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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情断永顺河(1) [打印本页]

作者: 苏夏    时间: 2008-6-1 20:37
标题: 情断永顺河(1)
<p class="MsoNormal" align="center"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align:center"><b style="mso-bidi-font-weight:normal"><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情断永顺河</span></b><b style="mso-bidi-font-weight:normal"><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b></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p></p></font></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p></p></font></span></p><p class="MsoNormal" align="center"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一</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p></p></font></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我无法抓住时光流逝的步伐,所以任容貌一天天地衰老下去。直到有一天,当我站在镜子面前却再也认不出里面的人时,我才感觉到时间对于青春的蹂躏与戕害。在一列长途火车上,一位年轻的女人充满好感地走到我面前,她在做了个礼貌的鞠躬和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又笑容满面地对我说道:“先生,我无限崇拜您,您可曾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出名最有才华的大作家呀,对您创作的小说我一直爱不释手。但是请允许我吐句真言,相比您今天幸福安详的神态,我更愿意接受您在青年时代留下的孤独、深邃的目光和痛苦、忧郁的面容。”啊,这真是无限惊喜的一声问候,我从来没有想到也不曾想象过,在这个物欲横流、金钱主宰一切的社会里,还有人清楚地记得我是作家,还有人在心里默默珍藏着我钟爱的作品。倘若这一切不是梦境,我这一生死而无憾了。然而,我能够回忆并且也希望回忆的情景又离今天太遥远,不记得它度过了多少个春秋,也忘却了它曾经历过几次时代的变迁,只能隐约感觉到这是在我青年时期发生的事。这些事情犹如被机器切割后形成的碎片零散地储存在我的记忆里,如果需要回忆,必然得通过一些有纪念意义的照片才能将往事还原。于是我避开妻子的目光(这位陪伴我一生的女人呀,由于工作和生活的负担,此刻也像我一样地衰老),独自走进寓所的书房里寻找当年的记忆。在一堆厚厚的旧书稿的夹层中,我找到了一张染有灰尘的照片,从它那被磨损的塑封薄膜上,我已经触摸不到当年的痕迹。可是我却依然清晰地记得她,照片中和我站在一起的那个清纯少女,不正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朝思暮想的曼婷吗?对,是她,就是她,冯曼婷——我生命中第一次爱的女人,我一生中都眷恋不忘的情人——即使有现在的妻子在场,我也敢这么对她说。曼婷的一生是短暂的,即便活着,也没有人能感觉到她的存在,更不会有人知道她活着的价值,她几乎生活在世界的对立面和人们的遗忘中。现在,这个世界已给她足够的安宁,她再也不需要去和苦难、压迫计较什么了,再也不必去面对着这失衡的世界独自流泪。在她静静躺着的那片故乡的土地上,百灵鸟为她送去春天的祝福,梧桐树为她遮挡暴风雨的袭击,死去的乡亲们和她一样在黑暗的泥土里互相陪伴。可是我无法忘记那个有灵性的身影,无法忘记一颗真正爱我的心;没有曼婷的支持与鼓励,今天的我不会以作家的名义被人们崇敬,甚至不会拥有家庭、拥有婚姻、拥有幸福。对于一个深爱我的人,除了这些肺腑之言,我还能说什么呢?</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然而我真正要讲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它绝对不会过时,因为爱情是人间永恒的主题。我记录它,不仅仅为了纪念死去的曼婷,更重要的是为了能够追忆一个逝去的时代。呵,从哪里开始我的故事呢?我的一生中没有重点,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历史阶段,要说有,那也仅仅是一些由记忆碎片构成的模糊片断,它存在于梦境之外的真实生活中。如果需要我去描绘一段爱情往事,或者杜撰一则虚拟的恋爱寓言,我都无从逃避对现实家庭境遇的描述。可是呀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去炫耀出身的高贵与生活的优越,因为我是那样的贫穷与不幸。在我的前半生,至少是二十五岁以前,幸福之神从未靠近过我身边,更没有给予我陶醉中的快乐;那时的我根本无法想象幸福是什么颜色的,红色、绿色或是白色?我只能从感性中摸索出苦难是黑色的,就像地狱一样深一样黑。如果所有的人都能知道我年轻时期的经历,他们一定不会责怪我在二十多岁时就留下了一个中年人才具备的忧郁、疲惫的面容。虽然这是我极其不情愿的,甚至也可能被某些人看作是心理过早成熟的标志,但是我又能怎么办呢?除了心里隐藏着一点点不恰当的抱怨和反抗情绪以外,我找不到更合适的逃避现实的办法。伟大的上帝啊,您给了我这样的命运,就是逼迫着我去和这样的愚昧、贫穷、苦难作斗争。</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我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稿纸,接着给钢笔吸满墨水,在这个陪伴我多年的安静的书房里,我就要开始记录一段漫长的回忆了。那是一九九八年的一个普通的秋天,当时我刚满二十岁,我还那么年轻那么单纯,可是破碎的家庭已经让我承载了许多同龄人无法承受的苦难。那天年过半百的父亲要在自家门前迎接他人生中的第二个新娘——那个形象我至今依然记忆犹新——他穿上结婚用的黑西服,衬衫上扎一条红领带,然后挽起那个和他一样苍老的新娘的手,向屋前的红地毯走去。新娘名叫张莉,为本市永顺镇大板村村民,和我父亲苏漠然一样,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也像我父亲一样的贫穷,父亲穷得没有钱买结婚用房,张莉穷得没有带过来任何嫁妆——不过只要他们彼此不介意就可以了。父亲不是没有别的想法,他也希望能找一位家庭条件稍微好点的妇女,至于二婚还是三婚都没关系,这样不仅能够使他减少点经济负担,还能让我也沾点光。但是生活中的事情不可能永远都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不顺心的地方比比皆是,他要看看别人的优势,别人同样要找找他的优势,所以在当时我们连自己的住房问题都没有解决的情况下,想要父亲去找一位条件好的再婚女人是不可能的。固执的父亲在屡战屡败后终于接受了我的建议,不过他却将可怕的择偶标准强加于我,使我日后在追求真正爱情与幸福婚姻的道路上又遇到了一块绊脚石。</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是的我没有记错,就在那次婚礼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娇小美丽的冯曼婷。当时她是她母亲张莉的伴娘,在我初次的印象中,这个少女以一位生活妥协者的形象出现。或许是受到命运里太多不公平事件主宰的缘故,她的内心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社会的反抗能力,变得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当我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这位不成熟的少女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举动,似乎连说出一些习惯性的语言都显得很迟钝。在我和父亲的眼里看来,她是那么胆小怕事,完全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开朗活泼。而她所穿的衣服,更给她作为农村少女的身份贴上了一层明显的标签。你看,即使在这样隆重的日子里,她也还是梳着两条油条辫子,上身穿一件浅绿色的运动服,下身着一条黑色的棉布裤,脖子和手腕上没有佩戴任何的装饰物,如此简单的打扮风格在当时已经跟不上潮流。倘若是走在街道上,曼婷绝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用某些心理学家或教育专家的话来说,这是防止未成年人堕落的最好方法之一。但是曼婷的母亲却告诉我们:她已经是成年人了。这句话一方面提醒了我,另一方面也威胁了她女儿。曼婷后来告诉我,她母亲之所以说这种话,是为了尽早地与她划清经济上的界线,从此不再去为她操心。而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从她母亲嫁给我父亲的那天起,这条界线就慢慢地由模糊转向清晰。当年她才十七岁,我比她大三岁,可是我们却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强硬地拖到成年人的行列;我知道这是命中注定的结果,是容不得我们半点反抗的;其实我早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在很多年以前,从我记事的那时候开始。</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我的母亲是船夫的女儿,她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注定比同龄人能享有更多的宠爱。她在家中三姐妹里面排行第一,这使得她同父母的关系靠得更近了。外祖母在世的时候,我就亲眼看到母亲故意疏远她的两个妹妹,不管在什么场合,她们之间都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膜,让外人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大家族的不和谐。为了揭开这个谜团,有一次我故意来到外祖母的身旁,经过一番交流,终于从她口中得知了关于这个家庭裂痕的秘密。原来外祖父才是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我的外祖母生于一九一二年,卒于一九九四年,历经三个朝代的变迁,她的一生是饱受磨难的时代的象征。她无法忍受那个耻辱的现实,她至死还不能忘记她的丈夫与三个女人同床共枕,生下三个不同血脉的女儿。而她更不能容忍的是她辛辛苦苦将那两个别人的女儿抚养成人,结果她们在结婚后却毅然与她断绝了母女关系。在外祖母的三个女儿中,只有我母亲才是她真正的女儿,其余的两个女人,都是外祖父光明正大地养在家里的私生女。外祖母一生勤劳、朴实、热情、善良,却半辈子生活在耻辱的阴影下,她在临死前还不断诅咒着外祖父的残忍和生活对她的不公平。“人的一生,都是命运这东西在作崇啊,怨天怨地不如抱怨自己的命运。”她活着的时候常常这样跟我说。我的外祖父——那个花心的老船夫在年轻时候做了那么多风流事情后,死神终于在他还没有衰老的时候就降临到他身边。在一九六二年的一个寒冷的冬天,当我母亲和她的两个妹妹赶到医院时,外祖父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睁着一双黑白相间的眼珠漠然地看着那个冷酷的世界,接着就再也不会转动了。他不甘心呀,他怎么能够接受三个女儿一个也没有出嫁而他就要凄惨地离开人世的这个现实呢?可是他不接受也得接受,生活有时候就是那么无奈,它不随个体意志的转移而转移,就像我的外祖母,难道她喜欢忍受这样耻辱和凄凉的生活吗?</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家庭的变故使母亲一下子变得成熟懂事了,她开始强迫自己去相亲、找对象。此时的她早已经离开学校,成为社会主义工人阶级当中的一员。母亲靠着外祖母的人际关系进了一家国有大型纺织工厂,在那里她成为一名正式职工。当然啦,以母亲的性格和文化水平,想要在这么一家企业里站稳脚跟是很不容易的,惟一的可能就是身后必须有靠山。外祖母很爱面子,她不能忍受其余两个女儿将来超过我母亲(毕竟只有我母亲才是她真正的女儿),所以她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以赴地来帮助我母亲——说实话,这也成为母亲和她的妹妹产生矛盾的原因之一。外祖母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她将自己年轻时保存下来的金戒指拿到打金商人那里换成钱,然后再用金钱去贿赂纺织厂的厂长,让厂长在半推半就接受她重金的情况下把她的大女儿塞进了那个最好的岗位。不可否认,正是这份体面的工作使母亲在日后的婚恋道路上少走了许多弯路,但从此也使得她那傲慢的气质显露出来。在她和我父亲结婚的时候,那种温柔贤惠的家庭主妇式的性格已在她身上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独断专行的生活作风。而父亲从小生活在倍受亲人歧视的家庭里,从那种环境出来的人对社会持否定态度,总以为某些人故意跟他们过不去似的。在我童年的印象中,父亲脾气不好,而且总喜欢抱怨社会的不公,有时候对周围的人很冷漠,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令我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父亲的孤独与叛逆无疑给母亲的自尊心以沉重的打击,加上母亲向来高傲受宠,所以那时我不是没有看到过家庭陷入可怕的纠纷的。不是偶尔,是经常会看到。</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p></p></font></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p></p></font></span></p><p class="MsoNormal" align="center"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二</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p></p></font></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今天我的身份是小说家,这种职业规定了我的工作是可以毫无坦荡地向读者讲述一个家族的命运和一段被遗忘的历史。但是如果换作在当时,我还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像许多抱着理想去拼搏奋斗的同龄人那样,我是绝不会不知羞耻地向别人吐露那个破碎家庭带给我的苦难与不幸的。是的,每个人都有强烈而不可抵抗的自尊心,我由于受到母亲的遗传表现得更加明显。可是,在经历了近半个世纪人生的演绎后,今天的我又该如何去讲述那个时代留给我的痛苦回忆呢?也许只能从我的大哥苏晓龙讲起。</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大哥是父母的长子,是他们在文革时期结婚后的第一个爱情结晶,所以受到了特别的宠爱。相比大哥来说,出生于文革末年的二哥苏晓明和我却没有那样的幸福。也许是母亲受到了封建思想的残害,也许是我那可怕的家庭另有隐情(我至今不清楚母亲的偏见是出于什么原因所致),我真的无法相信大哥会得到母亲如此庞大的爱——这种爱几乎可以说是溺爱,是超越了亲情之外的爱。母亲宠爱大哥,在别人看来是不可理解的事情,在我们家里却是格外的自然,就如同一则不成文的法律所规定的那样。她会有意地将最好的食物留给大哥吃,将最新的衣服赠给大哥先穿,等他穿旧了以后再传给二哥穿,二哥穿得不适合穿了再留给我。在那个贫苦的年代里,这种兄弟之间轮换穿衣的做法并非罕见,可是在我们家里,这却发展成为一种传统。于是大哥每次都享有这种优越的待遇,他可以到百货商店里挑选自己喜欢的衣服,等到穿得不想再穿了,还有下面两个弟弟替他收购破布。人的良心啊,很多时候就是在那种环境里逐渐丧失的;假如没有过分优越的待遇,他们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有着一颗善良的心。</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我至今还要诅咒我的母亲,我觉得她是个罪犯,更确切地说是杀人犯,是她杀死了我的二哥,法律应该毫不留情地审判她。母亲只是个平凡的家庭主妇,她没有特别的信仰没有自己的事业,当然也就不可能赚大钱——像我父亲一样。可是这些都是我们做子女的可以接受的。她最不能让我容忍的,也就是日后我常常诅咒她的一点,正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倾其所能地宠爱我大哥,包容他的缺点和罪过,最终把他培养成一个对社会对人民有害的人,让我们家族在外面丢尽了脸面。而迫切需要从她那里得到母爱的二哥和我,却又被无情地阻挡在亲情的大门之外。我向来认为是大哥的存在让我和二哥蒙受了如此重大的痛苦与耻辱,所以我恨他同时也恨这个家。</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那种畸形的爱最终导致大哥在人生的道路上严重出轨。八十年代末,刚刚初中毕业的大哥就宣布他要永远告别学校生活,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天地。当时我的母亲怎么也不同意,她说哥哥还小,怕他在外面吃苦受人欺负。可是大哥却像早已做好决定似的对母亲说,反正他已经读不进书了,与其在学校里消磨时光,还不如出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混出个样子来。他的这番壮志豪言非但感染了从小宠爱他的母亲,也感染了我们的父亲,我看到他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钱塞到大哥手里,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爽快过。可是我那没有人性的大哥把钱捏在手里横竖数了一遍后,好像还非常不满意,因为我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种丑陋的表情,那似乎是专门表演给母亲看的。我的母亲立即心领神会了,她当场做出一个决定:把自己多年的积蓄拿出来给大哥当外出打工的生活费。