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论坛

标题: [原创]全狗宴(初稿,诚恳征求朋友意见) [打印本页]

作者: 樊健军 时间: 2007-8-4 13:58
标题: [原创]全狗宴(初稿,诚恳征求朋友意见)
 一我被杀死的方式很特别。我，先是被一只麻袋套住了身子，麻袋是仓库里常用来装粮食的那一种，口子很阔，它的肚子也很阔。我不瘦，但也不至于撑满整个麻袋。用这么一只袋子装我，真有点浪费空间。我想叫他们换一只袋子，可我说的话他们早听不懂了，就是听得懂也听不进去了。我也并不是真心建议，只是想想而已，我还没有傻到那种程度。有一个空阔的空间，总比局仄在巴掌宽的地方舒适。我趁机活动活动了身子，施展了一下拳脚，从袋子这一头拱到了那一头，又从袋子那一头钻回了这一头。但我没法逃出去，袋子像是用什么扎紧了，我猜测极有可能是一根短短的细铁丝。他们常用的那一种。我叫了几声，声音尖锐得吓了我一跳。麻袋里太闷了，叫过几声后，我的嗓子有些发干，像是粘满了尘土和沙子，声音哑了许多。翻了七八个跟斗，狂吠了七八声，却没人答理我。我不知道人都到哪去了。我坐直了身子，将眼睛凑在麻袋上，想看看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这是只负责任的袋子，它的麻绳很密集，外面的光线一点也漏不进来，我的眼前漆黑一片。我又将耳朵贴在麻袋上，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往常也是这么安静的，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一年，每天的这个时间，这个地方的喧嚣早过去了。该走的人都走了，该锁上的门也早锁上了。我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听见铁门哐啷一声开了，有一串脚步声朝我响了过来。脚步声很沉很重，每落下一步，水泥地面好像都下沉了几分。这种脚步声是我熟悉的。我听了整整七年，它的主人是个胖子，体重离一百二十五公斤仅少了不到半公斤。脚步声在我身后止住了，我听到了一声粗重的呼吸，我晃了晃脑袋，将呼吸声从耳朵里甩了出去。我还没来得及回过头，脑袋上就受到了重重一击。趁着我晕晕乎乎，那个胖子拆开了麻袋，将我的脑袋从袋子里挤了出来。旁边一个人递过来一把钳子，钳子上有两根很长的铁柄，钳子口是圆形的，刚巧能箍紧一条狗的脖子。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没有察觉，他的脚步声很轻，他好像是一个纸扎的人，身体根本没有重量。等我清醒过来，一切都已经晚了，那把钳子早已死死箍住了我的脖子。我扭了扭脖子，可铁钳子被人扣牢了，我的脖子动不了。我不能出去，至少袋子里暂时是安全的。我想。我用前爪撑住地面，整个身子拼命往后缩，想将脑袋从铁钳子里拉出来。就这么坚持了一会儿。胖子似乎恼了，在我屁股上敲了一棍，我受了痛，腿脚便松了劲，前半身被拖了出来。我站稳脚跟准备再坚持时，铁钳子上的力量却改变了方向，不再往前拉，而是向上拗了起来。我呻吟了一声，不得不抬起了头，嘴巴耸到了半空里。随之，有一根短绳偷袭了我的两条前腿，它绕着它们转了一个圈，又转了一个圈，绳子直勒进了我的皮肉里。我失重了，身子歪倒在地。那把钳子突然又发力了，我的后半身也被拽了出来，我的两条后腿也被另一根短绳绑死了。我颠了几回脚爪，想从地上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稳，只能像虾儿一样，弹了弹身子。之后，又有一根长绳套住了我的脖子。绳子是水丝绳，指头粗，承受个千儿八百的重量应该没问题。要命的是它勒得太紧了，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我跳了起来，想追着绳子的力量往前跑，但我没法平衡自己的身体，跳起来一次，又跌倒一次，最后只能由着他们将我拖向了那排铁架。很快，绳子的一端被胖子抛上了铁架，在铁架上绕了一圈后，绳头被胖子接在了手里，用力一拽，我的身子立刻升上了半空。我的气管被那根绳子勒瘪了，里面的气体呼不出来，外面的空气也吸不进去。我弹动了一下四肢，想挣脱绳子的束缚，没想那绳子系的是个活扣，这么一抖动，它反而勒得更卖力了。我只有大张着嘴，极力想吞进一些空气，舌头也被迫吐了出来。胖子却没完，他将绳头系在了铁架下的横梁上，然后拿过一根铁棒，斜插进我的嘴里。我的两颗牙齿关键时也没派上用场，无论它们怎么锋利，可就是咬不断那根铁棒。我的嘴巴只有死鱼一样敞开着。有水顺着铁棒灌进了我的嘴里。我很快晕了过去。那把刀子割开我后腿的时候，我已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了。血似乎也被憋得快要窒息了，它们寻着了缺口，一个劲地往外奔涌，眨眼积了大半盆。我明白我是难逃一死了。二十分钟后，我体内的血彻底流干净了，心脏早停止了跳动。我被解下来，摊在地板上。在给我褪毛的问题上，他们发生了争执，旁边那人拆了我脖子上的绳索，拿起喷火枪就要对着我烧。胖子却急了，一手夺过了喷火枪，往斜里扔了去，那喷火枪在地上丁丁当当翻了几个来回，最后被墙脚挡住了。胖子说，你个乡巴佬，就知道用稻草烧，用炭火烫的，满鼻子的焦臭。我这是韩国宰狗法，你懂个屁。乡巴佬。那人受呵斥，灰头灰脸走开了。我以为他一去不复返了，谁知他却提了一大桶开水来，倒在墙角的池子里。后来，我被胖子拽住尾巴，扔进了池子里。水很烫。胖子又用铁棍撬动我的身体，让我在水里翻滚了几个来回。过后，胖子又用铁棍轻轻戳动我的皮毛，铁棍戳哪，那里就有毛脱落在水里。胖子这才将我从水里捞上来。接下来，他们合作得更愉快，一个人使一把铁刨子，将我身上的毛刨了个干干净净。残留的细毛丝，也被胖子用剃刀剃得一根不剩。我完全裸了。我第一次发现我的身体是那样白，甚至比女人的屁股还要白嫩几分。浇过几桶清水之后，胖子将我抱上了肉案。肉案是硬木的，早被胖子冲洗过，那些油腻的表层也被他用刀刮去了。我躺在肉案的中央，赤身裸体的，连生殖器都没地方隐藏。我，很有些难为情。胖子却不理会这些，先是双手捉住我的两条后腿，朝外掰开，我的身体便张开了许多。之后，他又捉住我的两条前腿，使劲往外一掰，我的前腿朝两侧伸展开了，向他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有骨头在里面吱吱叫，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痛苦。这一番准备动作过后，胖子用指头在我肚皮上轻弹了几指，我的肚皮紧绷绷的，很有弹性。胖子似乎很满意，用鼻子哼哼了几声，但我没听清他哼的是什么。刀。胖子说。旁边那人赶紧递了刀过来。刀是一把鱼肚刀，刀锋很薄，胖子对准刀口吹了一口气，空气里有了丝丝缕缕的锐音，像刀尖一样锋利。我抖了一下身子，四条腿全歪向了一侧，将肚子死死地夹了起来。旁边那人赶紧抓住我的两条腿，朝他的胸口一划拉，我的肚子又完全暴露在胖子的刀锋下。刀子是从我肚脐正中入的肚，不偏不倚，将肚脐一劈两半。