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论坛

标题: 搭拖拉机去天堂[原创] [打印本页]

作者: 青黄    时间: 2007-8-4 13:05
标题: 搭拖拉机去天堂[原创]
搭拖拉机去天堂
                            青 黄

最开始,张显贵把双手背在身后在村里遛来遛去。原来他没有把手背在身后的习惯。现在双手突然闲了下来,不知道该放哪儿,就把它背在身后了。张显贵有点自得。因为他突然发现把手背在身后使他看起来有点像村长。村长老是把手背在身后。而且在这样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的季节,大地胸怀敞开着,一副急欲求欢受孕的样子。村里除了村长,就张显贵有资格这样。但张显贵的自得比较有限,而且轻飘,就像一朵芦苇花,轻轻一阵风就可以吹得无影无踪。这一点张显贵很清楚。
在这样的播种季节,其实张显贵也不是很乐意在村里闲逛。张显贵经过那些热火朝天的庄稼地,他本该在忙碌的人们中间,在这个让人亢奋的季节让那些显得有些急不可耐的土地受孕。现在他却像一株无用的稗草从庄稼地里被清除出来。他有点无奈,有点心酸。那些重活儿他干不了,他不遛达干嘛?张显贵本想和地里的人们打个招呼。可他们好像没有看见他。就算看见了也没空理他。况且他们懒得理他。张显贵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像被他们踢了一脚的狗,悻悻地从他们身边走开去。尽管他们没踢他,可是张显贵感觉他们踢了。
他们懒得理张显贵是有理由的。
其实最初他们对张显贵显示出极大的好奇和热情。从乡卫生院回来刚到村口,张显贵就被张员一伙截住了。张员显得有些激动,说,他们把你那玩艺儿整个给割啦?张员凑得很近,张显贵从他张大的嘴巴里闻到了一股发酵的红薯的气味。他把头别开了。他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一个声音说,那么,他们把你的蛋割啦?另一个声音说,球!他们把他的输精管扎啦!就是把输精管切断,然后像结绳子一样打一个结。不知谁问,还可以干那事儿?当然可以干啦!那玩艺儿还好好的,只是它像被拧死的水龙头再也不出水啦!张显贵懒得理他们。他感觉下腹的刀口隐隐作痛。他在人丛的缝隙看到美莲在不远的田地里直起身向这边张望。如果没有旁人,他想和她打个招呼。
他们对张显贵的好奇和热情就像夏日一场短暂的急雨转瞬即逝。不会响的枪算是枪吗?他们得出结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认定张显贵再也不能干那事了。地里的活都干不了还会干那事?所以,在他们眼里,张显贵不是张显贵了。
走在空荡荡的村道上,张显贵心里的后悔就像地头的杂草被和煦的春风唤醒。他像一头牛一样开始反刍。他的心里塞着一个乱草堆。好像最开始是老婆美芹的主意。那天村长双手背在身后来通知美芹去做绝育手术。村长走后美芹问张显贵说,怎么办?张显贵也不知怎么办。就两个女儿,却要把美芹扎了。好像一条路,眼看就要走到尽头。张显贵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美芹说,要不你去吧!我?张显贵感觉很意外。张显贵听说过这事儿可以由男方去办。但他摇了摇头。美芹说,听别人说男人扎了还是一样。这话张显贵不信。扎了还一样那还扎干嘛?也许美芹说的是另一个意思。
做出决定以后的那几天,张显贵不下地,和美芹在家里呆着。狠狠把美芹深耕了几遍。村长和乡干部再次来到他们家,张显贵跟他们走了。
从手术台下来,张显贵听到医生隔着口罩说,你不能干重活了。不能干重活还可以干轻活。一想到希望像撒在地里的种子一样可能正在美芹肚里发芽,张显贵就觉得伤口不那么疼了。
回到家里,张显贵一心一意盯着美芹的的肚子。好像它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突然隆起来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张显贵用粗糙的手掌在美芹的肚皮上来回摩挲。生过两个女儿的肚皮有点松弛,就像一根抻过头的弹簧,恢复不了原样。横着两三道皱褶。要在以往,张显贵看着它就觉得有些恶心,根本没想去摸它。现在却完全不一样。有时张显贵会在中途走神。他想,也许美莲的肚皮不会像这样。美莲也生了两个孩子。但也许和美芹一样。尽管这样,张显贵还是愿意摸它。如果美莲让摸的话。张显贵一走神手就慢了,停了。迷糊中美芹咕哝说,怎么不动了?