我看到大哥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他恨不得将我的母亲紧紧搂住,以把她变成自己的摇钱树。这样一来,已经开始懂事的二哥心里马上难过起来,他知道这个家里本身就不富裕,母亲把那么多钱给大哥后,剩下的积蓄肯定是不多了;而我们两个还在念书,去哪里拿每学期几百块钱的学费呢?可是二哥向来害怕我的大哥,在他面前不敢说一句与他有抵触情绪或者惹他生气的话,所以这次也没有例外。他只是痛苦地将不满的情绪埋藏在心里,在低头吃饭的时候默默地流泪。</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两天后,父母在家里为大哥的饯行举办了一次晚宴——当然,吃饭的还是我们五个人,只是布置的菜品比以往好多了。大哥最爱吃鸡腿和红烧肉,母亲就特意为他做了一份板栗红烧肉和一份香辣鸡腿。菜一上来,大哥就像个饿死鬼似的把两只盘子全部端到自己面前,然后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地吃起来。他吃得很快很难看,而且发出异常响亮的声音,连坐在他对面的我都觉得很刺耳。父亲虽然最疼爱他,但是看到他这副狼狈的吃相也不免说了一句话。他说:“你这也叫吃饭?比狗拉屎还难看。”大哥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接着又自顾自己地吃起来。眼看着盘子里的红烧肉一点点地少去,而我和二哥却连它是什么滋味的都没有品尝过。我们只能吃一些没油水的素菜或烹饪得不太好的豆制品,父亲母亲也和我们一样,他们的筷子都不曾碰到过一块红烧肉或鸡腿。我们四个人在看着大哥一个人吃,只有母亲的脸上是堆满笑容的,她觉得能为自己的长子效劳是件无比幸福的事,他吃得越快越多,她的心里就越高兴。后来大哥吃饱了,他起身离开桌子,我看到他面前的盘子里还剩下一点没吃完的红烧肉。出于好意,我对二哥说那边还有几块肉,希望他能去品尝一下那奢侈的美味。老实的二哥听从了我的话,他没有作多余的考虑就去夹大哥盘子里的板栗红烧肉。谁知大哥猛然回过头冲着二哥喊道:“干什么干什么?谁允许你吃我的东西啦?”天生胆小怕事的二哥在那天终于冲破大哥的威力,回了他一句话,他说:“你自己不是不要了嘛?”简单的几个字并没有得罪任何人的意思,可是我那嚣张的大哥走过来伸手就给了二哥两巴掌,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给他的脸蛋上刻了几道红红的烙印。“狗娘养的,还敢跟我顶嘴?我吃不下是我自己的事,我就是拿去喂狗喂猫也不会给你吃,听见了吗?”话音刚落,我看见二哥的眼泪流了下来。他独自默默地哭泣,父亲和母亲都没有看到他难过的面容。只有我看到了——在这个五人组成的家庭里,只有我的灵魂还端正地活着,可惜我太小了,那年我才十岁(我比大哥小六岁)。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无法容忍他的那种过分行为,无法容忍母亲对他的那种扭曲变形的爱,无法容忍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邪恶暴力存在。我站了起来,几乎是挺身而出地把手里的饭碗砸向地板,对着大哥发泄了满腔的愤怒。我知道他也向来看我不顺眼,但是他不敢打我,他不敢像打二哥那样地打我巴掌,因为我还没有懦弱到任他欺负的地步。我看见大哥气得歪了嘴巴,接着就从我们眼前消失了。我的母亲扔下手里的饭碗追了出去,一边追还一边喊着大哥的名字。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只管吃自己碗里的饭。我扑过去紧紧地抱着二哥,泪水也从我的眼睑里滑落出来。从那一天起,我就在心里诅咒大哥,恨不得他早点死去,以便把母亲赠给他的爱夺回来。</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大哥离开家后,我们一直以为他在外面安安稳稳地工作了,谁也不曾料到麻烦的事情会接二连三地涌现出来。一个月后,大哥给家里捎来一封信,说他跟着一个朋友去了杭州,准备在那里开店做生意,但是目前急需一笔资金,而他们两人身无分文,所以无法顺利开店。他问母亲能否给他汇一笔钱过去,等他有出息了再把这笔钱还上。母亲读完信后兴奋得一夜没合上眼,她对我们说:“你们大哥终于懂事了。”而对于这件事,父亲则有些不放心,他怕大哥是在耍把戏骗母亲的钱,他反复思考了一天后对母亲说道:“我看这里面有问题。你想想看,他离开家里才几天,就把这些钱花光了,而且还无中生有地要和别人去做生意,他哪里来的这么多本事啊?”可是一向把大哥视若珍宝的母亲已经没有分辨事物真假的能力了,她再一次将自己的积蓄取出来一部分给远在杭州的大哥汇过去。她并不希望大哥能还她这笔钱,只求他在外面能够少吃一点苦、多一份平安就是了;她甚至还为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去寺庙里求神拜佛,想通过佛祖的灵光保佑大儿子平安无事地回到她身边。</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父亲的推测总不会没有丝毫根据的。果然不出所料,仅仅过了半个月还不到的时间,我们又收到了大哥的来信。信里说他和朋友由于经营不善,致使投出去的资金无法完全收回,造成一定程度上的资金缺口,因此现在生活又非常拮据了,所以他不得以才再次写信回家向父母求助。简短的几句话,潦草的几个字,这次不但引起了父亲和二哥的警惕,连一直宠爱他的母亲也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于是她收敛起平时同情的目光,决定过一段时间等看清楚事情的真相后再说。可想而知,在这一段不太漫长的时光里,对于在远方苦苦等着家里汇钱用的大哥来说日子是多么得难熬啊。他恨不得摇身一变瞬间出现在我们面前,把母亲工作多年攒下来的积蓄统统拿走——他不是没有这种霸道和野心。经过一天一夜的仔细商议,父母决定不给大哥汇钱了,他们害怕他拿着这么多钱在外面做坏事。母亲出于好心,按信封上的地址给大哥回了一封信,大意是说叫他自己在外面保重身体,如果实在有困难的话就尽早回去,家里人都在等着他。</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母亲的信送出去没过几天,当我们还在省吃俭用设法度过经济危机的时候,一个陌生男子敲开了我家的门。直到那一天,我们还对大哥的陋习蒙在鼓里,以为他在杭州确实是辛苦地投资做生意,殊不知他是在用父母的血汗钱卖命地赌博。那位登门而来的男子正是他的债主之一,他在做了一个简短的阐述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欠条,然后对我父亲说这是我大哥苏晓龙欠他的四百块钱,上面注明让他回我们老家来取。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父亲气得手都发抖了,母亲当场晕倒在地,我和二哥也像只蒙头苍蝇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在那绝望的一天,我们全家人都被大哥的一张赌债欠条吓倒了,谁也想不出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才好。父亲到那个时候才指着母亲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败家子,你养了一个不争气的畜生,养了一个孽种啊!”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切的后悔都来不及了,目前能做的只是尽快想办法让大哥悬崖勒马,把刚刚萌芽的赌瘾戒掉。母亲再次动用了她的小金库,把大哥欠下的四百块钱全部还给了那位债主,并且询问他大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赌博的,是不是从离开家之后就开始了,他们两人又是什么关系?那男子说,他和晓龙是初中同学,晓龙早在中学里就会打牌赌博了,只不过那时玩的赌注很小,输赢都不会超过几个钱;而现在随着他们脱离学校走上社会,见识越来越广,胆子也越来越大,所以就逐渐开始玩赌注大一点的纸牌,他们几个兄弟常常在一起玩,晓龙由于运气不好,输钱最多。他说得很平静,甚至有点喜悦之情,让人怀疑他很可能就是那场赌博的赢家,他是专程为自己来上门取钱的。即便真是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赌场之大、愿赌服输嘛。我只看见那位男子临走时被我母亲抓住了双手,她说让他帮忙去劝劝大哥,一定要劝说他好好做人。</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p></p></font></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p></p></font></span></p><p class="MsoNormal" align="center"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三</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font face="Times New Roman">&nbsp;<p></p></font></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就在那一刻,这个形象在我眼前清晰地呈现了,接着又在我的脑海里定格成型。对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来说,他的眼光绝对是很挑剔的,尤其是在关注女性的外表打扮方面。所以我们能够肯定的一点是,所有期望走进男人心里的女人无不在容貌修饰上大做文章,年龄较小的女孩也一样。为了吸引男人注意的目光,她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地装扮自己,用各种各样的名牌服饰和高档化妆品,用金银首饰和假发假睫毛,用别人想不到并且也不敢使用的装饰品来改变造型。当她们自以为是地设计好新形象出现在男人面前时,男人对她们却并不心满意足。因为每个人心目中的天使形象都可能不一样,尽管他们拥有挑剔的眼光,但是却没有相同的审美心理,导致了对同一个女性形象会有不同的看法。</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然而,事物的普遍性与特殊性是同时存在的。也许是上帝的感召,也许是心灵的诱导,那个看上去还挺幼稚的男孩却因为眼前的这个形象砰然心动了。他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那漂亮的面容和纤细娇美的身躯,看着她在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天真与可爱。在那一刻,什么样的热闹场面都无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什么样的言语独白都不能使他分散思维,只有这个陌生的形象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伴随着他的心久久旋转个不停。他欣赏着她如同在欣赏着一幅美丽的肖像画,这幅画是任何艺术家都无法临摹的。</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可是这个糟糕的念头又使他自然而然地害羞起来,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脸颊涨得通红,他深知这种不合伦理道德的感情冲动是得不到好结局的,必然会使他后悔终生。那个让他心动的女孩是谁?她是新娘张莉的女儿兼伴娘,而看上去有些衰老的张莉恰恰是父亲的第二个妻子。如此不恰当的关系怎能让这个男孩的心里平静下来呢?婚礼结束后,他没有回到父亲的房间——此时的房间呀,已经不属于他了,因为他要从曾经的父子生活中游离出来,在那里将有一个人去代替他的位子。他没有往回走,而是站在自家门前的一条水泥路上,那条路是参加聚会的客人的必经之路。他就木然地站在那里,他要在那个熟悉的地方迎接一个不熟悉的人——既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不过他对自己很有信心。</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他终于等到了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她出现了,就在同样一个熟悉的地方,他的心却跳动得厉害。他走上前去和她搭讪——显然是很害羞的模样,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说出让她难堪的话,他说他很高兴在这个场合认识她,并真心地愿意与她交朋友。她没有说话,只是脸羞得通红,像一只熟透了的番茄。可是等她走出去几步之后又返回身来,也许她知道了一种无可改变的事实,就是从今天起她就得和他成为一家人了。他没有表示出进一步的举动,因为害怕看到她内心的寒颤与不安,只是简单地问她一句母亲是否还好。少女点点头说母亲还好,她看到母亲能够嫁到这里来心里感到十分塌实。“这是你的快乐同时也是我的荣幸,”他这样满足地对她说道,“以后我们两人就是兄妹了,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他反复地说着能和她认识实在是很幸运之类的话,并且告诉她他愿意一生一世保护着她。</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少女平静的内心泛起了微小的波澜,她的脸蛋映射出一道好看的红光,她明白这个男人对她讲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的心里是那么胆怯,既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是含糊而不太透明地回答他,她需要他的关心需要他的保护,(如果不介意)愿意做他的亲妹妹,但是绝对不可能做他的——不可能也不配做他的恋人。他兴奋的情绪受到了一点伤害,面对这样的回答,他袒露胸襟地对她说他好爱她呀,希望能用他们年轻的时光去搭建自己的幸福。这句话深深感动了少女的心。就从那一瞬间开始,她就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她明白那个男人已经受了上帝的感召,来到她身边全心全意地保护她;她明白她已经被爱神之箭准确地射中,从此以后就会有一个男人殷勤地来呵护她了。她相信恋爱的感觉是很甜美的,纵然不是他,她也会因为别的任何一个爱她的男人而醉心倾倒的,爱的感觉也许对谁都一样。</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少女终于接受他了,从他们相识的那天起,她就答应和这个男人交往了,这也许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段感情,因为她还那么纯洁。许多年后,当这个男人有了妻子和家庭,并且在他自己的事业中逐渐取得成就的时候,他还会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当年的这段初恋,重温这段短暂而温暖的幸福。</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那个时候曼婷住在永顺镇大板村,也就是她出生并且一直生活着的地方。她很热爱她的家乡,常常跟我讲起那个自然风光甚是优美的地方,在那里有一条缓缓流动的小河,它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永顺河——据说这个乡镇的名字也就来源于此。还记得曼婷跟我说起过:你永远也不会相信,我童年时期最大的快乐就来自于这条美丽的小河,如果没有它,我一生的历史就是黑暗的阴影。当时的我真的无法相信年龄尚小的她怎么可能说出那么忧郁那么悲观的话,哪怕一个成熟的女人也未必说得出来。直到后来我从她的口中得知了她那不平凡的身世以后,才渐渐明白原来天下所有心灵受伤的人都有一段相同或相似的经历——在他们的身后潜藏着一个无法修补的破碎的家庭。正是这种特殊的家庭让张莉与我的父亲走到了一起,也正是这种特殊的生活苦难让曼婷与我走到了一起。</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她没有固定的住所了,惟一的安身之地就是她的学校,那是位于镇中心的永顺女子职业中学,一所完全靠着地方财政拨款建立起来的徒有虚名的学校。为什么这样说呢?由于这所学校招收的学生素质普遍较低,平时学业成绩又不理想,导致它在社会上的声誉很差,而这样一来造成了恶性循环,优秀的学生不愿意进来,学校为了补充应有的生源数量不得不去招收一些在别人眼中看来素质确实不高的学生来适应它的发展。所以经过这样一系列自然选择以后,永顺女子职业中学差不多成了不良少年打发时间的好地方,它的社会声誉也将随着时间的转移日趋下降。曼婷的读书成绩本来就不好,加上又没有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所以很多事情只能够听天由命了,命运安排她去什么地方她就得去什么地方,毫无自我抉择的必要。她来到这里,也许正像其他少女一样,是为了逃避激烈的社会竞争和服兵役的义务吧。对于那些家庭没有背景而且自身又害怕吃苦想过安稳日子的学生来说,进职业中学无疑是最好的一条出路,而学校的低门槛高毕业率更无形中成了它广泛招生的一道透明广告。</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曼婷是在她母亲的安排下进入这所中学的,其实她早已经厌倦了学校生活,但是为了讨取母亲的欢心,她还是装模作样地来到这里,来到一个她不喜欢的甚至感到有点害怕的学校。在这里她接受一种全封闭的教育,除了周末可以回家以外,平时几乎走不出学校的大门;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学生,都是清一色的女孩子,这正是女子职业中学的特色之一。这种单性别的相处方式,虽然在校园里减少了一些不必要听到的桃色新闻,但是对那群懵懂少女在生理和心理的发育健全方面起了很大的遏制作用,很多人得了自闭症,更多的人在校外结交男友来反抗学校的霸王制度。曼婷曾经告诉我,她永远也不能适应那种单调枯燥的生活,那么刻板那么毫无生机那么充满敌意,这是十七岁的她无法接受的。在那个班级里她最害怕两个人,一个是她们的数学教师,天天在黑板上写着晦涩难懂的函数和方程,却从来不和她们开半句玩笑,并且经常用考试的戒尺来威胁她们,经常以他那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女儿为榜样来取笑她们。还有一个是她们的副班长,这位傲慢的女生最喜欢在公众面前说她家里怎样怎样有钱,她住的小别墅是多么豪华多么气派,车库里的小汽车又是怎样高级别的档次,家里雇佣的小保姆又是如何的细心能干,反正一大堆话都是自我炫耀的。给人的感觉就是她在利用自己侮辱别人,好像全中国只有她一个人享有这么优越的条件,只有她一个人配做皇宫里的小公主似的,那种无知的傲慢心理深深地刺痛了出身卑微的曼婷的心。</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在平常的日子里,曼婷就住在学校的学生公寓,周末回家住两天。自从她的母亲结婚以后,这种特权就变得越来越难以取得了,有时候每隔一星期回去一次,有时候一个月都住在学校里。她不喜欢往我父亲家里跑,害怕看到那不自然的眼神,听到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她不愿意承担这无名的羞辱。而我对这个家庭的态度,也随着曼婷对它的改变而改变着。高中毕业的时候我还习惯于过那种寄居式的生活,习惯于在冷清的时候与人说说话,但是自从进入函授大学后,那种传统幼稚的想法就化为泡影。那时候(父亲再婚前)大哥和二哥都已经不在家了,惟一能陪伴我的也只有父亲一人,而他又是那种没有耐性脾气比较急躁的男人,所以我们常常谈不到一块去。我孤独忧郁的性格在这之前就已经形成了,只是那时候连我自己也没有发现,我一直以为所有人的青春期都是这么度过的,直到后来见识了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父亲与我之间的沟通在他第二次婚姻到来之后又减少了许多,有时候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甚至觉得我是阻碍他精神快乐的一块绊脚石。当着我的面,他无法与他的新娘亲热;当着我的面,他不能说出青年人求婚时该说的话;当着我的面,他无法品味他们在一起时的幸福与快乐。所以为了避免那么多不圆满的结果,我选择离开这个家,我真的应该像曼婷那样自然地离开这个家庭了。</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0cm 0cm 0pt;text-indent:24pt"><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我在函授大学的附近租了一间民房,那里距离学校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函授大学是不提供住宿的,它所招收的学生基本上是本地或周边县市的走读生。我们白天在那里上课,有时上四节,有时上两节,有时全天都没有课程安排;晚上则回到各自的住所看书或玩游戏,也有的男生女生聚集在一块唱歌或打牌,不过基本上没有赌博。我把那所安静的小房子当成自己的家,在里面布置几道漂亮的“风景”,当有朋友过来玩的时候,我就对他们说这是我的全部家当。难道不是吗?除了缺少一个能够陪伴我的人,除了缺少幸福的欢声笑语以外,我还缺少什么呢?也许我失去的东西正是曼婷能够给予我的,她的身后背负着孤独与流离失所的困惑,而我的身后同样也背负着这些。</span><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10pt"><p></p></span></p>