刀尖再贴着肚皮往下走，将我的腹腔割开了一道尺多长的缺口，肠胃便一览无遗了。胖子的嘴动了动，啧啧了两声，不知啧的什么意思。他的另一只手迫不及待地伸进了我的腹腔，在里面游走了半圈，将我的肠胃往外一托，它们全泻在了肉案上，堆了好大一堆。胖子并没就此打住，刀尖又在我的肛门附近绕了一周，肛门被完整地挖了下来。干到这儿，胖子将刀子往肉案上一甩，笃的一声响，刀尖吃进了案板里，足有寸把深。去，叫厨师把菜单拿来。胖子朝旁边那人噜了噜嘴，那人悄无声息地跑了出去。胖子趁机点了一支烟，往肉案旁的地板上蹲了下去，有一口没一口地吸了起来。过了不到五分钟，那人又跑了回来，他走路的姿势很奇特，身子像是在飘，脚底下没有任何声响。他的后面跟了一个油光满面的矮个子，手里拿了一张纸。我猜想，他就是厨师吧。胖子从厨师手里接过菜单，溜了一眼，便将菜单丢向肉案。那纸菜单像树叶子一样飘落在距离我脑袋不到半尺远的地方。那是一张普通的用笺，很薄的纸张，它的最上端有一行字——城南屠宰场。字是红色的，有点像暗淡下去的血迹。在我没有变成狗之前，在我还活着之前，我的办公桌上就有一本同样纸张的用笺，足有半寸厚，我用它记录过各种数据，狗的数量，员工的工资，和一些杂七杂八的琐碎事儿。在当时，我认为，我记录的是比金子还贵重的数据，是一些比生命更重要的事件。但现在，他们根本不需要经过我的允许，把它当做了菜单，我猜测，这极有可能是胖子的发明。虎落平原被犬欺呀，我有些气愤，却又奈何不了他们。我拿眼盯住了菜单，可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极像一群醉了酒的蚂蚁，爬得满纸都是。这不像是胖子的字，闹不准就是那个厨师的杰作了，我想不透一个人的字写得这么糟糕，他的菜又能做得怎样。会不会请错了人，弹错了琴，我很为胖子他们担心。我费了好大的劲，连猜带蒙的，才勉强看明白那纸菜谱。它们是——狗头火锅，麻辣狗脸，盐煎狗耳朵，狗舌毛血旺，糖醋狗排骨，呛炒狗心肝，鱼香狗肉丝，回锅狗肉，凉拌狗尾巴，白油狗肚，红烧狗肠，烧烤狗肉串，粉蒸狗肉片，秘制狗皮，一品卤狗爪，五福狗肉粥，狗鞭熟地汤。菜单的尾巴上还写着一串名字：苟局，两片红，胖头，猪耳帽。有可能这就是今天的食客了。这狗鞭熟地汤就不要上菜单了，不过汤是一定要做的，就做一份。胖子曲起指头，将烟屁股往外一弹，烟屁股划了一根漂亮的弧线，跌落在远处的地板上。然后，他从肉案上拔起刀，划拉两声，我可怜的生殖器，象征快乐的生殖器就被他操到了手心里。二一个小时后，我被胖子分解成无数的碎块，肝是肝，肠是肠，连我那张脸也被完整地剥了下来，用食品袋装了，放在三轮车的车斗里，由厨师拉到了县城唯一的一家三星级宾馆里。活着的时候，我曾多次来过这里，大部分时间是因为我要陪别人吃饭，有几次是陪菜单上写的那个人——苟局，只有一次，是我的一个老战友请客，才真正做了一回客人，吃完了一抹嘴，抬脚走人，不必到收银台去签字买单。原来每次买单，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一只狗儿一样被人宰割了一回，只有那一次，哈哈，真是痛快极了。难怪有那么多人喜欢被别人当爷爷姥姥似的吃请着。只是我没想到，有一天我的腹葬仪式竟然会在这里举行。十二点钟的时候，我去了脸皮的头颅被一只小铁锅盛着，由一个腰上系了红围裙的姑娘端着，送到了一个名叫天上人间的房间里。房间在走廊的尽头，隔了一扇镂花的玻璃门。那姑娘推门时手歪了歪，我头颅上的那些骨头在锅里跟着晃了晃，有些汤水溢了出来，溅落在红地毯上。进了门，却不是一个挺阔的空间，中央摆了一张圆桌，铺了洁白的台布，桌子中间还立了一只花瓶，花瓶里插了一支百合，百合花意正浓，周围是星星点点的满天星。桌子边坐了四个人，胖头，也就是用韩国宰狗法杀了我的那个胖子，猪耳帽，就是走路悄无声息的旁边那人，还有嘴巴红嘟嘟的两片红，她是屠宰场的出纳，最后一个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商业局的苟局长，胖头他们背地里称他为苟局。我进去的时候，胖头正弯着腰撅起屁股给苟局点烟，他的脸上是狗屎堆厚的一层笑。苟局呢，指头上夹着烟，却不去就火，脸蛋拧向了另一边，那边两片红在向他媚笑着，说着什么。这可苦了胖头，胖人腰硬，坐又坐不得，站又站不直。只有猪耳帽是闲着的，冷冷地撂在一边，想说什么又没人理会他，嘴巴大大咧咧张着，像是在笑，不过他的笑也是无声的，没人听得见。狗头火锅，请慢用。系红裙的姑娘将小铁锅搁在一只装了固体酒精的炉子上，转身出了门。来来来，苟局长，狗肉火锅。猪耳帽像是找到了替自己解围的法子，直起身，伸了手去端苟局面前的那只小碗，可距离太远，怎么也够不着，只得往苟局身边凑。没等他近身，胖头一手抓着了那只白瓷碗，我的半边脑髓早落入了碗中。胖头瞪了一眼猪耳帽，说，什么狗头火锅，你懂什么呀，这叫诸葛亮火锅，狗是最聪明的，比诸葛亮还聪明，狗走千里还记得回家的路呢。苟局拧了拧眉头，没去动碗里的那块脑髓，也没答理他们，依旧侧过头，同两片红在悄声说着什么。两片红嘴里像是塞了个什么东西，咕咕噜噜的，笑得像翻滚的火锅汤。猪耳帽落了无趣，讪笑着坐回了他的位子。我在铁锅里暗笑了一声，可脸上没皮了，他们看不到我的笑容。再说我的骨头也散开了，凑在一起也凑不出一张完整的笑脸。这猪耳帽真是个猪脑子，诸葛亮火锅该给他一个人吃了，让他也学聪明一点。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胖头好不容易宰了我，安排了这么一桌全狗盛宴，还轮得到你来说话？他胖头，两片红是吃素的，吃狗屎喝狗尿长大的？简直是胡扯。活该挨骂，还不够，最好掌嘴，脖子上套绳，灌辣椒水，用韩国宰狗法招待你，看你长不长点儿记性。早知道有你在，他苟局闹不准还不上这张桌呢。你别坏了胖头他们的好事。他们能让你上这张桌，能同苟局吃顿饭，已是天大的面子，这皇上上厕所，抹屁股也没你的份，那是小太监的活儿，你埋着脑袋吃你的就是了。也别过分嘲笑和责骂猪耳帽，他一个养狗的，能够人模狗样地进出星级宾馆，这已是癞蛤蟆吃上天鹅肉了，不知是他哪一世的造化。不过，猪耳帽的形象是猥琐了点，他的个子不到五尺高，身体又瘦，走路时常猫着腰，蹑手蹑脚的，冷不丁出现在身后，常常吓人一跳。我就被他惊吓过，有一次他找我审批一张领条，当时我端了一杯茶站在百页窗前，盯着两片红的屁股出神。那是怎样的两瓣屁股呢，像两只小柚子一样，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兜圈儿似的扭动着。要不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真想在那上面摸一把，事实上我有过这样的机会，但从没主动伸出过手。我的手在两片红的屁股后面老是畏首畏尾的，好像那儿有着荆棘，火焰，或者毒蛇，疯狗的牙齿。这么乱想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一声，黄经理，声音不大，但我感觉有一把刀子，锋利的刀子，在我耳朵上扎了一刀，手上的杯子砰然一声掉在地上，玻璃碎片溅得满地都是。事后，我警告猪耳帽，下次记得敲门，不然你的领条我不批了。猪耳帽捏着纸条，一脸的委屈，说，黄经理，我敲过门的。他的声音低得像在呻吟。