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国庆七天荐(五)】横光利一:时间 [打印本页] 作者: 鳜膛弃 时间: 2007-10-5 10:46 标题: 【国庆七天荐(五)】横光利一:时间 <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font face="宋体, MS Song"><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size="4">时间</font><br />[日本]横光利一</span><span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许秋寒译</span></font><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我们戏班都靠团长养活,可他外出办事已经一个星期了,仍不见人影。这天,高木打开团长留下的提包,里面竟一无所有。看来团长扔下我们跑了。房租怎么办?大家一时没了主意。我只好代表大伙向客栈求情,说过几天会汇钱来等等,好说歹说,总算可以暂时住下去。</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然而,每次汇钱来,只是当场一阵欢呼。过后,谁家里汇来的钱揣在谁兜里,然后就背着大伙和自己最要好的女演员一起跑了。现在只剩下八男四女了。先说男的,高木,身高六尺有余,就一样儿不好,总认为周围的女人都对自己有意。木下,赌钱比吃饭重要,整天研究透视术,盼着有一天能隔着器皿看清色子。佐佐,白白静静、温厚仁慈,此人只要一喝酒,肯定舔玻璃。八木,多少有些变态,喜欢收集妇女用品。松木,喜欢扳腕子、玩腿角力,到一个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找台球。栗木,丢三落四,人称健忘王。矢岛,吝啬鬼,借东西从来不讲还。最后就是我,一共这么八个男的和波子、品子、菊江、雪子四个女的。这十二个人,与其说等到什么时候也不会有钱汇来,不如说他们一开始就已知道不会有人给自己汇钱,而是指望着别人有可能得到汇款而留在这里的。客栈也看出了这一点,于是开始瞪大眼睛,盯上我们这十二个人了。而我们想的是不如谁也收不到汇款。因为如果一旦有人收到钱,肯定会偷偷跑掉,而最后剩下的人,势必自己担负大家的拖欠。于是我们之间开始互相猜测再过一段时间谁会跑掉,暗暗地互相监视着。然而,这种监视也不过最初的一段时间,没过多久,就顾不得考虑谁先逃走了,因为我们一天连一顿饭都吃不上了。渐渐地,大家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纷纷议论,每天从早到晚光喝水怎么行呢?商量的结果,只有一起逃走。大家一起走,即使有一两个人追来也不那么可怕,要是万一谁没走,剩下一个人那可不得了。所以大家发誓,要走一定一起走。另外,要逃,必须一个一个地出去,否则,一旦被那些帮凶们发现,就谁也别想走了。当时客栈只允许我们出去洗澡。每天洗澡的时间对我们盯得不紧,这是逃走的好机会。我们商量好,找个雨天,晚上,沿着海边,走险峻难行的路,免得走平道被抓住。事情就这样定了,于是开始等待时机。</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就在大伙商量逃走之事的隔壁房间里躺着因胸膜炎倒在舞台上的波子。提到波子怎么办,大家都沉默不语,认为没有办法,只能让她继续留在此处,只不过没人明说罢了。当时我也想,为了十一个人能平安逃出去,不得不把波子一个人留下。可是,我们商量完,我路过波子房间的时候,她突然爬过来,抱住我的一条腿不放。哭着对我说:“如果大家要走,我也走。”我连哄带劝,她好容易才松开了手。于是我只好再去找大伙商量。</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我又把大伙召集在一起,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我要说什么,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好像在说,你可别干傻事。可不管怎么说,第一,波子强烈要求和大家一起走。第二,我们毕竟是同吃一锅饭的伙伴。“求求大家,带她一起走吧。”我说到这里,坐在我旁边的雪子抢着说:“波子曾经送过我一个漂亮的鞋兜,不带她一起走,我心里不忍。”