美芹告诉张显贵说,有啦!那一刻张显贵好像已经听到儿子坠地时响亮的啼声。他看到一道亮光在幽暗的屋子里闪了一下。美芹的肚皮像吸足了养分的西瓜一样日渐隆起。快揣不住的时候,他们一起出门。对别人说到城里去。其实是到外县一个偏远山村走了一趟亲戚。回来的时候张显贵一个人。张显贵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了几个月。美芹回来了,背上背着刚出生的儿子。
就像去了乡卫生院回来的张显贵不再是原来的张显贵一样,背着儿子回来的美芹不再是以前的美芹了。这一点,美芹刚回到家张显贵就感觉到了。美芹刚进屋就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把椅子压得吱吱响。美芹说话了。张显贵以为美芹会说,张显贵,来!抱抱你的儿子!可是美芹却说,累死了!张显贵,倒杯水去!张显贵多想先仔细瞧瞧或抱抱自己的儿子啊!而且,在以往都是张显贵往凳子上一坐,大声说,美芹,倒杯水来!或者,美芹拿把扇子来!现在完全颠倒过来了。但张显贵还是满怀喜悦地给美芹倒水去。美芹一边大口喝水一边奶孩子。张显贵看着美芹怀中的小东西使劲啜着美芹鼓胀的奶子,寻思着给美芹炖两个冰糖荷包蛋去。
美芹说,张显贵,干嘛干嘛去!张显贵就干嘛干嘛去。时间久了,张显贵感觉美芹就像一个女皇——一个在幽暗屋子里升起的刺眼的太阳,和儿子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自己成了他们的奴仆。成天就像刚入宫的太监,笨手笨脚地服侍他们。而且,美芹对张显贵的服务质量越来越不满意。儿子在一旁哇哇大哭。好像也在发泄对张显贵的不满,甚至也许还有愤怒。难道生了儿子的美芹就不是美芹了?张显贵想。美芹还未生儿子时张显贵确实感觉美芹不是美芹。这一点张显贵已经忘了。     
好像生了儿子完全是她美芹一个人的功劳,没他张显贵什么事儿。张显贵忿忿地想。
美芹确实不一样。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但是美芹把这不一样无限放大了,不给张显贵留一点空间。张显贵抽空从家里溜了出来。走在村道上,他把手背在背后。一阵风吹来,把他的不快吹跑了。我张显贵有希望啦!他感觉村道越来越宽。金黄的阳光如蜜汁在村庄四处流淌。他闻到了空气中飘来宜人的庄稼的气息。还有泥土和花草的气息。新鲜牛粪的气息。在村道上张显贵碰到了张员的养父张桂美。张桂美说张员把他藏在墙纸后面的七百元钱偷去赌博了。张桂美说,怎么办啊?啊?张桂美的上唇挂着一条鼻涕。张显贵觉得有些恶心。
怎么办呢?打他?你没力气啦!再说,他小时侯使坏你舍不得打,现在也太迟啦!我看,叫公安来收拾他算啦!
叫公安来收拾?亏你想得出来!我老啦,他被公安抓去我怎么办?亏你想得出来!
张显贵懒得跟张桂美纠缠。再纠缠下去他又得像个小孩一样呜呜哭起来。让人看见了又以为自己欺负他。那样会很麻烦。村里人会指责他。张员那个无赖会找上门来,把他家闹个鸡犬不宁。这些人,张显贵太清楚了。张显贵绕开了张桂美。可是他又回过头来说,谁叫他不是你亲生儿子呢!说完张显贵感觉有些快意。他想张桂美也许会哇的一声哭起来。如果他哭起来自己也不管他。但张桂美没哭。张桂美说,还说别人,你以为你的儿子就是你亲生的?
张显贵感觉有些意外。站住了。可张桂美却走了。张桂美走了一段终于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好像断断续续在哼一段小曲。
什么意思?张显贵想。
恶毒的老头!
