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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假死 [打印本页]
作者: 涂草 时间: 2008-7-22 16:48
标题: [原创]假死
<font face="宋体" size="3"> 词典上是这么解释的:<br /> 1.由于触电、癫痫、溺水、中毒或呼吸道堵塞等,引起呼吸停止,心脏跳动微弱,面色苍白,四肢冰冷,或者婴儿初生,由于肺未张开,不会啼哭,也不出气,这些现象叫假死。<br /> 2.某些动物遇到敌人时,为了保护自己,装成死的样子。<br /> 罗把这些东西抄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皮质外壳,棕色的,正面右下角印着厂家标志,中间镶着三个烫金字:笔记本,现在看上去不太清楚,烫金脱落的厉害。内面附带三个小皮套,通常会夹着三支笔,钢笔,圆珠笔,铅笔。<br /> 本子里密密麻麻,快要写满了,但又永远记不满。黑色碳素墨水部分的内容,是一些稳定的老客户的联系资料,也许罗算不得一个成功的生意人,但这家伙黏人的功夫却和苍蝇一样不相伯仲,那些交往多年的名字就像刀刻一样,在本子里烙上了难以抹去的痕迹。天蓝色的字迹表示着一个个在生活中出现的新朋友,这些人的名字在罗的视野中是晴朗的,万里无云而充满希望,人群就像一片汪洋大海,只有不断地拓展新的海域,时刻保持冒险的精神,不畏风雨,才能守住生活仅有的激情。但这一部分常有涂改的痕迹,罗不是个死心眼儿,他给自己留了反悔以及允许失败的余地。<br /> 灰色部分属于罗的私人地带,那儿是乐园,也是地狱,记录着他各种各样的古怪想法或者小心思,比如顺利拜见完一个客户之后,出了大门,却突然生起气,客户没有拒绝他,但他就是生气,莫名奇妙,他说他要杀了这个人,用尽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千刀万剐,并且神不知,鬼不觉,于是他就编了一出戏,写在本子上。再比如,他某天下班后不想回家,便邀女秘书吃了顿饭,并看了场电影,虽然没有接下来的事,到此结束了,但罗却在回家的路上写下了这些内容:和女秘书即将但不会度过的,那个春宵之夜的详细情景以及马上要对妻子说的各种谎言,方案一,方案二。<br /> 罗就像一个人间游魂,走到哪儿写到哪儿,他受不了脑子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有人选择勳酒,有人选择吸毒,或者选择别的,罗觉得他的方法虽然不够歇斯底里,但至少身体健康,安全,且不扰乱社会治安,不影响他人的生活。他特别喜欢写出来之后的那一刹那的感觉,轻松,自在,飘飘欲仙,仿佛自己无所不能,随心所欲。当罗下次回看时,不禁会被自己给逗乐了,他发现这里面充满了他的小聪明,这无疑增加了他继续行走于世的信心。但更多的时候,会出现沮丧万分的情况,在那虚拟的世界中,他似乎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一个更加真实的自己,脱去了楚楚衣冠,赤裸,猥琐,丑陋不堪。有时罗恼怒了,橡皮擦便拔刀相助,可后来又会记上其他的令他痛快又讨厌的东西,就这样,记了擦,擦了再记,记了又擦,没完没了。罗觉得铅笔在他的生活中,画了一片发了霉的乌云,腐气熏鼻。可他需要它,离不开它,它聚了散,散了聚,成了另一半五光十色,绚烂多彩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br /> 但不管怎样,罗知道这个游戏的规则。想了,记了,不能做,记的过程便是将意念付诸了行动,到此为止,足够了,如果奢望更多,做了更多,企图得到更多,那是危险的。就像站在悬崖边上,吹吹风,向下望一望,就该往回走了,如果忍不住欲望,向前迈出那一步,是极为不明智的。罗清楚,明了,可他还是犯了错,为这件蠢事开了头。<br /> 躺着,仰面,闭上眼睛,胳膊向内和身体贴着,尽量放松,自然,让大脑一片空白,停止或者减慢思维运动,两腿伸直,手平放在床板上,手心儿朝下,试着把力气收回来,收回来,松弛掉,手指渐渐感觉不到大脑的控制,失去力量的支配,整个身体都这样做,把每一个能够松懈掉的角落都松懈掉,不允许任何一个部位继续运作。在一个杳无人烟,万籁俱寂的夜晚,灯灭了,世界没有一盏灯亮着,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一个能够发光的东西,没有人喝酒,没有人嬉闹,也没有人交谈,每个人都睡着了,悄无声息,就像这个世界不存在他们一样。