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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失去 [打印本页]

作者: unplog 时间: 2008-7-21 13:36
标题: 失去
      只要一个人还没有写出第一本书，就拥有自由──这份自由，写作者毕生只能享用一次。                                                        ----卡尔维诺       我老了，有一天，我的孙子在四月的午后阳光里走进我的视线。他问我这世界上有没有鬼神。我说，鬼是有的，但你看不见，而神是没有的，你却总以为看得见。我的孙子并不满足于这两句他根本听不懂的话。他开始饶有兴致地揪我下颌那几根花白胡子。我看着他刚长出的新牙，忽然有种咬他一口的冲动。就在这时，我的假牙脱落了。它掉在地上沾满沙子，像一个裹着芝士屑的小蛋糕。      每天，我坐在一棵银杏树下晒太阳。我感到体内的盐份越积越多，而水则越来越少。这感觉的加剧使我能够对自己的存在尚有知觉。我很少理睬什么人，因为我怕我那可笑的记忆会让他们难堪。你知道他们是多么淳朴的一群人，对我恭敬而顺从。唯一让我有点不愉快的是他们眼中总是含着些许同情。当他们为了引我说话而问起我们小时候没有电脑都玩些什么时，我居然不能解释清楚“捉迷藏”是个什么东西。这时我只能盯住眼前的一团虚空，思维停滞在某个记忆的盲点。我试图将记忆的断面拼接成一个完整的景象，事实证明那只是徒劳。它们像分叉的树枝一样各自生长，向四面八方所有可能的方向生长，延伸进那些盲点，结构庞大，纠缠交错，时间已不能将其解开。      这棵古老的银杏树伴我走过了最天真的童年，并将继续陪伴我度过漫长的最后的岁月。从我出生到死亡，它都是那样粗壮有力枝繁叶茂，它对我的单方面付出让我想起我的孙子。此时，我的孙子就像一块干蓬蓬的海绵在新奇的未知世界里不停吸胀。可以想见几十年后，他也像我一样被丢弃在盐滩上不停蒸晒，把之前的记忆一点一点耗干，随着一缕青烟扩散到大气中并稀释成亿万份飘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不不，这些是不应该联系到一起的。他那么小那么可爱。可是，你明白我的感受吗我老了，许多事情，无可挽回的被忘掉。吃饭忘了洗手，上厕所忘了拉拉链。有一天我的孙女在我面前吃糖果的时候我居然对孩子的父亲说，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可爱……那些发黄的老照片，那些墨绿湖面上的轻舟，离我而去的朋友，我甚至来不及对他们说一声再见。      天气很好，一条丑陋的沙皮狗嘟噜着脸从我面前爬过。一身赘肉拖在沙地上像匹厚厚的土耳其毛毯。还有它耷拉着的眼皮，让我想起一个什么人。他坐在我旁边，他是谁？他在干什么？好像是在写东西……哦，可恨的记忆如同地上的树影一样破碎不堪。你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      “不用你管。”高小X把头转过去，趴在桌子一角，右肩似乎很随意的高高隆起。这样，他就能完全背对着我了。他喘了一口长气。空气中凝滞的汗臭味显然没有让他有丝毫察觉。他翻动了一下纸张，似乎要从中找点什么。紧接着，在一番看似寻找无果之后，他从桌子上抽出一张演算纸，又似乎想了一会儿,把纸又放回原位。接着，他从桌洞里搜出一张纸巾（心相印！我终于记起了这个名字！），小心翼翼地捏住鼻子，擤，擤，再擤，又换了一张，接着擤……我当然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的情书写的一塌糊涂。低劣的转笔技术又使他的右手虎口总是斑斑点点。终于，他按耐不住焦虑的心情开始向我求助。      “好吧，”我说，“至少你得让我知道这个女的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到时候你会知道的。”他显然有些不耐烦。       现在，我对高小X的行为失去了任何兴趣。他的木讷他的滑稽他超人般的冷静沉着，还有他红彤彤的酒糟鼻上沾满的白色颗粒。我停止了对他的观察，转而写一封源于义气的情书。这封情书是典型的双赢机制的产物：高小X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爱情，而我收获了最初的对于文字的自信心。可是……      可是我怎能忘记呢怎么可能忘记你那如水的容颜细软的手可爱的小红帽感冒时鼻子一吸一吸的样子在教室里看琼瑶一边抹眼泪一边观察确认没有被老师发现继续看书继续哭在夕阳里在雪地上在所有一切都指向的记忆盲点而我不可能拥有的空白我怎能忘记你进门时擦汗的样子在每一个潮湿的夜里纠缠着那……      那种奇妙的感觉是在临睡前钻进他的被窝里的。像一条丝巾缠绵在他的大腿周围，除了有点痒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适。他很快就接受了梦的邀请，骑行在静谧的黑暗中。到处有人呼喊着他的名字。丝巾从他腿间飘走，浮于空中，继而成为许多粉红色的小点，随着星辰的起落不停闪耀。这只是梦境边缘的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对于漫长的生命来说，它们的确是太微不足道了。      鲜黄的尿液是你童年的快乐。而那只手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已经说不清了。在今天看来，快乐隐去是以一种极隐秘的方式渐行的。无论如何，这只手都不该在这样的时间出现。他还记得一张猪肝色的大嘴，大嘴在接受了手的讯息后发出的那声长久的笑。马上，嘲讽的眼神扑面而来。许多年后他想起这件事，就好像失去了童贞一样让他难以忍受。他在一阵痉挛中坠入梦乡，那神秘的……      窗外神秘的阳光似乎也掩盖了许多不可告人的事。他一度怀疑树叶的摆动是种严肃的植物语言。你根本看不清世界的模样，哪怕一个小角。今天，当我坐在这里试图揭开他的面纱时，我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在注视着我。