是什么意思呢?也许张桂美被自己气昏了头。这老光棍经常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张桂美的话像一粒草籽粘在张显贵的脑袋里。正因为这样,张显贵把晚饭烧糊了。
你这没用的人!连饭都不会烧!美芹骂道。
没用的人!
就像一记闷棍。张显贵在心里尖叫起来。
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不错!你是生了一个儿子。可是,那也有我张显贵的份啊。而且为了生个儿子我做了多大的牺牲啊!我没用啦!我是个废物。他们在嘲笑我,难道你也嘲笑我?这些话张显贵没对美芹说。美芹已经睡下了。张显贵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对着夜空说。数不清的星星在夜空里一闪一闪眨着眼睛。
张显贵想起了美莲。一想起美莲,张显贵浑身就像刚解冻的土地,潮潮的,暖暖的。
张显贵远远地看见美莲弓身在路下边一垄地旁割草。她弯下腰去,又直起身来。就像一杆饱满的稻穗在风中起伏。有一次,美莲直起身,向张显贵这边看了过来。也许看见了张显贵,也许没看见。又弯下腰去。张显贵走近了。张显贵叫了一声,美莲!美莲好像并没听见。埋头割草。张显贵又叫了一声。这回美莲听见了。缓缓地直起身来。右手握着一把镰刀,左手抓着几棵马齿苋。是显贵哥!美莲说。
张显贵以为美莲还会说些什么。比如问他去男扎的事儿。说一两句问候或者安慰的话。村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美莲不可能不知道。美莲却好像无话可说。张显贵说,美莲你不舒服?不舒服你该在家里休息。美莲说,没有。又弯下腰去。
美莲直起身。张显贵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美莲说了。美莲说,显贵哥,别人说闲话了。
谁?说什么了?
他们都在说。美莲说。
张显贵有些急了。别听那些人的,他们不怀好意。张显贵真的急了。他说,我照样可以做的!美莲的脸一霎红了。她突然生气起来。说,做什么?谁说要和你做的?说完很快埋下头去。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张显贵等美莲再抬起头来。可是美莲好像永远不再抬起头来。远远的一个人挑着担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张显贵站了起来,拍拍裤腿。说,美莲我走了!美莲好像没有听见。
连美莲都嫌弃我了。张显贵伤心地想。
回家时路过铺子。远远地看见一伙人聚在那儿。这个时节种子都已经下地了,在下一个劳作高峰到来之前,他们有短暂的时间休整一下疲惫的筋骨,让他们的肌肉重新蓄满力量。但他们不会让嘴巴闲着。他们好像在高声争论着什么。看到张显贵,他们像一伙聒噪不休的知了一样突然噤了声。这让张显贵浑身不自在。他们在看他。张显贵没有停下脚步。张显贵想起来刚才隐约听到他们说,“不可能”,“生”,“不是”,“会吗”,“谁”,“儿子”……张显贵好像还听到他们说“张显贵”,但也许是“张桂美”。但是如果说张桂美为什么看到他张显贵他们都不说话了呢?这些鬼鬼祟祟的人!他想起张桂美的话,也许那是有理由的。也许他们知道一些什么。
美芹说也许过几天就要去买奶粉,因为她的奶水越来越少。美芹说都是干活落下的。这些天美芹都在干活。和别人相比,他们家的活落下了一大截。但美芹干的都不是重活。重活叫了帮工。美芹说原来该化为奶水的那部分营养都变成力气使了出去。张显贵不知道美芹的说法对不对。但张显贵知道接下来美芹会说什么。他往门外走去。
张显贵往村南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转身往村北走去。没走几步,张员好像突然从地里冒出来一样,站在他跟前。张显贵想张员肯定为那天张桂美的事情来的。他后悔那天激怒张桂美。但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么容易激动的老头。他心里寻思着怎么应付张员。张员的神情显得有些诡秘,凑近来,说,听说你的儿子不是你生的。张显贵下意识地挥起右手。张员很快地向后跳开去。显然,他对张显贵的反应早有准备。隔着三五步,张员又说,不是我说你,全村人都在说。我不过是好心告诉你。张显贵呆呆地立在原地。
事情好像变得明朗了。张显贵想起张桂美的话,还有那天铺子里那些人的话,也许美莲说的也是这个意思?但是这怎么可能?也许该向张员问清楚。可是张员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张显贵一个下午都在村里寻找张员。可是张员像鬼魂一样从村庄里消失了。一些人告诉他,张员赌博去啦!可是他们没人告诉他张员去哪里赌博。他们说,不知道!公安抓得那么紧,谁知道他躲在哪儿呢?那些人,像老鼠一样!