作者: 金特    时间: 2008-6-1 21:27
好古典啊,可惜只是个样子。
作者: 欲望的旋涡    时间: 2008-6-2 19:06
<p>苏夏 </p><p>等级:论坛游民<br />文章:182<br />积分:653<br />注册:2007-08-04 12:56:41<br />&nbsp;楼主&nbsp;&nbsp;&nbsp;&nbsp; </p><p>--------------------------------------------------------------------------------<br />&nbsp;情断永顺河(2)情断永顺河</p><p></p><p>&nbsp;</p><p></p><p><br />四 </p><p></p><p>我和曼婷的故事很快就有了阶段性的进展。为了能见她一面,每天晚上我都骑着单车往永顺镇赶一趟,如果遇上下雨的日子就改乘城乡公共汽车。由于女子职业中学的全封闭管理,我不能把她约出来聊天,只能在学校围墙一侧的铁栅门旁边相互联络感情。我在大门的外面把手伸进去,站在里面的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好像彼此之间有好多年没有相见。短暂的握手限制了我们在语言上的交流,在那一刻有情人只能靠默默的眼神来传递情感。当这有限的时间过去,她就要离开我的视线,回到她不喜欢的课堂里去。</p><p></p><p>我冲动的情欲之火燃烧得越来越旺,真的没有想象过如果有一天见不到她,我又会怎样。后来有一次,在一个星期五的傍晚时分,我特意雇了一辆的士轿车来到她的学校门口。</p><p></p><p>这是在永顺镇,一个偏僻得远离市区,安静得听不到男女谈情说爱的小地方。就在这里,突然停泊了一辆漂亮豪华的小汽车,它的男主人昂首挺胸地等待着他心中的美丽天使出现,他要在这里将她接到一个她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但是很显然这是一个不安分的计划,因为女子职业中学不允许任何一个男士(非工作人员)入内,同样也不允许任何一个校内的女生在未放假时期擅自离开学校。要打破这一百年不变的禁令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p><p></p><p>我让车子停靠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然后请人去捎口信。过了一会儿曼婷出现在大门口,隔着铁栏我看到她正朝我挥手,那样子仿佛有许多话想立刻就对我说。我奔跑过去招呼她出来,她真的就听从了我的话。为了我们的初次约会,她反抗了学校严厉的禁令;为了追求心中向往的纯洁爱情,她逃避了同窗好友的聚餐活动;为了不辜负我真诚的付出,她冒险从学校的围墙上翻越出来。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为了我们,为了两个人执著而真挚的爱情。</p><p></p><p>那辆漂亮的小汽车为了完成一项光荣的任务,它把我们送到了我的单身寓所。我带着曼婷去参观了那所函授学校——其实它简单得根本不值得让外人去参观,没有正规的行政楼没有像样的教学楼,更没有生活必需的食堂和宿舍了,远远看去仿佛一堆建筑废墟——我们参观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提升各自的感情温度,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然后我们回到那间简陋得不着边际的小房子,它就坐落在城市的边缘地带,离函授学校仅几步之遥。我真的难以相信,哪怕是这种世界上最阴暗最荒凉的地方,也能培育出神圣的爱情,也能让曾经遭受苦难的心灵享受人世间罕见的幸福与爱抚。然而曼婷并不介意这寒碜而略带自闭的居室,她表现得很平静很自然,没有那种过分喜悦或忧愁的表情写在她脸上。房间里光线相当阴暗,但是她却不允许我打开门和窗,只是自觉地提醒我打开那盏小功率的日光灯,让它那弱小无力的白光照射到苍老的墙壁上。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靠近她的,也许既不想占有也不想伤害,仅仅就是给她一份普通的感情,像哥哥对妹妹那样。可是她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害怕,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身躯她的手臂还有她的大腿在不停地颤抖,就好像在无声地告诉外面的人今天晚上这个小房间里会发生很不吉祥的事情。这是不成熟的少女在遇到危险时惯用的手法,但是我不会伤害她,不会给她制造任何危险,我们的情感是单纯而毫不自私的。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习惯了孤独的我却在那一刻无端地紧张起来,莫非是她的胆怯传染给了我,还是由于我第一次把异性带进住所的缘故,我那颗激动的心呀,此时正剧烈地跳个不停。我微微转身看一眼曼婷,她由于害羞涨红了脸,但是心理压力却渐渐降低了。她细致地巡视我房间里的所有摆设,包括一本书或是一盏台灯,还有这微弱的灯光和无限宁静的环境。我承认我终于把她带到这个她早就应该来到的地方,因为她和这里的环境、和这里的节奏、和这里的男人是那么得合拍,以致让人一看到她就能联想起我周围的一切东西。好有姿色的少女啊,我真的无法割舍那段令人难忘的记忆。</p><p></p><p>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面对面坐着端详对方的脸,彼此间挨得很近,仿佛异性交往的所有禁忌都在那种特殊的场合下被打破了。我情不自禁地靠过去抱住她,紧紧地搂着她娇小的身躯;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我问她为什么愿意跟我到这里来,她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从来没想过要拒绝我。问她是否后悔来到我们家,是否后悔以后就这样跟着我,她摇摇头说她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后悔两个字,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命中注定的,要抱怨就去抱怨那该死的命运。她还说自己是个典型的宿命论崇拜者(即认为命运决定一切的人),相信缘分是促成男女爱情的最主要因素,只要有缘分,再不幸的人都可以走到一起——哪怕他们穷得一无所有。</p><p></p><p>可是当时的我真的已经一无所有了,因为支离破碎的家庭,因为怀才不遇的命运。如果不是由于曼婷走进这个小房间,我真的会像一朵孤零零的花一样独自枯萎的。她无限同情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我多年未曾看见的理解与宽容。我向她倾诉起我的家庭、我的父亲母亲和两个哥哥,我毫不隐瞒地说他们像一群森林里的狼一样互相残杀,到最后落得谁也没有好下场。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令人出奇的愤怒,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本来不应该属于我的世界里,在那苦难的岁月里黯自神伤。曼婷仿佛读懂了我内心的孤独与苦闷,也伴随着这沉默的气氛流下了热泪。</p><p></p><p>她向我讲述了在女子职业中学的经历。她说她不喜欢那里的环境,不喜欢那里的老师和同学,对于那些爱惹是生非爱在别人面前挑刺的女生几乎是怀着憎恨的心理对待她们的。她告诉我说,你永远也猜不透那些小女人的心里有多阴险多狡诈,她们会变着戏法来捉弄一些老实本分的人。比如说她们会为了某些个人利益而明争暗斗,明明心里很恨你了,却伪装成善意的样子对你假笑,等你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时,人家早已在背后诅咒你一百遍了。当然这只是最普遍的斗争方式,还有更出人意料的情景:比如说你因为一点小事情与某位女生发生了矛盾,双方争执了起来,之后那位小姐便拉拢她周围的要好朋友联合孤立和排挤你;如果你也有像她那么大的势力当然同样可以排挤她,但是如果没有这样的势力那就只有一条路等着你——让全班大部分人都与你断交,你就耐心地守着一个人的空间过日子。她说,同学之间的明争暗斗、各种不切实际的空想主义和虚伪盲目的社交攀比是她在这所单性别的学校里见识得最频繁的现象。</p><p></p><p>曼婷偶尔会去参加几次学校里举办的活动,但是次数不多,主要是由于她对文艺体育类节目没有多大的兴趣。她身材娇小,四肢瘦弱,嗓音也不太动听,所有能展示学生才华的项目都在她身上失去作用。所以在同学们的眼里,她是那么平凡无奇——说实话,她也不喜欢引人注目。她讨厌坐在课堂里上课,跟一群有气无力的“瞌睡虫”在一起面对着黑板“白日做梦”,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只是得承认自己没能力逃避它。她面色憔悴地对我说,她尤其害怕数学和英语,那些深奥难懂的拉丁字母和符号像一把魔咒似的天天在诅咒她,弄得她精疲力竭、不堪重负。在所有课程中,她惟一喜欢的就是哲学课,因为哲学讲授的是怎样看待世界、怎样看待人生、怎样为人处世方面的学问,与人们的日常生活衔接得最紧密。而作为公共政治课的另两门分支学科(哲学也属于其中之一)经济学和政治学,她则不抱有浓厚的兴趣。也许人对外界事物的感觉是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曼婷说她不喜欢这个学校的老师,然而偏偏就对讲授哲学的青年男教师有点好感,据估计这种好感已经上升到精神的高度。</p><p></p><p>我搂着她热乎乎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亲吻她——这是我的第一次,估计也是她的第一次,我不知道除了这些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亲密行动。既然上帝为我们安排了这么美好的一个时辰,我们就要把这种美好延续下去。那时候夜幕已经降临,透过小窗户,我能清晰地看到闪烁在这片荒凉地带的稀稀落落的街灯。我问她:“你是否会记得这个特殊的日子,是否能在将来回忆起这间简陋的小屋子?”她说:“请允许我再多待一刻钟,让我仔细地看它几遍,我想一定会终生难忘的。”</p><p></p><p>曼婷一定无法想象得到,在这间灰暗的没有风景的小屋子里,我向她讲述了压在内心多年的话语。我说起我的大哥怎样挥霍金钱、怎样嗜赌成性,为了满足自己逐渐膨胀的欲望,他不惜牺牲全家人的利益为代价。而我的母亲则是一个凶狠的犯罪分子,她多次帮助大哥欺压二哥,最后还夺去了二哥年轻的生命,她是一个真正的杀人凶手。我还说起我的父亲(也就是她现在的继父),这个软弱无能的大男人曾长期生活在下流社会的最底层,这么多年的埋头苦干就是为了填饱他饥饿的肚皮;在遭受了社会的压迫和感情的背叛后,他选择了以报复别人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内心的不满。毫无疑问,一直生活在他身边的我和二哥成了被他报复的主要对象。说到这里,我发现她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几乎流露出对相似命运认可的表情。她说她真的无法理解那些心理变异的人,怎么会把自身的痛苦与不幸强加在别人头上呢?如果全世界的人们都像他们那样(对待生活),这个人类社会早就灭亡了。她从我的故事里知道了我的身世,同时也推测出我家庭之所以破碎的原因,不是外在的作用而是内部因素。</p><p></p><p>正是人生的苦难造成我心灵莫大的孤独感,所以在那一刻我的心与曼婷靠得更近了。不知道此刻的她抱着怎样的心情来溶解这特殊的氛围,但是我明白她懂我的意思。我告诉她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写作,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追求。她问我准备写什么,我回答说写小说写诗歌,甚至其它的什么东西也可以写,只要能够表达自己内心想要表达的愿望就行。她还问我是否想要出书,我说当然想啊,如果能遇到一个很好的机会让我出版自己的书,那绝对是梦寐以求的事。接着她说,有理想真好,如果我愿意把她当朋友看待,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帮助我。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认真的,丝毫没有和我开半点玩笑,好像只要我能够答应她,她现在就可以为我挺身而出。我被这种真诚的态度感动了。当时的我只能微笑着对她说:你真好!我不能得意忘形地对她说“我爱你!”因为我没有那样的资格——必须得承认,一个穷困潦倒的并且没有能力承担家庭责任的男人是没有资格对他深爱的女人说出这句话的,你要知道这三个字很沉重。我跟曼婷说的都是心里话,我确实很想写作了,不是由于利益的驱使,也不是因为对作家这个称号的崇拜,而是基于内心对外界的一种沟通。只要是一个活着的人,他都有思想有感受,都有沉甸甸的想要强烈表达出来的感情;而在我有限的生活圈子里,想要寻找第二个与我有语言沟通的人已经不那么容易了,所以我想通过文字来表达自己,我有这样一种情感的冲动。</p><p></p><p>&nbsp;</p><p></p><p>&nbsp;</p><p></p><p>五</p><p></p><p>&nbsp;</p><p></p><p>一九九二年仲夏的一天晚上,大哥苏晓龙突然急匆匆地回到家,说是外面有人在追杀他,他想在家里躲避几个月。听到这不幸的消息我们全家人都吓了一大跳,母亲更是面如土灰、手脚发抖,生怕她的大儿子会在奔赴黄泉的路上走得比她还快。懦弱的父亲这时候也一改他平时沉默的本性,开始战战兢兢地询问大哥在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哪些人结下了深仇大恨,引得别人要这样迫切地去陷害他的性命。大哥当天并没有和家人多说话,只是疲倦地爬上那张他多年未使用过的床铺蒙头睡觉。到了第二天早晨,父亲火气横生地把他叫醒,一定要让他说出在外面闯下什么大祸,此时的大哥还幻想着抱一丝侥幸心理欺骗父母,说他在杭州经商赔本了,欠下朋友很多钱,人家天天在追着向他要债,他是实在没办法躲避才跑回老家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珠子不自然地转动了几圈,一种莫名的虚伪从他面前闪过,这短短的一个动作马上被我的父亲捕捉到了。他想起两年前大哥离开家后所发生的事情,他两次来信向母亲索要钱财,之后又有一名债主登门来取债;种种迹象表明:大哥这次仓皇地跑回家是由于躲避他的债务,而那该死的债务百分百是由他的赌博陋习产生的。经过他人提供的证据和父亲的理智分析,这样的推测还会有差错吗?</p><p></p><p>我还记得当时父亲当着我们的面对大哥讲了一句特别严肃的话,他说:“晓龙你给我听着,不是我不愿意为你负责任,而是你在做每件事情之前是否摸过你的良心。今天这件事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因为和朋友经商而欠下债务的,欠多少我给你还多少,绝对不责怪你一句;如果你是因为和你那群狐朋狗友赌博而欠下的债务,想要我和你妈替你还债,你的良心也会不安的。”父亲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给我们一片尴尬对峙的空间。我看看大哥又看看母亲,大哥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他知道我们摸过了他的底细,也明白在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后肯定有人来我们家登门取债过。既然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想要靠一时的隐瞒来遮蔽丑陋的真相是不可能的,惟一的办法就是沉着冷静地去应对,哪怕事情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在那个危机四伏的时刻,一直傲慢自大的大哥终于向我们吐露实话了,这是他活得最狼狈的一天,也是他最老实本分的一次。我和母亲都在认认真真听着,好像法院里的书记员,惟恐漏掉当事人的一句话。大哥开始说了(他边诉说边浠哩哗啦地哭着,仿佛很需要母亲的同情和救济),他说当初的自己也是雄心壮志想好好打工赚钱,没料到一走出家门就结交了几个行为不轨的青年朋友,正是那些人的诱惑把他一步步拉下水的。他告诉我们他是怎样迷恋上赌博的,怎样为了赢钱而不惜辞去工作,又怎样被朋友们封上“赌鬼”的称号,怎样在赌场里输得一败涂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毫无傲慢的姿势,仿佛曾经属于他的半壁江山已经失去,到现在落得个需要人救济的地步。