,你没能够战胜自己。”<br/>杨树顺着张中道这句话找到了那次谈话的场面,他当时躺在这间屋子的床上,赵欢就坐在床边。杨树很高兴有人愿意听他诉说,而且又是这么一个养眼的女孩儿。他原本想向这个女孩儿诉说一个故事,一个很完整的故事,完整到从一个人的出生到死亡。那个场景里,蚊子嗡嗡地四处乱咬,女孩儿雪白的脖子和胳膊被咬出红色的小包。赵欢坐在床边,仿佛一座高不可攀的墙,让杨树的勇气不可逾越。最后,故事刚开始便匆匆夭折。<br/>“张先生,不,张神仙,我现在要把那个故事跟你接着说下去。”<br/>张中道点点头。杨树跪在地上,点燃三炷香,毕恭毕敬的插进香鼎,他咽下一口口水,开始诉说。<br/>“我要忏悔,对于死去的杨树,一个伟大而又充满勇气的艺术家。对于杨树的死,我有着说不明道不清的罪名。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杨丁没死,那个人就是我,我知道杨丁正活生生的活在这个世上,此刻正在向天忏悔。<br/>我的名字叫杨丁,神仙,这件事情你也许早就知道,整间事情你或许都知道,但你却一直等着我自己说出来,是不是?<br/>从小,我和杨树就形影不离,我怀疑前世杨树和我是一个人。在杨树短暂的生命之中,我们的所作所为几乎一模一样,我们爱上过同一个女孩,我们每夜做同样的梦,我们对生活同样的态度。可事实上,我们并不一样,杨树比我更加拥有执着和胆量。<br/>那天,杨树死亡前的一个夜晚,那绝对是一次考试。天刚黑下来,我和杨树就同时感觉到今晚有事要发生,气压顿时变的很低,压得我们无法呼吸。我为了缓解不安的气氛,便拿起吉他唱歌,我唱起家乡一首很有名的歌。<br/>而杨树则表现的更为不安,我越唱他越是不安,他躲在被窝里颤抖,嘴巴里发出呻吟,显得特别痛苦。孤独与寂寞绝对不是造成那不安的原因,因为在那一刻我觉得我特别急躁,总是觉得特别吵,不管耳朵里还是眼里,都有幻觉,后来我的鼻子和皮肤甚至都产生了这种感觉。于是,我便停止了演唱,我实在唱不下去了,我的手指和嗓子几乎不属于我控制。<br/>杨树开始和我说话,和我谈论一些往常根本不提的事情。起初我们一直谈论钱,我们开始抱怨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人们为何要用这些东西生存,用这些去代换劳动。而这些代替劳动的纸张又为何要成为人们心中无边无际的欲望的目的,都是人们欲望作的孽,他们想剥夺其他人的劳动成果为己有,让自己越来越有钱,别人越来越穷,然后再拿这些钱去剥夺更多人的劳动,并且换来他们的身体或者灵魂。<br/>杨树说,这个世界上一天有钱存在,就不会有真正的自由平等。我接着给他补充了一点,这里所说的钱等于人们心中的欲望,人们只有克服欲望才可能实现伦理道德的最高境界。可当我刚说完,杨树就笑了,笑的那般无奈,就仿佛秋天树上的一片枯叶不得不在风中落下。他说,他觉得我们今晚要去另外一个世界拥有人间的乌托邦了。<br/>我们这时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床棉被上,那床棉被原本属于一个妓女,一个长相极为平庸的妓女,她的服务对象则是一些民工和这里的地下艺人。我们认为这个妓女如果在卖淫时不以盈利为目的,她就是一个极为高尚的女人了,妓女这个名称也将与她无关。一个女人爱与谁眉来眼去,爱与谁做爱,这完全是她个人的自由。可她内心中呢?她肯定并不想和这些男人发生性关系,至少不会是和这么多拿着钞票的各色男人,或许这些男人也中有一两个她比较中意的,但那毕竟是肤浅的,短暂的。她的精神上多数没有一点快感,身体上一开始或许还能有一些快感,时间久了,这点可怜的快感也将随之东流。<br/>话题也随之回来钱上,这个妓女无非是为了这个,她的身后也许有另外一群无法劳动的人在等待她的劳动成果生存。<br/>不过也有女人和不同男人做爱并不为钱,她们只和自己中意的男人做,她们喜欢不停变化的世界和人,对于性,她们有着无穷无尽的欲望,在她们身上,性的欲望之所以不会干涸完全是因为对象的不停改变。<br/>这个时候,我已经把一切罪恶的源头归结于人类的欲望了。我们的父母都信佛教,佛教让人们清心寡欲,让人们等待超脱。我们从小就接触佛教,对于佛教我们有着很深的认识,同时我们也受着现代科学教育,并且也在现代社会中生活。<br/>如果叫一个社会学家去听我们那晚的谈话,他一定会认准我们是反人类主义者。