猪耳帽的长相最邋遢的还不在这儿，而在他的头上，那是颗癞痢头，挤挤挨挨的，上面堆满狗屎样的癞痢。他的头发受了癞痢的欺负，本来就稀少，可能剃头的师傅也烦着，剪得有一刀没一刀，像被火烧过的山坡，有一茬没一茬的。满头癞痢便无遮无掩了，风一吹，就有死皮脱屑往下掉，在他的肩头积了灰白的一层。刚开始，他是光着脑袋来屠宰场的，谁见了他都像见了瘟神一样躲着。特别是两片红，每次付款时她都要戴上一次性手套，否则她绝不从猪耳帽手中接受任何东西。猪耳帽交给她的条据，她都要喷上一遍消毒液，用一只塑料袋装了，放上几天，才敢拿去入帐。而且背地里她还骂过胖头，瞎了眼了，这么一个癞痢的狗也要，莫非是养狗的都死绝了，就剩下他猪耳帽？骂虽骂过了，可胖头什么也不听，猪耳帽依然是屠宰场的供狗大户。也许胖头在背后提醒过猪耳帽，再来时他头上便多了一顶帽子，土黄色的旧军帽，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找到的。过了一段时间，那帽子的两边突然多了两只耳朵，将他的脸快遮没了，活脱脱一个日本鬼子的模样。我看了觉得挺好笑的，胖头解释说，猪耳帽的耳朵让狗咬掉了。我猜不透，狗怎么够得着他的耳朵呢。胖头为了证明他没说假话，有一次，趁猪耳帽没注意时，他一手揪下了他的帽子，癞痢头左边的耳朵果真缺了，只剩下耳朵根那儿还有些断壁残垣，右边的那只也少了一片耳坠，不过还算幸运的，好歹保住了半壁江山。猪耳帽受了胖头的责骂，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眯眯笑着，瞅着他们三个人。他的眼睛眯缝着，腮边鼓着两个紧绷绷的肉团。我记得我去他的养狗场参观时，他就是这么笑着站在村头的路口迎接我的，只是今天的肉团比平常有些不同，像是嘴巴里含了两个狗卵子，格外的饱满。他的养狗场并不大，三五十条狗，用木栅栏围着，旁边还有一栏圈小狗，也是二三十条。近百条狗聚在一起，却是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一丝半点的叫声。胖头说，猪耳帽养狗有个绝招，哪条狗叫了，当场就宰了它，剁成碎块，扔到狗圈里喂狗，久而久之，那些狗都不敢叫了。狗叫掉膘呢，还吵得人没法睡觉。猪耳帽在旁边咧了嘴笑，那神情像是对自己治狗的法子有些得意。那一次，猪耳帽宰了一条狗招待我们，是条不到三十斤重的公狗，用大铁锅炖了，满满实实盛了一脸盆。我是亲眼看到猪耳帽怎么杀死那狗的，他一手持了铁棍，一手扣着一根绳套，爬到了木栅栏上。狗们见了他，都埋着头，一声不吭。狗日的，都活成精了。猪耳帽骂骂咧咧的，用铁棍在木栅栏上敲了一声，狗们受了惊吓，扬起了头，眼里全是死灰色的绝望。趁着狗们的头颅立着，猪耳帽手中的绳套脱手而出，准确地套住了一条公狗的脖子，然后猛地一拽，那狗就被他吊了起来。狗奋力挣扎着，爪子跷在木栅栏上篷篷响，可那绳套是个活扣，越挣扎越勒得紧，眨眼工夫那狗的腿就直了。后来，猪耳帽烧了一大捆稻草，才褪尽狗身上的毛。狗也被熏成了黑炭头，狗肉还没入口，满嘴都是烟火味。吃吧，吃吧，锅里还有。吃狗肉要吃狗皮，狗皮能驱寒防潮呢。猪耳帽给我夹了一满碗，全是灰不溜丢的狗皮。好在有桂皮八角茴香一类的东西压了味，才勉强吃了小半碗。糟蹋了一条好狗了。胖头说。从养狗场返回后，我问胖头，猪耳帽能供应那么多狗么。他能的。胖头没一句多余的话。我记得离开村子时，围观的村民中有个人愤愤地说了一句，这贼骨头，越偷越发了。我寻着声音看去，老少妇孺站了一大片，都是满脸不屑的表情。猪耳帽的狗，你要多注意点，别惹麻烦。我叮嘱胖头。管他呢，谁的狗我们不都一样收购。胖头不以为然。过后不久，就有人在屠宰场门口同猪耳帽干了一仗，猪耳帽的鼻子被那人打塌了，满脸都是鼻血。贼骨头，下次别撞在我手上，我要像溺狗一样溺死你。那人悻悻地离开了。他晚来了一步，猪耳帽送过来的狗早让胖头宰了，褪了毛，狗都一个样了，根本辨不清谁是谁的。事后，我训了一顿胖头，胖头说，那狗的脸上又没写着偷字，我怎知他是偷来的。我哑然了。他的狗利润才高呢，一条狗比别人的要多赚几十块。胖头补充说。也许是胖头将我的话转告了猪耳帽，有一个星期天，我还在睡梦中，我家的门就被人敲响了。快五十岁的人了，昨晚同老婆缱绻了一回，身子骨便有些不听话了，像沙子一样怎么也聚不拢来。我极不情愿从床上爬了起来，开门一看，竟是猪耳帽在门口立着，脚边放了一只小麻袋。黄经理，一条小狗，早上刚杀的，趁新鲜吃。我说，猪耳帽，你什么意思？黄经理，您照顾我这么久的生意，一直想找机会感谢您，一条小狗，能值几个钱，只能表示我的一点心意么。我有些恼怒，这猪耳帽将我看成什么人了。猪耳帽，你赶紧拿回去，要不然我扔了它。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过了片刻，我从猫眼里向外偷望了一眼，没想猪耳帽还站在门口，傻着两只眼瞪着我家的防盗门。这狗日的猪耳帽。如果让左邻右舍看见了，还真不知会怎么说。我只得又开了门，将他让进了屋。那条小狗最终我还是收下了，后来我老婆听说是猪耳帽送过来的，一句话也没说，将狗拎到菜市场卖了。那个癞痢头的狗肉你也敢吃，瞧着那头癞痢就够恶心的了。老婆看我时两只眼里全是白眼球。但那年年底，猪耳帽背着我，送给我老婆一个红包，整整二千元。这钱我一元也没用到，就被胖头用韩国宰狗法给宰了。三我一边想着这些破烂事儿，一边猜测谁是第一个吃我肉的人。我原以为会是猪耳帽，他受了冷脸，总得找些事情来掩饰一下，酒桌上最好的方式便是喝酒，可酒瓶子搂在胖头手中，本来有专门倒酒的姑娘，可胖头早支开她了，他要亲自替苟局添酒呢。猪耳帽拿不到酒瓶，只有吃菜了，可菜仅上了一样狗头火锅。猪耳帽最讨厌狗头了，他送给我的那条小狗也被他切去了脑袋，用他的话说，一个光脱脱的骨架子，狗脑壳有什么吃头。刚养狗那阵子，猪耳帽舍不得吃狗肉，只有吃狗脑壳了，吃下去的狗脑壳要是积起来，恐怕得车载船装了，更何况我那张脸还被胖头剥去了呢，剩下的没几两肉了。接下来，我推测的对象是两片红，她喜欢吃辣的，只要她上了餐桌，免不了会叫上几个剁椒鱼头麻辣牛肉之类的菜。就算一嘴辣椒，一杯凉开水，她也会不停地吃下去，直到嘴巴辣得合不拢了，她才会罢休。我的脑袋周围漂浮了很多的辣椒，尖嘴薄皮的小辣椒，还有雀斑一样的花椒粒，它们的辣味一直渗进了我的骨头里。我的骨头里像是有火在烧。这样的菜，应该很对她的胃口。但今天，两片红似乎一屑不顾，看也没看火锅一眼，她的眼睛始终对着苟局媚笑着。她挪不出工夫来对付这些辣椒了。我也想过，苟局会将我的脑髓咬上一口，我等了许久，仍旧不见他的嘴巴凑过来。他的嘴巴似乎一下子忙不过来，正凑在两片红的耳朵边喋喋个不休。结果可想而知，是胖头，他满上苟局的酒杯后立刻同他碰了一杯，苟局只是端了端杯子，嘴皮子在杯口碰了碰，就放下了。而胖头呢，一仰脖子，一杯酒全灌下了肚，只差杯子没吞下去。他的另一只手在胸口捋了捋，就像他捋我肠子里的屎一样，要将酒捋到肚子里去。然后，他夹起我的一只眼球，扔进了嘴巴，胡乱嚼了几口，就囫囵咽下去了。我的那只眼球顺着一根滑腻的管道直往下落，很快陷进了一团酸腐的稀泥中。它完全被黑暗淹没了，看不清那粘稠的东西究竟是些什么。我有些恼怒，胖头至少应该将我的眼球嚼碎了，嚼烂了，再吞下去，眼球没了，我对黑暗也就没了感觉。现在，我的一只眼睛在光明里，一只却深陷黑暗，我的心里填满了说不出的恐惧。