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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手抓饼 [打印本页]

作者: 樊健军 时间: 2008-2-20 19:22
标题: [原创]手抓饼
 女人算计这一天很久了。在男人没答应之前，她就偷偷行动了。她怕自己遗漏什么，特意买了一个小本子，将要准备的东西都用笔记下来，小本子就放在手提袋里，笔也放在手提袋里，不管在哪，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想到了什么都可以记到本子上。这几年，她的记性一天比一天不好使，常常是拿起这个忘了那个，今天是口红不见了，后天眉笔又不知扔哪去了。那天指头上的钻戒不见了，她还疑心是保姆藏了，后来浇水的时候竟然在花盆里找回了。那是一盆栀子花，花早谢了，只剩下葱绿的叶片。它就卡在两根小树枝间，她被它的光芒刺着了，才发现了它。如果不是阳光照射，还不知哪天能找见呢。临出发前的一个星期，翻开小本子一看，上面已密密麻麻记了十来页纸，衣服，鞋袜，钢笔，铅笔，书包，复读机，动漫光碟，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衣服又分为夏天的和冬天的，羽绒服是鸭鸭牌的，内衣是三枪的；鞋子买了三四双，一双皮凉鞋，一双李宁牌的波鞋，还有一双雨鞋，一双棉鞋；复读机是三星的，书包是背背佳。甚至还买了一支派克钢笔，黑色的，握在手上沉沉的，有些分量。她携了保姆进进出出跑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将东西买齐全了，大大小小，装了七八个包裹。男人见了皱了皱眉头，说，买这么多东西做么事，给钱不就够了。男人就这德性，以为什么事都是钱能代表的，有了钱什么都解决了。在她面前，他从来不吝啬钱，不过他除了钱也没有别的什么。这么一大堆东西，都是用他给她的零花钱买的，连一个零头也没用完。当初，如果不是因为钱，说什么她也不会丢了家里的男人跟了他。一个比她大了将近二十岁的男人，头顶还秃了一圈，肚子鼓鼓的，像只癞蛤蟆。可男人的心并不坏，他始终把她当花一样养着，买了一幢别墅，请了保姆。要吃的有吃的，要穿的有穿的。还花了五六万，给她买了一条毛茸茸的小狗。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她做什么他都会顺着她，只有请保姆没顺她的意，她想从她老家请一个熟识的姐妹来，可他不乐意，最后还是从他的老家请了一个半老的女人来。她同保姆说话，每次都要卷着舌头，很别扭也很难受，有些话也就没法说了。没钱的时候被钱堵得紧，有钱的时候又被别的什么憋得慌。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拿得动？男人说。那你陪我去呀。女人说。工厂事多呢，我走不开。男人说。就你事多。女人嗔怪说。嘴虽然撅着，心里头却暗暗高兴，他不去她就自由了，想去哪去哪，没什么束缚了。要不，迟一点回去？等忙过这一阵子，我陪你去。男人说。不，你忙你的，我一个人回去。女人说。原来就说好了，女人三年不回去，现在三年过去了，他没理由再阻拦她。女人原本打算夏天回去，趁着孩子暑假，她可以多陪他些日子，可男人说抽不开身，就推到秋天了。秋天是生产旺季，客户多订单也多，男人想去她也不放心，那么大一个摊子，稍有闪失损失就大了。她不能误了男人的事。秋天过去了，转眼就是冬天，她不能再等了。男人么，有心的时候，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闲着，就像他追她那阵子，哪天不在她面前转几个来回。而现在，女人感觉男人没那么热烈了。过了二天，男人说，你收拾一下吧，明天出发，我开车送你去，三天，顶多三天。女人忽然笑了，吊在男人脖子上，在他脸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两个鲜红的唇印。他很在乎她的，她毕竟是他抢来的，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她很想他不送，但又不敢违拗，虽然有时会撒娇式的顶几句嘴，一旦落实到某件具体的事情上，她总是顺着他。