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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去海边 [打印本页]

作者: Zebra 时间: 2007-10-29 21:33
标题: 去海边
 “把种子都扔进水里吧让我们来种热带鱼。” 　　　　　　　　　　　　　　　　　　 ——Zebra boom《日记》 关于那趟海边旅行的照片一共有九张，其中一张里并没有我。还有一张，是合照，但这张照片在不久后搬家时弄丢了。同时弄丢的还有一只手表，一副边角处有点磨损的扑克和一封已经撕开的信。我到现在仍记得信封上邮票的图案（一种修长的、茎部长有剧齿的花卉），但照片拍摄的日期，我却完全忘了。 照片是用一部崭新的照相机拍的，那部机子只要小心谨慎，还可以用上许多年。机子是谁的，电话中那个声音说，你肯定记得。然而我确实是记不得了。这声音（急促中又有点沙哑）倒使我想起了那一天海边的阳光。正值正午时分，又是夏季，本来就猛烈的阳光，因为四处都那么地空旷、静寂而显得更汹涌，照得人的太阳穴发涨，不想说话，连那些关于大海惯用的赞美的话也懒得说了。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在阳光下感到非常不舒服，我们仍然忍住了，没有逃走。现在那种阳光我仍能感觉到，仿佛身临其境，“你最近怎么样？”电话那头的声音在问。“还好，”我说，“你呢？” 　　不知是谁提议到海边去的，这事到现在还是一个谜。家住市中心繁华地带的Ｇ后来搬离了这座城市，他曾告诉我，这件事原本是某某提出来的，但她一直否认此事。后来，我与她也失掉了联络，于是，这次活动是不是真的有一个组织者，就变得模糊不清了。再说，为什么是海边呢？应该去海滨浴场，或者是水上乐园。我们去的地方只有一片沙滩，除了贝壳、季侯风和单调、枯燥的海洋，就只剩下我们这一群不速之客了。那天，我正看着一盆快要枯死的植物出神（该不该给它剪枝？），电话铃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下午去那边吧，去吗？”我立即就答应了，像是听到一个咒语。 　　大部分时候，我们把Ｄ市的海叫做“那里”、“那边”。“你去过那里吗？”“他们上周六才从那边回来，是开车去的，听说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暴雨，真倒霉。”其实，那是顺着海岸延伸的一片狭长的三角地带，一片风景区，通往那边的路顺着山脚往前伸展，山的轮廓在汽车玻璃里消失无踪的时候，海就开始了。这座山，大家把它叫做枫山。当地人如果说：“到枫山那边去。”其实就是到海滨去，这早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如果你朝人问路，说“到海滨浴场怎么走？”他还会愣一会儿，然后才回答你说：“哦，你是说枫山吧。” 　　关于大海所能做的想象并不多。在父亲书橱的最底层，在一堆早已被弃置的旧书报里，《海的女儿》这一类的标题、泛黄的书页散发出的气味，还有一些印刷得十分粗糙的插图，构成了我对大海的最初印象。在这些插画里，一蔟蔟的浪花堆挤着，像小女孩头上的卷发。飘荡在海面上的船只都是三角形的，俨然鲨鱼的鱼鳍。在被画成一道简单直线的海平面上，往往饰有一个小小的灯塔，涂成突出的白。而我对海的想象，都是由灯塔上那个似乎永远在朝外面眺望的窗口引起的，就如同长大以后，从一条响尾蛇眼里的微弱亮光去想象死亡一样。 　　后来，对海的想象只剩下那么一点，完全寄托在Zebra boom的歌声里了。Zebra boom关于海边的歌有两首，其中一首的前奏很长，可只有几句歌词，另一首则是完全不同风格的。它们都被收录在同一张专辑里。主唱Zebra据说和她的继父有暧昧关系，但也有人说是他强奸了她。这些都没有事实依据（新专辑的封面是一只猫头鹰的全身像）。不过，倒有人亲眼看到她刺伤一只流浪猫的眼睛。她的继父是另一个乐团的成员，一个吉他手，这个乐团的出名程度远不如Zebra boom，他们也从未唱过一首与海有关的歌。可以肯定的唯一事实是，那只猫只有两岁。 　　在我真的到海边去了以后那么久，我才喜欢上他们的歌。几乎是在同一时期，我也谅解了Ｄ市市政府为了吸引游客每年大量生产的小册子、宣传画和电视广告。那上头的海蓝的极不自然，仿佛是用油漆直接涂抹成的。过去我十分厌恶的，如今却渐渐接纳了。我仍会在听到广告中的男声旁白“浪漫的海滨之夜……”时笑出声了，却不再感到厌倦了。 　　我拥有的唯一一个关于大海的纪念品是一个贝壳。是在那次去海边的时候买下来的。一个普普通通的贝壳，只有核桃大小。我一直认为它的颜色与琥珀接近，假如把它放在耳朵旁边仔细听，还能听见风声。我把它和童年时代一些不用的东西（用塑料制成的小马、沙漏、磨坏的蜡笔）放在同一个盒子里。“其实这是一个哨子，”Ｇ说，“你真的要买？”他和我一起在卖贝壳的小摊子前站了很久。我明白他的意思，太贵了，不值得，在别的地方可以买到更好的——但我还是把它买了下来。“你会吹吗？”我问。“当然。”他说。 　　我当时所认识的G仅仅由几个片段组成，尽管从海边回来后，他成了我最愿意与之亲近的人之一。在前往海边的车上，他同我说起他养的那只狗，说起它棕色的毛是怎样一点点变得暗淡无光的。它已经病了许多天，变得格外衰弱、敏感，也越来越怕见人了。他常常发现它缩成一团，躲在一张椅子下面，或是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趴着，一动也不动。他告诉我他的父母都很伤心，认为它是一定会死的。一开始，他觉得它会很快就好起来，但渐渐的，他也相信了。死，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我给它最好的食物，但它连碰都不碰。