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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十四陵 [打印本页]

作者: 老麦 时间: 2008-7-22 16:18
标题: 十四陵
十四陵  （一） 我想象她丰乳肥臀的样子已经很久了。 穿过八达岭，再走上几个小时，有幸你会找到一所房子，钻进去，从破开的窗户，往北望去，你会见到几株柿子树，如果是秋天，你可以看到分外惹眼的柿子，像灯笼，又像处女潮红的双颊，要是在冬天，你见不到柿子，但可以把目光往下移，你会看到许多枯瘦的坟包，像死去的女人模糊的面相，又像活着的女人干瘪的胴体，但是在春夏，可能你什么也见不到，也可能会见到有微微的绿色和颤巍巍的阳光到处乱爬，爬呀爬，爬进窗子，倏地钻进你的被窝，却不留一丝痕迹，就像昨夜和你睡觉的女人，今早她匆忙地穿上衣服，涂上口红，焦躁地骂了一句，随即奔赴下一场绿色，下一处阳光。 住在军都山，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一年四季都可以不离开女人，从春天到冬天，从绿草如茵到白雪皑皑，你都可以从各种景致观察到女人的各种隐秘。但是，也有个坏处的，譬如说这个麦子杰，最近他患上阳痿，自然是留不住春夏，便只能往秋冬赶了。但是军都山就是这样，在这里住久了，无论哪个季节，你都可以不想女人，所以麦子杰对于阳痿并没有什么遗憾。他对我说：陈华为，见到那个女人没有，我想象她丰乳肥臀的样子已经很久了。 我们坐在大坝上，抽着烟。旁边放着劣质的白酒，几本书。 “陈华为，你看见没有，就是她，站在那，我想象她丰乳肥臀的样子很久了。”麦子杰扔下烟，样子有些软，像秋天的柿子，还没破皮，汁液就全流了出来。他果真阳痿了。 “看到了。丫没有穿内裤。头发很长，会绞死你的。”我瞟了那个女人一眼，漫不经心地答道。 我们一年四季都在重复着这样的对话，有时麦子杰会自言自语重复那句话。我们从春天开始就经常躺在大坝上抽烟、喝酒、晒太阳，看来来往往的女人。如果想吃一顿西湖醋鱼的话，就会到大坝下面的水库去钓鱼。冬天没有太阳或者是没有钱买烟买酒时，也常到这里搬冰块回去养金鱼。金鱼一般还没等到开春就死了，但麦子杰仍重复这样蹩脚的事，开春后买来金鱼，冬去前埋掉金鱼。现在在他家的柿子树下，已经有了三个金鱼冢。按他的话说，他埋了三个他杀死的女人。 （二） 麦子杰住在山上的一所房子里，破开窗户，朝南望去，会看见全军都山最蓝的天，还有油条状的云。可是，麦子杰的窗户从来不开，我只好陪着他躺在大坝上看并不怎么蓝的天，狗屎状的云。 我来这里之前，在山下的一所小房子蜗居。那时候我也不叫陈华为。我叫陈荒，在山下的一所大学周围贩卖盗版光碟。遇到麦子杰是个很偶然的事件，原因自然不清楚，就像我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卖出去盗版碟或者是，我从来不知道为什么城管总不找我麻烦一样，事情总是很不明了。麦子杰是那个学校的人，留着长发，常到东门去喝酒，有时会在两间酒馆之间的小巷抽烟撒尿。最平常的事情是蹲在路旁，仰头看星星，白天黑夜地看。我总跟他说，白天看不见星星。他不说话，有时候烦了，会堵我一句：黑夜不是要来了吗？可是他还是看不到，他只盯着莫大的天空的一个方位看，那是南方。麦子杰说：南方的星星比较多。我笑他白痴，星星转过一个角度，就从南到北了。麦子杰是个笨蛋。 “陈华为，你不应叫陈荒。我会为你感到憋气的。”事实上，我认为他一直妒忌我的这个好名字。原因是这个名字和我的生活正好搭配。而他的名字，就像沾上狗屎一样，脱也脱不下来。照我看来，他不杰出反而是个笨蛋。 他就这样给我改了名字。我叫陈华为，卖盗版光碟，偶尔拉拉皮条，介绍夜宿娼妓。 他叫麦子杰，我叫陈华为，都不杰出，也并不一定有为，但是我们就混在一起了。 后来，他搬到山上，我仍旧住在山下，每日我给他输送女人和粮食，他付给我钱。