我的记忆深处传来一支简单的钢琴曲。我想像弹奏者正襟危坐的样子，她有一点胖，汗水从鬓角滑落，浸湿了她的领口，迅即蒸发在琴房那充满汗酸味和肥皂水味的空气中。曲子渐渐隐没下去，记忆踏着青色的步子向我走来。我还记得一些支离破碎的梦境，如同飞舞在阳光下的黑斑蝴蝶。瓦楞上穿过一只肥胖的田鼠，P蹦蹦跳跳地向我跑来。夏天，空气里到处是潮湿的味道，它把时间带入了循环往复的牢笼。我的胃又开始翻腾，抗议着昨天被我消灭的那一串串羊肉……      我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我知道我睡不着。但我还是趴着。在这间不足70平方米的教室里有26个男生和23个女生。我们互相都不熟悉。玻璃在雨中不停抽泣，有人骑着五角形车轮的自行车在校园中穿行，雨水弯曲了我的想象。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每天在这里我们要做的就是：听课，看老师不停的换来换去，闻粉笔末的味道，相互对视，写作业，为划破一张纸而吵架，继续对视直到脸红，睡觉，说一些转瞬即忘的话，期待下课和放学，转笔……难以穷举。这些动作的反复出现一度让我感到厌倦（当然有时也会乐此不疲）。由于闭着眼睛，我不能看到任何事物。于是我可以听到一些被忽略的声音。这些繁杂细琐的声音连缀起来就是49个少男少女的集体生活。      我听到教室后面有五六个人在赌球，压抑的对话和甩硬币的声音，有人剪指甲，有人唱歌，唱歌的人就坐在我背后，他的名字我还没问过。他不停的唱，尽管没跑调，但也不怎么好听。现在我可以在上千人的集市上分辨出他的歌声，却不能在26个男生中认出他的脸。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我想。至少，在一起时会有可聊的话题，比如今年夏天的大雨。可是从进门到现在我们一句话也没说过。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胶----可以听清彼此的声音，甚至喘气和打嗝的声音，但不会明白对方的内心。况且我实在找不出喜欢他的歌的理由。      门开了，是我的身体告诉我的。不是耳朵，更不是眼睛。可能是开门时的一阵微风。（再具体点，是风的凉爽还是风带来的那缕清新的气息？我说不清。）于是我抬起头，睁开眼，并把身下的凳子往前挪了挪。这时候我看到她进来了。她在擦汗。她望着我或者我身后的什么地方。她正走进门。不到半秒，我的目光就从她身上收回，在突然被打开的视界里漫无目的的游走一圈。我低下头，把胳膊放在自己头上。我感受到了我那上课铃一般的心跳，如同在此之前它并未跳过一样。我还听到自己缓慢的呼吸。空气在密密麻麻的肺泡里闲逛，出来时带着湿重的二氧化碳和发酵的饭菜味。我的耳根开始发热，充满了羞耻的红色。我感到口渴。我想到大海。想到奔涌不息的河流，冬天雪后的屋顶，沙漠里的绿洲。一切都那么模糊，匆匆忙忙。当这些都远去，只有一幅画面清晰的停留在脑中：一个女孩在擦汗。她在寻找什么？      我们以各种痛苦的方式寻找快乐未果，便把痛苦当作了快乐。<div>      烟吐到墙上，像一团棉花裹住了鼻孔在无聊的阳光中得到充实。这个夏天将以可怕的方式开始。远处，楼房散发着混凝土的白炽气息与树林交相辉映。荒诞在不经意间展开。      五月的一天，走在坚硬的沥青路上，我曾遇到一个醉鬼。他向我要了一根烟，我帮他点燃，他的烟吐在我脸上，高傲的绽开如同四月的花朵。他叽里咕噜不停的对我说着些什么，那年的洪水，香港回归之类的东西。而现在我记得的话只有一句：      你将失去你所拥有的。      他的离去显得很匆忙。在我眼中，那些烟气并不朦胧。它们粉刷了原本干净的墙壁，却留下了暗黄色的斑点。这可恨的记忆便长期驻留在墙上。在许多难熬的夜里，它身上积满了蟑螂的粪便。<div></div></div>      （想象是危险的。一切幻觉都建立在毫无根基的巨大虚空之上。一旦那作为存在证据的激情消褪，想象只能成为一篓废纸。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可以被贩卖，包括记忆。而想象正是以记忆的名义对自我及其附属品进行推销。当年轻气盛的作者在小说开头说出“我老了”三个字时甚至没有哪怕一点点羞耻感。在未被煽情所统治之前想象是美好的，我们也有理由相信作者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的想象被叙述的欲望俘虏了。他只能选择忍让和结束。）

作者: 陈树泳 时间: 2008-7-21 17:09
一些写景的句子舒展得不错。但有些有故作煽情的嫌疑。叙述的转换也有些太过突然，回忆部分一些细节的叙述不太与前面描述的老人相一致。我觉得用一个老人来回忆他少年时代的生活的写法太难写了。小说最后的附属文字的意义应该没有多大。不知作者的用意是什么？

作者: unplog 时间: 2008-7-21 17:19
故意做了让作者与老人的回忆穿插混合的处理。还有最后那段用了引号，因为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对作者作出评论，或许是多余的吧，多视角展开不过是希望让主题复杂些。初次发文，多谢指教！

作者: 陈树泳 时间: 2008-7-21 17:25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unplog在2008-07-21 17:19:29的发言： 故意做了让作者与老人的回忆穿插混合的处理。还有最后那段用了引号，因为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对作者作出评论，或许是多余的吧，多视角展开不过是希望让主题复杂些。初次发文，多谢指教！</div>多读多写，楼主有空也多回回别人的小说，共同进步。[em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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