不过，我很快就原谅了胖头，那么一大杯白酒，怕有二两多吧，一口就干了，也亏了他。他的酒量并不大，这种舍命陪君子的勇气我是欣赏的，至于苟局是不是个君子，那就另当别论了。胖头是我引进来的人才，在这一点上，我没有看错他。而且，他特别爱吃狗头，不管是公狗还是母狗，是小狗的软骨头还是老狗的硬脑壳，只要有，他都来者不拒，一概笑纳。慢慢地，他吃狗头也吃出了一肚子学问，什么季节要吃什么狗头，什么样的狗头要用什么样的调料，这些极容易忽略的细节，在胖头面前却半点马虎不得。我曾吃过胖头熬的狗头汤，那种味道，比起这狗头火锅不知道要强多少倍。我敢保证，只要你吃了，肯定一辈子也忘不了。胖头说过，哪天他不杀狗了，就去开个狗头汤店。我相信，他一定会赚个盆满钵满。但我明白，胖头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怎么也不会离开屠宰场的。我敢断言。胖头是我认定的一个屠狗的天才。我记得，第一次见到胖头的时候，是在距离县城不远的一个镇子里。那是个以狗肉闻名的小镇，他的祖父在那摆了一个狗肉摊，后来他的祖父死了，摊子传到了他的父亲手中，后来他父亲也老了，摊子就由胖头守着。刚开始，镇子里还有别的人家卖狗肉，可到了胖头手中，慢慢地，他们就不卖狗肉了。他们卖的狗肉总没有胖头的好吃。有人特意守在胖头的摊子前，狗是一样的狗，狗肉也是一样的狗肉，奥妙在杀狗的过程上，可胖头杀狗全在一个院子里，高墙围着，谁也不让进去，谁也进去不了。不过，依我看胖头杀狗也没什么神秘的地方，只是他杀狗的工具同别人有些不同，别人杀狗用的是刀子，而他用的是一根锉树削成的短木槌，头大尾小。别人杀狗要么一刀将狗捅了，要么将狗叉到水塘里溺死。胖头呢，只将狗头固定在一个铁架子上，它的身子却不绑了，腿脚也自由。然后，他用那根短木槌，一槌一槌敲打在狗的头上，那狗挨了打，满院子的哀嚎。并不一槌打死，而是慢慢地，先将狗击晕，最后才夺了它的性命。胖头说，用木棒打死的狗，狗血一点也不流失，狗肉才正味。我怀疑，胖头之所以不将狗血放出来，是因为别的原因，狗血没流失狗肉的重量不也增加了么。胖头同我说过一段他的狗经，这天上的飞禽，香不过鹌鹑，地上的走兽，香不过狗肉。这狗同狗是不一样的，就像人与人不一样是一个道理。肥羊不如瘦狗，狗里最好吃的是黄狗肉，其次是黑狗，再次是白狗，花狗好看却不好吃，是狗里的下下品。老狗皮不脆，嫩狗有腥味。从外形看，砧板头，陈皮耳，筷子脚，辣椒尾，这样的狗是上上品。我在心里嘀咕过，胖头在我面前炫耀他的狗经究竟有什么用意呢。我猜想，胖头最终还是达到了他的目的，因为这段狗经，我将胖头招进了屠宰场。可胖头进了屠宰场后，好像没原来那么有耐心了，木槌改成了铁锤，用铁夹子锁了狗的颈脖，只一锤就将狗撂倒了，用喷火枪直接烧，有的狗还没断气，烧的时候一个劲地跳，可跳不了几步远，很快身体就屈曲了，像截炭头一样倒在地上。后来，胖头还发明了一种叫鸳鸯浴的宰狗法。他让屠宰场购置了几个木桶，一只桶可以装了两条狗，再用盖子将桶闭住。桶盖上有个小孔，将锅炉房送开水的管子直接插在小孔里，拧开龙头，狗就在里面踢踢腾腾闹开了。待到声音静了，掀开桶盖，两条狗已白白净净了，省了很多手脚。有一段时间，屠宰场的狗都死在这种鸳鸯浴里。不过，鸳鸯浴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废除了，因为胖头改进了屠狗的法子，增加了一道灌水的工序。宰杀之前，他将一根通了自来水的塑料管插进狗嘴里，就像医院给病人洗胃一样，一直捅到了狗的肚子里，直到狗的身子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胖头才住了手。灌了水的狗差不多是一条死狗了，再放到洗鸳鸯浴的木桶里，它们根本扑腾不了几个回合，便悄无声息了，捞出来还得费一翻手脚。由于有了胖头的创举，我们屠宰场的新产品——注水狗肉，与别的地方同类产品相比早了将近半年时间。那一年，我破了例，给胖头发了一万元重大贡献奖，其他人也拿到了五千元八千元不等。还有，胖头在处理一些特殊的狗时也有他一套法子。我曾留意过一笼狗，那是怎样的一笼狗呢，毛色颓废，秃头斑脑，有的身上还流着脓水，那根本就是狗里的老弱病残。这样的狗，胖头既不用短木槌，也不洗鸳鸯浴，用铁锤锤死后，用干稻草慢慢烧烤过，除尽了狗身上的细毛，再用稻草灰煨过，开了膛破了肚，狗肉上了砧，倒有一股浓郁的香味，一点也不比那些健康的狗肉逊色。我还见过猪耳帽送过来的死狗，用蛇皮袋装了好几袋，堆了一个小山包。那些死狗我不知胖头是怎么处理的，我警告过他，别给屠宰场惹事生非。胖头说，不打紧的，这狗都是猪耳帽套来的。就算吃的人出了事，吃死了人，可吃的东西那么多，谁知道就是吃了狗肉。我突然记起了猪耳帽的绳套，还有他站在木栅栏上扔绳套的姿势。过了一段时间，屠宰场就卖起了沛公狗腿，我听说过沛公狗肉，这沛公狗腿的名字却不知胖头是怎么得来的。而且这沛公狗腿卖得特别快，那么一大堆，不到三天就卖完了。四两杯酒下肚，胖头的脸红了，心跳加快了，声音高了，口气也大了。胖头嚷嚷着，说，局座，我们要成立一个集团公司，产供销一条龙，将沛公狗肉呀沛公狗腿呀卖往世界各地，让地球人都尝一尝我们制作的狗肉。猪耳帽，不，我们大名鼎鼎的养狗专业户，你供应优质狗。两片红，不，我们屠宰场的场花，你就任我们的财务总监，到时你的口红卫生巾，我们都给你报销了。嘻嘻。我们还可以成立狗肉专卖店，全国连锁，我可以将狗头汤的秘方献出来。局座，你来当董事长，指挥我们干，我们绝对听你的，谁敢不听你的，我一刀，一刀宰了他。胖头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拍着胸口，虽然隔了一层厚厚的毛衣，可胸脯依然被他拍得咚咚响，像擂鼓一样。胖头的雄心壮志似乎激起了苟局的兴趣，他从两片红那边挣回了脑袋，两只眼睛罩住了胖头，然后端起酒杯直起身，说，为我们的公司，干杯！为我们的美好前景干杯！瞧那神情，苟局的酒也像是喝多了点，有些慷慨激昂了。为我们的屠宰场，为我们的公司，为我们的狗肉，干杯！两片红，猪耳帽，随声附和站了起来。四只杯子叮当一声碰在了一块。再坐下来，苟局的脑袋就扭向了胖头那一边，他的脑袋小，胖头的脑袋大，两颗脑袋结成了一只葫芦。我看见胖头的脸更红了，像是被辣椒红染过了一样。苟局的眼睛里有一种光，一种不同于阳光的光芒。我还看见猪耳帽动了动身子，想凑过去，可头刚偏了一点点，胖头就瞪了他一眼，他又老老实实坐下去了。这家伙，对狗下套时胆子那么大，上了台面就阳痿了。两片红却没去趟那个热闹，苟局已给了她足够的面子，坐了这么久，他一直在同她说话，除了她，好像胖头他们都不在他的眼角里。也许，苟局是被她嘴唇上的两片红吸引了，可不管怎样，她相信，她一定能将他搞定，她有她的优势，在这一点上，胖头，猪耳帽，那两个丑八怪绝不是她的对手。他们闹腾的时候，我身体的其他部位被那个系了红裙的姑娘陆续送上了餐桌。我的脸皮划成了好多条状的碎片，盛在一只圆盘里，上面粘满了辣椒末；我的肚子，也就是我的胃被切成了无数的薄片，浇了油，在一只白瓷盘里堆了一小堆；我的爪子放在一只小巧的竹篮里，竹篮下是一只托盘；我的肝和心脏搅在了一块，装在一只猪腰花形状的盘子里，早分不清哪是心脏哪是肝了；从我身体里放出来的血凝固了，切成饼干一样的薄块，同我的舌头炒在了一块，周围满是辣椒，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调味品。