他不和我签订合同，尽管他是学法律的，所以他一直赖帐。到现在，他一共欠我十三个女人。 可最近，他阳痿了。 （三） 有时候，我们躺在大坝上无聊时，他会谈论这个女人那个女人。我从来不搭话，就像我从来看狗屎状的云而看不到蓝色的天一样。他颇为自己感到难为情，原因仍旧不明，我并不喜欢去猜他的心思，不过还好的是，他总想告诉我点什么，只是想开口的时候，他便又开始叫我帮他找女人。麦子杰就是个混蛋，经他手的女人没一个齐整没一个完全，她们都说，麦子杰就是他妈一头野兽，早晚会死在猎枪下的。不过，三年过去了，麦子杰除了阳痿外，并没有要死的迹象。但这并没有什么可恭喜的地方，就像他常说，他想象那个女人丰乳肥臀的样子已经很久了。这对他是一种折磨。 但事实上，麦子杰活得比以前好，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一个黄昏。麦子杰从山上飞奔下来，拉着我要去看火车，说最近有一辆装满女人的火车要从军都山呼啸而过。军都山下确有那么一条铁路，在军营旁，我常过去，但是却很少见到火车。麦子杰很糊涂，他说，每夜都有很多火车晃荡的声音，像蛇一样纠缠着他的神经，有时会闻到焦躁的气味，像从女人们鼻孔呼出来的隔日男人的气息。空气并不温润，麦子杰说他为这个很伤神。住在山上，如果像麦子杰，阳痿，并且幻想着女人丰乳肥臀的样子，那么我敢肯定，无论谁都会不顾一切地逃到山下来。可是麦子杰是个混蛋也是个笨蛋，他说他要去看一辆装满女人的火车，但是除了火车并没有女人。他是去看一辆火车，而我却是去看一群女人。 黄昏。黄昏是一切孤独者的狂欢。 这一天并没有太阳，麦子杰走在我的前面，像狗一样，眼神惊惧，脚步凌乱。以前要是有这样的情景，这个麦子杰会神经质地回过头来，笑兮兮地跟我说： “陈华为，我觉得你很像一条狗。”然后再走几步，他会再补上一句： "其实我们都是狗，你比我大条而已。”事实上，麦子杰长得比我粗大。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揣测这话的深意。可惜，我只是个卖光碟拉皮条的，并没有学法律的高明。 可是今天的麦子杰有些奇怪。我问他怎么了，阳痿的事怎么样，治不治，不治以后找女人就麻烦了。他并不怎么理睬我，这些年来，他并不是总是这个样子，情绪好的话，他会跟我谈钱，并且很流氓地找我要钱。我没钱，我是卖光碟的，我会这样说：“麦子杰，你他妈是个混蛋，你还欠几个我女人给记着，别他妈想赖帐。”事实上，他记不住。来这里三年，他已经完全沦落为一个笨蛋了。麦子杰是个笨蛋，所以我也常对他说。他是同意的，他说，我完全理解。这就是麦子杰，他不会反对人，他只会反对自己。他并不答话，一直走一直走。 他还在一直走，我背着一大包盗版光碟和一份女人的名单累得气喘兮兮。 路过朝凤庵。朝凤庵不是尼姑庵，但里面住着女人，是一处小酒馆。冬天的时候，我们会来这里喝酒。最严寒的时候，麦子杰会带上一本圣经，说要帮我洗去罪恶。 “陈华为，上帝不会饶恕你的。你是背叛上帝的一条狗。” “是这样的吗？我是狗，你也是狗，有没有狗上帝，他会救我们的。” “上帝这条狗早死了。人们看透了他，早把他下葬。”麦子杰并不信上帝。 接下来，我们哈哈大笑，一仰脖就开始大喝劣质的白酒。女人在旁边看着我们，没有客人的时候，就过来和我们说话。话并不是很多，麦子杰最常问的一句话是：“你为什么冬天不穿内裤？”这话是我告诉他的，拉皮条的对女人总有一种穿透力。女人有时会搭话，但是就不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个伪问题，就像陈华为为什么要陪在麦子杰旁边一样无从回答。女人笑了笑，转身走进内房，麦子杰也恰在这时候醉了。 “麦子杰，陈华为，没事怎么丧气得像条狗。”女人迎了出来，枯黄的脸色，干瘪的身子在暗色的空气中矮了下去。今天，她穿一条长裙，还是没有穿内裤。 麦子杰停了下来，抖抖身子，靠近我说：“她今天还是没有穿内裤?”