我的二哥至死也不会忘记,他的那个神气活现的长兄就在那一天低下了骄傲无比的头颅,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的面前,他说他现在还年轻啊,他不想死,好想好想能够活下去,可是现实的情况已经一步步地将他逼向死亡的牢笼。他说由于这两年的赌博连续输钱,他已经在外面欠下了很多债务,至今连他自己也估算不出一共有多少钱,反正是一笔糊涂帐。但是那些被借了钱的债主却不会糊涂,他们一人有一个本子清楚地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苏晓龙向他借出多少现金,上面全都有他的签名呢。积累到一定时候,那些债主天天跟着他的屁股跑,有个别脾气暴躁的还拿着铁棍或菜刀威胁他,扬言道如果再不抓紧时间还债,就要动用真功夫掏走他的性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哥心里知道那群人不好惹,如果他不能按期还掉钱,他们真的会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杀掉他的。</p><p></p><p>我的母亲流泪了,她站起身去搀扶她的宝贝儿子,她对他说不用害怕,她会尽力帮助他的,只要他从此以后不要去赌博就行。她还吩咐他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没有她的保护千万别走出去,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站出来替他顶着。我想那个瞬间大哥也许真的被感动了——虽然他从小到大没有被什么人感动过——换作是我,换作是一个天生没心没肺的人,他也不会呆若木鸡。</p><p></p><p>事情就这样沟通了一遍,父亲也没有力气去责骂他了,接下来就是我们全家为他“效劳”的时候,说到具体怎样解决问题上面,我们彼此还是存在很大差异的。父亲不怎么赞同母亲的“全权保护政策”,认为那是危害下一代的教育方式;二哥和我由于从小受大哥的凌辱以及父母亲对我们的不公平对待,心里自然对他产生一种仇恨,巴不得他让那些债主教训一顿;只有那个对他视若珍宝的母亲才会动用手中的所有钱财心甘情愿地去为他偿还债务。</p><p></p><p>大哥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上一段日子,为了躲避债主的追债,他不敢独自一人出远门,因为他知道那些债主打听过他的下落,有的已经追到我们生活的城市里来了。母亲卖掉了外祖父留给她的两只玉手镯和她自己的三只金戒指,还把那个“小金库”里储存的所有钱都一次性取出来,可是还不够大哥在外面总欠款数额的一半。无奈之下,她一边叫我父亲拿出平时生活节约下来的钱,一边自己去向朋友或邻居借。由于我们家庭内部并不团结,在邻里之间口碑已经很差了,再加上大哥的人品和性格别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想要在邻居里面借到钱是很困难的。而母亲的姐妹们由于外祖母的偏心使她们之间产生了很大的隔阂,所以她是没这么大的勇气去向她们开口的。剩下来可以考虑的人只有单位里的几个同事了,这群被母亲看作“及时雨”的最可信任的姐妹们也只是东拼西凑地给她送来了不足一千元的现金(不过这已经让她很感动了)。父亲到他的娘家借来了不少钱,他们暂时将大哥的债务全部还清了,将那些准备追杀他的人统统赶回老家。</p><p></p><p>&nbsp;&nbsp;&nbsp; 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旧的一去新的马上就来。正当我们为大哥苏晓龙的赌债还清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新的家庭债务立刻就以同样的方式压到我们头上来了。只不过现在的债主发生了变化,由苏晓龙变成了我的父母。当时我母亲还在纺织工厂上班,父亲也有较稳定的职业,但是靠着两人这么一点微薄的薪水还是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就把所有的欠债全部还清的。这边自家五口人需要生活开销,那边债主登门拜访的次数又逐渐增多,情急之下父亲想出一个办法,叫大哥自己出去打工赚钱,反正他现在也没有仇人了。母亲硬是不同意父亲说的话,她害怕大哥出去又被那些老债主所纠缠,弄不好还要再次受他们的威胁(因为那些债主本身也就是品行不端正的青年人)。大哥自己也不想出去工作,就像他当年厌恶学习一样,据我估计那时候的他已经染上好吃懒做的恶习了,想要一下子从根本上改变他几乎是不可能的。最终为了缓解家庭的经济危机,苏漠然和他的蛮横妻子决定将我的二哥苏晓明送进社会这个“大战场”。其时二哥年仅十六岁(论虚岁也不超过十七岁),正是在校读书的大好时光,却因为那个不争气的兄长和毫无仁慈之心的亲生父母而被迫失去求学的机会,他心里能不怨恨吗?当一句没有人性的话从母亲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二哥的精神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他万万也没有想到,母亲会以他未来的前途换取大哥眼前的幸福。同样是她亲生的儿子,亲情的差距怎么会如此之大?二哥心里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他不仅要失去享受教育的权利,而且从今以后的人生道路也必将这样延续下去。</p><p>那一天二哥流泪了,尽管他的童年饱受苦难的折磨,但是像这样的悲伤哭泣我承认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向父母亲恳求了大半天,他说他想在学校里读书,想跟那群谈得来的男女同学在一起,他不想到工厂里面去做苦工。但是这对夫妻的眼睛里除了他们的长子以外已经没有其他人了,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重要,随时可以去王爷那里报到。可怜的二哥在这个家里也像苦命的我一样越来越没有生存空间了,他等待着的只是自己快些成年,好摆脱这群恶狼对他的压迫和凌辱。</p><p></p><p>二哥到一家砖瓦厂当搬运工,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吃住全包,差不多成了典型的包身工。他的具体工作内容是将红砖头和洋瓦从制造基地运往卡车车厢里,这段路程少说也有150米,而承担这项搬运任务的工具是一副扁担和两只竹篓,笨重的东西就放在竹篓里面。身体瘦弱的二哥每天要与这些要命的体力活打交道,但是他得到的工钱只有成年工人的三分之一。也许这就是命运赏赐给他的,年幼的他无力改变这不公平的一切。</p><p></p><p>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一个多月,大约将近到两个月的时候吧,有天晚上我们看到二哥回到家里,他一副快要散架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提不起精神,而且额头上还冒着豆大的汗水。我着急地站起身跑过去问他怎么了,他说没有什么事,就是感觉到身体有些不舒服,向老板请假后跑回来看看。我那丧失人性的母亲呀,此时正坐在她的房间里看电视,如果是大哥说出这句话,她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跑出来问个清楚,并且肯定还要带他去医院里诊疗一下。可是说这句话的人是我的二哥,母亲非但没把他患病的事情听进去一字半句,反而在他请假的事情上做起文章来了。我看到她从房间里面走出来,一脸严肃地质问他:“你不是在那里打工吗?谁让你回来了?”二哥痛苦地说:“妈妈,我好像生病了,头晕得很厉害。”“头晕?这难道也算是病吗?”母亲质问道,“这天底下的人谁不会头晕啊?你不要在工作上面偷懒,不要给我找借口。”“我没有偷懒,也没有说谎,我的身体真的支持不住了,每天都好像有成千上万只疽虫在啃食我的大脑,我一点精神都没有了。请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话,要是还有一点力气能使我坚持干下去,我都不会请假回来的。”二哥清晰地在向母亲讲述着他的真实遭遇,可是我看见母亲的眼睛看也没看他一眼,她心里在盘算着家庭的债务何时能够还清,她纯粹将她的二儿子当作我们家里的奴隶了。</p><p></p><p>二哥没有到医院去看身体,他又回到砖瓦厂里工作了。每天十四个小时的繁重工作,真不知道要将他消磨成什么样子,我着实替他担心。但是最终那可怕的结局还是如期到来了。一天中午,一名自称是他的工友的青年男子跑进我们家,声称苏晓明在那里突然晕倒了,他们几个人都手足无措,要我们家属自己跑过去看看。我顿时扔下手中的活计,跟着那名工友去了二哥工作的砖瓦厂,眼前的一幕令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我吃惊。我的二哥卧躺在肮脏的水泥地板上,他的四肢仿佛受了电击似的不断痉挛着。我慌张地蹲下身来摇了摇他的身体,然后迅速地背起他到门外打三轮车。当我疲惫地将他拖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在我身边昏迷了很长时间。</p><p></p><p>&nbsp;</p><p></p><p>&nbsp;</p><p></p><p>六</p><p></p><p>&nbsp;</p><p></p><p>我的二哥是在那一年的冬天离开人世的。据说他得的是贫血症,一种不太严重但是也不容易治疗的疾病。其实他一次也没有走进我们县城任何一家正规医院的大门,贫血症这个结果还是我去邀请来的一位医生登门为他诊断出来的。这位年迈的医生在诊断后只给二哥开了一剂中药,并说服药之后也要注意增加必要的营养,否则他的身体无法完全痊愈。我记得当时的诊疗费和医药费还是我父亲支付的,他对医生说这个儿子从小就体弱多病,这次恐怕又走以前的老路了,他希望医生能够用尽量少的药治好二哥的病。老医生笑着说,他行医看病这么多年,当然希望他的病人能够更快地摆脱疾病的折磨,这于自己的良心也能说得过去;可是任何事情都得尊重自然规律,行医看病更是如此,他不能以个人的良好愿望去主宰一切常规。老医生的话是讲得这么严肃了,可是在他离开我们家之后又思考了一些其它问题,使之最终明白我父亲说话的目的,所以等他下次来我家的时候,随身携带的就不是那些疗效较好而价格昂贵的药了。父亲用低廉的价格买下那些欺骗二哥欺骗我的毫无明显效果的药物,并装模作样地在铜锅里乱煮一气,随后讲几句安慰话让二哥喝下去。我看到二哥每次喝药的时候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好像通过这些廉价的中药他就能步入天堂,尽管黑色的药剂苦得令他说不出话来,但是他的内心还是充满美好的憧憬。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矛盾,尽管心里很害怕某种东西,但是为了它所能带来的特殊利益还是会勇敢地去尝试。</p><p></p><p>我至今还没有弄清楚那位老医生给二哥配的是什么药,也许我不懂医学,即便他告诉我也没有用处。从外观上看,我只能觉得那是些像树皮或像是桂圆皮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黑色的豆角,不,也许它们根本就不像这些东西,是我的形容太不贴切。老医生每次来都把这些“树皮”和“黑豆”包在一个纸袋里,随着父亲给他的钱越来越少,他的那只黄色纸袋也越来越小了,到最后还不及我的一个拳头那么大。后来有一天,二哥突然就被停药了,我当时以为他的病已经治好了,但是几天后才知道:因为我们家里又没钱了。二哥的这次患病,不但把他自己打工赚的钱全部用完,而且还使父亲破了不少费用,他知道这会引起家人的反感的。所以停药之后他就不再说起身体的不适,即使有时候真的难受了,也只是知趣地将痛苦埋在心里。母亲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二哥的辍学没有给这个家庭减轻经济负担,反而让原本就步履为艰的生活雪上加霜,她的心里能不怨恨吗?再说我的大哥,那个傲慢的男人摆脱了外面仇敌的追杀,又在家里得到母亲对待王子似的百般宠爱,他的欺压虐待二哥的本性又暴露无遗了。他在母亲面前说二哥的坏话,在他吃的饭里面故意丢进一把沙子,还动不动就把他按倒在地上当马骑——所有这些行为,都被年幼的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渐渐地萌发了一种对家庭的蔑视和对他的仇恨。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在我的日记本里写道:“为非作歹的苏晓龙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你会被人打死的,你会像我外公一样睁着眼睛不明不白地死去。”</p><p></p><p>家里的债务没有全部还清,大哥的赌瘾又上来了。他天天往外面跑,约一群当地的无业青年,口头上称和他们交个朋友混几天日子,实际上是找个机会和那群赌棍做交易。父亲看他这般不争气的样子心里很恼火,可是又没能力管得住他,压抑的时候只能将怒火迁移到我和二哥的身上。我的叛逆心理最初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后来一直保存了下来,直到结婚和写作。在我的身上,你永远找不到父亲的那种麻木和冷漠,找不到母亲的那种自私和专横,也找不到大哥的那种傲慢和残暴,更找不到二哥的那种懦弱和谦让。在这个家庭中,我是和任何人都无法般配的一个人,是这个社会上少数有正义感的人之一,是这个时代里罕见的特立独行的一分子。请不用怀疑我说这句话的根据,因为我曾经历过一个家族衰败的全过程,曾亲眼目睹那些自私高傲的人从天堂坠入命运的深渊无法逃脱,最后像我一样去饱尝生活带来的种种苦难与折磨。人啊,倘若不经历这种高度的痛苦与绝望,伟大的正义之火又怎能在他灵魂的最深处剧烈地燃烧呢?我的二哥是不知道今天的我怎样替他伸冤了,因为他早已经去世了,他就死在我的眼前,死在我少年时代的记忆里。</p><p></p><p>我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年二哥被迫害致死的情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它,相信在我的有生之年不会再目睹这样的暴力与残害了。二哥停药后身体并没有明显好转,因为老医生给他开的药方已经没有任何药理作用了,说得好听点纯粹是摆个架设,让街坊邻居看到我的父母还在疼爱着他们的二儿子。二哥却一点也不知道他自己的真实情况,他以为他的身体有所康复了,所以家里人才开始给他停药。见到我的时候他还兴奋地对我说:“晓云你知道吗?我的病快要治好了,我又可以重新回到学校去读书了。”当我问到母亲是否同意他回学校念书的时候,他说:“我的身体都很虚弱了,这场大病把我害得好苦啊,难道他们还会要我去继续打工吗?”我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答案,我在这个家里没有发言权,就像二哥一样。不过我倒是很希望他能够回到学校去读书,毕竟二哥人长得聪明,而且还刻苦勤奋,是块读书的好材料,让他去砖瓦厂里做苦工实在可惜。</p><p></p><p>在一个内部不团结的家庭里面,事情总归不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这在我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有了一个概括性的总结。半个多月后,二哥的病情急剧恶化,不出两天时间,他的浑身长满了水疱,而且皮肤发热,高温持续不退。父亲估计他可能是食物中毒,否则不会出现这么严重的症状;可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二哥天天跟我们吃一样的饭菜,怎么可能单单他会食物中毒呢?对于这个疑问,我没有问任何人,只是将针对大哥的怀疑暗藏在心里。二哥在他的床上不住地打滚,难受得死去活来,我还不时地听到他嗷嗷乱叫,仿佛一只被逮捕的绵羊。他的四肢在疼痛的惯性下不断萎缩,最后几乎抱成一团,把瘦弱的身体围在中间;他脆弱的眼睛充满了对生活与命运的绝望,仿佛外界最敏感的东西都不能触动他内心强烈的占有欲。面对这可怕的情景,我不顾家人的反对去镇上找来一位医生,让他帮助二哥减轻病痛的折磨。我真希望那位医生有着神仙般高明的医术和僧人般崇高的美德,能让二哥健康地从他的病床上站起来。可是我良好的愿望在这个家里多半会成为泡影,我看到作为一家之主的苏漠然走了过来,用他那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医生的肩膀,接着拉着他走到屋子的角落里轻声耳语了一番,医生顿时做出心里有数的表情。他没有再和我说什么话,只是走到我母亲面前,和她打了一个手势作为彼此之间的暗号,继而就背着他的行医袋离开了我们家。当时的我真的莫名其妙,但随即就被大哥拦住了我跑去追赶医生的步伐。他的脸色很冷酷很无情,好像给我下了一道必须执行的命令,我被这样毫无温暖的亲情吓呆了。然后我又看到在父母注视下大哥狂妄地把二哥从床上拎起来,还用他最大的力气将二哥的身体摇了又摇,像是在威胁,又像是在恐吓——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二哥还有没有勇气再活下去。</p><p></p><p>仅仅过了一天,二哥的生命之火就燃到了尽头。次日清晨天刚朦朦亮,两个挑夫就挑着一具棺材来到我们家,父亲给他们每人一个红包后就把他们打发走了。据后来大哥对我说,这是母亲早就给二哥预定好的棺材,准备在他死的时候叫人送过来用。由此看出,我的父母是不承认二哥这个儿子了,他们巴不得他早一天离开人世;在这群恶狼眼中,苏晓明的灵魂早就进入了地狱,只留下一具空空的外壳躺在人间拖累别人。到了中午,父亲给二哥盛去最后一碗饭,并给他的碗里加了很多二哥平时爱吃的红烧肉,这些行动是他从来没有表现过的。二哥无限惊异,正当他要开口说声感谢的时候,忽然他和我一起看见了这可悲的一幕:苏漠然和他的长子正将那具定制好的棺材拖到他的床前,此时聪明的二哥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他反应得比谁都快懂得比谁都多,他知道眼前的一切是什么意思。他的双手在发抖,他哭了,硕大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清晰地滴在他破旧的外衣上。他的饭碗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就像他即将沦陷的生命。他说,不要啊,你们不要这样,我会慢慢好起来的,不会拖累你们,真的不会。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绝望了,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使自己逃脱死亡的威胁。面对这样的亲情,他无法为正义申辩了。可怜的二哥呀,在他生前的最后一天,他还这样卑躬屈膝地向亲生父母求饶道:“爸爸啊,我想好好活着,我还不想死,我害怕去那个黑暗的地方。妈妈你听到了吗?我害怕,求你们宽恕我好吗?下辈子我给你们做牛做马都可以。”母亲的脸色变得铁青,她对二哥的求饶置若罔闻;父亲坐到床前对他说:“你不要怪爹娘狠心,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你看看咱们家现在的境况,已经穷得什么都没有了,要是再被你的病拖累下去,恐怕我们大家都得陪着你一块去死。”父亲的话音一落,二哥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只是一个劲地流泪,他的心彻底破裂了。</p><p></p><p>父亲打开棺材的盖子,然后将他最不疼爱的二儿子从床上拉起来,凑进他耳边轻声地说了几句话(我能大概地猜出他讲的是什么)。接着我看到二哥哭得更厉害了,仿佛在用他沙哑的声音与我们诀别。可是他终究还是一个活人,怎么能让他睁着眼睛自己爬进棺材里去呢?凶残的大哥在这时候显出了他的真本性,为了实现他的个人目的,他和母亲在这场扼杀二哥的事件中扮演了刽子手的角色。那天在这间我生活了十余年的房子里,我看到了一生中难以忘怀的一幕:大哥苏晓龙用他的拳头猛烈地殴打奄奄一息的二哥,试图用他的威力把他打死,然而结果却是徒劳,二哥在他的殴打下依然没有死亡,只是疼痛得失去了知觉。母亲见状,连忙从卧室里抱出一叠棉被,在大哥的帮助下将它整个儿压在二哥身上。棉被盖住了二哥的脸和嘴巴,也将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压得失去了生命力,他的四肢在经过一阵无规则的挣扎和抽搐后逐渐停止了运动,最后整个身躯都平静下来。父亲看到二哥被害死后又痛苦地高声大哭,好像想通过这一行为来为他洗脱罪名,然而他当时有没有后悔和怜悯的心情我却一直不知道。我扑过去抱住二哥的头,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头颅和头发,希望用我给他的亲情把他唤醒,然而这仅是一个幻想。</p><p></p><p>苏晓明的遗体于第二天凌晨六点多钟被埋葬,坟墓地址位于永顺河畔以西三百余米的一片草地旁。他的棺材由父亲亲自埋入泥土,我和母亲去送他最后一程,而我的“野兽”大哥则一个人默默地待在家里。<br />&nbsp;</p>