不像以前，前夫在她面前总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像她在现在的他面前一样。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其实男人也不一定要亲自送她，派个司机，什么事都解决了，但最后还是他自己开了车去，连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裹都是他拎上车的。颠簸了近十五个小时，她终于回到了老家，不过没回乡下去，而是在县城找了一家旅店住下了。男人很累，上了床很快呼噜就响了起来，她却久久不能入睡，睁着双眼躺在黑暗里。另天，女人很早就醒了，一个人悄悄起了床，悄悄洗漱了，上了点淡妆。女人弄妥这一切从洗手间出来，而男人还在床上酣睡，留给她一个侧着的背影，看来一时半会还不会醒。女人拉开门，悄然出去了，她想趁男人熟睡的这点时间找到那条巷子。天色才刚刚透了点亮，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薄纸，模模糊糊只是个影子。虽然是冬天，但这是个暖冬，晨风吹在脸上并不觉得冷，反而有一股透入肺腑的清新。女人立在街边，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对于县城，她是陌生的，去南方前只来过一次县城，而且是因为她要坐车去南方。她到过的也就是车站了。而现在，隔了这么久，车站在什么位置她也记不清了。她想找个人问问，那条巷子到底在什么地方。街上的行人很少，间或有一个也是行色匆匆，她还来不及开口别人早走过去了。后来，她远远看见了一个清扫街道的清洁工，循着声音走过去，在那人前面站住。那人驼着腰，依旧埋着头扫他的地，根本没有察觉她的到来。有落叶被扫起来了，贴着地面飞舞。哎，大哥。女人叫了一声。那人抬起了头，却是一张女人的脸，眉骨有些粗，手也很粗，但真真切切是个女人。女人红了脸，怔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问，大姐，去九曲巷怎么走？顺着这条街往前走二百米，有个十字路口，往左走，前面又有个十字路口，再往右走不远就到了，巷子口有块招牌，你注意看着。粗女人很热情，边说边用手连比带划，生怕她没听清楚。粗女人手指的方向是一条并不宽敞的街道，两边的人行道上栽了树，树叶快要落尽了，还有三片两片在风里招摇。她先是走在人行道上，怎么也走不快，因为树阻碍了她，有几次差点撞到了树杆上。女人爽性下了人行道，走到了街中间。可依旧走不快，鞋跟高了点又细了点，她的脚扭了一下，趔趄了一步，没摔倒。只是脚踝那儿有点痛，她的步子因此慢了一些。好在要去的地方并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她就看到了一块牌子，比一本书大不了多少的蓝色牌子，钉在街边的一堵墙上。牌上有三个字——九曲巷，巷子并不宽，勉强进得了车。女人入了巷，却不那么急切了，步子很细碎，像是一个散步的人。可她的眼睛没闲着，瞧瞧左边的门牌，又看看右边的窗棂，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这条巷子是陌生的，雕花的木格窗是陌生的，脚下的鹅卵石路面也是陌生的。挑着空菜筐的女人是陌生的，那个拉着大板车的男人看她的眼神也是陌生的。但女人坚持往里走，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快要走到巷子底部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块门牌——九曲巷113号，又是一块蓝色的牌子。那是一所砖木结构的老房子，临街的墙上竟残留着一些粉色。女人在粉墙前停住了脚步，她想不透这一堵墙为什么是粉色的。从九曲巷回来，天色完全亮透了，男人也起了床，握着手机守在旅馆门口。见了女人，男人脸上有些愠色，说，这么早上哪去了？打你的手机又关机。我到街上逛了一圈，手机丢在房间呢。女人还了一张笑脸，看你睡得正香，所以没叫你。男人本想说她几句，可见了女人一脸妩媚的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将手机塞回了衣袋里。女人也很乖巧，赶上几步，挽住了男人的胳膊。