紧接着菊江说波子送过她梳子,品子也说收过波子的礼。总之几个女的都同意带波子一起走。男的谁也不做声,只是不停地拽我的和服袖子,意思是让我别听女人们的。为了说服他们,费了不少口舌,诸如反正大家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等等,最后总算达成了共识,大家一起走。</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想到逃走,要在海边悬崖上走五六十里山道,有时还要爬山,而且还得背个病人,实在不是件易事。特别是为了不让帮凶们看出破绽,必须等个雨天,手里拎一条毛巾,装成去澡塘的样子,一个一个地出去。眼下大家都吃不上饭,每天都在饿肚子,所以,无论如何要摸黑逃出去,哪怕是到下一个车站也好。想到这里,我走到波子的枕头边,让她站起来试试能走多远。波子刚站起来,一下子就蹲在被子上了,说是眼前发黑。看上去,她软得好像没有骨头一样。见到这种情形,我又想,我是出于同情而说服大家带波子一起走的,现在的状况,倒不如让她留下来,对她本人和大家都有好处。于是我对波子说:“你是不是先留在这儿,客栈对你一个病人是不会怎么样的,等我有了钱,马上给你寄来……”听到这话,波子“哇”地哭出声来。她说:“要是把我一个人扔下,还不如先把我杀了呢。”弄得我一时左右为难,好不容易说服了大家,现在我又要让她留下,自己是不是太随便了,怎么跟大伙说呢?没有办法,波子的事只好按原计划办。于是眼巴巴地等着雨夜的到来。等,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谁去澡塘的时候,带上一件和服,送到当铺里,换几个钱,买回豆沙面包来,大家分着吃。要么就是强卖出一件衣服,凑点钱去洗澡。这样一来,不但什么事也没做成,反而不知不觉地花掉了大家的车票钱,所以现在连一枝烟的钱都不能乱花。</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就在大家度日如年,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天早晨,下起了秋雨。傍晚,雨越下越大,简直像暴风雨一样。我们逃走的机会终于来了,从早晨开始,就在商量程序,只等夜幕降临。其实,我对安全到达车站后,谁跟谁一起走,倒真有点兴趣。因为我们剩下的十二人,并非都因为没有钱,有的女人是因为与两三个男的都有难舍难分的交往,所以我一直认为肯定会有骚动。可是,直到夜晚逃走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迹象。有一两个人开始拿着毛巾往外走了,我想,想一起逃走的男女肯定会人不知鬼不觉地很自然地走掉。我也开始帮助做逃走的准备,说是帮忙,其实也只是拿一两件换洗衣服,用包袱皮包好,扔给事先在墙外等候的同伴。因为在这个时候,不敢保证不会有人说“他提出带生病的波子一起走的,干脆扔下他们俩算了”。一旦有人这么说,这帮家伙真干得出来。所以我让高木等到最后,我拿一条毛巾搭在肩上,背着波子,冒着雨向事先定好的会合地点——竹林走去。</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竹林里,十个人顶着三把粗制雨伞。木下拿着大伙的东西去当铺换钱了,等了一阵子还不见回来,大家有些焦急,也有些不安。虽然谁也没说出来,但从大家面面相觑的表情可以看出,都在担心木下会不会拿着钱自己跑了。就在这时,木下拿着十块钱回来了。不管怎么说,得先去填饱肚子,正好最后出来的高木也到了,于是十二人朝面馆儿走去。松木提出,这么多人一起走,很容易被发现,不如分开走。大家也觉得有道理,但只有一张十元钱的纸币,没法把钱分给每个人。想让一个人到街上去破开,又怕那个人拿着钱跑掉,所以这张十块的票子有没有都一样,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人说:“别磨蹭了,说不定客栈已经知道我们逃走,派人追来了,真要追上来,我们都空着肚子,想跑也跑不动,不如买点面包来大家吃。”但说到让谁去买,又引起了大家的担心,谁也不做声了。因为我背着病人,跑不了,逃不掉,所以矢岛提议由我带着钱,大家也都同意。这么重要的钱,拿在我手里,大家肯定都要盯着我,那太没意思了,倒不如让波子这个病人拿着,让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波子身上。于是我把钱揣到波子的怀里。刹那间,被大家看作瘟神、累赘的波子,像是一个盛钱的保险柜背在我背上。