我点了头，笑了声，陪着他走了进去。 女人拿了两瓶啤酒，起了放在桌上，脸上笑吟吟地，盯着麦子杰说，今天一个客人都没有，正好陪你们说说话。麦子杰不说话，坐在那玩弄拆成三截的筷子。女人有些慵懒，转过头来，对着我正色说： “陈华为，光碟的事怎么样了，听说有人开始查你了。还有，听说军都山上死了个女人，那女人是娼妇，有人说是你介绍的。”女人很热情，像一头猪，我觉得。突然，她也丰乳肥臀起来，狠狠地压在我的神经上。 “不知道，你也听说了？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查出来叫周叶，人家都叫她小叶子。” 我拿出那份女人名单，对了下，懒懒地丢给她一句。 “不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都在上面。怎么死的？” “那就好。据说是被人抛进水库，浮上来的时候，整个脸都肿了，头发都鱼给扯光了，很可怕。我听从山上下来的人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猜，可能是自杀。这年头，谁还有力气去管一个女人的死活。” “大概是这样的吧。别说这些了，去炒盘肉过来下酒。”我有些不耐烦了，哪有这么多事，死就死了，这个世道死个女人比死只狗还容易，谁还在乎呢。 我看了看麦子杰，他坐在那里，弓着，脸色平常，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麦子杰，那火车什么时候来？”这个问题才是真正的问题。 “是吧，我也不知道，吃完饭后，我们去铁轨那等吧。” “陈华为，十三个女人多吗？怎么现在我连一个女人也加不进去了。” “因为你阳痿了。”我大笑。 “这不是个问题。关键是第十四个女人会在什么地方出现。”麦子杰糊涂起来就像一坨屎。当初他比较聪明的时候就不会算账，现在却糊涂地算起账了。我想他大概是要我帮他拉个女人吧。这是个笑话，阳痿的麦子杰需要女人。我笑得更大声了。 “你别笑，这是个问题。第十四个女人会有我想象的丰乳肥臀的。我相信。”麦子杰说的话我突然不懂。我是个卖光碟拉皮条的，并不懂严密的推理。麦子杰从前说话我都很懂，尽管他是读法律的。他说，读法律的应该更应该懂得和我们这些不读法律的人说不推理的话。他用了一个法律上常用的词，叫“合理”。这个词，我永远听不懂，尽管麦子杰说得很清楚，也很合理。 这一天，是没有太阳。我和麦子杰坐在一起喝酒，抽烟。旁边的女人称我们是兄弟。 (四） 我们坐在铁轨上抽烟，不说话。麦子杰仍旧看着天空。这一天，黑夜也没有星星。 麦子杰抽烟的姿势很美，跟他睡过觉的女人都这么说。有一年，麦子杰性欲最狂放的时候，每天都向我要女人。要得最多的是那个叫李晃晃的女人，他说她很懂他。每天都会给他的金鱼换水，每天都会把厚重的窗帘拉开，每天都会解下乳罩露出鸽子般的乳房让他随意玩弄。只不过，有时他会抱怨，这个叫李晃晃的女人乳房实在太小，屁股似乎也不大。他说让他想象的女人每个都会像野兽一样让他吃尽苦头。后来李晃晃不知道什么缘故，从军都山出走，临走时陪我睡了一觉，说是给我回报。我很痛快地接受了她。那天晚上，也没有星星，只是军都山下一片通明。我说李晃晃阿，你是欠我的，你是麦子杰欠我的。李晃晃没有说话，汗水滴得满身都是，那个潮湿娇小略不规则的乳房随着嘹亮的军号声中渐渐偃旗息鼓，趴在我的身上。后来，她不住地抽泣，光着明晃晃的身体，坐在窗口，低低地叫了声麦子杰，然后站起，向我要了根烟。点开后，慵懒地朝我笑了笑，我陪着笑，这几年，拉皮条拉惯了，对于女人，我都有点麻木，更别说笑了。“陈华为，我觉得你很像麦子杰。只不过他住山上，你住山下。”李晃晃走的时候，丢给了我这么一句话。我一下子从床上腾了起来，光着身子追了出去，朝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大喊了一句。“***的李晃晃，你给我记住了，我叫陈荒，不叫陈华为。” 