早餐后，男人要开车送她，可女人说什么也不答应，回绝得很坚决，她的理由是那条巷子太窄了，车子根本进不去。男人说送到巷子口就回来，女人说那又何必呢反正要叫个人帮忙的，男人这才没坚持。女人在街头拦了一辆出租车，男人将包裹从自家的车厢里拎出来，再放到出租车上。出租车的司机是个剃着平头的毛头小子，人很热情，三步两步走过去要帮男人，男人却拒绝了，平头笑着退到了一边。男人往返了三次，才将所有的包裹搬到出租车上。女人上了车，男人却立在车门边不走。早点回来。男人说。你耐心点嘛，我飞不了。女人半是嗔怪半是笑脸，闭上车门时还抛了一个媚眼。男人脸上有些烫，赶紧别了脸，眼光落在了车前方。出租车拐进小巷时，时间早过了八点。巷子里熙熙攘攘的，拎菜袋子的，骑自行车的，进进出出，还有些孩子穿红着绿在追逐嬉戏。三年了，那会儿孩子才五岁，现在都八岁了，还不知一眼能不能认出来。要是做娘的认不出自己的孩子，那是一件多么尴尬的事情。车里放了暖气，有些热，女人的额头上有了几点细碎的汗粒，她按了一下车门的按钮，将玻璃窗按下了一线缝隙，立刻有风吹了进来，感觉清爽多了。再怎么变也是自己的孩子，她不相信认不出来。女人想。出租车很快停在了粉墙前。女人下了车，却没有朝粉墙走去，而是靠着车门立着，好像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平头司机见女人没有动静，滴滴滴，响了几声喇叭。粉墙里闻声出来一个女人，一张瘦脸，年纪比女人稍大些，穿了件红棉袄。哦，是兰子回来了。瘦女人脸上绽开了笑。嫂子。女人也笑了，只是声音有些怯怯的，像是个怕生的孩子第一次叫人的样子。瘦女人很热情，几乎是跳过来捉住了女人的胳膊，一个劲地往屋里拉，傻站在这儿干什么呀，快进屋里坐。女人眼圈微红了，顺了瘦女人的力量往屋里走。她们说话的时间，平头司机早将包裹从车上卸了下来，在门口堆了小山似的一堆。不是说就看看么？还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瘦女人说。几件衣服，还不知合不合身呢。女人说。你买的肯定合身。瘦女人边沏茶边说。小宝呢？女人问。哦，刚才还在这儿呢，可能去巷子里玩了。你别急，我去叫他。瘦女人说。我也去。女人说。不远的，我很快就回来，你坐着歇歇吧。瘦女人说。女人便依了她，坐着没动，双手捧了茶喝，一边喝一边拿眼睛扫视了一遍屋子。屋子很简陋，同她原来的住房没什么区别，墙裸露着，只见灰黑的砖块。墙中间一片红红黄黄的，红的是一片三角形的小旗帜，花花黄黄的是奖状，有五六张，上面写着小宝的名字。女人忍不住直起身，走到墙跟前，用手在奖状上摸索了一阵，好像那奖状就是孩子的脸。摸过了，又回到座位上，眼睛仍是离不开那奖状。又盯了好一阵子。瘦女人还没有回来，女人又离了座，扣着茶杯去了门口，倚着门框立着。小宝会不会认不出娘了呢。不会的，哪有孩子不认识娘的呢，他一定认得娘的。女人想。胡思乱想的时候，只见瘦女人牵了一个孩子从巷子另头回来了。孩子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同想象的没什么两样。特别是那张脸，虽然轮廓大了一圈，可模样一点也没变，还是三年前的样子。眼睛很亮，睫毛很长，双眼皮，嘴唇皮很厚，这点很像他的父亲。小宝。女人在心里叫了一声。孩子却没回答，亮着两只眼盯着她，好像她是一个陌生人。快叫妈妈。瘦女人在背后催促孩子。妈。孩子迟迟疑疑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大声一点叫呀，小宝。瘦女人松了孩子的手，在他脑袋上抚了一把。妈——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整个身子朝前扑了过去，全跌进了女人怀里，还没完，两手又死死扣住了女人的两条腿。小宝。女人的声音也不成声音了，抖抖颤颤的，眼睛也红了，有泪顺着脸蛋往下流。瘦女人没再说话，从女人手中接过茶杯后便进了屋，留下她们母子俩相拥在门口。女人蹲下身，双手搂住了孩子的脊背，将他紧紧拥在了怀里。小宝，小宝。女人一边叫着孩子的名字，一边用脸摩挲着他的脸。小宝，别哭，妈这不是回来了么。妈不离开你了，说什么也不离开小宝了。女人将孩子拥得更紧了，孩子动了动，扭了扭头，可能是被憋住了呼吸。好半晌，她们才安静下来，女人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揩干了孩子的泪水。