大家很自然地以病人为中心在竹林中行走。我们决定,由男的轮换着背波子,有个人数数儿,数到一百就换一个人背。说到谁第一个背,八木提议以划拳来决定。第一第二回合之后,就剩下两个人了。这两个人嘴里喊着,手指比划着,你来我往,逗得在一旁看着的女人直笑,有的说八木的手势好看,有的说木下的拳头攥得紧。终于决定了背波子的顺序。这时先走的已经出了竹林。</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大风刮得雨往后打,十二个人只有三把雨伞,平均四个人一把,不得不让打伞的人在前面,排成一列纵队前进。像保护神像一样把病人波子放在正中间,然后是女的,再后是男的。这时佐佐跑出来喊:“咱们不去吃面条了?”听到喊声,大家又停下了。不过这时,大伙最关心的不是吃面条,而是怕被追来的人抓住明天连水都喝不上。如果今天夜里能翻过山头,明天就好办了。于是一行人拖拖拉拉地像一条大青虫一样在黑暗中蠕动。走着走着,女人们露出棉花的坎肩,在雨中发出了啪嚓啪嚓的声音,弄得人们一惊一乍,不时地回头看,以为有人追上来了。这时,栗木对大家说:“即使客栈发现我们走了,派人来追,也不会一下子发现这条山路,肯定会朝另一条大路去追。”这么一说,大家心情平静了一些,不过,这条路谁也没走过,前面究竟怎么样,无从知晓。大雨冲洗过的沙地上,大石头一块块地显露出来。大家拼命走着,显然越来越不安,因为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木村,显出很沉着的样子,顺嘴胡诌些带有社会主义情调的东西。当他说到“团长这家伙,害得我们好苦,要是见了他,非狠狠地揍他一顿不可”的时候,勾起了大家对团长的愤恨,个个怒气冲天。一个说,光打他还不够,得把他扔到海里去。另一个接着说,扔到海里也不解恨,得用石头砸碎他的脑袋。还有的说,得用烧红的火筷子烫他的喉咙。又一个说,烫他的喉咙也不解恨……正说得热闹,一直沉默的波子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背着他的八木吓得原地站住一动也不动,挡住了路。</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怎么了?快走啊!”</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后边的人催促说。病人在八木的背上哭着说:“把我放在这儿,你们走吧。”波子突然说出这话,弄得大家莫名其妙。一问才知道,病人的症状加重,内脏出血了。知道了原因,大家都傻了,束手无策地在雨中叹气。八木说:“波子的情况,你们女的看该怎么办?我们男的不懂。”“现在需要干的布。”话音一落,便有人扯了自己的贴身衬衫递过来。一行人继续向前走。病人觉得过意不去,又哭着对刚换上来背她的松木说:“还是把我放下,你们走吧。”她哭着唠叨个不停,松木吓唬她说:“那我可真把你放下了?”这下波子哭得更厉害了……</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稍平静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大家都饿了,不知是谁先说:“明天到了街上,我得去吃猪排。”另一个说:“我去吃寿司。”又有人说:“寿司不行,去吃鳗鱼。”还有人说:“我想吃牛肉。”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地根本顾不得听别人的话,说起了这个好吃,那个香,在什么地方曾吃过什么等等,越说越起劲,简直像一群熬得够呛的动物。</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我和大伙一样,饿得只想从道边的田里找点什么吃的。出了竹林,走了一阵,一块田地也没有。右边是岩石,左边是数百尺高的悬崖,隐隐地能听到崖下的浪声。现在,大家只求别从这四尺宽的路上滑下去,用和服腰带牵着,摇摇晃晃地跟着雨伞往前走。这是一条崎岖的山路,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有时风吹得大雨好像从下面往上泼,有时不得不贴到岩石上,被雨打得一会儿伸,一会儿缩地摇曳在悬崖上。不管怎么谈美食,大家都不眨眼珠地盯着前面的路。说着说着,似乎意识到说得再多也白搭,根本饱不了肚子。所以一个开始沉默,又一个沉默,不一会,大家都不做声了。只有风浪声中夹杂的数背病人的步数的声音。