这是一个从未如此漆黑的夜晚,这是一个从未如此安静的夜晚。这样一个夜晚,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没人会知道,包括死亡,但这,不会是真的。<br /> 那不会是真的,不管你能够找出多少个理由,不管这些理由多么有说服力,你可以给自己这个理由,去做另一件事,然后再把那件事当成一个理由,继续去做别的事,是的,你每天都是如此,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可是,就算你问了所有的人,查阅了所有的书籍,终究找不到一个会让你放弃生命的理由。即使有,那也是可笑的,不充分的,不可信的,一击即溃。但这个问题却始终困扰着你,就像尾巴,或者影子,缠着你不放。只要你活着,就必然受着某种压力的追迫,无处可躲,它有时给你带来动力,有时带来的,却是莫大的危险。你感受了这种威胁,于是,你选择那样的一个夜晚,做了那件事。<br /> 第二天清晨,太阳照常升起,街道依然喧嚷,车水马龙,只是你的妻子,在这一天,成了一个万分不幸的人。她诧异地发现,躺在身边的男人不动了,闭着眼睛,没有反应,鼻子里不出气,心脏,脉搏,都已停止。那个可怕的词汇,在她的脑子里冷不丁地蹿了出来:死了?——死了!女人慌了神,乱了套,又喊又叫,又哭又闹,发了疯。<br /> 五分钟,或者十分钟,只要稍微耐心一点儿,她一定会平定下来的,是的,即使在你生前,她有多么爱你,多么舍不得你,可她不能让一个死人在床上一直躺着,躺到腐烂,躺到只剩骨头,躺到她也有了这么一天——这么说或许有点儿残忍,但事实就这样:你那曾经相濡以沫的妻子,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她需要的只是积极开动她的笨脑子,把你趁早踢出去,踢到楼下的院子里,通知亲友,摆场酒宴,办个丧礼,等到宾客散尽之后,再踢到火葬场去,最后抱着那个装着一文不值的骨灰的黑色小盒子,去公墓狠心买块儿地,埋进去。<br /> 她不会马上忘了你,家里的厅堂中央还摆着你的灵像呢,可能伤心,或者寂寞的时候,会与它唠唠嗑儿,逢年过节,也会去给你烧烧纸。这事儿会坚持很久吗?一年,两年,三年,你狠心让这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在没有孩子的情况下,为你守一辈子的寡吗?你不会,她更不会。很快,你的遗像被压在了最不起眼的柜子的最底端,从此再不见天日,而厅堂里正张灯结彩,摆上了你也享受过的甜美的结婚照。<br /> 好了,到此为止,你亲眼目睹完了在你死后即将发生的一切,你选择的是一条,彻底走出妻子以及每个认识你的人的生活的道路。走出去了,一切都事不关己,没人再给你压力,没人再打扰你,结束了,你在他们的生命中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符号,之前没有意义,略作停留,之后,也不再具有任何意义。等到你的照片,墨迹,或者其他的任何证据,都在岁月之河下面的那股,无情而滚烫的岩浆中焚毁怡尽的时候,除了你的名字,还有什么能够表明,你曾经是一具行走于世的活物呢。或许,名字也不重要了。有罗一,罗二,和罗三,或者更多。哦,可怜的家伙,谁能够辨的准,几号罗对应着哪一捧面目惨白的骨灰哩。<br /> 罗取来了如下工具:电线,老虎钳,起子,未敲开的核桃,杯子。<br /> 罗仔细研究了词典中对“假死”的解释,并绞尽脑汁想出了三种可行性较高的方案。他没有想过去死,但他觉得可以试试假死。尽管之前经历了颇为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公文包里装着那些工具,接近傍晚的阳光光芒黯淡,似血残阳落在高楼的半腰处,远远看上去,房子犹如被坏人捅了一刀。罗望望天,又看看地,皮鞋已经磨损了,皮质脱落,边缘满是灰尘,罗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洁白的餐巾纸,弯腰擦了起来。当他直起身,看着飘来晃去的人群,突然感到万分迷惘。他发现他找不到一个理由来阻止自己不去假死,那么艰难,就和找不到一个理由让自己真死一样。于是,他一件挨着一件地做了以下的事。<br /> 用起子下掉插座上的螺丝,不用着急,慢慢地拧,一圈一圈地松开,罗很享受这个过程,有种奔赴战场,成仁就义的激昂。他既兴奋,又紧张,动作笨拙,他不是个优秀的电工,拧一下,起子就掉到地上,捡起来,再拧一下,又掉到了地上,如此反复,起子被他摔疼了,愈加不配合起来。虽然过程艰难,但最终还是顺利地把插座的外壳给取了下来。