又在自个脸上抹了一把，纸巾落在地上的时候已不是一张纸巾了，而是变成了一个湿湿的纸团子。好好的哭什么呢，让别人见了笑话。瘦女人说。女人这才真正止住了眼泪，两只眼睛却像水蜜桃一样红肿了。在女人直起腰身之前，孩子拿手在她眼角抹了一下，那儿有一滴泪珠，沾湿了孩子的指头。进屋吧。瘦女人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她们三个人一起进了屋，女人让孩子坐在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而她却拽过一个包裹，三下两下，将包裹拆开了，从里面抖出一件衣服来。是件羽绒服，蓝颜色的，像天空一样纯净的蓝。她将孩子的外套褪了下来，给他换上羽绒服，拉上了胸前的拉链，衣服大小刚巧合身。她让孩子转过身，用手掌在他背上抹了一把，衣服平平坦坦的，没有任何皱褶。又退后两步，上下端详了一番，这才问孩子，喜欢么？孩子点了点头，说，喜欢。接下来，女人又拆开了另一个包裹，那个包裹里全是鞋。她先是拿出一双皮鞋给他换上了，皮鞋稍微有些松。垫上垫底就合脚了。瘦女人说。女人舒了一口气，将皮鞋脱了下来。又拿出一双皮凉鞋套在孩子脚上，凉鞋不宽不窄，好像特意替孩子订做的。最后换上的是一双白色的波鞋，孩子似乎很开心，拿脚往虚空处踢了一下。小宝可喜欢踢球了，一年要踢烂好几双鞋呢。瘦女人在旁边说。女人没接话，只问孩子，扎脚不？孩子走了几步，又向上跳了一跳，说，不呢。那就穿着吧，赶明儿妈再给你买个足球。女人说。往后，女人将其他的包裹全拆开了，钢笔，铅笔，书包，复读机，动漫光碟，摆了一地，五颜六色的，像开了一个杂货铺子。孩子抱起这个，又拿起那个，东西太多了，不知道拿哪个。小宝都成富翁了。瘦女人笑着说。妈，你怎么没给大妈买礼物呢？孩子说。嗬嗬，小宝不说妈还真忘了。女人说着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提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方盒，捏开盒子，是一枚闪着银光的白金戒指。嫂子，这是我特意从珠宝店里挑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女人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收，你大哥知道了会骂死我的。瘦女人推辞说。嫂子，你就见外了，小宝劳烦你这么多，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谢你呢。女人说。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你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瘦女人说。你待我真好。女人的声音有些哽咽，眼泪也出来了。后来，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女人一把捉住了瘦女人的手，将戒指直往她指头上套。这一回，瘦女人没再推脱，任由女人将戒指套在了指头上。两个女人重新坐下了，孩子在清点他的礼物，她们正好说说话。哥这一向在忙些什么呢？女人问。他呀，有什么可忙的，前两年在建筑工地上做小工，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好歹捡了条命，现在环卫所做临时工，扫街道倒垃圾。他就是这苦命，总想挣个活络钱，可最后不是流血就是流汗，到哪也轻松不了。瘦女人的声音里满是无奈。哥现在没事吧？有什么要帮忙的，就给我打个电话。女人说。你哥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敢给你打电话呀。瘦女人说。女人一时语塞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问，他还好么？你是说他——你哥的弟弟？去了浙江，听说是在鞋厂做事，都两年了，没回来过过年呢。瘦女人说。女人说，哦。他对小宝挺挂念的，隔个十天半月就会打电话过来，每个月都寄钱，不过我们没用他的，你哥给他开了一个存折，有钱就存着。他呀，挺不容易的。瘦女人说。从瘦女人的话中听出了些责备的意思，女人就不再问话了，有可能心生了愧疚。