作者: 欲望的旋涡    时间: 2008-6-2 19:06
<p>苏夏 </p><p>等级:论坛游民<br />文章:182<br />积分:653<br />注册:2007-08-04 12:56:41<br />&nbsp;楼主&nbsp;&nbsp;&nbsp;&nbsp; </p><p>--------------------------------------------------------------------------------<br />&nbsp;情断永顺河(3)情断永顺河</p><p></p><p>&nbsp;</p><p></p><p>&nbsp;</p><p></p><p>七</p><p></p><p>&nbsp;</p><p></p><p>一九九三年四月份,全省的报纸几乎在同一天里刊登了一则震撼人心的新闻:永顺镇发生了一起百年不遇的少女碎尸案,据说被害人就是本镇某位大款的女儿。经群众举报后,公安机关的警察立即组织人力调查此事;我的母亲沈翠莲和大哥苏晓龙就是在那个时候离开家乡的。虽然这起凶杀案与他们无关,但是他们不会忘记一年前害死我二哥的情景,做过坏事的人,尤其是那些触犯过法律的人,他们的内心都是虚伪的,极其害怕某些不利因素会将他们拉下水。所以那时候在媒体暴光了少女碎尸案后,母亲和大哥的心就随着警察的到来而加倍恐惧起来。他们担心自己年轻的生命走到这一步就嘎然而止了,突然哪一天一个机敏的警察通过调查少女碎尸案而牵扯出一年前二哥被害案,不是绝对没有可能的,许多案子之间由于地缘的关系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二哥苏晓明被埋葬的时候正是凌晨,由于人迹稀少没有被任何一个邻居发现,而从那之后父母就以将二哥送到亲戚家做童工为借口把我们的邻居蒙骗过去。为了保住各自的性命,两人决定趁早悄悄地溜走。母亲尤其心疼大哥,她说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连累他了,因为他是她最喜欢的孩子,不像二哥那样处处令她看不顺眼,活在她面前简直就是一个累赘。</p><p></p><p>母亲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在离开我之前曾经和父亲大吵一架,就是因为杀害二哥的事,她说这一辈子她们母子俩别想过上安定的生活了。她嘲笑父亲的无能,说他是个窝囊废,连这么一点小事都摆不平,生活在他身边毫无安全感可言。可是谁又能知道呢,为了二哥,父亲不知流过多少忏悔的泪,我曾无数次看见他在深夜走出家门静坐在外面的路灯下独自抽烟。都是自己的亲骨肉,怎么忍心这样存在偏见呢?要是不让长子这么肆无忌惮地嚣张下去,二儿子或许就不会离开人世了。那天苏漠然也说了很多不能让她接受的话,他们彼此间吵得很凶,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们两人如此激烈地斗争着,说实话真的没有,好像从此以后曾经相爱的人就要一刀两断了。不过事后证明母亲真的就一去不复返了,她只带走了自己的一些行李物品,连我珍藏在心里想对她说的话都没有带走。</p><p></p><p>父亲名义上还和母亲保持着夫妻关系,可是实际上他已经是一个十足的单身汉了。据线人向我们透露,母亲离开家的时候是跟着一个男人走的,但他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与母亲是什么关系。后来传闻有了进一步发展,邻居都说我母亲在外面处了情人,这次离开丈夫就因为那个情人的诱惑。当时的我怎么也不相信,一来是自己没有亲眼看到过,二来我只承认母亲对二哥比较偏心,没发现她在生活作风方面有不检点的地方。然而在一年后我才知道,那些悬挂在闲人嘴边的传闻竟然也变成了事实,母亲真的就是与她的情人远走高飞、离开我们的。而更令我不敢相信的是,她竟然和那个我从未谋面过的男人结婚了。结婚那天她让大哥给我父亲稍来一句话,她说叫他自己好好保重,并且替她照顾好我,她不会回到这个家了。</p><p></p><p>父亲和我,两个孤苦伶仃的男人就这样守着清贫的生活从一九九三年过到了一九九八年。这五年间有且只有我一个人陪伴着他,他原本不太喜欢与我沟通,认为我不如他的大儿子活泼有个性;但是家庭演变到这一步,不喜欢的事情也变成了喜欢。父亲开始强迫自己与我说话,他卸下了那张冷漠严肃的面孔,并且把向来就具备的盛气凌人的姿态也逐渐地改掉。他戒掉了一半的烟瘾(每天能少抽好多卷烟),把节省下来的时间花在看书看报上面,不过据我发现这并没有提高他个人的素质。他越伪装得厉害,我就越讨厌他,时间一长反而会产生一种不愿意亲近他的感觉。我宁可他恢复到以前那样,像母亲在家里时他所表现出来的冷漠与无情,虽然这很不受人欢迎,但至少是真实的苏漠然,是一个谁也无法替代的人;而今天的我再要去寻找那个形象时已经找不到了。他和我之间永远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用这句流行语言来形容我们实在是很贴切。</p><p></p><p>这五年时间里,大哥苏晓龙曾经来找过我们,而且不止一次。每次来到我们家,他无一例外地就是伸手向父亲要钱。他说他已经穷得一干二净了,就和街头的乞丐差不多,如果父亲再不帮助他,他真的就要去抢劫了。我的父亲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摆摆手示意大哥快点走,这里不欢迎他来了。大哥就耍脾气,说他也是他老苏的儿子呀,并且曾经是他最疼爱的人,现在怎么就因为母亲的事而翻脸不认人了呢?父亲听他提起母亲,心里更加伤心,仿佛无端受到了侮辱似的,火气立即从心头冒出来。有一回大哥因为这些不顺利的事情和父亲争吵起来,他情绪一激动就忘了父子之间的恩情,跑进厨房里抓起一把菜刀冲到父亲面前,耀武扬威地说要砍死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父亲到那个时候才看清了大哥的真面目,在他的心中从来就没有亲情和友谊,有的只是赤裸裸的金钱和对财产强烈的占有欲,对这样的人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父亲像是绝望了,他叹了一口气后对大哥说,你杀了我吧,我死了以后所有的财产都归你了,你也用不着一趟趟地往这里跑了。其实大哥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他知道父亲是在以另一种方式诅咒他,但是他也不能控制住自己啊,他缺乏金钱,他在这个害人的深渊里寄居得太久了。父亲到死也不能相信,他一生中最最疼爱的儿子,居然会演变成今天这副可怕的样子。</p><p></p><p>父亲还是不能不给他钱,就当他是敲诈吧,或者当作是前世欠他的债,那又能有什么办法?苏漠然知道自己衰老了,要是早十年他一定不害怕大哥的威胁,但是现在已经不可能了。论个头论武力,他都不是大哥的对手了,稍有不慎,大哥就会动用拳头来对付他。由这一行动衍生出去的不良影响还远不止这些,在我们居住的那个人口密集的小镇,所有鸡毛蒜皮的是非新闻都会被人们当作笑话传递,要是大哥回来寻衅滋事的事被外人知道,我可真的不知道以后怎么抬头做人了。</p><p></p><p>苏晓龙仍然在外面和一群垃圾赌钱,他已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了,还是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没有理想没有抱负,没有心思也没有责任,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或许这样的人是活得最洒脱的。你不要问我的母亲为何不管教他,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是一家人不上一条船嘛。我只想轻松地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还有比母亲的金钱和势力更为重要的生活等待着我去过。母亲是属于大哥的,她不属于我,她的财产我无权过问。</p><p></p><p>父亲在这种孤独压抑的环境里整整过了五年,在我二十岁那年,他再也控制不住对女性强烈的占有欲,把自己人生中第二次婚姻大事匆匆忙忙地解决了。他娶了永顺镇村民张莉为妻,却异常憎恨永顺镇的平民百姓,这种矛盾的心理使他无故地产生了痛苦和内疚。他承认他爱张莉,这种爱超越了曾经对前妻的爱;可是他却不喜欢那个叫曼婷的少女做他的女儿,不但不喜欢而且还有一点讨厌她。他讨厌她身上那种乡下人的气味,看不惯她邋遢随便的穿着打扮,对她的言谈举止也从来不放在眼里。这一切对于农村出生的、天生就敏感而自卑的少女曼婷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引得我父亲这样去疏远她;她很想对继父说,“请你对我好一点,把我当作你的女儿看待,我一定会知恩图报的。”但是她没有这种勇气说出口,因为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她的母亲,也不是继父的亲生女儿,那种特殊的权利还没有支配给她。也许伴着苦难和清贫生活长大的曼婷并不计较这些,她只在心里祝福母亲能过上好日子就行了。</p><p></p><p>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为了躲避家庭的客观矛盾以及享受私人生活的独立性,我从父亲的那间老房子里搬了出来。在那个情意绵绵、心潮澎湃的年龄段,我更向往自由自在、没有家庭管教的生活,而函授大学正好给了我这种恰到好处的空间。它让我没有理由不热爱它,而同样饱受孤独和压抑的曼婷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来到我的寓所的;她没有为我留下任何激动的情景,只给我带来了一片爱的讯息,教我在那个寂寞的时刻如何为自己创造幸福。我感谢她,感谢上帝为我创造的爱的天使。</p><p></p><p>然而,正当我们双双分享着爱情的胜利果实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曼婷所在的女子职业中学经人举报得知了她攀墙离校的事实,也就是说她将面临着学校领导的大力度惩罚。曼婷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只是时间问题。在这所制度严厉的全封闭学校里,要想安安静静地不做一点出格的事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里面的女孩子勾心斗角得很厉害,只要你犯了一点学校纪律,或是得罪了一个人,别人就会充当“刽子手”把你拉向“刑场”。所以少女曼婷的心里是很清楚她和我的多次约会意味着什么。面对她痛苦无奈的眼神我感到愧疚,我觉得是我自私冲动的行为伤害了她,断送了她的前程。可是她永远都不会说一句责怪我的话,站在我面前的她是那样开朗那样充满生机,她对我说:“请相信我,我是个无政府主义者,绝不会为了取悦他人而存在,我活着只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相信我吧,相信我们美好的爱情!”</p><p></p><p>我的父亲,不,应该说是我们的父亲,他意外知道了这件事,你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他恼怒成什么样子。“这真是奇耻大辱。”他一定会这样边扔东西边痛骂着我,反正我没有看到过那个场面。我想他一定不能容忍这个事实,他的小儿子居然和他的干女儿混在一起,而且两个人还这么相爱,仿佛有可能将这种破坏伦理的爱情一直延续下去。无奈之下他把事情通报给继母张莉,大概想请求她通过说服女儿来摆平这件事。张莉是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在我的印象中她除了会做点家务活,会谈论些婚姻嫁娶的事情以外,好像什么都不懂。她将曼婷叫到跟前,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向她一顿劈头大骂,她骂她是个旧社会的婊子,是个下流胚子,不要脸的贱货,骂完之后还将她的长头发扭成一团,好像是在用武力威胁她。脆弱的曼婷没有争辩更没有还手,她只是躲在一个角落里长时间地哭泣。这些无比粗鲁的语言像酸性液体一样泼向她,将她仅有的一点微弱的自尊心也腐蚀得一干二净。</p><p></p><p>&nbsp;</p><p></p><p>&nbsp;</p><p></p><p>八</p><p></p><p>&nbsp;</p><p></p><p>女子职业中学给曼婷下了逐客令,要求她和家人尽快去学校办理好相关的手续,这一切意味着她被学校开除了。曼婷没有把事情告诉她母亲,而是独自去学校办理了校方要求的所有事情,回到家里后好像变了一个人,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她终于和这个监狱划清界限了,这辈子永远不会到那个压抑苦闷的地方去了。可是呀,她哪里能够明白,她逃出了学校这个压抑的“监狱”,却没有挣脱出家庭这个更大更压抑的“监狱”。如果说学校里的师生仅仅带给她冷漠、孤独与无法沟通的痛苦,那么这个畸形破碎的家庭却带给她永远无法治愈的灼烧,它将侮辱、训斥、责骂、殴打融汇在一起,全部以残酷的手段泼向她娇小的身躯和脆弱的心灵。在这个家里,曼婷完全可以说就是那对恶狼发泄情绪的最好工具。</p><p></p><p>因为无法忍受高频率的侮辱与虐待,她终于从那座破旧的小屋里跑了出来。她在一个宁静的夜晚奔跑着来到我的寓所,她说请求我接纳她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照顾她,她说她曾经为了爱情而付出一切,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只有我才是她的全部。多么沉重的一句话啊,多么崇高的一句爱情宣言啊。可是当时的我却像个懦夫一样地颤抖起来,我去抚摸她湿润的长发,内心却剧烈地跳个不停。我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是对我最大的考验,是令我陷入矛盾的真正因素。一方面孤独的我渴望着有人给予我爱和友情,让我像重新回归家庭似的感到温暖;另一方面还未踏入社会的我真正感到了家庭的责任和生活的负担,在给自己的前途还未作出一个明确的答复时,我又怎能接受一个少女天真无知的求爱呢?</p><p></p><p>可是我看到她躺在我怀里哭了起来,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湿润了脸颊和衣襟。她说:“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你,没有你,生活就是一片寒冷与黑暗。我要用我们爱的火焰来把全世界点燃。相信我吧,我不需要你给我荣华富贵,不需要你的任何承诺;只要我们能够在一起,任何艰难险阻都可以度过;只要我们在一起,幸福之神迟早会降临这所寒舍的。”</p><p></p><p>就这样,曼婷和我在这间狭窄的寓所里同居了。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这种爱是如此纯洁如此真挚,比我想象的还要美好。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是从那个时候正式开始写作的,在此之前的阅读和积累为我以后的创作打下良好的基础。我喜欢巴尔扎克和莫泊桑的小说,在他们的作品里我找到了一个被抛弃了灵魂的自我;现实的残酷与命运的不测又使我无限热爱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在她充满沧桑柔美的描绘中,我看到了一个不屈不挠与悲苦命运作斗争的女性形象。这些作品极大地鼓舞了我的生活与创作,我曾向曼婷袒露,有一天我也要写出这样伟大的作品来改变这个不平等的世界。虽然这样的豪言壮语有点偏离现实意义,我不是拿破仑,不是华盛顿也不是林肯,不可能有改变整个世界的能力,但是青年时代的我就有这样崇高远大的理想未必不是好事情。直到几十年以后,我才相信当初的理想绝对没有过错。</p><p></p><p>我的创作是间断进行的,因为白天要去上课,还要挤出时间去图书馆看书,所以业余的写作时间通常安排在晚上。我在函授大学攻读会计,一个模糊得看不到未来发展方向的专业,却被几个校外聘请来的老教授讲得眉飞色舞。第一年总共才修几门主干课程(公共课和基础课),谁知到了学期结束的时候却被通告微积分不合格。整个学年留下一点不小的遗憾,按规定需要补考或重修,而我却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自从曼婷住到我的小房间后,她习惯于时时刻刻跟随着我,不管我去哪个地方,总能看见她的身影。为了我能够尽快通过微积分考试,她居然陪着我坐进了一年级的课堂,要知道她可是很不喜欢刻板枯燥的课堂环境的。她跟那些文化层次比她高、看上去比她有修养的人坐在一起,心中不免会产生一种自卑感,但是这些都被她抹杀干净了。第二年学期考核的时候我以优异的成绩通过微积分,而且还有几门主干课程拿下了本专业前五名。当我取得这些成就的时候,一向喜欢跟着我的曼婷却老是躲在清静的角落里不肯露面,我知道这是她为人的朴实和坦诚。</p><p></p><p>或许是受到我的影响,曼婷成了文学的忠实守护者。刚开始她还是通过我的阅读来品位文学大师的伟大智慧,后来渐渐地自己喜欢上了阅读。当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去图书馆借阅厚厚的文学名著,而等我一出现在她面前她就立刻转换思维给我朗诵一段她认为最优美最有哲理的小说片段,我常常会由于这深情的朗诵而陶醉其中。