我后腿上的肌肉也被剁成了肉丁，用细细的篾签串了，用炭火烤过，像堆柴草一样在一只船形的盘子里码了一大堆，船头还用萝卜雕了一个栩栩如生的龙头。同它们相比，我的耳朵和尾巴像受了点冷落，耳朵被切成耳朵丝，盛在一只蓝花的碟子里，还不够一碟；尾巴呢，也是一只蓝花的碟子装着，浅浅的一层，它们被系红裙的姑娘随手放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它们似乎天生就是用来填补那个空缺的。偌大的一张餐桌被我的身体全部占领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活着的时候，我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阔绰的待遇，一个人占用一张餐桌。让我深感恐惧的是，经过厨师的料理后，我身体上的那些器官和肉块正散发出诱人的光泽。这些器官和肉块都是无药可救的傻蛋，它们不知道，它们的外表越华丽，它们被吞噬的速度就越快，被吞噬得就越彻底。而且，它们还吐出满房的香气，任由香气从他们的鼻孔里钻进钻出。我看见有人坐不住了。首先是猪耳帽，他瞄准了从我身上刮下来的那张表皮，它们被切成许多规则的薄片，躺在一只圆盘里。猪耳帽夹了一片丢进了嘴里，他的嘴巴好像蠕动了一下，我那小块皮肤就被他吞了下去。可能狗皮的滋味很对他的胃口，接下来的速度就快了许多，不过眨眼工夫，那盘狗皮大半入了他的肚。相比之下，两片红就斯文多了，她早盯上了角落里的盐煎狗耳朵和凉拌狗尾巴，可惜没法脱身，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苟局的脑袋转向胖头的瞬间，她瞟了一眼我的耳朵和尾巴，用筷子夹了几根耳朵丝，放在嘴里，细细嚼动了几下，慢慢吞了，又瞟了一眼我的尾巴，尾巴是切成片的，硬币一样的薄片，一筷子夹个三五片不成问题，可两片红就夹了一片，抿进了嘴。她的舌头真是温软极了，卷了一下我的尾巴在里面翻了一个跟斗，又卷了一下，我的尾巴被它顶到了她的几颗门牙中间，然后轻轻一合嘴，我尾巴上的肉就被她啃干净了，只剩下尾巴里的那截软骨头，光溜溜的，被她吐到了一只空的瓷碟里。趁着没人侵扰的空隙，我的那些尾巴片被两片红一片一片扔进了嘴里，碟子里积了很厚一层骨头渣子，但她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我知道，她绝不会停下来，只要我的耳朵和尾巴还有一丁点儿在，你就别想挡住她的筷子。我太了解这个女人了，她握筷子的方式，说话时一波三折的腔调，蛇信子一样的舌头，和一大一小的两只乳房，没一样是我不熟悉的。特别是她那两片嘴唇，阔大得就像柚子树的叶片，还涂抹了狗血一样的红。我第一次尝到她厚嘴唇的味道是在我的办公室里。有段时间，我发觉胖头卖了那么多注水狗肉，屠宰场的收益却不见增加多少。两片红是屠宰场的财务大臣，我想找她问个究竟，看她清不清楚其中的情况。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张着那两片柚子树叶样的厚嘴唇扑了过来，那模样有点像条疯狗。我朝后退了两步，可办公桌顶住了我的腰肌，再也无路可退了。那两片柚子树叶样的厚嘴唇，就像一个患了性饥饿的强奸犯一样，狠命地压到了我的脸上。她的整个身体吊在了我的脖子上，我不得不努力向后挺着身子，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后来，我还是被她吊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也是那一次我发现她左边的乳房要比右边的丰满一些，乳头却又凹陷进去了，像一口幽深的小井。我用手挤压她的乳房，拨弄了很久，才将它弄出来。乳头很小，比一条母狗的乳头大不了多少。两片红的嘴唇上有股浓烈的腥味，它严重影响了我的情绪，不到十分钟我就完成了进出她身体的过程，后来我用了三包面巾纸，才擦干净它留在我脸上的口红印。有关注水狗肉收益的事我无法再追问两片红了。我很后悔，想不到自己这么轻易被一个女人拉下了水。谁知两片红却主动告诉我，注水狗肉的收益让胖头私分了，胖头拿了大头，给她的是个小头。胖头说过他拿的大头里有我的一分。事实上胖头从未给过我什么，我也从未向他索要过什么，我敢发誓，我说的没一句假话。两片红却笑了，说，你发誓有屁用，要是我和胖头都证明你拿了，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两片红一笑，她嘴唇上的腥味更强烈了，我彻底晕了，脑子里混沌一片。事后，两片红将她拿的小头交了出来，她说，九哥，我拿的全在这儿，你去将胖头的弄出来，然后我们——她打了一个响指，那两片柚子树叶又印在了我的脸上。有了两片红的交待，胖头的那个大头很快吐了出来。两片红弄了一叠假发票，将款子套了出来，这一回她拿了大头，扔给我的还不够她当初那个小头。我愤怒而又无可奈何，谁叫我的免疫力那么差劲呢，活该为自己的失足买单了。我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我想我该好好管束一下自己，尽可能离两片红远一点，这女人，我惹不起还躲得起呢。但我想的有些太简单了，可以说是幼稚得很。没过三两天，她又拿了几张发票来，要我签字报销。我看数目并不大，什么也没说就签了字。还是九哥待我好。她接过发票，顺手圈住了我的脖子，将两片柚子树叶印在了我的脸上。然后，她一手扇着发票，一边吹着口哨，离开了我的办公室。我平静了几天。可没想几天后，她又在我的办公桌上摆了几张发票。我感觉事情有些严重了，便将发票收了起来，锁进了抽屉。临下班时，两片红将我堵住了自行车棚的门口，那两片柚子树叶都变了色，就像凝固的狗血一样红得发黑了。九哥，你也太小气了，屠宰场有多少家底瞒不了我，这几个小钱穷不了。九——哥——你一向疼我的，这一次你就签了字吧，我保证下不为例。我的好——九——哥——那一次，两片红又顺利拿回了那几张发票。两片红再找我是在半个月后。也是在我的办公室，进了门，她什么话也没说，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我问她有什么事，她依旧一声不吭。我再问她到底有什么事嘛，她突然嘤嘤嗡嗡地哭了。我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就说，你有什么烦心的事同我说吧，我给你做主。那些破事不说了，我就知道九哥最疼我，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签字的。两片红转眼破涕为笑了。我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她擦干了眼泪，扬起头，那两片血红的柚子树叶也跟着飘了起来。九哥，屠宰场不是还要个副经理么，你能不能——其实我也不想，只是副经理好歹是个领导，再怎么样，别人也不敢欺负我。