因为在我们看来,一切物质上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在科技没有像今天这样发达前,人类社会中也有犯罪和邪恶存在,但它们的形式绝对没有今天这么复杂多样。人们的生活是越来越有趣便捷起来,可精神上的欲望也随之有趣复杂起来。这就仿佛一个树,长得越大分岔和枝叶就越多。还好人类中能够反省的人并不少见,但到什么时候起,这个世界才能全是哲学家呢?其实人类现在面临着两个选择,而这两个选择都是我现在用语言无法说明的,但结果只有一个,人类将随着时光一起从这个宇宙中消失,一切成功和失败,一切美好于丑恶。一想到这里,我和杨树就会伤心和痛苦,这是多么不幸啊,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得考物质去记载和肯定,就连思考和幻想都得考大脑。<br/>我们始终相信有一个世界存在,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物质存在,没有感觉存在,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世界,在这个世界消失的东西就得到那里去。<br/>如果我们从不考虑这些在凡人看来虚无缥渺的无聊问题,我们的生活一定会充满阳光,我们会在悲喜交加中浑浑噩噩度过人生,然后在痛苦中死去,之后不知去向。而在佛教中,长期考虑过这些问题的人会很安详的去世,然后很平静的去享受生死的过程,在这些人心中都会有一个光明的永恒之地。<br/>我们的谈论向往常一样无法进行下去,因为对于生死,我们也是一无所知。寒风顺着门缝灌进屋子,我和杨树都感觉到很冷,他比我更冷,因为他身体很差。其实杨树在西街那片卖诗是不赚钱的,他一天中多数是白白送出很多让他瞬间感动的文字,从来京城那天起,他的身体就显出水土不服的样子,他坐在板凳上,我感觉他随时都有可能摔倒。<br/>我身体比他好一些,因为我每天都得不停的弹吉他,虽说不怎么费力,但一天下来也得耗费我不少卡路里,所以我一顿还能吃一碗米饭或者几个馒头包子。而杨树的胃形同虚设,他总是喝水,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直到喝道肚子鼓起来为止,他说他看见食物就饱了。我的胳膊当时要有一瓶六百毫升的百事可乐那样粗,而杨树的胳膊只有五百毫升的雪碧粗。<br/>我喜欢跟赵欢形容杨丁唱歌的模样很潇洒,而事实上,杨丁唱歌的模样特别猥琐,拱着腰,闭着眼,抱着一把破吉他就像抱着一把扫帚,他扯着嗓子,声音生硬的像一块石头。但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他的歌声很深情。<br/>后来,杨树向我表明他冷的快要不行了,而且第一次说肚子很饿。我问他是否能站起来跟我一起出去,他低着头,摇摇手。我起身准备只身一人出去觅食。<br/>我出去时没敢把门关死,这屋子简直闷的要命,似乎缺乏氧气。神仙你也许早就有这样的感觉了,因为你从来不把门关死,可这样,屋子里的人睡的肯定不踏实。门关死了,屋子里的人在进入睡眠后就会觉得自己死了,我和杨树都很少做梦,可我们总还是觉得睡觉一点作用都没有,醒来之后依然是无止尽的劳累。<br/>我走在大街上,街上冷冷清清,除了亮着的路灯就是熄灭的路灯。我抬头仰望苍天,看那里的星辰和黯淡的云,我真希望知道深蓝的苍天是否也在看着我。那晚属于我的街道不长,我从街这头走到另一头,然后再走回来,最后我躺在一条长椅上。我不再仰望苍天,我依然没有一点办法。<br/>寒冷、饥饿、迷茫、无奈这时都不再属于我,我只想给杨树弄点吃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现实不容我多想。我绞尽脑汁,我在黑暗的记忆中乱跑,希望能找到任何一点希望。我再次在这条街上走起来,低着头,行动缓慢,我想从这条白天热闹非凡的街上捡钱。真的,我当时真的就是这样想的。<br/>这世界说起来真是奇怪,当我捡到那十块钱时,我简直哭笑不得,真是一件荒唐的事情。我在那条街上来回走了十几趟,每个地方我都经过,可那十块钱却非在最后一趟才出现,它终于成就了一个人的荒唐想法,让世界在这个人心中变得再次荒谬起来。