黑夜越来越浓，军营的那盏信号灯忽暗忽明。火车狂奔了好几趟，不过不是那辆装满女人的火车，那是一些运煤车，黑色的煤还有黑色的车皮，跟现在的黑暗一样黑。 “陈华为，再来跟烟吧。烟没了。”麦子杰说话，可是我看不见他的脸。 我找了找烟盒，没有烟，摸摸口袋也没有，最后从压在那份名单下掏出了一根烟，扔给了他。 “陈华为，你知道军都山为什么出名吗？” “不就是在这地下压了十三个皇帝吗？听说这里有龙脉。男人们跑到这里来是想当皇帝，女人跑到这里是为了能生下皇帝。”我重复地讲这样一个笑话，可是我不想当皇帝，我只想手头握有更多的盗版光碟和更长的女人名单。 “不对，因为在这里你可以出卖自己，卖给那些魂灵，然后自己像一条狗一样活下去。”麦子杰说出这样的话并不让我吃惊。我吃惊的是，麦子杰说完后，就瘫在了我身上。 我们坐在铁轨上，麦子杰在我怀里，我点上烟，麦子杰叼在嘴里的烟。烟气弥漫着整个夜空，红色的烟头冒着红光，从我们的头上飞去，成为这个夜晚最亮的星。 （五） 那一晚我们没有等到火车。麦子杰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仍旧卖我的光盘，闲时拉皮条。 烦闷的时候，会去朝凤庵喝酒。女人还在那里忙里买外，有时坐着跟我说话，两颗乳房，日渐下垂，却好像大了起来。我嘲笑她说，再过些日子，就没有哪个男人愿意看你了。女人笑吟吟地说，大概是这样子的吧。说完就背过身去，讪讪地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她的屁股很大，像一头猪，我在她下面呻吟挣扎。 转眼过了冬天，麦子杰留下来的那一缸金鱼仍旧养得很好。柿子树下的那三个金鱼冢有些孤零零，像三个女人的眼珠子，一下子把孤独冷漠吞进肚里消化不良。 这一年的春天雨水暴涨，这对风沙重少雨的京北来说是一件好事。我仍旧找空去大坝上晒晒太阳，淋淋雨水，有时看那些热爱生活而穿着内裤到处炫耀的女人。没有麦子杰和我说话，没有麦子杰重复着那句蠢话，我只能看看狗屎状的云和不蓝的天。我现在慢慢看得见蓝天了。没有麦子杰在，我渐渐看到蓝天了。 有一天，女人过来找我，和我睡了一觉。她说： “陈华为，从明天开始，我会穿上内裤，然后回南方去。”女人躺在我身上大口地呼吸着，我低头抚弄她的乳房。那只白色乳罩仿佛浸透力量似的，膨胀开来，像一朵娇艳的花开成两半，静静地摊在桌上。 这一夜很舒畅。女人像头羊羔紧紧地贴在我身上，低声地唤着。军都山下的火车咣当咣当而过，像一条游离在空气里的蛇，突然间把天地叫亮了。 第二天，有太阳。清晨的雨露挂在窗台上，女人早早就走了，穿走了我的内裤。我躺在床上，盯着头上那盏被四处游走的阳光晃得没有颜色的灯发呆。我又想麦子杰了。 过了孟夏，军都山山上的柿子树长满了各个角落。穿过柿子树，再往里走上几个小时，很不幸的是根本找不到一所房子，倒是可以看到许多的坟包，不分春夏秋冬地生长着。 麦子杰失踪一年后，我不再卖光碟，也不再拉皮条。过完这个夏天，我也和从前麦子杰一样，背着包走进军都山下的这所学校，也和麦子杰一样，抬头看天，低头看地，然后指着一位扁平胸的女人,对自己说：我想象她丰乳肥臀的样子已经很久了。

作者: 金特 时间: 2008-7-23 22:13
很老练的调子，但“女人”过于明显了，像个伪概念。

作者: 易无学 时间: 2008-7-24 22:52
昌平十三陵的朋友啊。第一部分写的非常不错。至第二部分业写的有趣。闲云野鹤，气势高蹈。后面读下去，感觉路子渐窄，〔这里的女人只是一个借用的物品。陈华为和麦子杰也显得扁平〕。至结束有内容空落之憾。总的来说此篇可读，有彩，文字有气质。也望阁下有空斧砍、批点我的粗文。

作者: 侯珏 时间: 2008-7-28 17:48
二楼说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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