除了小说外,诗歌更令她爱不释手,对诗人的崇敬让我也感到望尘莫及。每当夜阑人静的时候,我的创作进入疲乏阶段,曼婷就会主动邀请我坐下来欣赏诗歌。我为她朗诵普希金的浪漫主义诗歌,她给我朗诵波德莱尔的象征主义诗歌,我们共同为各自所推崇的东西打动对方而骄傲。感动过后,留给我们的是无限的喜悦和快乐。至今我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仍然会觉得那种快乐是最丰盛最饱满的,是任何别的事物无法取代的。</p><p></p><p>二OOO年,我的家庭再次承担了一起重大的不幸事件。父亲所在的建筑工地由于承包商拖欠工资而导致工人集体罢工。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但是反抗的怒火早已在工人体内燃烧,罢工只是他们将语言转化为行动的方式之一。事发当天,全体工人扔下手中的工具,脱下安全帽,坐到老板的办公室门口高喊抗议的口号。他们的领队抓起试图趁乱逃跑的老板助理,向他索要工人三个多月的薪水。然而吃软饭的男人毕竟是诡计多端的,他为了保住性命居然向这群工人磕头下跪,说一定尽快通知老板过来发工资,并且承诺如果老板赖帐就由他来支付所有工钱。领队和罢工的工人放走了他,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那个下午,兽性膨胀的老板竟然出钱雇佣一批黑社会流氓过来殴打手无寸铁的无辜工人。他们的领队被匕首刺成重伤,其他的工人有的被打成脑震荡,有的被砍掉手指头,有的被打得肾脏出血。父亲苏漠然也在那次事故中受伤,幸好他只受了一点轻伤,没有对身体造成严重的症状,可是他不幸的遭遇却深深刺痛了我理智的灵魂,我内心愤怒的火焰燃烧得比他更为旺盛。</p><p></p><p>父亲离开了建筑工地,他和其他工人一样没有领到一分工钱,而且还面临着失业的困境。为了生存,他又去其它企业寻找工作,然而那些工作好像与他有仇似的,不是累得他喘不过气来就是无限制地延长工作时间,甚至有很多时候还处处被老板刁难,所以在我的印象中他没有再做过一份超过三个月的工作。每一次失业,他总是着急地去外面寻找新工作;刚一找到工作,他总能眉开眼笑地面对妻子;而一旦在工作中遇到不顺心的事,他就把妻子当作出气筒向她大发雷霆——所有这些,继母张莉都像我母亲那样一次次地承受下来。她理解这个粗野的男人,宽容他的一切过失,对待他的耐心超过了她的亲生女儿曼婷。而只有我清楚地知道,自从苏漠然离开建筑工地后,我们家的很多东西都变了。他切断了向我提供的固定生活费,而把自己在过去几年里的存款提取出来消费;不上班的时候他整日无精打采、萎靡不振,像一个刚出院的病人,不是连续抽烟就是疯狂地酗酒,没有人能够劝说得住他。在那种矛盾层出不穷的时刻,我更加不敢往家里跑了,只是委屈自己失去了他的经济支助。</p><p></p><p>我把事情告诉了曼婷,我说我可以选择独立生活,可是我再也不能沉默了。你要知道在那种时候,一个立志当作家的青年人如果以沉默去应对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他的一生中要承载怎样的悔恨与耻辱呀?于是我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姿态向曼婷勇敢地作出承诺,我要做一名正义的诗人,把在黑暗中坐以待毙的人们唤醒。她向我伸出温暖的双手,她说相信我支持我,她会永远站在我需要的地方给我鼓励和帮助。现实社会总有那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我不能将那些沟壑完全填平;能够填平的,只是我自己纯洁的心灵。</p><p></p><p>我和曼婷双双走上了打工的道路,她去内衣店做营业员,我应聘到一家有经济实力的户主家里做家庭教师,这是我们真正踏上社会的第一步。我之所以选择做家庭教师,主要是出于时间的考虑,因为我的学业和写作规定了我的业余时间只有极少数一部分,而家庭教师的工作恰好是非常有弹性的,适合于做兼职。于是在没有父亲经济援助的情况下,我就沿着这样的计划工作了好几个月。有了新的任务,生活自然就惬意了许多,原先的甜言蜜语在现实的生活压力面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黑眼圈和沉默的忧虑。我说,亲爱的,考验我们的时刻来到了。曼婷笑着回答我说,不,我觉得这个时候早已经来到了,从我出生的那天起它就一直伴随着我。</p><p>我永远相信,一个伟大的民族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在它的国度里能够培养出许多仰望世界的人,正是他们才推动了社会的发展。我承认我是一个卑微的人,但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是我懂得在窒息的环境里怎样呐喊、怎样通过文学的力量来解救自己。这种力量在有威望的人看来也许不值得一提,可是我在乎它,我每天都在发掘这种不寻常的力量。终于,它帮助我完成了人生中第一部诗集,为了突显它的特色,我给它命名为《暴风集》。那些有力量的、发人深省的诗句就蕴藏在这部珍贵的诗集里面,我有个强烈的愿望想要出版这部书,我要让全中国的人民都看到它,而不仅仅是曼婷一个人。</p><p></p><p>我去找了省内著名的出版商,然而却失败了。当我信心百倍地走进他的办公室,胸有成竹地向他畅谈我的创作计划时,他却毫不留情地将我从里面赶了出来。他摆出一副领导的架子,像劝导每一位有志青年那样地劝导我说:“小伙子,做人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要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把你糟糕的作品收回去吧,等你出了名成为大作家后,再来登门拜访我。”如此断然决然的话语,不禁将我迈向成功的信心极大地摧毁了,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坐下来与他好好沟通。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里,通过乞求而去得到他人的怜悯是不可能的,惟一有可行性的方法就是坦白地说出自己真实的境况与想法。我对出版商说,我是个贫穷的青年,没有靠山没有家庭背景,除了一点写作的才华以外什么都没有,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与帮助,不论今天的我还是未来的我,都不可能有好的前途,所以我对这次谈判非常重视。然而出版商却很无奈地向我解释,不是他们不愿意帮助有才华的年轻人,而是这个市场经济和商人的性质决定了他们不能这样做。由于国家严格控制出版物的质量,加上作品出版后要考虑图书的销售利润,所以无盈利或亏本的书他们是不敢轻易投资出版的。听了他的发言后,我的自信心仿佛从高峰跌入了深渊,一时间觉得浑身冰凉冰凉的。我可以断言,按照这位出版商的意思,仅仅靠个人的力量是无法让我的诗集顺利出版的。</p><p></p><p>&nbsp;</p><p></p><p>&nbsp;</p><p></p><p>九</p><p></p><p>&nbsp;</p><p></p><p>冯曼婷有着比我更强烈的愿望,要让这部凝结着我心血的诗集成功出版,哪怕是自费出版也行。这也是我从那位傲慢的出版商口中得知的情况,自费出版作为一种风险低、周期短的出版方式,曾经帮助许多没有名气或暂时知名度不高的作者出版了个人文集,所以它也不失为通向成功的一条道路。但是话也得说回来,免去了看人脸色求人办事的难处,资金问题成了自费出版最大的困难,所有从编辑到排版到印刷的费用全都是作者一人承担的,用市场经济的话说就是“用钱摆平事情”。不过真正能够用钱摆平它却又不是最坏的事情,关键是我们得想办法筹集资金,我想这句话是任何一个立志创业的人在一无所有或者失败了的时候都会对自己说的。那个时候我也以同样的姿势鼓励过自己,我对自己说,晓云,请相信你吧,你是所有青年人中最出色的,只要不断地努力下去,失败一定会向你投降的,成功会从遥远的地方赶过来与你拥抱。这绝不是自欺欺人,这是真正行之有效的鼓舞人心的方式,国外的心理学家曾经对它进行过验证。而曼婷之所以对诗集的出版抱着强烈的期待,仿佛是等待她心爱的礼物出现似的,我想在这里没必要向你们解释其中的原因了吧,有过爱情的人都能够相信爱的伟大力量是无法抵抗的。</p><p></p><p>曼婷告诉我她准备换工作,她不愿意待在内衣店里做营业员了,我问她为什么,是不是那里的老板对她很苛刻,还是同事之间有人挑衅她。她说都不是,只是因为那里的工资太低,不足以让她尽快存起钱。我说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用啊?她变得很认真地对我说:“你要知道我是个很固执的人,如果爱上一个人我就要爱他一辈子,他的追求就是我的追求,他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我向他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尽心尽力满足他。晓云,你不要怀疑我的真心,我是没有你那么有才华,但是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一点一滴小事情来帮助你成功,我不是没有这样的信心。”她扑向前来紧紧搂住我,不给我一点拒绝的空间,我沸腾的泪水因感动而缓缓地流下来。她又说道:“昨天我瞒着你给北京的一家出版社打电话,那边的一位编辑告诉我自费出版一本诗集最少也得花费一万元钱,可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这笔可观的钱啊,我母亲又不会给我钱,只能依靠我们自己去奋斗去拼搏了。等我挣足了钱替你出版了书,你就是一名真正的作家了。到那时候,你就会像那些明星一样红红火火,读者们记住了你的名字,走到哪里你都会像贵宾一样受到别人隆重接待,那种幸福自然是现在不能想象的。”她深情地讲述着她的美好遐想,眼睛里流露出异常满足的光芒。</p><p></p><p>我所在的函授大学的一位副教授向我推荐了一个出版商,他由于出版论文集而与编辑有过深厚的交往,两人结下了不平凡的友谊。副教授看我人长得忠厚纯朴,为人热情,而且又深爱文学创作,于是便决定帮我一把。在他的引荐下,我认识了那位出版商,他是个将近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体态偏胖,说起话来语速较快且略带口吃,不过人看上去还是比较实在的,不是那种狡猾奸诈的类型。副教授说他曾策划出版了很多套图书,涉及文学、教育、社科、经济、工程等各种门类,并且和很多著名出版社的编辑有过交往,他手上有着富余的资金和丰富的人脉关系。在和他的第一次见面中,这位笑容满面的出版商就对我表示出好感,他说非常欣赏像我这样有理想有才华的年轻人,他愿意以自己的菲薄之力帮助我。我怀着异常兴奋的心情接受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礼物,我想这是上天赐予我的一次难得的机遇,我要以一百倍的努力来偿还它。当我从背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作品的打印稿时,我看见这位出版商摆摆手,似乎是很自信地对我说:“把它收起来吧,不用看了,我相信你的能力。”</p><p></p><p>我觉得我是那么一个受人羡慕的幸运儿,在毫无人脉关系毫无家庭背景的情况下被一位大出版商看中,实在是一匹福星高照的“千里马”。然而我不知道这件事情里面隐藏的玄机,这位叫林振南的出版商看中的是我的人,而不是我的作品——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事情。在我第三次登门拜访他的时候,他觉得我的诚意和信任度达到了令他满意的程度,至此才开始不紧不慢地向我提出了他的想法。他说得很慢很艰难,好像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他不想通过这个不愉快的结局终止与我的友谊;他又像是一个比较迟钝的人,说话做事总是三思而后行。他告诉我他家里有个比我年长两岁的女儿,如果我愿意,可以做他们家的女婿,从此以后他家的财产我也有权利继承。我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但是我能够明白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有自己爱的人,我不能自私地为了眼前的利益而去伤害一个情同手足的无辜的少女。曼婷是一个单纯得没有丝毫心计的女孩,她不允许我去做那种背叛忠诚与爱情的事。</p><p></p><p>我找到林振南和他作了一次长时间的沟通,我说不是因为我看不上他的女儿(事实上我也从未见过她),也不是我自恃清高,不愿意和他们家里攀上亲缘,实在是有多方面的原因限制了我的非分想法。首先我的家庭出身很不好,几乎可以说没有完整的家庭,这与林家的富贵荣华毫不般配;其次是我个人的因素,我害怕未来的婚姻带上功利的色彩,这于自己于朋友都不会留下一个好的交代;最后一点也恰好是最主要的原因,我有我心爱的曼婷,为了她我也不会去和林家的女儿攀亲。记得当时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我说得很委婉很无奈,好像在拒绝一次特别隆重的宴会,那种感觉让自己从心里都感到很痛苦。此时那位大出版商并没有对我的回答感到震惊,相反他显得很平静,似乎觉得我的做法在他的意料之中,属于人的本能。他没有恳求我一定得答应他的条件,他不会这样糟蹋自己的面子,不会如此降低女儿的身份,他只是缓慢地向我讲出一句话:“不如让我们友好地进行一次交易吧。”他真是一个很直爽很利落的人,具备商人的一切本质与特性,让我在惊讶之余突然疑惑起副教授怎么会和他结交成朋友的——也许这是一个年轻人不应该知道的秘密。林振南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娶他的女儿为妻,他就答应给我们买一套崭新的别墅,按照我的意愿去做房间的室内设计;并且他还可以利用手中的资金和社会关系为我出版作品,实现我生命中最大的愿望。毫无置疑,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条件啊。说真的,如果我的生命里没有遇见曼婷,如果我的一生中不和这样一位多情善良的少女扯上关系,我想自己或许会答应他的条件,毕竟这是改变我前途和命运的一次选择。换做是别人,他也一定会这么做的。</p><p></p><p>大哥离开家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这些年中,一直没有改掉那赌博的嗜好,有时候在一些不良青年的引诱下还更加变本加厉,所以母亲沈翠莲常常会由于经济问题而愁眉不展。在她最疼爱的大儿子身上,她倾注了别人无法想象的母爱与心血。为了他,她害死了二哥苏晓明;为了他,她舍弃了这个家庭和她的丈夫;为了他,她搬出了原来的住所并不断地忍受警察的“突然袭击”——这几乎让她失去了一个普通市民的自由。然而我的大哥已经本性难改了,他在这场金钱的拉锯战里面越陷越深,以至于到最后也爬不出这个害人的深渊了。他就在那个深渊里搁浅,他人生中最宝贵的青春、最宝贵的生命也被迫留在那里。大哥终生未娶,没有一个少女愿意嫁给他,他本人也没有想过要成家立业的事情,这些对他来说都是生活中的负担,他是承担不起的。</p><p></p><p>我的母亲为了他又接连搬了好几次家,显然每次搬家的目的都是为了躲避债务。然而以后的事情并不会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一帆风顺,俗话说得好:逃得出和尚逃不出庙。今天搬了一次家,债主暂时被他们甩开了,但是总有一天他仍旧会找上门来,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扇不透风的门。母亲为这件事花费了很大的精力,经济开支也比平时多出了一倍,但是凭她的能力还是不能为她的大儿子建造一堵安全的墙,她伤透了心。于是母亲不得不采取从正面解决问题的办法,她扮演起旧社会的女仆角色,去那些有钱人家干体力活,以此来赚取一些为大哥偿还债务的钱。她在外面干得很辛苦很疲惫,似乎是拼了自己的命去赚那些钱一样,短时间里人就衰老了好几倍。换作是像我这样有良心有道义的人,早就能够领悟到她的一片好心了;但是同样的事情摆在大哥面前,如同木头遭遇了电击——毫无反应。他只是看到母亲跪在他面前苦苦劝他不要再去赌博了,他只是看到母亲拉着他的手反复教他要好好做人,却看不到再次从她的怀里掏出多一叠的钞票,于是兽性大发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暴躁的情绪了。他狂怒地跳起来抓住母亲的衣领将她摔倒在地上,继而又用拳头去殴打她的脸和她的胸部,他解开母亲的衣服,伸进两只手去搜她的内衣口袋,试图从里面找到他盼望已久的钞票,然而他又一次地失败了。我的母亲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她身上的钱也如同她的尊严一样,在这个毫无人性的儿子面前变得越来越稀薄。是的,我没有说错,我丝毫没有侮辱我的大哥和他的人格,在他眼中看来,母亲就是一个妓女,她不断地放下尊严贱卖自己,然后又不断地给他提供永远也不能满足的金钱欲望。大哥和母亲的这种关系在别人的传闻中早已经成了笑话,即便在我和父亲之间也成了一种耻辱的标志,只是出于亲情的缘故我没有将这种丑陋的事实进一步渲染。</p><p></p><p>&nbsp;&nbsp;&nbsp; 不是别人,是我的大哥和我的母亲迫使我背叛了与曼婷之间纯洁而美好的爱情,她们是真正的刽子手。我的母亲找到了她的前夫苏漠然,向他说起大哥的处境,她说这个可怜的儿子已经被他的几个债主用铁棍打伤了一条腿,现在她们母子两人已经连住院求医的钱也没有了,如果他(指我的父亲)再不出力帮忙一下,恐怕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儿子了。如果是在几年前,父亲是很疼爱这个儿子的,他对他的爱几乎让我羡慕;但是事情到了今天,父亲对大哥的爱已经荡然无存,尤其是经历了那好多次被大哥敲诈、威胁和殴打之后,愚昧的苏漠然算是彻底看清大儿子的真面目了。他对他的前妻说,以后大哥的事情就别再去找他了,他们父子之间没有感情了。母亲一听到这句话就哭了,很明显她不是因为父亲不承认这个儿子而痛苦,而是因为父亲不能为她们解决经济上的难题而痛恨。她又来找到我,劝说我一定要帮助她们,并且还向我说了很多道歉的话,她说当年不应该这么忽视我,不应该这么对待我的二哥,现在老天爷算是给她报应了。她拉着我的手(我忽然间感到失去多年的母爱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升华),对我说我是她三个儿子中最懂事最有孝心的一个,她渴望着在这个危急时刻我能够帮助她,以我自身最大的努力。并且还说她会惦记着我的好意,即使将来去了阴间也不会忘记我的恩情。<br />&nbsp;</p>
作者: 欲望的旋涡    时间: 2008-6-2 19:07