<br/>我兴奋的拿着十元钱向居所走去,我已经忘记了这只是一张纸,而不是能够填饱肚子的食物。我满脸泪水的大笑,样子很可怕,我自己当时都被那笑声吓住了。这个夜晚真像是一篇小说,一切微小可能性都爆发了。当我走过一家药店时,我停住了,虽然那只是一家以卖保健品为主的药店。<br/>在药店外面,我停留了好几分钟,在此之间,我策划了一场抢劫的N种计划。我当时很清醒,我把每个细节都按上了冠冕堂皇的理由。<br/>说实话,我根本没想过卖避孕用品的地方能买到安眠葯,我只是随便问问,柜台后睡眼朦胧的老板如果说没有,我会立刻走开。可他却告诉我说有,而且问我要多少。当然,在那几分钟内我已经把这种可能性想过了,我按部就班的和他对话。我知道药店是不会卖过量安眠葯的,所以我说我只要几片,那老板听后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他还是从柜台里拿出了硕大的褐色药瓶,药瓶有大半瓶白色的药片。<br/>他打开瓶盖,准备把药片倒进小纸袋之中,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抢走这瓶药的。我像吃了兴奋剂一般原地跳起来,一把夺过药瓶,手法快而且准,我的另一只手扔出十元钱,之后我便跑了,头也不回的跑了,我拐了几个胡同,风驰电闪。当我觉得四处一片寂静后,我回过头去,身后一片黑暗,我抱着药瓶走上回去的路。药瓶沉甸甸的,让我气喘吁吁。<br/>我想我已经找到宝藏了,这下我们将永远的吃饱,寒冷、担忧也将随之远去,我兴奋的走在路上,大步流星。我轻轻地推开屋门,然后一转身就闪了进去,就像一阵风顺着闪开地门缝吹了进去,没有任何人看见。<br/>气喘吁吁之后,我意识到这是个荒谬的夜晚,但我无能为力。<br/>杨树还在床上躺着,他已经不再颤抖,棉被只剩下一半老老实实的盖在他身上。他告诉我棉花的味道还不错,很有人情味,能够让胃很舒服,很暖和。我没跟他说太多,因为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莫明其妙了,我已经不想再多看多听多想。我把药瓶放在床上,然后告诉他这是一瓶安眠药,他惊讶极了,问我从哪里弄来的。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他觉得这东西怎么样,他笑呵呵地说很好,不错。<br/>让我们永远的睡觉吧,我们该好好休息了。<br/>是啊,这样的食物真是不可多得。我已经清楚的知道这个夜晚将有什么事情发生了。<br/>我拿起杨树身上的另一半棉被,因为他说得吃饱再睡,这棉被很有人情味。我当时很清醒,一团团棉花在我嘴里湿润然后顺着喉咙进入胃,仿佛还有一点甜。但我没有心情想这个,我的心悬在那个瓶子之中。<br/>杨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竟然站了起来,但我不惊讶,这个夜晚发生什么我都将不再惊讶。他拿着杯子到了满满一杯自来水,他双手紧握茶杯,仿佛是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他放下杯子,拿起床上的药瓶端详了半天,并顺着瓶口闻了闻,又敲了敲玻璃瓶。接着,他伸出双手,合在一起,让我给他往里面倒药。我顺着他的意思竖起药瓶,倒到一半,他叫了停。<br/>我抱着药瓶看着杨树把那些药片一口吞进嘴去,之后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毫不犹豫,就仿佛感冒了要吃感冒药。我想我这个时候应该和杨树再说些什么,可我始终张不开嘴巴,我抱着药瓶,一动不动。<br/>这个时候,我应该也去倒一杯自来水,然后让杨树把药瓶中剩下的药片倒在我的双手之中。杨树安详的看着我,我从他的双瞳中什么也读不出来,像是一张洁白的纸。那一刻,我依然清醒,我突然间发现,那种离去的气氛已经从我身体周围消散,我那一刻是块岩石,只想保持一个动作。<br/>杨树很快就闭上了双眼,他的面颊甚至红润起来,我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是热腾腾的。