这副经理的位置我说了不算，得由商业局的领导来定。我说。九哥，你不是兼着商业局的副局长么，这点小事，还要通过其他人么。这人事问题可不是小事。九哥，你就是不愿帮我。两片红的话没完又嘤嘤哭开了。我没理她，这副经理的位置虽然不像签个字批张条据那么简单，但我也不是毫无办法，只是这位子绝不能给她。黄经理，黄副局长，你真的不愿帮我一把？两片红突然停止了哭泣，声音高亢了起来。我摊摊手，表示想帮忙而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姓黄的，你不要装孙子，你沾了我的便宜，就想退回去当缩头乌龟。我告诉你，没门。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来屠宰场之前是干什么的。你以为我吃白饭的？我同你家嫂子大人说去，你别忘了你裤裆里还有个狗鼻子样的疤痕呢。我的脸刹那白了。两片红进屠宰场之前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干过什么关我什么事。只是，她知道我大腿根有块疤痕这事儿，绝不能让我老婆知道，要不然好端端的一个家就彻底完蛋了。我的大腿根那儿的确有块疤痕，是个狗鼻子样的，我老婆还说过，一个小巧的狗鼻子呢。胖头用铁刨子刮过，刮了好几次，那疤痕是黑色的，怎么也刮不去。后来，胖头改用刀子，才将它剜了去，那块皮至今还躺在屠宰场的下水道里。我只有稳住她。惹毛了她，这女人也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犯不着因小失大阴沟里翻船吧。一个月后，两片红的任命通知下来了，宣布那天，她又将我吊倒在沙发上，可我那男人的根怎么也硬朗不起来了。九哥，不是我不犒劳你的小弟弟，是它太不争气了。嘻嘻。两片红捋起裤子，在我脸上印了两片柚子树叶，笑着离开了。五一瓶酒快见底的时候，那串在一起的葫芦头终于分开了，这一回，苟局不再歪向两片红，而是盯紧了猪耳帽。你是养狗专家，我在报纸上看过关于你的报道呢。感谢你为屠宰场输送了那么多的好狗。苟局用指头夹起杯子，朝猪耳帽递了递，在就近的一只盘子边缘碰了碰。猪耳帽没反应过来，仍旧一动不动坐着。猪耳帽，局座敬你酒呢。胖头在旁边嚷嚷开了。猪耳帽闻言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只碗碰翻了，一支筷子掉在了地上。待他端起酒杯时，苟局早喝干了，杯子也回到了桌面上。苟局拧了拧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不过，他没让这丝不悦表现出来，而是从那只船形的盘子里捏起了一串我的大腿肉，抿了一颗肉丁在嘴里。这边，两片红递过了一张餐巾纸，苟局用手接着，擦拭了一下嘴角，其实他的嘴角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然后，他将纸巾扔在了一只空盘里，目光扫视了桌面一圈，最后落在他正前方的某个虚空处。我知道他有话要说了，每次开会讲话时他都是这样子。苟局说，成立集团公司，杀狗，宰狗，狗肉专卖，全国连锁，你们能有这个想法很不错，我非常赞成，做任何事情都得有些想法，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但是光有想法也不行，得有好的创意，要有特色，要付诸实际行动。我说几个例子吧，也许对你们会有些帮助。比如，非洲烤骆驼是一道国菜，骆驼被掏空内脏，一只烤全羊置于骆驼腹中，一只烤鸡又含于全羊腹中，那烤鸡中又藏了一只烤鹌鹑，鹌鹑腹中又含了一个鸡蛋。想想看，如果骆驼肉也用这篾签串了，那同街头卖的牛肉串羊肉串有什么区别，土得掉渣了。垃圾。不过是垃圾。比如，法国的名菜鹅肝和血鸭，特别是鹅肝，香醇嫩滑，入口即化，吃过的人没有人不称赞的。我第一次看到这种鹅肝的时候很纳闷，法国的鹅肝怎么会比中国的鹅肝要大了许多，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种病态的鹅肝。法国人为了获得这种鹅肝，用填鸭式的办法来饲养鹅，每天往鹅肚子拼命塞玉米，千方百计让鹅患上肝炎，使鹅肝肿大。如果我们能借鉴法国人培养鹅肝的创意，用来养狗，肯定也会诞生法国鹅肝式的名菜。我们的养狗专家，我说的有没有道理？至少可以引导我们朝这方面去思考，去探索，去发现。还有，我们的宰狗专家，今天的韩国宰狗法就很有创意，国外在养狗宰狗制作狗肉方面的一些成功经验，我们可以借鉴过来，也是对我们有益的补充和完善。法国的血鸭，就是将鸭子活活闷死，使鸭子充血而成的。比如，吃鱼，我们就不比法国人逊色，甚至比他们更有情趣。不知你们吃过炸活鱼没有？就是将一条活鱼放在油锅里炸，只炸身体部分，鱼头和鱼尾都不炸，鱼上桌时头尾仍会动，客人只吃身体部分。还有活剐鱼片，将鱼用酒麻醉了，再用刀子将鱼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沾着佐料生吃。说到这儿，苟局停顿了下来，扫视了胖头他们一圈。胖头正瞪了一双眼，直盯着苟局，好像那鹅肝就贴在苟局脸上。他生了一张阔脸，因为胖，眼睛就显得小，这会儿却睁得像两只狗卵子一样。猪耳帽呢，不知是准备吞食狗皮，还是被狗皮撑着了，他的嘴咧着，比一条小狗的嘴巴还要阔。他面前的白瓷碗里还有小半碗狗皮。两片红早将我的耳朵和尾巴消灭干净了，可筷子仍握在手中，好像在等待鹅肝或者血鸭上桌，她一定要吃上第一筷子。我呢，我也在听，虽然我的耳朵被两片红吞在了肚子里，可苟局的话我一句也没捺下。这非洲骆驼，法国鹅肝和血鸭，不要说吃过，就是连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真是孤陋寡闻了。不过，苟局说的炸活鱼和活剐鱼片倒是吃过，也是在这家宾馆里。苟局点的菜，其中就有炸活鱼，当时宾馆的菜谱上却没这道菜。那顿饭苟局吃得没精打彩的，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彻底蔫了。再来，炸活鱼有了，但苟局没点，另点了一道活剐鱼片。那鱼活蹦乱跳托在盘子里，却不是苟局要的那种鱼，而且佐料也不对味。后来，宾馆的经理出面了，好说歹说，陪了许多笑脸，又陪大半瓶酒，苟局才有了点笑脸。一个星期后，宾馆的经理请我们撮了一顿，就是那一次，我才算开了眼，吃到了炸活鱼和活剐鱼片。不过，我没吃出什么滋味来，特别是活剐鱼片，一股浓浓的腥味，要不是我强忍着，差点当场就吐了。我暗自庆幸我是落在胖头手里，如果换了苟局，说不定早将我炸了活狗，或者活剐了狗肉片。我还要好好感谢胖头哩，要不是他的韩国宰狗法，那我真是比窦娥还冤了。还有一道菜，不要说吃过，我保管你们连听都没听说过。苟局又抿了一颗肉丁在嘴里，慢慢嚼着，话头似乎被肉丁堵住了。醉虾？我吃过醉虾呢。两片红的那两片柚子树叶像是被风吹动了，忽闪忽闪的。瞎，醉虾？醉虾算什么，在它面前醉虾不过是垃圾。鼠仔三吱，鼠仔三吱，听说过没有？苟局好像不能容忍两片红的醉虾，他迅速将肉丁吞下了肚，鼠仔三吱就脱口而出了。没听说过吧？我来给你们说，鼠仔三吱，就是活吃刚出生的小老鼠，小老鼠的眼睛还没张开，整个一红肉疙瘩。为什么叫鼠仔三吱呢？