女人有些后悔不该提到他，既然当初丢了他，还问他做什么呢。他是好是歹，她都不可能回来了。这些想法也只能埋在心底，对谁都不能说。瘦女人似乎从她的反应上瞧出了些端倪，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将话头转向了孩子身上。瘦女人说，小宝可听话了，你看——那都是小宝的奖状呢。瘦女人的手指向了墙壁，那红红黄黄的一片。虽然看过了，但女人还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奖状，一边看一边朝孩子竖了一下大拇指。最近又考试了吧？将成绩说给你妈妈听听。瘦女人对孩子说。语文95，数学100。孩子说。女人说，小宝，真棒！一把将孩子拉了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了两片浅浅的唇印。孩子却不依，从女人怀里挣了出来，蹦去老远，一边还用手擦着脸。还害羞呢。女人呵呵地笑了。瘦女人也跟着笑个不停。笑过了，又出现了些寂静，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女人便直起身，去拉孩子的手，孩子以为又要亲他，赶紧躲开了。女人跳过去，一把捉住了孩子，说，嫂子，我带小宝出去走走。去吧去吧，我也正好出去买菜。瘦女人说。早点回来吃饭呀。瘦女人又补充说。女人带了孩子顺着来时的街道慢慢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小宝，想妈不？女人问。有时想，有时不想。孩子歪了一下头，又侧脸看了女人一眼，说得一本正经。女人也拿眼瞧着孩子，对他的话好像一点也不理解。上课的时候不想，下课了就想，玩的时候不想，睡觉的时候想。孩子说。你呀，真是个没良心的，有了玩连妈都不想了，妈可是时时想着小宝呢，吃饭时想，走路时想，睡觉更想。女人用手指点了一下孩子的脑袋。孩子又歪着头向她笑了一眼。小宝，想不想跟妈去广东？女人问。想去，可是不能去呀，大妈肯定会伤心的。孩子说。大妈怎么会伤心呢？女人又不解。大妈没儿子，大妈将小宝当儿子养呢。孩子说。谁说的？大妈对我说的呀，大妈经常对我说，小宝就是她的儿子。那，大妈对你好不？好。孩子就回答了一个字。怎么个好法？女人又问。大妈给小宝做饭，洗衣服，还买好吃的，感冒了给小宝买药吃，小宝睡觉时脚冷，大妈就抱着小宝的脚睡。孩子说。大妈打你不？女人叹了一口气，接着问。打。孩子又回答一个字。啊？女人重重地啊了一声。小宝要是做了坏事，大妈会打屁股。孩子解释说。你要是真做了坏事，妈也会打你屁股，狠狠地打。女人舒了一口气，在孩子屁股上轻拍了一掌。孩子闪了一下身体，躲开了，说，妈妈你真坏，回来就想打小宝的屁股。女人心软了，一把搂过孩子说，你要是不做坏事，妈才舍不得打你呢。大妈也是这么说的，你们怎么长着一样的心眼呢。孩子说。阳光已经很明朗了，暖暖地照在女人身上，也照在孩子身上。街边的一些树，树上的一些枝丫，枝丫的一些疏影轻轻从她们身上掠过。这么说着话，一条街就走到了尽头，是一个十字路口。小宝，我们上哪里去玩？女人问孩子。我不想去玩。孩子将一个指头在嘴角挠了一下，隔了好一阵子才说话。不去玩？那我们去做什么？女人很奇怪孩子怎么会不想玩呢。我想去学校。孩子说。今天不是星期天么？还要上学？女人问。我想你送我去学校。孩子说。女人不明白孩子为什么要她送他去学校，但既然孩子提出来了，她就没有理由拒绝。学校在哪边？女人问。我们得往回走。孩子说。女人本来想趁带孩子玩的间隙给他买双手套，买只热水袋，还有电暖手。虽然现在不是很冷，但总会有冷的一天，她记得以前的冬天，她在学校时一双手冻得都像葫萝卜了，连笔杆都握不住。她不想孩子的手也变成葫萝卜。可现在她只能将想法搁下来，因为孩子已经掉头往回走了，她只有紧跟在他的后面。孩子蹦蹦跳跳的走得很快，眨眼就拉开了一截距离。她穿的是高跟鞋，鞋跟细小，怎么也走不快，她想让孩子等等她，可又不好意思开口。其实也不用她开口，孩子就发现她没有跟上去，他停在一棵树下，回过头张望着她。她紧追了几步，靠上了孩子。小宝，大妈每天都送你去学校么？女人问。送呢，不过大妈不需要我等她，她总是催促我快一点，怕我迟到了。孩子说。女人的脸刷地红了，她有些后悔不该穿高跟鞋。好在学校并不远，就这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花了半个多小时到了校门口。