听不到喘气声,甚至连咳嗽声也没有,大家都在沉默,都在恐怖地思考前面会是什么样子。这沉默就像握在手心里一样让你清楚地感觉到。</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有时病人出血厉害,要在岩石上面朝大海为她换上男人们脱下来的内衣。有时要换人背,或者病人负疚的哭声越来越大,打破一队人的沉默,不知不觉又谈起美食来了。有人制止说:“别说了,越说越想吃。”立即有人反驳:“我们听听就不饿了。”还有的说:“能喝口水也行。”说着便去舔顺着雨伞滴下的雨水。遇到路边有棵小树,揪下树叶边走边吃,真是一群饿鬼,让人哭笑不得。我也一样,衣服早就湿透了,嗓子干得冒火,张着嘴接风吹到脸上的雨滴,而且不断地嚼着树叶。这时,八个男的都轮了一遍,又该我背波子了。尽管我全力想着背上背的是个女人,但两腿还是迈不开步。呼吸困难,眼前发黑,胳膊开始发麻,两腿像中风一样地打趔趄。一会儿咬了舌头,一会儿头碰到前面打伞人的身上。后面的女人数到近九十的时候,我恨不得一下子把病人放下来,可又怕她感觉到了哭得更厉害,于是硬挺着、忍着,我的眼皮直打架,怎么也睁不开。好不容易坚持到换人。不过每一百米就要换人,每八百米就得轮一次,休息的时间可想而知。而且越来越饿,所以觉得身上的病人也越来越重。这时,病人说不愿意夹在中间,希望走在最前面。这样,背的人也不用担心被甩掉了,或许心情会好一点不过被后面的人催着走,实在很累。这时我想到,也许别人也这么想,我提出带着病人一起走,才使大家受这样的苦,眼看大家都要累垮了,我有责任。甚至想,是把病人抛到海里,还是我和病人一起留下来让大家先走?</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然而,眼下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了,我现在产生那种想法,又能顶什么用呢?眼前一个个满脸淌汗,脸色发青,眼睛直勾勾的。有人半天打不出哈欠,突然发出一阵怪声。我坚持不住,倒在了旁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几乎要崩溃了。这时病人又哭起来。“还是把我放下吧。”几个女人的头发、和服都湿透了头发紧贴在脸上,简直像个幽灵。和服内裙的颜色透到和服外面,连随身带的小化妆盒钱包里面都是水。“浑身这么沉重,还不如一狠心早点儿死了算了。”菊江说。“那还不简单,你从这儿跳下去吧。”八木开玩笑说。八木的这句玩笑不要紧,惹怒了疲惫不堪的栗木。栗木气愤地问:“别人难受的时候,你开这样的玩笑,什么意思?”也许是因为这点儿不值得的事被逼问的原因,八木也不示弱,他反过来问栗木:“就说我和菊江开玩笑不对你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呀!你再喜欢菊江也白搭,你不是亲眼看见她和高木在一起了吗?”八木说走了嘴。这时,一直一声不吭的温厚的佐佐,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刀用力朝高木刺去。高木躲闪得很快,拼命在悬崖上跑,佐佐在后面紧追不放。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呆的栗木,似乎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的敌人不是八木,而是高木和佐佐。于是朝着二人追去。黑夜里,菊江一边注视着这一切,一边抽抽搭搭地说:“都是我不好。”我发现菊江在我旁边,立刻对她说:“快去制止他们!”菊江却说:“我去没用,这事非你不可。”我们正说话的当口儿,又发生了意外。我身后的品子突然向菊江猛扑过去,拉住她的衣襟,牙齿咬得吱吱作响,气狠狠地问:“你到底跟哪个男人好?”也许品子刚刚察觉到别人抢走了自己的男人。这时,罪魁祸首八木也发火了,一把拽倒了品子,大声吼着:“你的男人到底是谁呀?”眼前这一幕,让我大吃一惊。看来这场纠纷还要扩大下去,在这个时候,如果再有人受了伤动不了,结局无疑是全体覆没。想到这可怕的结局,我立刻步履蹒跚地追赶前面争斗的三个人,因为他们手里有一把刀,身边的几个人再吵,没有凶器,总归好一点。“等等!等等!”我边跑边喊地追出了二百多米,只见三人倒在路旁边一动不动。我还以为其中一个被杀死了呢,再仔细一看,三人都睁着眼,气喘吁吁地看着我呢。“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在这种时候,为女人而争吵,万一谁受了伤,岂不是大家的损失!”