<br /> 拿出电线,老虎钳,先将电线从中间剪断。罗咬紧了牙关使劲儿,老虎钳是从楼下修车老头儿那借来的,上了锈,太钝。罗有点儿生气,他知道老头儿有两把钳子,另一把是新的。但这种懊恼加强了,罗对假死跃跃欲试的决心,一个抱怨会引起另一个抱怨,由此各种各样的抱怨,就像疾驰不停的脚步,一个又一个的接踵而至。这些脚步声千军万马地踏在罗的脑子里,令他欲罢不能。这些刺激似乎激发了罗在电工活计上的潜能,力道稳健,动作麻利,被一截两半的电线,不一会儿的工夫,分别两头都剥好了皮。裸露的铜线和脱了衣服的女人一样漂亮,刚做完日光浴,肌肤散发出诱人的古铜色,性感而富有弹性,令人发自内心地产生了,想要紧紧握住的欲望。<br /> 罗有周密的法子,他想到自己把电线插进插孔的那一刻,可能会跑掉,也可能会把手松开。于是,他先关了电闸,把电线的一头像上保险丝一样,绕个圈儿,套在螺丝栓上,然后再拧紧螺丝。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但前提是,罗得在电闸打开之后,把两只手按照计划去抓住电线的这一头。据说电流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摸上了,就再也摆脱不了,拿不下来。罗意识到这是个有趣的游戏。可是,开了闸之后,他却坐在明亮的日光灯底下的椅子上,倒了杯水,喝了起来,没有丝毫上前的意思。——这是一次最终以失败告终的尝试,罗有点儿沮丧,但并不灰心,他预料到了这一切。<br /> 罗喝光了刚才那杯水,他说,这是润润嗓子。就好比溜滑梯,如果事先打上蜡,下去的时候肯定会痛快许多。他拿出了核桃,放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阵。他在想,要怎样才能把核桃送到准确的部位。打算先含着嘴里,然后用力往下咽,用力,再用力,核桃很大,嘴似乎包不下了。这时清水上阵,往里面冲,一杯不行,两杯,或者三杯,四杯。但想了半天,水已经又喝了下去,核桃,却始终在罗的手心儿上,一动不动。罗起身,关了电闸,取下电线,再开闸,安好插座的盖子,收拾好公文包,走了。出门之前,他把核桃顺手丢进了垃圾桶里。他说,它不会卡住我的呼吸道,它会卡住我的食道的,是的,会的。<br /> 在回家的路上,罗路过一个湖泊,面积广大,深浅难知,护栏旁边立着牌子,清楚地标明了此处禁止游泳和嬉闹。跳下去,是罗先前计划中的最后一个方案。他从进入湖区开始,脑子里就不停地浮着那三个字:跳下去!浮上来,压了下去,再浮上来,再压下去,它就像公交汽车上经常能够看到的,闪动的广告标语。但直到走出湖区,罗的双腿也没有改变一下直线行走的动作,哪怕一个象征性的踮一踮脚的倾向,都没能出现。<br /> 至于罗是否还有其他的备用方案,而这些方案在出了湖区的路上,或者回家以后是否最终得以实施,结果如何,我没有办法说更多了,因为讲到这儿,我不得不尤为遗憾地告诉亲爱的读者朋友:故事截此,必须嘎然而止了——自从那个夜晚之后,再没人见过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多年之后,听说罗的妻子曾去向警察报过案,她的丈夫失踪了,没有任何预兆。<br /> 罗消失的时候,遗留下了一个小本子,本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了,被撕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壳子内面的皮套上分别夹着三支笔,铅笔,钢笔,圆珠笔。皮套下的硬纸板上,印着四句潦草的黑色字迹,前两句,便是开头从词典上抄下来的,后两句,看样子应该是罗自己写的,我把它们也记了下来。<br /> 1.癫痫,毒药,或者婴儿。<br /> 2.猛兽来了。<br />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亲爱的读者朋友,您知道吗?</font>[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216723925[/lastedittime]编辑过]
作者: 金特 时间: 2008-7-23 21:46
<p>用心良苦,但是,即便你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件,但在设置上仍没脱离俗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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