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和杨树原来是不一样的,我们的人生是不一样的,我们的人生并不是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br/>我看着杨树那安详的模样,内心里特别的矛盾,羡慕与不甘在身旁斗争着,但这些都动摇不了我,动摇不了我成为一个行尸走兽的结果。在那个夜晚我是罪恶的,我亲手杀死我的兄弟,虽然我原本是想自己陪着他一起死去的。我的罪恶在那个夜晚还没有停止,它仿佛那个黑夜般无止境的覆盖在大地之上,一直到我将来死亡的那一刻为止。<br/>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世界,我想我还应该有很多事情该做,我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有着那么强烈的欲望。可后来事实证明,当我的人生伴随罪恶之后,我什么事情也做不出了,那些事情离我而去,我只能像一个能活动的植物人般等死。<br/>直到凌晨,杨树的脸上才出现死亡的颜色,他的身体像冰块一样发出寒冷的气息,让我不得不哆嗦起来。在此之前我已经把我该面对的一切都预谋好,我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做下去,而事实上,我大部份的预谋都成功实施了,只是我的心再也离不开这个屋子。<br/>那时外面已经大雪飞扬,我拿下杨树身上的棉被,把它们撕碎塞进我单薄的外套之中,我把屋子里该收拾的证据都收拾掉了,剩下的半瓶药片被我藏了起来。然后把他那些诗歌和剩下的空药瓶放在他怀中,我摸到他冰冷的手的那一刻,我吓坏了,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吸住了一般不能动弹。我慌忙的跑出屋子,身后有巨大的恐惧在追赶着我。<br/>之后我便拿起公用电话报了警,等待警察来之后,太阳已经升起。我告诉警察杨树的名字叫杨丁,我把属于我的一切都给了杨树,我把杨树和杨丁在那一刻捏造成了一个人,一个写诗的流浪歌手。我正在自欺其人,我想这样或许会慰藉一下我羡慕妒忌的心。<br/>警察哪有时间去花过多的时间去过问这样渺小生命的死因,而且现场一点谋杀的迹象也没有。再次日我把我捏造的事情真相诉说给女警赵欢,就是后来成为我老婆的人。没过几日,警局便结了案,他们宣布无业游民的外来人口杨丁为自杀,自杀原因为对生活失去希望。<br/>就在那次,赵欢改变了我的人生,其实我原本会在次日失去生命,因为我肚子里的棉花会缠绕我的胃和肠子,虽然它们已经很陈旧。但赵欢在次日上午把我带进了医院,让医生把我的胃洗的干干净净,我躺在病床上,原来杨树早有去意,而且不声不响的让我也吃下那些棉花。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是一种可恶的做法,但只有我们互相知道这是多么的关切,如果那天赵欢没有把我带进医院,我就会在不久之后不知原由的死去,从这个痛苦的人生中解脱。这样的解脱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我知道我那晚的罪恶也出自关切,想让我们从生活中解脱,可最后我依然没有那种勇气,我只关切到了杨树,而没有关切到自己。杨树死时的面容是多么的安详啊,他以为我会再不久后随他而去,不管我吃不吃那些剩下的药片。<br/>这出自关切的罪恶随着我过了半年,直到赵欢的再次出现。在那半年中我始终不能脱离那个屋子,它像一只巨大的手般牢牢的抓住我的衣服,而那件衣服又是掩饰我罪恶的所在,我脱不掉它,所以也摆脱不掉那双手。<br/>要不是半年后赵欢的出现,我想我一定会被那双手拽走,拽到杨树那里。而对于赵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爱她还是恨她,我的灵魂对于她来说完全是虚假的,我向她叙述着一个完全杜撰的自我,我总是没有勇气向她说明我的所作所为,我只能无数次在她面前重复杨丁那个名字,那个真正属于我的名字,可我又没有勇气把他叙述的卑微,一文不值。<br/>杨丁这个名字在赵欢的心中是一个神话,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艺术家,随着日子的逝去,这个名字在赵欢的心中越加丰满起来。