我这么一说,加上当时三人都累得半死,这场争斗算是暂时平息了。我调回头去找病人,没想到这边却是风波又起。病人在矢岛的背上哇哇大哭,八木和木下躺在地上,二人扭在一起呻吟。几个女人呢,我想这时恐怕连她们自己也闹不清究竟谁抢了谁的男人,究竟哪个男人真正跟自己好,一个个傻呆呆地直立在那里,连那边三个人的情况也没问一声。</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至于这场纠纷,我早预料到迟早会发生,因此并不觉得那么吃惊。然而发生在这样的时候,在悬崖上突然打起来,倒是出乎预料。眼下我并不关心谁想跟谁打,我们这一伙人如何继续前进才是最重要的。</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sp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八木和木下以前关系就不好,再加上这二人都好争女人,所以即使我劝他们,两人也不会停下来,也许他们躺着争斗要比站起来背病人舒服,所以两人就像腿交叉在一起休息一样躺在地上斗个不停。我想,如果两人谁也不受伤的话,让他们再打一会儿倒也无妨。他们在地上滚,我也趁势休息一下,于是一屁股坐在他俩的头前。只见二人精疲力尽,一动不动地喘着粗气。我想该收场了,于是对他们说:“你们这样躺到什么时候算了结,要么就正经八百地打,要么现在就停,我们也该往前走了。前边那三个人已经说了,</span><span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为女人争吵不值得,他们已经和好了。”听了这话,八木和木下也慢腾腾地站了起来。</span></font><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与高木、佐佐等汇合,一伙人继续赶路男的仍然轮换着背病人。干的内衣都用完了,女人的衬裙也没有了,只好把男士们的裙衬撕下来给病人擦拭。想来也真好笑,女人们的不忠,竟会引起男人如此激烈的争斗刚才这番械斗,显现出几个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谁是谁非难以判断。然而到了极端现在又平静地保持均衡,形成了自然的平和的单调,这不禁使我又好奇又畏惧。没过多久,由于饥饿,我们一行的安静与平和变成了超出个性的兽类的平静。我也如此,饿得前心贴后背,渐渐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嘴里没有唾液,反上来的粘糊的胃液又苦又涩,眼边发热,带着烟味儿的嗝一个接着一个。这一伙人或许是因为刚才那场格斗耗尽了体力,大家都一声不吭,闷闷地低着头在雨中行走。只有病人在背上不停地哭,在大家都如此虚弱无力的时候,倒好像病人是最结实的。不知这黑夜中的悬崖究竟还有多长,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从悬崖上越过。因此,与其说大家精疲力尽,倒不如说心情沉重。当时我们根本不考虑希望、光明之类遥远的东西,脑子里满是两分钟后会饿成什么样子,甚至考虑眼前这一分钟怎么渡过,而能够思考的时间又充满了饥饿。我仿佛觉得在这无边的黑暗中行走的不是我的肉体,而是我的胃,我的胃在吭哧吭哧前进。我清楚地感到,对我来说,时间就是胃的量。</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从傍晚出发到现在,我们大约走出了三四十里,连男士们的内衣和裙衬也被病人用光了。就在这时,忽然发现半山腰上有个窝棚。开始,走在前面的人还在争论是岩石,还是窝棚,现在看清了,是一间废旧的水车棚于是决定进去避避雨休息一下。一进去,横七竖八的蜘蛛网粘了一脸,里面散着霉气,可见已很久没人来过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一块三四平方的可以避雨的地方,于是十二个人蹲在一起。八木想,这里既然有水车,肯定有水。不过围着窝棚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一滴水。再看这水车,水门已经朽得不成样子,叶片上长了蘑菇,哪儿会有水呀。</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人一蹲下来,身上落了汗,湿衣服溻着,很快就冷得直哆嗦。