<p>苏夏 </p><p>等级:论坛游民<br />文章:182<br />积分:653<br />注册:2007-08-04 12:56:41<br />&nbsp;楼主&nbsp;&nbsp;&nbsp;&nbsp; </p><p>--------------------------------------------------------------------------------<br />&nbsp;情断永顺河(4)情断永顺河</p><p></p><p>&nbsp;</p><p></p><p>&nbsp;</p><p></p><p>十</p><p></p><p>&nbsp;</p><p></p><p>我去拜访了大出版商林振南先生,在此之前我的内心曾做了长时间的思想斗争,关于我纯洁的爱情、关于我的家庭与亲情、关于我做人的良知与道德,所有这些都不是我个人能够忽略的因素。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力量战胜了我,使我在那一刻居然做出了至今还深感愧疚的决定,放弃我初恋的幸福去全力挽救我的家庭。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特别懂得孝顺的人,但是当失却已久的亲情降临到我身边时,我不会没有任何感觉。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母亲一人(如果我不帮助她,她肯定会被大哥拖累致死),还有我的父亲和他现在的家庭,由于间断性的失业,他的生活以及感情问题都被迫亮起了红灯;如果矛盾解决得不顺利,他的这个家庭也将面临着分裂的可能。更何况我还得为自己的事业考虑,作为一个男人,他将来要承担起整个家庭的责任,不能没有自己的事业;仅仅靠着一段童话爱情是不能战胜现实社会的残酷的。</p><p></p><p>我只能先委屈曼婷,当我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哭了,她的内心肯定受到了最难以承受的打击,她不断地摇头说不相信我的话,这不是真的。然而此时背负着良心指责的我又能够怎么做呢?我只能说我对不起她,等以后事业取得成就的时候一定好好弥补她,接下去就没有再说话了,因为我说不出一句有理由背弃她的言语了,我的心灼烧得比她更痛,我沉默了。当心有灵犀的两个人从此分道扬镳后,他们的心无时无刻不沉浸在对往日美好幸福时光的回忆中。曼婷虽然脆弱,却不是个轻易屈服的人,她说不答应我的条件,不愿意从我们两人曾经居住过的小房间里搬出去,她已经没有家了,她的整个世界全在这里。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才好,我做不出那种毫无人性的事情,即使她从未对我好过,即使我们之间不存在爱情。可怜的人啊,为什么偏偏要将她的爱情之箭射中我,又为什么当我陷入人生低谷的时候也不离开我身边呢?不要这样啊,请给我自由,请理解我不幸的家庭出身,请给你自己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不会忘记我们相处的这段短暂的时光。</p><p></p><p>此时我站在林振南先生的面前,毕恭毕敬地向他鞠了一个躬,然后看见他微笑着将我迎接到他的书房。“想好了吗?年轻人,愿意做我家的女婿吗?”他问道。自从和曼婷谈话以后,我已卸下了心理上的负担,于是很快地答应了他。林振南先生又笑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只要一到我们家,你就会成为全县城最富裕的人之一,这里有价值的东西都有你的使用权和收藏权。记住我的话吧,好好对待我的女儿,我也会为我当初对你许下的承诺负责任的。”听到了吧,这句话多么像是商人与商人之间的交易用语啊,难道当我走进这里的时候,也意味着我已经蜕化成了一个只认识金钱不懂得感情的守财奴了。不,我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既然来到这里,就要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哪怕她各方面条件都不及曼婷。我想我也能够明白林先生的意思了,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就是马上去见见他的女儿,因为目前只有她才是我今后生活中的依靠。</p><p></p><p>出版商的女儿名叫林珠,我得先向所有人声明一下这是我第一次去见她,当时的我还是特别想在心里猜测她的样子,关于她的身材她的皮肤和她的面容,并且时不时地会以曼婷为模板去构思这位富家千金的模样。可是当我在她的房间里看到她真人的时候,不禁呆若木鸡,我从来不曾想象过她竟然是一个失去双腿的残疾人。啊,命运真是跟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这如此富裕如此有地位的家庭,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健康的女儿呢?原来林振南先生真的在和我进行一场交易啊,这交易的背后,隐藏着太多别人无法知道的阴谋与秘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多么优秀多么出色的人,一直以为林先生是由于我的胜人一筹的才华而看中我的,没想到这一切本身就是阴谋,从一开始就已经被他策划好的。他想以他的金钱和人脉关系为交易条件,把贫穷的我诱骗到他们家里,为他的残疾女儿解决好终生大事。我终于相信了金钱的巨大魅力,尤其是在市场经济的社会里,它居然能把人的感情与道德都收买下来,而且还丝毫不残留一点“犯罪的痕迹”。伟大的商人啊,慈爱的父亲,我要在这里向你鞠躬致谢,向你也向你的家庭欢迎我的到来而表示感谢。</p><p></p><p>除了身为残疾人外,长相清秀的林珠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傲慢,不过据说这种性格不是先天性遗传的,而是在后天环境里培养出来的。有了我在前文长篇累椟的叙述,你们就不难理解这位富家千金生活在这个家庭里所遗留下来的各种缺陷与不足。我能够理解她的傲慢与娇气,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得了这种傲慢与娇气。“理解”与“承受”是两回事,前者只是一个认识的过程,而后者却是怎样具体实施的过程。但是既然答应了林先生,我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临阵逃脱只是一种懦弱的表现。我来到这里,是肩负着巨大的责任的,怎能因为一些不如意的事情而选择退缩呢?相比曼婷而言,林珠确实失去了很多的优势,倘若不是由于一个富裕而又有地位的家庭笼罩着她,这辈子真的会像一朵没人采摘的花一样逐渐枯萎的。在我看来,即使有了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亲,她的幸福也是虚伪的,这种幸福感只能解释为她本人因逃避自身的缺陷而长时间沉浸在周围环境麻木的状态中产生的一种幻觉。</p><p></p><p>林珠告诉她家的仆人,她需要我,更确切地说是需要像我这样的男人去关心她、照顾她。有了女儿这句诚挚的表白,林振南先生更加踌躇满志了,他的心里酝酿着能够尽快解决林珠的终生大事。他支给我一笔五万元的定金,催促我们尽早订婚,并答应为我出版诗集。我怀揣着这笔巨额的现金,心里砰砰地狂跳个不停,这可是我那贫穷的家庭的救命钱啊。我能够理解自己,出版商能够理解我,可是我的母亲和大哥会记得我的情义吗,我的曼婷会理解并原谅我的行为吗?我不能不去思考这些问题,但是我同样不能逃避这个现实——所有的矛盾等着金钱去解决,所有的纠纷等着金钱去化解。在那种时候,林珠的显赫家庭几乎就成了我的摇钱树,她需要我同时我也离不开她。</p><p>&nbsp;&nbsp;&nbsp; 读者朋友们,我和林珠订婚了。请上帝宽恕我的罪过,当这一切故事在平静中发生的时候,曼婷正蹲在一户有钱人家为他们擦洗地板。她或许还要为他们做饭洗衣服,或许还要为他们照顾孩子、伺候老人,或许还要干其它许多笨重而疲劳的苦力活。但是有一点能够肯定的是她不会再回来了,这个曾经与我彼此相爱的少女、曾经一个人大胆地闯进我的同居生活的少女,就这样为了我的事业而把自己贱卖给一个有钱的太太家里做女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曼婷先前曾经告诉过我,她说不想继续做内衣店的营业员了,因为嫌弃这份工作薪水太低,不足以让她在短时间内存起钱。可是当时的我并没有了解她的真实想法,只是从内心被她的诚挚所感动;其实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有了去大户人家做女仆的决定,当她得知以这种方法能够快速攒起需要的钱后,心里的快乐简直溢于言表。她通过朋友介绍找到了现在打工的这户人家,主人姚太太告诉她,只要在她家里做满两年,就可以支付给她一万两千元的薪水。曼婷当时异常感动,她问姚太太能否先把薪水提前支付给她,因为她有急用;如果主人能答应这个条件,她将尽自己的良心在那里做满两年,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坚持下去。姚太太最初不同意,因为她对这个看似单纯的少女缺乏了解,所以也就谈不上有什么信任。可是后来曼婷居然哭着跪下来求她了,说只要太太能够宽容她一点,先为她解决燃眉之急,以后她为她们家里做什么活都愿意。看在她不会说谎的泪水的份上,那个大户人家的太太最终才答应提前支付给曼婷原本在两年后才能得到的那笔丰厚薪水。这个善良的少女怀揣着这笔钱,又一次流下了激动的泪水。</p><p>&nbsp;&nbsp;&nbsp; 她一个人徘徊在函授大学附近的单身公寓里,预备在那里找到我并向我传达好消息,可惜她没有找到。因为此时的我已经离开了那间小房子,在她辞去营业员的工作后我就来到了出版商的家里,我很明白自己已成为他家的一员。守侯在林珠身旁,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生机勃勃、没有五彩缤纷,却有一种让我被迫留在这里的愿望。我逃避了单调乏味的大学生活,一心扑在写作上,盼望着早日出版自己的图书。忽然有一天,父亲给我挂了电话,说曼婷给家里寄来了一只大信封,里面夹着大量现金,信封的署名是我的名字。我飞奔着跑回家,从那只崭新的信封里取出了一万两千元现金;里面还附上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赶快用这笔钱去寻找你的出版社,我要你把这本诗集出了,请相信自己,努力吧,你会成功的!我无法描述当时的内心处于怎样一种激动的状态,反正我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是久久地矗立在老家门前,像对这片黄土地表达敬意。我收好曼婷寄给我的珍贵礼物,我不能用它,这一定是她的血汗钱(当时我还不知道曼婷在大户人家赎身的事)。我要去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我要告诉她我现在不缺钱用,请她耐心地照顾好自己。</p><p>&nbsp;&nbsp;&nbsp; 后来我终于从继母的口中知道了她的情况,就是我在前面那段文字里叙述的关于曼婷赎身做女仆的事。我委托熟人帮忙去打听她的下落,在确定了她的住所以后我曾偷偷来到姚太太的别墅前,面对着它的豪华与庄严默默流泪。就在那天晚上,曼婷经过主人允许从别墅里走出来,她说很想和我一起去看看故乡的永顺河。这条美丽、温柔得如同少女一样的小河正静静流淌着,从它那宁静安详的面容里我仿佛找到了童年的影子,这正是曼婷最渴望在我身上看到的形象。她趁着温柔的夜色向我呼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要和她订婚?为什么拒绝我向你提供的帮助?”顷刻间我语无伦次了,我觉得她问得那么合乎情理,而我却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我感到愧疚。这位纯洁而善良的天使啊,我欠她的情谊一辈子也偿还不清。</p><p>&nbsp;&nbsp;&nbsp; 林振南先生没有失信,他开始为我筹划出版诗集。他投入了不少资金,并且联系好一名大出版社的编辑,不出几天时间,出版工作就顺利展开了。金钱是一种很有魅力的东西,它让许多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也许仅仅凭我个人的力量,这个美好的作家梦可能只是个画在墙壁上的图纸,好看而不真实;但是经过林先生的一番大手笔,立刻变得真实有效。果然两个月后,我的《暴风集》就顺利出版了,它在文坛上引起了一次不小的震动,有几家本县城的媒体先后报导过这件事。我从一名普通的学生一跃成为一名青年诗人,当我取得这些成就的时候,曼婷不在我身边。她失去的那段幸福,正是被阔家少女林珠紧紧握在手中的。</p><p>&nbsp;</p><p></p><p>&nbsp;</p><p></p><p>十一</p><p>&nbsp;</p><p></p><p>&nbsp;&nbsp;&nbsp; 曼婷给我写来了一封信,信是由苏漠然转交给我的。她在上面写道:</p><p>&nbsp;&nbsp;&nbsp; 亲爱的晓云:很高兴能通过另一种方式与你交流、谈心。我们居住在同一座城市,却完全置身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彼此相爱却不能真正生活在一起,实在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听母亲说你的诗集已经顺利出版了,而且还获得了许多好的声誉,在这里我要衷心地向你表示祝贺。</p><p></p><p>&nbsp;&nbsp;&nbsp; 我知道你是受到那个大户人家的帮助才得以成功的,因为你已经答应和他的女儿订婚了——不管你爱不爱她,有一点可以承认的是你需要他们的资助,否则你害怕自己会一辈子默默无闻。我也知道你没有用我寄给你的钱,你心疼我,知道我去赚那么多的钱很不容易,所以不忍心用它一分一厘。但是晓云你知道吗?你这样做正是对我最大的伤害,你不用言语却深深刺痛了我的心。在我看来,我在你心目中存在的价值还比不上你刚刚认识的那位阔家少女,也许我这样说根本不对,是对你极大的误会,是对你善意举动的不理解。但是你的那些做法又怎能不使我伤心?你曾经好多次把我寄给你的钱退还到你父亲那里,并说让他一定要交给我,说我挣钱很不容易,我比你更需要钱。每当我收到那个大信封的时候,我的泪水就会快速地往下掉,我真的好难受啊。这回我再次将它寄给你,希望你不要把它退回来了,不要污蔑我对你的一片好心,可以吗?</p><p></p><p>爱你的&nbsp; 曼婷</p><p></p><p>&nbsp;&nbsp;&nbsp; 她没有在信中告诉我赎身做女仆的情况,而这点恰好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我将她的信封收藏好,几天后又悄悄地去她打工的地方看望她。然而这回出现在我眼前的曼婷和几个月前刚刚来工作时的她截然不同,她的脸蛋清瘦了许多,眼珠深深地陷了进去,似乎有好几个晚上连续失眠,她的身躯瘦骨嶙峋,比原先少了很多精神,脸上仅有的一丝笑容也似乎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而故意雕刻出来的。我情不自禁地扑上前去搂住她(我还从没有这样深情地搂过林珠),问她在那个姚太太家里工作得是否如意,主人对她好不好,有没有发生过不顺心的事情。她一听到我的问话眼泪就流下来了,接着伸出她那双稚嫩的手。我抓起她的双手,忽然看到这原本光滑的皮肤表面布满了厚厚的茧,而且有一只手的手臂上还残留着血丝,伤口在它周围不规则地分布着。我问她怎么了,她还是不停地哭泣,最后才惶恐地告诉我,她在姚太太家里受了虐待。她说女主人对她很苛刻,对她的活计近乎百般挑剔,心情好的时候还给她一点自由,若是遇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曼婷几乎就成了她发泄情绪的对象。姚太太的丈夫长年不在家,她的儿子从小受到过多的溺爱,性格上变得专横冷漠,他经常无缘无故地责骂曼婷,还把一些吃剩的残羹冷菜让她收拾。曼婷在她们家过着比在自己家更苦难的生活,她一生中最渴望的自由在那里根本无法实现。她心里能不难过吗?她在这里还要整整待上一年多的时间,因为她为了我而将自己赎身,不能像逃避家庭和学校一样地逃避生活了,她将坚强地停留在这里。</p><p>&nbsp;&nbsp;&nbsp; 我和曼婷的若干次约会,林珠完全不知道,每当我告别她跑出来的时候,她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安静地待在卧室里等着我回去。她真像是一只性格温顺的兔子,而且还是少数不咬人的兔子之一。她一个人坐在那间宽敞豪华的如同宫殿一般的卧室里静静欣赏着西洋音乐,从不在意有谁去打扰她闲适的心情,惟独对我的突然出现会显示一点异样的喜悦。当我站在她身边陪伴她时,我能感觉到她内心不可言表的兴奋,毋庸置疑,她是非常欣赏我这个人的,总是会想出特别的办法把我尽可能长时间地留在她身边,哪怕说几句闲言碎语也可以。可是我不能欺骗自己的内心:我不爱她——虽然我从未对林珠说出这句过于沉重的话,但是我的所作所为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她忽然感到很受伤,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听到了、感觉到了,我无法用任何手段去隐瞒这一点,不会去做也没必要去做。透过那忧伤而不自然的面容,我想她一定猜透了我的心思,她一定知道了我对她的爱情是虚伪的,它只是建立在以金钱为根基的层面上,不具备人类社会所认可的伦理道德。我真的难以想象,我和林珠生活在一起除了像个穷人一样乞讨她父亲的施舍以外,还有其它什么意义?我就是在欺骗自己、欺骗这个可怜的残疾少女,而且还将继续欺骗这场即将举行的婚礼。我的灵魂在经受着良心与责任的双重拷问,我真希望聪明的出版商先生能够在这时候勇敢地走出来,像猎人一样地用他的武器将我逮住,然后把我远远地抛到外面去。那样近乎残忍的做法将会使我的内心好受许多,倘若真能如愿,我倒从此为自己洗脱罪名了。直到那一刻,我才感到自由对于一个被束缚者的重要性,每当把林珠抱上笨重的轮椅,每当为她擦洗身子梳理头发时,我的念头就会油然而生。啊,亲爱的曼婷,日夜思念的少女,此时我们的心靠得多么近;我多想离开这里来到你身边,一起去看故乡美丽的永顺河,这块沉重的婚姻石头压得我好累好累,我比你更加需要得到生活的解脱。</p><p>&nbsp;&nbsp;&nbsp; 我的大哥苏晓龙完全走回到他原来的路子上去了——在这个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不得不再一次提起他——他辞去了所有能养家糊口的工作,专心致志地去和别人赌博。事实上他的那些所谓的工作没有一份能够维持到半个月的,不是由于工作不适应就是由于人际关系处理不好,反正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令他看不顺眼。他生活在母亲身边,像只寄生虫一样吮吸她身体里的血,母亲的身体一天天衰老下去,挣钱的本事也大不如从前,大哥从她身上搜到的纸币已经越来越少了,他真的恨不得有一天能够杀鸡取卵,以满足他狂热赌博的欲望。他将近三十岁还未娶妻生子,没有家庭没有社会责任感让这个嗜赌如命的男人活得像一只被人忽视的蜗牛。在这个以经济衡量个人社会地位的时代里,他已丧失了仅有的一点尊严,因为他是那么得一无所有,甚至在贫穷的王国里他还背上了沉甸甸的负债。有钱的日子他在外面疯狂地赌博,输钱之后便像一只瘪了的气球瘫倒在家里。为了替大哥还债,母亲更加努力地打工,在外面受气了也不敢回去向儿子倾诉,因为她知道他根本听不进她的倾诉,在他眼里只有金钱一样东西。大哥的赌瘾越来越大,而且不幸的是逢赌必输,不管大赌注还是小赌注,几乎没有一次赢过。我估计他是被人暗算了,不过因为没有亲眼看到过也不能胡乱猜测,但是被他欠下的债务确实是一清二楚的。