学校的大门紧闭着，只有旁边的小门开着，门口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慈眉善目的。爷爷好。孩子叫了一声。又回过头向老头介绍他妈妈，这是我妈妈，送我来学校的。呵呵，好伢崽，今天不上学呀。老头脸上满是笑容。我领妈妈来学校看看。孩子嘴上这么说，却又不让女人进学校，让她在校门口等着，他自个从小门进了校园。女人透过铁栅栏看见孩子穿过操场，向校园的纵深处走去，很快他的背影就被花草树木遮没了。过了半个多小时，孩子才从校园里出来，他走得慢悠悠的，走几步还回过头看看身后，可他的身后空落落的，什么人也没有。整个校园里一片寂静，听不到任何声响。看了几回，他就不再看身后了，埋着头，神情似乎很沮丧。到了女人身边也不说话，鼓着嘴，脸上都黑了。女人原以为孩子丢了东西在学校，想着要拿回去，可他手上空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静了片刻，孩子才对他妈说，走吧，声音里有了些哽咽。女人弯下腰，看见孩子眼圈都红了，忙着问，小宝，怎么了？没怎么。孩子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说给妈妈听听。女人用纸巾擦了一把孩子的脸。又静了半晌，孩子才说话。我本来想告诉同学，妈妈送我来学校了，可学校里一个同学也没有，老师也不在。孩子说。女人怔住了，心里头酸楚楚的，不知拿什么话来安慰孩子。好伢崽，我不是看见你妈妈了吗？明天我就告诉你的同学<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和">和</personname>老师，你妈妈送你来学校了。后来，是看门的老头接了话，才替女人解了围。孩子脸上这才有了些暖色。小宝，我们回去吃饭吧。女人说。我不回去吃饭。孩子嘟着嘴说。时间不早了，大妈在等我们呢。女人说。我想同妈妈一起吃饭。孩子说。回去也是同妈妈一起吃饭呀。女人说。我就不。孩子的态度很坚决。拗不过孩子，女人就不再坚持了。那，我们上哪去吃饭？女人问。你跟我来吧。孩子没说去哪里，拉了他妈的手就往前走。穿过半条街，再转过一个弯，眼前突然开旷了，是个广场。广场上很热闹，有烤牛肉串的，有卖气球的，还有很多小孩子乘坐的电动车在广场周围窜来窜去。孩子没往热闹处去，而是将他妈妈领到了一个稍微有些偏僻的角落。在那里，女人看到了一块招牌——手抓饼，黄底黑字的牌子，周围还有几张放大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食物油光可鉴，正散发着袅袅香气。招牌下面是一扇小窗口，窗边立了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还戴着一顶白帽子。窗子旁边是一个小餐厅。妈妈，你喜欢吃香蕉味的，还是荔枝味的？孩子问。小宝喜欢吃什么味的，妈妈就吃什么味的。女人说。来两份香蕉味的，两份荔枝味的。孩子对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说。哇噻，你吃得了这么多？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朝孩子夸张地笑了笑。吃得了，我每次都吃两份呢。孩子挺认真地说。那就请小帅哥到餐厅等着，马上就好。年轻人挤了挤眼睛说。在等待手抓饼的时间，女人问孩子，你爸给你打电话吗？爸爸经常打呢。孩子说。爸爸在电话里说什么呢？女人又问。爸爸说小宝要好好读书，将来赚很多很多钱，不要像爸爸一样是个穷光蛋，什么也没有。孩子说。妈妈，爸爸真是什么也没有么？他给小宝寄了很多钱呢，说是将来上大学用的。爸爸有那么多钱还是穷光蛋么？孩子双手搁在餐桌上，托着腮，像在问女人，又像在自言自语。女人没有回答孩子，而是转脸餐厅外的广场，那里正是阳光一片，灿烂得有些扎眼。手抓饼很快送过来了，装在四个纸袋子里，香喷喷的，很诱人。咬一口在嘴里，香嫩柔软。难怪孩子喜欢吃了。女人想。可孩子吃得很慢，一点一点咬在嘴里，细嚼慢咽的，不太像个男孩子的吃相。妈妈，好吃吗？见女人在注视他，孩子停止了动作，抬眼看着他妈。好吃。女人咬了一口在嘴里，模样有些夸张。我听同学说，香蕉是广东产的，荔枝也是广东产的，我吃了香蕉味的，就吃到了广东的味道，我吃了荔枝味的，也吃到了广东的味道。我想妈妈吃的手抓饼就是这个味道。