我没想过赵欢会把这个人写出来,而且公之于众,她这样的举动绝对不是我策划怂恿的,出现这样的结果让我的内心更加感觉到不安。<br/>之后,我便带着杨树的骨灰回到家乡,在家乡的故居中一刻不停的享受罪恶。<br/>我有罪。”<br/>“你终于战胜自己,说出这些。我想时候到了。”张中道听完杨丁的叙述后,站了起来。<br/>“我该怎么办。”<br/>“把你的内心的想法写下来,我得用这个把真正属于你的魂给招回来。”<br/>之后,杨丁花了很长时间在纸上写下招魂词,这是在黑暗中写的,那些话横七竖八的叠的一起。<br/>“上三炷香,然后把那张纸点燃放进香鼎。”<br/>杨丁照做了,他跪在香鼎前泣不成声。那三炷香烧完之后,张中道才迟迟的从床上下来,他把积累了大半年的香灰倒在跪着的杨丁周围,然后又把一些香灰倒进一个杯子中,杯子中有自来水。<br/>“把这杯水喝掉,然后把你刚才写在纸上的话读出来,想怎么读就怎么读。读的时候得专心,不能心不在焉。”<br/>杨丁喝完水后便开始读招魂词,他更像是在唱,声音阴阳顿挫,高低不一。张中道坐在一旁静静等待,他的双眼睁得很大,眼珠放光。杨丁在那里重复着读招魂词,他明显的看到张中道的背后生出巨大的光环,那光环很奇妙,只是一个环,并不能照亮黑暗的屋子。张中道见杨丁分心,便招手示意他专心,而这只手刚伸出去便抓住了黑夜的一角。杨丁看着张中道的手放在空空荡荡的空气中,他愣住了,嘴巴也不动了。张中道这时已经知道救不了杨丁,但他还是把手中拽着的魂魄放进了杨丁胸前的口袋之中,虽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救不了杨丁,但他还是努力的想要扭转结果。<br/>“你回去吧,你老婆要生孩子了,你答应她要回去的。”<br/>次日一大早,张中道便整理好行李离开了,一直到半夜也没回来,永远也不会再回来。<br/>“杨丁啊杨丁,你是该回去了。”杨树站在西街上,觉得阳光很明媚,自己的身体轻松了很多。这条大街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就像他和杨树当初第一次站在这里一样,空气干燥,人们的笑容暖人。<br/>十二<br/>作为叙述者,我决定让自己在结尾处出现,十二段的叙述乃我杜撰之作,所以不能详述,我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了,对于整个事情来说这无关紧要。前面说叙述的事情来源于一个算命先生,他第一次见我就拉住了我的手,我让他丢手他也不理睬,泪水顺着他的双眼哗哗地往下流,他呜咽着说我非常像他所认识的一个朋友,然后这个故事便从他的嘴里来到了你们的眼前。</p><p>暮秋十分,杨丁和南归的大雁一同回到家乡。赵欢躺在床上看见消瘦的杨树热泪盈眶,她肚子顶起蓝格子棉被。<br/>“从今以后,你得叫我的真名。”杨树说。<br/>“真名?”<br/>“杨丁。”<br/>没过几日,赵欢便在医院产下一个不足四斤的男婴,但哭声却极为洪亮,杨丁为他取名杨恕。<br/>杨恕身体很好,直到抓周一场病都没有生过,不管大小。杨丁在杨恕满周后不久死去,他死在一场梦中,面带微笑,怀中抱着一个空空的褐色药瓶。<br/>“你兄弟终于把你给带走了,那传说原来真有其事。可你曾趴在我的肩膀上说想要陪伴我一辈子啊……”赵欢抱着杨恕暗自哭泣。</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2006年12月30日 完稿于安徽芜湖<br/>&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2007年3月17日&nbsp; 修改于安徽芜湖<br/></p>
作者: 金特    时间: 2007-8-4 13:43
我努力了,但看不下去.很抱歉.
作者: 紫莺    时间: 2007-8-4 13:43
<p><br/>山间的野花<br/>为人间撑起一把小伞<br/></p><p></p><p>小说写得不错吧,比喻都用得蛮好的。</p><p></p><p>老实讲,只看了前面几段,因为眼睛不太舒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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