</p><p>&nbsp;&nbsp;&nbsp; 母亲真的不行了,她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衰老的力度在她的体内盘旋。只是她到那个时候还在可怜大哥,责怪苏漠然对他照顾不周、从来不去关心他等等。终于有一天,大哥在母亲面前也露出了凶残的面目,才迫使母亲对他改变了看法。原本这个作秀师能把这个恶习永远隐瞒下去的,但是不幸的是那天有位债主气势汹汹地登门向大哥索取欠款;他没有跟他做过多的解释,张口就要他把两千多现金立刻还给他。大哥吓得手足颤抖地去哀求母亲,此时母亲已经没多少钱了,她翻遍了所有存钱的抽屉也凑不足两千块钱。那位债主面目狰狞起来,说凑不足钱也要母亲把手上的金手镯抵押给他,不然他就留在那里不走了。母亲说什么也不答应,她可以把自己的存款给大哥还债,可以去为他阻拦那些赌棍的威胁,但是她绝对不可以将外祖母赠送给她的金手镯随意让人拿走。我的大哥见此情况,飞扑过去抢夺母亲手腕上的手镯,见她还在努力地反抗着,又兽性大发地把她按倒在地上,伸手去拔那只戴了多年的手镯。母亲拗不过他,金手镯最终还是被大哥摘走了,他把它交给了那位站在一边看好戏的债主。债主离开后,母亲还坐在地板上呜呜地哭个不停,她平生第一次对大哥说出了一句责骂的话。谁知大哥挥手过去就是一个巴掌,紧接着又是一通拳脚相加,母亲第一次尝到了她的长子赐予她的“精美佳肴”,心里怎能不悔恨落泪呢?她说:“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这些年白白把你养大了,到头来你竟然是这么回报我?你过来……快过来,干脆把我打死算了,以后也省得去给你还钱了。”大哥这时候才后悔起来,知道自己做事太冲动了,可是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呢?还是母亲自己,要是她在当年能够保留一点对长子的溺爱,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呢?也许大哥是不应该得到这些爱的,因为他生来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p><p>&nbsp;&nbsp;&nbsp; 在和林珠订婚以后,我曾经向这对贫困而作孽的母子汇过两次钱,当然我是为了向母亲表达孝心而不是为了替大哥偿还债务。至于母亲是否领我这份心意,还是她会把钱花在哪个方面,就不是我所关心的问题了。不过她很赞成我和林珠的这门亲事,我知道她是看上了她们家的财富而不是真正的这个女孩。尽管如此,我还是有必要将作为儿子的这份心意恰如其分地表达出去,我能看到她的高兴样子,但是想象不出大哥得到这笔钱后会是怎样的心情。</p><p>&nbsp;&nbsp;&nbsp; 我微弱的赞助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大哥的性命,他于当年十二月份离开人世。可以想象,他是死在赌博这个致命的关口上的,也许他的一生注定就是这么走过的,即便再多活几十年,他也不会跳出这个黑暗的深渊。大哥是在奔跑的过程中死亡的,他跑得很快很快,如同在梦境中穿越森林,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一个持刀追赶过来的男子,看样子应该是又一名债主。债主边追赶边喊着他的名字,他手里的匕首锃锃发亮;大哥拼命地往前跑,惟恐一停下来就要命丧于刀口之下。他在这种狼狈的逃跑中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在赌博场上那痛快、忘我的神情,他也没时间作这种回忆了。可是,一间封闭的小房间要了他的命,失去方向感的大哥在情急之中跑进这幢大楼的房间里,他再也跑不出去了,三面围墙将他团团围住,债主在他的前面用匕首指着他。苏晓龙到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犹豫了片刻,仅有的一点自尊心让他选择跳楼而亡。他没有死在债主高傲的目光前,他从高高的大楼窗户里跳下去了,在空中旋转了几个动作后重重地摔在水泥地板上。大哥死了,就在那个下午静静地离开人世,他身躯的骨骼和肌肉统统分离,像一盘筛选出来的散沙。围观的群众从四面八方凑过来,看着这具赌棍的尸体议论纷纷。母亲闻讯后从家里赶过来,当她亲眼看见长子的模糊尸体时,当场晕倒过去。</p><p>&nbsp;&nbsp;&nbsp; 大哥去世后,母亲精神失常,她变成了一个女疯子。我的二哥呀,现在正在地狱里的他如果听到了这个消息,我想他也会兴奋不已的。这两个当初将他迫害致死的歹徒,现在终于跟着他的步子迈进了那个黑暗无光的世界。二哥应该感到满足了,我替他为大哥的死感到欣慰。善良的人们啊,请像我一样牢牢地记住这个教训吧!</p><p>&nbsp;</p><p></p><p>&nbsp;</p><p></p><p>十二</p><p>&nbsp;</p><p></p><p>&nbsp;&nbsp;&nbsp; 由出版商林振南先生安排好的结婚日一天天地临近了,我的内心正经受着痛苦与矛盾的抉择。我提醒自己需要离开林珠,离开她们被权力和财产包围的富贵堂皇的家。首先我承认我并不爱她,如果爱情是超越人的内心需求而单纯地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那它绝不是真正的爱情;其次以我贫穷卑微的出身,出版商并不会真正接纳我,他在这场自导自演的戏中只是扮演了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而已,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女儿的快乐。作为一个当事人,林振南不可能不知道,我和他的女儿林珠之间从没有发生过激情暧昧的亲热,即使是每天夜晚走上她的床,两人之间也隔着一段很大的距离——这是我和曼婷之间从来不会发生的事情。对于我的这些冷漠行为,林珠最初只是保持沉默,或许她的心里已经塞满了委屈;到后来她几乎忍不住了,她会当着我冷淡的面容痛哭起来,这时候泪水完全是往外流淌的,她不需要我的同情和怜悯,只是希望我知道,伤害一个人也不要伤害得太深太无情。我知道自己对不起她,更对不起她的父亲和家人,尤其是每当我在睡梦中梦见曼婷美丽的身影并失声喊出她的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大罪。在这个纯粹没有爱情的少女身边,我愧疚得几乎失去了一个男人的气魄,我瘫痪在良心与道德的锋利刀刃上遍体鳞伤。不,我不能接受这场不道德的婚姻,我坚决不要,我要从内心排斥它、抵抗它。宁愿让上帝来惩罚我,也绝对不能在林先生的协议书上签字。我要逃离这座禁锢了我半年多的“铜墙铁壁”,去寻找心爱的曼婷,寻找我真正想要的自由生活。</p><p>&nbsp;&nbsp;&nbsp; 我奔跑着离开了林珠深情而绝望的目光,逃离林振南先生精心为我们安排好的婚礼,来到姚太太的别墅前寻找曼婷。此时曼婷一定在这座漂亮的房子里面做着最低贱最卑微的工作,她一定随时随地会受到女主人的威胁与恐吓、侮辱与斥责,她一定会以极端悲观的心情去等待明天那个黑色世界的到来。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该怎么把她救出来呢?要知道,曼婷是和这个大户人家签订过赎身契约的,不到规定的时间主人绝对不能让她轻易地走出这个与我们穷人毫无关系的别墅。为了“引蛇出洞”,我在外面吹起了响亮的哨声,姚太太从她的别墅里走出来察看情况。我告诉她我是曼婷的朋友,请求她允许曼婷走出来和我见一面,并说我替曼婷感谢她。姚太太蔑视地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进了宽敞的客厅;直到她肥胖的身子从我眼前消失,我一颗悬着的心仍旧没有平静下来。</p><p>&nbsp;&nbsp;&nbsp; 曼婷从别墅里走出来了,带着忧伤的神情她在与我距离三四米远的地方看着我,并且间隔很久才露出一丝笑容。“你好,曼婷!”我向她挥挥手,示意她走过来,“快到我身边来吧,让我闻闻你身上的气味。亲爱的,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听到我悦耳熟悉的声音,她飞奔着朝我扑过来,可是当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优美的动作我是再也不能看到了。她抱着我的脖子不停地在哭,过了一会儿才哽咽地问道:“你还好吗?在林珠那里生活得快乐吗?你……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我很好,”我回答道,“他们对我太好了,好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很清楚地知道接下去他们需要我做什么。”曼婷说:“他要逼着你跟他的女儿结婚吗?你说我讲得对不对?噢,不会的,你一定不会答应的。”她搂紧我的身子,情绪瞬间变得激动起来,“苏晓云你答应我,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任何女人也别想把你抢夺开去,不论她们多么有钱,也不论她们多么骄傲,你都要和我在一起。快点答应我吧,别和她结婚好吗?”</p><p>&nbsp;&nbsp;&nbsp; 我的内心怎能不受到莫大的感动,曼婷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每一个字,都使我从心里深深地感到她对我极大的在意和理解。她知道我是由于生活所迫才走进林振南先生的家里的,其实我根本不爱他的女儿,我也不忍心和一个残疾的身躯在一起生活一辈子。所以她要求我离开那里,她和林家并没有仇恨,但是为了我的自由却敢说得那么肯定,仿佛这也关系到她一生的幸福。我欣然告诉她:“不会的,我绝不会与她结婚,我生来就反对那种不道德的婚姻。你看,现在我不是已经从那座金碧辉煌的别墅里跑出来了吗?”直到那一刻,曼婷才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她仰望着我的脸说:“好样的,你真行。”我解开了她搂紧我脖子的双手,问她是否愿意跟着我远走高飞,从此以后永远离开这里。她真挚地说非常愿意,只可惜现在的她已经不可能跟着我走天涯了。</p><p>&nbsp;&nbsp;&nbsp; 到了那一天,我还不明白曼婷当年的真实处境,直到她选择告别世界,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和她的家人,我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然而已经太晚了,曼婷脆弱的心灵和瘦小的身躯早已承受不起姚太太一家人带给她的折磨与虐待,她以最悲观最无可逆转的方式来逃避这个令人绝望的黑暗现实。据知情人透露,曼婷表面上在这个大户人家做女仆,实际上是在过着一种生不如死的悲惨生活。姚太太曾多次以她干活粗糙不能令她满意为理由,用粗大的鞭子抽打她,更有时候还将她整个人按倒在地,用尖头高跟皮鞋去踩她的脸。姚太太的儿子更是把曼婷当作一架干活的机器来使唤,他命令她为自己洗衬衫洗内裤,为他端上吃饭的餐具,还要为他搓背和揉脚板,在他受到老师处罚的时候替他写检讨书。在这对母子野兽面前,善良的曼婷几乎没有人格尊严存在,有的只是她痛苦的内心和黯自流下的泪水。这一切对于那个深爱着她并且愿意永远保护着她的男人来说,他又怎会知道?</p><p>&nbsp;&nbsp;&nbsp; 曼婷自杀的那天,我正好在父亲苏漠然的房间里为自己做好最后一次行李整理工作。我是做好了必要的思想准备的,在离开林珠之前,我曾默默地发誓一定要带着曼婷远走高飞,离开故乡离开这个让我们伤心和绝望的城市。我把所有曾经穿上身过的衣服都堆放在一起,还买了鲜花准备作为礼物送给她。等我做完了这些表达自己爱心的工作后,又来到几天前曾经看望过曼婷的姚太太家的别墅门前,我还幻想着吹起那动听的口哨能把她从里面叫出来,结果我失望了。曼婷再也不会微笑着从这扇门里走出来了,再也不会用热情的拥抱扑灭我心中失意的寒冷了;因为她太疲倦了,她需要安宁需要休息,她不想再与这个世界做太多的计较和斗争了,只想悄悄地一个人走。</p><p>&nbsp;&nbsp;&nbsp; 她是在清晨时分投河自尽的。那时整个永顺镇空无一人,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正在睡梦中打发他们的时间,除了一个渔民外没人发现她的行踪。她从永顺河的一座小桥上面跳下去,浪花和水波瞬间淹没了她,连渔民都没有反应过来这里发生了什么,美丽的永顺河就夺去了她年轻的生命。如果还有一点知觉,曼婷一定会说她不后悔,她为了这个美丽的地方而生,死后一定也会将自己的尸体埋葬在这里。我忽然记得她说过永顺河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河流,是她童年时代最值得向往的地方,她选择从这里走向天堂一定是非常快乐的。她年轻而充满活力的梦想在这里破碎,如同一只永远无法拼凑完整的调料盘,她不幸的一生也像她的梦想一样在这里划上遗憾的句号。没有人会因为她的离去而感到悲痛(除了深爱她的我以外),这个冷漠的世界以这样一种方式诠释着它的道德。只是过了许多年以后会有那么一天,当路过这里的人们谈论起永顺河的时候,有一位善良的村民向他们讲起一个名叫冯曼婷的少女:她曾在这里生活过,曾在这里被人爱过,也曾在这里遭受侮辱与压迫,曾在这里安静地结束自己短暂的一生。</p><p>&nbsp;&nbsp;&nbsp; 曼婷的身体在河里整整浸泡了一天一夜,等到永顺镇的渔民将她打捞上来的时候,她的面容已经分辨不清。河水在她身上作了太多无情的蹂躏,以至于连她美丽的身躯都不能保留给那个爱她的人。他彻底绝望了,他连一点反悔的余地都没有,他哭泣着奔跑着去她的家乡(永顺镇)见她无法辨认的遗容。他说他曾经在父亲面前发誓过,这辈子要娶这个善良的少女为妻;他说他曾经勇敢地告诉出版商林振南先生,他爱这个少女胜过爱他残疾的女儿;而且他还自信地向全世界宣布,他愿意为她承受所有的痛苦与磨难,并承担最艰巨最伟大的责任。然而这个狂妄的世界怎么会不给他一点机会呢?它毁灭了他的梦想,断送了他的前程,而且还将他深深爱过的少女从人间带往天堂。这一切的苦难与不幸他都默默地埋在心里,没有人愿意倾听他的诉说。</p><p>&nbsp;&nbsp;&nbsp; 林振南先生为我不负责任的“撕票行为”感到由衷的愤怒,他说要请律师来维护他们家的合法利益,将我送上审判法庭。可是他的女儿坚决不同意,她说她还是爱我的,不忍心看着自己的父亲拿起法律的武器来惩罚我,尽管我已经离她而去。林珠因为我的选择而受到伤害,但是她没有怨恨我,只是无限理智地理解了用金钱购买的感情其实是一场虚幻的泡影这个道理。后来有一天,她居然忍着身体的巨痛从那张陪伴她多年的轮椅上“站”了起来,当然这个行动很艰难,据说只有她的仆人亲眼目睹了这个过程。林先生从来不知道女儿的坚强,他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金钱才是万能的,却根本没有发现林珠为她的虔诚心灵所付出的努力,他不知道真正的爱情诞生在什么地方。</p><p>&nbsp;&nbsp;&nbsp; 我的作品被全面封锁了,它的罪魁祸首就是林先生。在这个市场经济的年代里,金钱是实现人们梦想的真正动力。林振南的投资如数拨回,原本非常愿意和我合作的出版社也像断电的机器一样纷纷停止了它们的运行。没有人的辅佐,我的作品再也不能走向大众文化市场,它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独自开放在没有阳光没有空气的暗室里。曼婷离开后,我的精神受到很大的创伤,写作的灵感也逐渐在寂寞的日子里消退。当初曾向曼婷发誓立志当大作家的愿望,也在无奈的社会生活中变得失去生机。直到有一天,当我在一堆笔记本里翻到几首早年写给曼婷的诗歌时,我那失去几个月的灵感又突然像喷涌的泉水一样蓬勃地流淌下来。接下去的一段时间,我勇敢地避开爱情与婚姻的平凡琐事,把自己关在一所光线不好的狭窄小屋里进行创作。我完全没有去考虑这艰辛的劳动是否会得到社会的认可,我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写,剖开自己破碎的心灵。</p><p>&nbsp;&nbsp;&nbsp; 大约过了六年,这个单纯善良的男人终于在一位介绍人的牵线下和本地一个农村姑娘结了婚。他说这是上天支配给他的宿命,他不会抱怨自己的命运。由于长时间无法共同相处,他曾经竭力想逃避那场婚姻,但是身为一个男人,他无法逃脱传宗接代的必然使命,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向命运妥协。可是他不能战胜自己的心理,无法从根本上忘记那个少女留给他的冰清玉洁的身体,他在睡梦中也会愉快地想起她。他会长时间地拒绝那个农村姑娘的情欲,他会告诉她有个叫冯曼婷的少女来过他的世界,他会在自己的新房里将那个情人所喜欢的一切东西都保留下来。然而他最终还是接受了那个农村姑娘,接受了她的爱和她的身体,接受了承担起一个家庭的重大使命。只是有时候他会突然间想起美丽的永顺河,想起他以前曾经深爱的少女和两人在一起生活的难忘时光;每当这时候,他自然的眼神就会变得忧郁,他的神情会引发自己与那个农村妇女的一场争吵。而这些事情对于她——那个叫曼婷的少女——她真的从来就不曾知道。</p><p>&nbsp;&nbsp;&nbsp; 从那以后又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岁月,原先那个热爱写作的男孩子成为一个大作家,不过时光也将他的容貌磨练得白发苍苍了。有一天他在自己的书房里看到一张昔日女情人的照片,那些难忘的记忆立刻就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从现在居住的城市来到了故乡,沿着永顺镇每一条熟悉的街道走过去,最后来到曼婷那个年久失修的坟墓前。他在那里献上了几束鲜花,并且当着她的面第一次说出压在心里多年的话,他说他将永远怀念她,永远永远爱着她。</p><p>&nbsp;</p><p></p><p>&nbsp;</p><p></p><p>2008年5月24日<br />&nbsp;</p>
作者: 欲望的旋涡    时间: 2008-6-2 19:08
合并了
作者: 核桃    时间: 2008-6-3 02:08
看到开头很容易让人想起《情人》,接着就很容易丧失阅读兴趣……
作者: 苏夏    时间: 2008-6-3 21:53
<p>这个是中篇小说,篇幅上比较长。</p><p>还有,每篇小说都有它自己的特色和作者的写作风格,不能完全与别的作品去比较。</p>
作者: 金特    时间: 2008-6-4 14:23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b>以下是引用<i>苏夏</i>在2008-06-03 21:53:48的发言:</b><br /><p>这个是中篇小说,篇幅上比较长。</p><p>还有,每篇小说都有它自己的特色和作者的写作风格,不能完全与别的作品去比较。</p></div><p>但我要说的是,特色与风格需要在作品本身里呈现,不同作者的作品之间的比较,可以,因为除了风格和特色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些东西是可以比较的,如果把风格和特色当做独立性的标准,从而心安理得的拒绝比较,我觉得是渐入成熟前的自满,这个时候,还是少放任自己的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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