特别是三点以后,更感到了秋夜的寒意,有的人蹲不住了,可站起来又蹲下,蹲下又站起来,又累又饿的这一帮人,站也不是蹲也不是。有人提议燃火取暖,无奈谁也没有火柴。这时,有人把和服外面的短褂脱下来,让病人坐在中间,然后是三个女的。男的在外面,张开双臂,就像蜂斗菜茎一样,把女的包在了中间。然而,寒气逼人,一伙人很快就冻得牙齿格格地响,结结巴巴地话也说不出来,想哭的也只是不断流泪,颤抖着哭不出声来,就像颤动的海蜇。过了一会儿,坐在中间的病人好像连颤抖的力气也没有了,缩着脖子一动不动。旁边的女人又说开了,有的说,我要是死了,把我的头发给我母亲寄去,这是我们老家的风俗;有的说,万一我不行了,把我的大拇指割下来送给我家里;还有的说把我的眼睛给寄回家去。大家的膝盖开始发麻,腰也直不起来了,终于疼到了脖子。这时栗木突然抽抽搭搭地说:“我小时候用石头砍过村里的神像,这是报应。”高木也说:“我欺骗女人太过分,是老天在惩罚我……”这话好像刺痛了大家的心,七嘴八舌地说了些什么就一起哭了起来。我好生奇怪,饥饿、寒冷、四肢疼痛,死亡就在面前,这就是现实,到了这个时候,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因为我与大伙稍稍离开了一点儿,于是一边找块木头坐下,一边思索下一步会怎么样。在这不知所措的时候,不知不觉迷糊起来,好像睡神将夺走我的知觉。再一看大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都不颤动了。让他们这样睡下去,不就死掉了吗?于是我一边拍打摇动他们的脑袋,一边大声说:“快醒醒,现在睡要死掉的。如果发现谁睡了,快把他拍打醒!”要与想夺走我们知觉的怪物作斗争,必须有武器,这武器不是别的,就是知觉。然而保住知觉又谈何容易。说话之间,我又困得不行,我迷迷糊糊地想,睡神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这时,意识到自己马上又要睡着,于是“哈”的一声,不管它是什么怪物——从胸部把抢夺我知觉的家伙扒拉开,使自己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我遇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东西。就在我频繁地来往于生死之间的时候,我感到了平时不曾感觉到的温和的时间。可是就在我想再往前走一步,看一眼知觉消失的瞬间的时候,又“哈”地一声醒过来了。只见眼前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好像马上就要睡着了。 </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醒醒!起来,快起来!”我拼命地拍打他们的头。总算是打醒了,有的人迷迷糊糊地勉强睁开眼睛,但马上又摇摇晃晃地歪在旁边的人身上了;也有的马上意识到自己已濒于死亡的边缘,睁睁地眨巴着眼睛,显出恐惧的样子;还有些被我打醒后,想到自己有拍打别人的义务,于是赶紧拍打身旁还在睡的人。一时间,停止运转多年的废水车旁边出现了相互殴打的场面。这种殴打稍一减弱,睡神就会趁虚而入,立刻来吸吮甚至夺走我们的知觉。所以,我毫无间断地又是揪头发、又是打嘴巴。有的吃了铁拳,有的被打得脸上留下印痕。总之,防止睡神侵害的动作一分钟也没有停止。因为一旦停下来,这些人就会掉进死亡的深渊。我不断用力地拍着、打着……就在我凝视其他十一人动作的片刻,我的知觉溶入极端的快乐之中,似睡非睡犹如腾云驾雾。快乐——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死之前的快乐更幽雅、更华丽、更晶莹的了。我的心境,就像舔到了新鲜的果汁,异常感慨,以至哽咽起来。可见达到无我是何等的不容易。我似乎飘然入云,清爽的空气中到处是连绵不断的色彩斑斓的波浪,这究竟是生还是死?莫非这就是谁也不曾见过的时间这个怪物的容貌?当时我想,如果我已经死了,那么全世界的人都与我一同消失了,我感到十分愉快。那我就杀死所有的人?可突然想到,现在与死神之间的游戏是诱惑。尽管我仍十分想睡,但还是咬着牙用力伸出双手胡乱地拍打我面前要睡着的人。这种努力完全是为了不让别人死掉。为什么此时此刻,我这种暴力般有害行为,对人们却是有益的呢?即使我们死里逃生,也已经不能想象真正死的时候,会像现在毫无忧虑地舒舒服服地死去。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让大家活下去,不断地揪女人们的鬓发,不停地拍打,用一只脚踢男人们。