孩子说。妈妈，浙江产什么水果？我还想吃浙江的味道呢。孩子说。女人愣住了，咬在嘴里的手抓饼咽不下去了，鼻子里跟着有些酸。孩子以为女人噎住了，赶忙下了座，绕到她背后，轻轻捶着她的背，一边捶还一边说，妈妈，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呢。吃过手抓饼，女人带孩子坐了一回电动车，绕着广场转了好几圈。在电动车上，孩子突然指着远处说，妈妈，有个人一直在看我们呢。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在广场的中央，她现在的男人——那个秃顶的男人正拿眼睛追着她们看，一边看一边还抽着烟。她记得他平常是不抽烟的。别理他，神经病。女人说。我明白了。孩子好像瞬间悟到了什么。你明白了什么？女人问。妈妈实在是太漂亮了，我是男人，我也会喜欢。孩子说。胡说什么呀，你个小混蛋，认真开车。女人恼了，用手指在孩子额头轻轻戳了一下。孩子却不理会她的恼，嘻嘻笑开了。从广场回来的路上，女人走得很快，她有了一个想法，如果有可能，她想将孩子带到广东去，带到她身边去。她得同孩子的大伯大妈好好谈谈。她也想过，她不同他们说，直接将孩子带走，可是这样做，孩子肯定会不高兴，她也太过分了些。以前是她抛弃了他，她不想再惹孩子不高兴。临近粉墙的时候，女人看见门口停了一辆木板车，车厢里有几个空的矿泉水瓶，还有一小捆硬纸板。她猜想是孩子的大伯回来了，她正好同他说说。可人还没进屋，她就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你就这么糊涂，让她一个人带孩子出去，要是她将孩子带走了，我们上哪去找？那是孩子大伯的声音。带走就带走，反正是她的孩子，孩子跟他的娘去玩有什么错？那是孩子大妈的声音。你也不想想，万一她真的带走了，我们怎么向小宝他爸爸交待？孩子大伯说。女人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进屋去。孩子却抢先一步扑进了屋，说，大伯，大妈，我回来了。呵呵，小宝真是乖孩子，你妈呢？那是瘦女人的声音。妈妈在门口呢。孩子说。女人这才进了屋，站在了孩子身后。兰子回来了。大伯说。兰子，吃饭了吗？瘦女人说。吃过了。女人说。屋里的气氛有了些尴尬，孩子大伯说有事，要出去。女人拦住了，她说，哥，嫂，我有话同你们说。孩子大伯收住了腿，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哥，嫂，我知道我对不起小宝，也对不起小宝他爸。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看看小宝，这些年小宝让你们费心了。这里有一张银行卡，里边有一些钱，给小宝留着用吧。女人说。女人本来想说的是另一番话，可话到嘴边却变了方向，变成这几句话了。瘦女人推辞着，不愿接受女人手中的银行卡。女人拉过她的手，将卡强行塞在了她手里。接下来，她弯下腰，将孩子拥在了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孩子的脸立刻被她粘湿了。妈妈还会来看你的。她附在孩子耳边说。然后，她放开了孩子，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跑出了屋。她顺着巷子一直往前跑，跌跌撞撞的，所幸没有摔倒。她的孩子在后面追着，大声叫着妈妈，女人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快到巷口的时候，女人看见一辆熟悉的小车停在那儿，她跑过去拉开车门，几乎是跳到了副驾驶座上。走吧。她对那个比她大了将近二十岁的男人说。车子立刻开动了，眨眼就出了巷子。

作者: 江冬 时间: 2008-2-21 15:55
大众化的事件、中规中矩的写法、普通的文字，即使情节与对白的设置，以及视角选择等都未见有灵光一现。读这样的小说，注意力似乎全放在挑剔情节的漏洞上去了，作者苦心经营的试图以之打动读者的情感，也因此而千疮百孔。这种很“实”的作品，跟画肖像画一样，只有形似是远远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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