因为筷子一夹，小老鼠吱叫一声，吱吱；蘸一下甜面酱，小老鼠又吱叫一声，吱吱；咬在嘴里，小老鼠最后吱叫一声，吱吱，所以叫鼠仔三吱。不知是因为醉虾而羞愧呢，还是被苟局的鼠仔三吱叫怕了。两片红的脸像贴了法国鹅肝一样，刹那就透红了，两片柚子树叶也成了猪肝色。她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搂在了胸口，身体也跟着抖了一下，像有一只小老鼠钻进了她体内。苟局的叫声太惟妙惟肖了，简直同蘸了甜面酱的小老鼠没什么区别，如果我的皮肤不是早胖头剐了去，肯定也会鸡皮疙瘩满身。就是这样，我那被切成了片的心脏依然跳了跳，有一片差点从盘子里蹦了出来。同鼠仔三吱相比，胖头的韩国宰狗法是小巫见大巫了。难怪苟局说醉虾是垃圾，依我看是垃圾中的垃圾，甚至连垃圾都不是。鼠仔三吱说过了，那串肉丁也被苟局吞下了肚，原以为他会接着吃第二串第三串，却不见他有所动作。他好像被那串垃圾肉丁噎住了，脖子伸着，半晌没有缩回去。胖头这才从鼠仔三吱中醒过来，慌忙倒了一杯水给苟局，苟局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脖子才软和了。我估摸他是被肉丁上的辣椒末封了喉，以前我陪他吃饭时他就常有类似情况。只不过那时候倒水给他的不是胖头，而是我——黄九，屠宰场的经理。苟局喝了水，又咳嗽了两声，嗓子眼终于通畅了，接下来又开始他的演讲。苟局说，如果只是借鉴这些创意，弄些花样出来，比如炸活狗呀，活剐狗肉呀，并不是什么难事，谁都可以做到。还可以在配料上出奇制胜，乾隆皇帝吃的鸭子，就有什么燕窝红白鸭子芙蓉鸭子冬笋八仙鸭子，多达几十个品种。关键在于文化，饮食是一种文化，狗肉也是一种文化。有了好的创意，还需要同文化结合起来。越王勾践，就是卧薪尝胆那个，听说过没有？他为了鼓励生育，生一个男孩奖励两壶酒和一条狗，生一个女孩奖励一壶酒和一条狗。这就是一种文化嘛，而且它的历史渊源特别久远。明代的李时珍，那个写《本草纲目》的医生，他就认为狗肉可以安五脏，轻身益气，宜肾补胃，壮气力，补血脉。这也是一种文化，是饮食文化同药膳文化的结晶。还有狗宝，就是像牛黄一样的东西，它长在癞狗的肚子里，是个罕见的宝贝呢。胖头，你宰了那么多狗，恐怕还没见过那玩意儿吧？见过了也说不定让你当狗屎扔掉了。所以不要小看了癞狗，狗屎堆里有黄金呢。说到后面，苟局的声音有些沙哑了，又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苟局真是不简单，不就是一条普普得不能再普通的狗么，他能讲出这么多道道，他这个局长不像是吃干饭的。我打心眼里佩服他，甚至有点喜欢上他了。如果我也长着两片红那样的柚子树叶，说不定早贴在他脸上去了。可气的是，我的嘴巴让那个厨师剁成了碎块，正泡在铁锅里呢。最后，苟局说，这个董事长我不方便出面，我给你们推荐一个人，我妻子的弟弟，他绝对是个人才，以前开过餐厅，还办过公司，在经营上很有一套。让他来当董事长，由他来领着你们干，我就放心了。也用不着给你们讲这么多废话，还提心吊胆的，闹不定哪天你们会给我捅出什么乱子来。如果没什么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不，明天我要会见一个重要的客人，后天吧，还在这儿，我安排你们一起吃顿饭，吃炸活鱼，活剐鱼片，不吃这些垃圾狗肉了。可惜我们这地方没有骆驼，要不然也可以让你们尝尝非洲骆驼的滋味了。你喜欢醉虾，就给你来一大盘醉虾吧，让你一次醉个够。苟局转过头，脸上紧绷的肌肉才松弛了，向两片红咧开了一片笑脸。六演讲结束时，系红裙的姑娘端了一只黑褐色的汤罐放在苟局面前。不用说，那肯定是狗鞭熟地汤了。我可怜的生殖器，被切成了许多薄片，死鱼一样漂浮在汤罐里。假如两片红到了阴间，又嗲声嗲气吊在我脖子上，可是我再也无能为力了。就算我将我的位置让给了她，让她做了屠宰场的经理，我也没什么可以进入她的身体了。我猜想，两片红一定会在我的大腿根捞上一把，甚至会在我脸上扇一掌，然后，她会说，我忘了，你早就是一个太监了。屠宰场的经理，你也有今天。你真让我开了眼了，我从来没见过太监呢。嘻嘻。太监。嘻嘻。一个太监。她那两片柚子树叶像一只蚌含一样张开了，整个身体也像被风吹动的树枝一样抖个不停。我想，他们拿这么一罐汤来招待苟局，真是太离谱了，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简直就是胡闹，是亵渎。可我万万没想到，这罐让我伤心不已的汤却受到了苟局的极力称赞。他先是舀了半匙汤，放在嘴边抿了抿，半匙汤很快入了嘴。苟局用纸巾揩了揩嘴角，说，这汤熬得不错，原汁原味的，一点也没走味。胖头，去问问是哪个厨师做的，下次我一定找他来做。胖头屁颠屁颠地出去了。局座，什么靓汤呀，别一个人吃独食，也让我们尝尝鲜。两片红的好奇心上来了，两只眼直往汤罐里瞟，可汤罐的一边让苟局用手捂住了，她什么也没看见。这胖头也真是，我原以为大家都有呢，这不存心让我腐败吗？让胖头请过一次，下次每人一罐。来，吃菜吃菜，狗舌毛血旺，可是你最喜欢吃的，还是一满盘呢。大家多吃点。苟局说。之后，他们还说了好多话，我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我始终沉浸在失去生殖器的悲伤里。我只注意到，趁着苟局专心喝汤的间隙，猪耳帽将那盘秘制狗皮彻底消灭了，两片红也将那盘狗舌毛血旺吃了个一干二净。待胖头返回时，苟局早放下了汤匙，呼唤着吃什么主食。主食很快上来了，是一钵五福狗肉粥，也是用我身上的肉熬成的，只不过加了些红豆黑豆薏米之类的配料。那个系红裙的姑娘给每个人盛了一小碗，粥很稠，还呼呼冒着热气。胖头大概是为了抢在苟局之前喝完，所以没用汤匙，端了碗直接喝，他的嘴唇刚触到碗沿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刹那分开了，粥碗砰然一声落在了地上，粥和瓷片溅得满地都是。苟局拧了拧眉头，乜斜了他一眼。系红裙的姑娘给胖头换了碗，他才勉强喝了小半碗。喝完粥，他们很快离开了餐厅。苟局由胖头陪着，去了一家叫美人坊的按摩坊，猪耳帽和两片红本来是一块走的，可走了没几步远，两片红就朝另外一个方向走了。餐厅突然空旷了，只有我的大部分肉体还躺在餐桌上的盘盘碟碟里。它们是——胖头说的诸葛亮火锅，里面有我大半个头颅骨；麻辣狗脸让猪耳帽撕去了一半；糖醋狗排骨和呛炒狗心肝好像没人动过；鱼香狗肉丝里的鱼不知被谁拣了去；回锅狗肉去了一小角；白油狗肚和红烧狗肠还是原来的样子；烧烤狗肉串苟局吃了一串，两片红临走时抓了一大把，说是给她的儿子吃；一品卤狗爪倒是一只没剩，胖头啃了三只，猪耳帽得了一只；粉蒸狗肉片看不见狗肉，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层厚粉压在盘子里；狗舌毛血旺不见了狗舌，也不见了毛血旺，余下的只有小半盘红辣椒；秘制狗皮，盐煎狗耳朵和凉拌狗尾巴不见了影踪，只留下几只空盘摆在那；盛五福狗肉粥的钵子也空了，那只汤罐更是干干净净的，好像什么也不曾盛过。一刻钟后，系红裙的姑娘提了一只塑料桶来，许是用久了，塑料桶黑不溜丢的，根本辨不清什么颜色，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酸臭味。