这究竟是爱,还是天性?我十分清楚大家今后的不幸,想到此事,我甚至有自缢之心。但我还是拼命地救他们,尽管会增加他们的痛苦,也许这才是真的帮助就好像与多年来一直向我进攻的不幸斗争一样,“死!死!”我一边喊着,一边拼命地胡乱拍打着。渐渐地一个个都被打醒了。就好像眼前就是夺走自己快乐的坏蛋一样,劈劈啪啪地更加激烈地打起旁边的人来了。于是谁也不能再睡了,有的人虽然睁不开眼,但手却能伸出去打别人。又是踢,又是打,宛如小说或戏剧中的武打场面。打了一阵,又开始睡了。开始大家像个花蕾一样紧紧地围成一团儿,渐渐地变了形状。有的头到了别人腿缝里,有的大腿挨着别人胸口。虽然还在打,但不知是打了谁,也不知道打的是哪儿。如果有谁想悄悄地停下来不打,那他就会死掉,因此,必须尽量打到每一个人,不断地搅乱,不能让一个人没有动静。然而睡神这玩意很可怕,谁的动作大,它就会更猛烈地向他袭来,使他沉默。没过多久,我也睡了。有人打了我的头、膝盖顶了我的腰,才把我刺激醒。每次醒来,我便拼命打,打一阵儿又倒在大家的身体之中。就这样,我们一会儿醒一会儿睡。与此同时,窝棚外面已在发生着变化,雨已经停了,借着从顶棚已经倒塌了的墙壁缝隙透进来的月光,可以看清窝棚里的蜘蛛网为了消除睡意,我想到外面去,但两条腿不听使唤,抬都抬不起来,只好爬了出去。月光下,远处的山和海清晰可见。这时,旁边的佐佐一个劲儿地拽我袖子,看他时,他也不说话,只是惊惶地指着对面的山崖。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一线细细的流水,在月光下闪着光微微作响。“水,水!”我想喊却喊不出声来。佐佐手扶膝盖,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挪,终于靠近了山崖,足足地喝了一阵,恢复了元气,于是大声喊:“水!这儿有水!”我也跟着小声喊起来。</font></span><span lang="EN-US" style="mso-bidi-font-size:10.5pt"><br /><br /></span><span style="font-family:宋体;mso-bidi-font-size:10.5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font face="宋体, MS Song"> 如同已经得救一样,窝棚里的人虽然走不动,但都抢着先往外爬。月光下,一张张暗淡无光沾满了蜘蛛网的脸轮换着贴近岩缝儿。略带岩石味儿的清水,从“五百罗汉”的喉咙渗进五脏六腑,一种像被针刺了一样的感觉一直传到足尖,顿时有了生气。我们这才真正清楚地感到自己还活着,于是对着月亮欢呼。发泄了一会儿,又去岩石边喝水。忽然,我想起我们把病人一个人扔在窝棚里了,闹不好她会睡死过去。于是对大家说:“快想想办法,给病人弄回去点儿水。”“真糟糕,怎么把病人忘了呢!”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高木提议用帽子装水,可是接了一帽子水,没走几步就漏光了。于是用五六顶帽子重合在一起,再去接水,总算不像刚才那样一下子就漏光了,但拿到窝棚里肯定还会漏光。这时佐佐出了个主意,十一个人像接力一样地排起来,用传递的方法运水。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好,于是以五六米的间隔排开,排在最后,等着给病人喂水。这之间,我不断地摇晃着她。病人的皮肤上还留着刚才被打过的红色痕迹,可任凭我怎么摇晃,就是晃不醒她。于是又揪住头发晃她的脑袋,晃了一阵,她睁开了眼,但两眼死盯着一处,一点神也没有。这时正好帽子传过来了,里边的水几乎漏光了,我把仅存的一点儿水一滴滴地滴入病人的口中。她这才醒过来,扶着我的膝盖,环视四周。“快喝!快点!不然就全漏没了。”喝完这点儿水,我又把病人的头放在我的膝盖上,等待再传过来的帽子。帽子一次次传来,清水一滴滴落到病人嘴里。我眼前浮现出“罗汉们”疲惫的身影,他们在月光照射下,在远处的清水旁不断地喊着号子,拼命地攀登着陡峭的山崖。我把“罗汉们”传过来的宛如月光落下的水滴不断滴入病人口中。<br /><br />本篇选自《外国文学》1999年 第4期<br />【黑蓝鳜膛弃校对,转载请注明黑蓝及录入人】</font></span></p>作者: 亢蒙 时间: 2007-10-5 13:10
<p>最后一段让人热泪盈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