它看着你的眼神简直是一个婴儿。他说。 　　我不作声，心里想着别的事。过了一会，他累了，睡着了。我很想叫醒他，问他那条狗叫什么名字，问他它得的是什么病，问他为什么相信它一定会死。不管他愿不愿意回答，总比我一个人醒着要好得多。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那么做。 　　第一个小时过得很慢，而其后的那么多个小时都变得极其相象，分不出彼此来。途中的时间以一种奇特的速度消逝，窗外倒伏的景物也在呼应这种速度的存在。抵达的愿望被不断地向后拖延，使你的头脑里不禁产生了错觉，仿佛用以量度时间的单位和我们的坐标也改变了。这改变在不知不觉中发生，那样轻微，假如不是细心留神便难以观察到。时间像一个成熟的石榴，或是在蒸发的液体，张力聚积、停留在表面。也许改变是在梦中发生的，也许只有在梦中我才能抓住那无重力的奔驰，仿如羚羊般矫健的一跃。我忽然醒来，说不清已经是什么时候了，但我发现我独自醒着，在时间的神秘洞穴之中，沿着钟乳石下滑的水珠的数目，已经改变。下坠的力量改造着岩石，但事实上，它在到达岩石前就已经消散。 　　我不知我是怎么睡着的，我一直在期盼这样一个时刻出现：在我睡着时，突然，有人把我摇醒，指着窗外对我说：“我们到了，你看。”我在朦胧间看去，海的光芒扑面而来。 　　然而这一刻毕竟没有来。 　　只有最初的第一个小时最值得回忆，它几乎等于我们在旅途中花去的所有时间加在一起的重量。在这段时间里，车还没有离开我们居住的城市，那些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景物仍停留在我们的视野里，并像约定好的那样手挽手朝后退：马路两旁的骑兵模样的合欢树，后面傍着少女模样的细叶榕，市医院高高的、金色的圆顶，还有已经弃置的一座工厂斑驳的外墙……它们从未像今天这样饱满，这样从容。我们一一打量它们，把崭新的意义赋予它们。一切都是漫不经心的，但正是这种无意识勾了出了愿望的完整形状。而我们的好奇心也在这一个小时里完全挥发出来了。 　　与之相比，我们在海边逗留的时间变得无足轻重了。我们在当天夜里沿原路返回，天是灰蒙蒙的，G对我说，很有可能走到一半会下雨的，你有没有带雨伞？而另一些人则在谈论她们看见的一些海鸟，一个说那是海鸥，另一些人则坚持说，那是不可能的。这便是我所记得的全部了。 　　在回程中，在寂静的夜里，我想着我们所能看到的大海。假如我们有机会到别处去看一看海，也像今天这样看，海会有什么不同吗？所见的一切无非是单调乏味，连光线的排列也一样，连受热的沙滩的气息都一样，海的声音也是，连续不断的、有规律的呢喃，仿佛永远也不会变。关于这次经历。要不就保守秘密，不去说它，非要说的话，只好编造事实，只好说谎了。除了谎话，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在那之后，在Ｑ写给我的一封信里，她却把真相说出来了。在她三十二岁那年，她离婚了，和女儿一起生活。她的房子正面正对着远处的海湾。“我受够了，”她说：“我真想搬走，可是又能搬到什么地方去呢？晚上我总是睡不着，我老是做梦，梦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海上……”在更早的时候，在另一封信里，她说：“这里也有港口。女儿整天求我带她到海边去，我说有时间一定去，和爸爸一起去。我说，海有什么好看的呢？” 　　在约好的几个人中，只有Ｃ没有去。她一直留在这座城市里，结婚生子。她的小提琴拉的非常出色，但后来也弃置不学了。她说她还没有到Ｄ市的海边去过，她说她很想去看看，尝尝海鲜，看看景色，“可是，”她说，“太远了。再说，万一路上天气不好，怎么办？” 　　只有照片能够作为证据，证明那年夏天，我们确实到海边去过，证明那个“去吧，好吗？”的声音确实存在。然而，那些照片都出自同一人之手，一个游客，一个神秘的过路人，一个陌生人。因为他对相机的功能不熟悉（或者，也许他是故意的？），没有一张照片是一次就能拍成功的，其中有几张更是拍了好几次。照片上的笑容和姿势，都是对更早的一些时刻模仿的结果，因此。它们也不是真实的。为了让自己和第一次摆出了那个姿势（消失的模特儿、流产的底片）一致，那些站在海边的人像都拘束、僵硬。看上去十分不自然。然而，关于海，这是我们所能拥有的唯一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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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袁群 时间: 2007-10-29 23:43
不错。结尾不太好。发个长一点的看看。

作者: Zebra 时间: 2007-10-30 11:32
结尾是说最后一段吗，还是后面那一部分？ 长一点的啊……[em03]

作者: 袁群 时间: 2007-10-30 13:56
最后一段。参考顾老师的这一段话：如果我们把小说的叙事（叙述一个或几个故事）看作是生活的片断，那每个小说结束都只是一个休止符（简谱里的0）而不是终结符号（简谱里的‖），而很有感觉的、“像结尾”的结尾，则是在告知“此事告终”这样一个信息——就很难再写下去了。所以我就在怀疑，很像结尾的结尾，也许就是因为要满足作者心里潜藏的形式上的满足感，而非真正是对小说本身负责。当然，如果很像结尾的结尾和小说本身的需要契合在了一起，那自然就非常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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