姑娘将桶放在一角落里，再返身来取餐桌上的盘盘碟碟。但是，在动手之前，她捏起了一根狗肉串，咬了一颗肉丁在嘴里，也许是肉丁很对她的胃口，很快她就用牙齿将肉丁全捋进了肚子里。剩下的那些狗肉串，她用一只黑塑料袋装了，放在一边。之后，她又吃了一块糖醋狗排骨和一片回锅狗肉，白油狗肚也吃了一片，一截红烧狗肠入了口，却又被她吐到了塑料桶里。然后，她才开始收拾餐桌，我残存的那些肉呵骨头呵，被她一古脑儿倒进了那只塑料桶。端那只铁火锅的时候，姑娘没拿捏住，火锅当啷一声落到了地上，汤水泼了一地，我头脑上的那几块残骨滚去老远。到了这时候，我才真正仇恨起胖头来，如果不是他，我会落得如此下场么？就算我被汽车撞死，被火车碾死，总该好过这凌迟一样的千刀万剐吧。就算千刀万剐了，也不至于再被人烧烤了，油炸了，或熬了汤。我很后悔将胖头引进屠宰场，进来也就罢了，还当宝贝一样养着。最重要的是我自己放松了警惕，根本没去提防他们。胖头养了那么壮的一条狗，还是条疯疯癫癫的狗，他要那样一条狗干什么，原因就在这儿呀。一切都在他的预谋之中。那天早上，我去车棚放自行车的时候，胖头将狗笼子打开了，那条狗从背后悄无声息地袭击了我，它将我扑倒在地，脚爪踩住了我的身体，利齿啃遍了我身上的角角落落。等我发觉自己是被一条狗袭击时，我的手正在萎缩，慢慢变成一只狗爪了；我身上的衣服也脱落了，体表很快长出了一层细软的黄毛。我想喊叫，可喉咙里吐不出半点声音。等我叫出声音时，却是一声声嘶力竭的狗吠，差点连我自己的耳朵都震聋了。有人闻声奔了过来，他的后面是更急促的脚步声。猪耳帽跑在最前面，右手上扣了一只绳套，胖头双手握了一根铁棍，紧追其后。我忽然记起了猪耳帽站在木栅栏上套狗的姿势。我爬起身，掉头就跑。最后的结果早清楚了，我没有跑过猪耳帽的绳套，它快捷而准确地套在了我的脖子上。后来，那些残骸剩肉被一个养猪的连汤带水拉走了。他养了上百头猪，每天要到宾馆餐厅拉走几十桶剩汤剩菜。我的那些头颅骨被系红裙的姑娘倒在了一只垃圾筒里。另天早上，一位清洁工又将我的头颅骨扔在了装垃圾的板车上，送到了垃圾中转站。然后，又被扔在了一辆装垃圾的破车上。那开车的不知是头天喝多了酒酒还没醒，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将车开得摇摇晃晃的，路过屠宰场的时候，装着我头颅骨的垃圾袋掉了下来，那袋子打了个滚，落进路边的水沟里了。屠宰场后来的消息，都是我在臭水沟里听见的。由于水的浸蚀和泥沙的磨损，那只垃圾袋不久就破裂了，我的头骨完全暴露在水沟里，骨头上仅剩的那点肉也被蛆虫吞噬干净了。有一段时间水沟里的水干涸了，我的骨头便现出了惨白的颜色。没有了水的干扰，进出屠宰场的脚步声就更清晰了，好像夹杂了几串陌生的声音。胖头的脚步声比以往更显力量了，他走过的时候水泥地也跟着抖动了，水沟里溢满了嗡嗡的声响。两片红的身子好像变轻了，步子轻捷了许多，只是我不知道她那两片柚子树叶是否还像涂了狗血一样红。猪耳帽的脚步声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有时是下午，有时是半夜。有风的日子，风会将他们的谈话刮过来。我听见他们在谈论沛公狗肉的销量，还有狗肉专卖店的收入，他们的生意不像预期的那么风火，可也差不到哪里去。其中有个声音很尖锐，有种金属一样的穿透力，他说，下个月我们去省城开家狗肉专卖店。我猜想，他极有可能就是苟局妻子的弟弟，那个在经营上很有一套的董事长。

作者: 隐忍 时间: 2007-8-4 13:58
有点意思.

作者: 生铁 时间: 2007-8-4 13:58
只能提个大而化之的意见。以狗的视角写的部分，读起来有点闷。我觉得这样的部分是最最难写的，至于该怎么写好，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如果写生不像生，写死不像死，小说就有陷入到一种油滑和无趣的坑里的危险。

作者: 亢蒙 时间: 2007-8-4 13:58
趣味好像是奶油饼干夹心里的奶油，如果饼干本身不牢靠的话，奶油也是不完整的。

作者: 樊健军 时间: 2007-8-4 13:58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生铁在2007-6-12 16:29:57的发言： 只能提个大而化之的意见。以狗的视角写的部分，读起来有点闷。我觉得这样的部分是最最难写的，至于该怎么写好，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如果写生不像生，写死不像死，小说就有陷入到一种油滑和无趣的坑里的危险。</div>谢谢生铁!

作者: 樊健军 时间: 2007-8-4 13:58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亢蒙在2007-6-14 21:53:01的发言： 趣味好像是奶油饼干夹心里的奶油，如果饼干本身不牢靠的话，奶油也是不完整的。</div>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作者: 亢蒙 时间: 2007-8-4 13:58
我的意思如果你不明白的话，我直接说：这篇小说整体上寻求一种叙述的趣味性与新奇性，从叙述视点的切入点可以看出，作者本人在小说外部进行的工作很成功，让狗和人之间的产生了一种滑稽的互动，细节部分的拿捏也很到位。问题是，作者在外部的用力过大，使得小说内部的核心产生了缺失，也就是在这部小说里面，除了趣味之外，我找不到其他的东西，或者说，作者追求趣味和新奇性的巨大光环，掩盖住了小说的其他部分，使它们变成了缺失品，从而造成了小说的局部成功。另外，虽然这篇算是一个叙述视角很有意思的小说，但是作者的语言还是流于平庸，缺少更独立的、更有力、更有节奏感的叙述状态。

作者: 樊健军 时间: 2007-8-4 13:58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亢蒙在2007-6-16 18:56:58的发言： 我的意思如果你不明白的话，我直接说：这篇小说整体上寻求一种叙述的趣味性与新奇性，从叙述视点的切入点可以看出，作者本人在小说外部进行的工作很成功，让狗和人之间的产生了一种滑稽的互动，细节部分的拿捏也很到位。问题是，作者在外部的用力过大，使得小说内部的核心产生了缺失，也就是在这部小说里面，除了趣味之外，我找不到其他的东西，或者说，作者追求趣味和新奇性的巨大光环，掩盖住了小说的其他部分，使它们变成了缺失品，从而造成了小说的局部成功。另外，虽然这篇算是一个叙述视角很有意思的小说，但是作者的语言还是流于平庸，缺少更独立的、更有力、更有节奏感的叙述状态。</div>俺是小说学前班,你这么说俺就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

欢迎光临黑蓝论坛 (http://www.heilan.com/FOR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