找不到张员,张显贵自己琢磨。他从头到尾把生儿子的整个经过在脑袋里梳理了一遍,一切都很顺,没有卡壳的地方。也就是说,没看出有什么疑点。那些人,他们知道些什么呢?这事儿美芹最清楚了。也许应该把张员的话告诉美芹。可是怎么告诉她呢?直接对她说,美芹!张员说我们的儿子不是我生的!是我生的吗?美芹!这样显然不行。也许先不要跟美芹说。张显贵心里就像揣着一个蜂窝。
张显贵仔细端详着儿子。他像自己,又不像自己。就像一团雾。
去买奶粉的时候张显贵在铺子碰到了买香烟的张员。张显贵刚想拦住他,张员却像就要被捆上案板的猪一样奋力从自己身边窜了出去。张员远远地叫道,不是我说的,他们都知道的!不信你问他们!
他们是谁?我问谁去?
心里有事的滋味不好受。张显贵终于揣不住了,小心翼翼问美芹说,你知道吗?
美芹在织一件快完工的毛衣。小胳膊小腿,一看就知道是织给儿子的。美芹说,什么?
他们都在说,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我们的儿子……不是……不是我生的。
什么?什么?谁说的?美芹放下手中的毛衣。
他们都在说。
他们是谁?谁说的?美芹.腾地站了起来。你给我说说看!我找他算账去!老天让他断子绝孙!
他们……
这么说你相信啦?张显贵!你相信他们胡说啦?
我乱得很,我不知道。他们都这么说的。
张显贵你有毛病?啊?你真是傻瓜!你身体没用,你的脑袋瓜也不好使啦?你说!你自己说!儿子不是你生的谁生的?你说呀!
张显贵说不出来。张显贵想,我要是能肯定我就不会这么憋得难受了。现在我脑袋全糊啦。我什么都无法肯定。是不是我生的?是谁生的?该问你。
整个下午,张显贵听见美芹的骂声在村庄里回荡。整个村庄的人都听见了。美芹的骂声显得底气十足。张显贵想,会不会他们弄错了?一切只是一个谣言或者恶作剧?这么想,张显贵心里感觉好受一点。
没有人和美芹对骂。因为美芹骂的是“你们”,“你们”不是张员,不是张桂美,不是村庄里任何一个具体的人,是不会有人和美芹接口的。由于缺乏具体的对象,美芹的怒骂抛向村庄下午空荡的空气。听着美芹的骂声,张显贵第一次感觉这个生活了这么久的村庄这么乏味。这些人,面目不清,捉摸不定,忽隐忽现,好像都以自己为敌。他们在暗处,自己在明处。美莲也汇入其中,难以辨别。
儿子的奶粉吃完了。有限的钱也用光了。美芹说,张显贵,去借点钱来买奶粉!就借五十元。借多了还不起。
张显贵在屋里踌躇了一会儿出了门。他先来到就近的侄儿家里。侄儿下地去了,侄媳妇在喂鸡仔,侄媳妇说,都买化肥下到地里去了。这时节,没有闲钱啦。张显贵又走了好几户人家。都说钱都派上用场啦!
从那些人家出来,张显贵感觉心里像被一根绳子揪了一下,一股酸涩的感觉迅速弥漫全身   ——他们的钱在兜里揣着,在柜子里躺着,在银行里存着。他们是看不起我啊!
张显贵极不情愿地来到张贵仁家门口。张贵仁贩卖旧木料赚了钱,在村里建了一幢小洋楼。张贵仁家门口拴着村里唯一一条高大威猛的大狼狗。村里其他人家养的都是随处乱跑的土狗。大狼狗是张贵仁富裕的标志,也是张显贵不想上张贵仁家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一阔起来就像旧社会的地主一样,财大气粗,不把村里人放在眼里。张贵仁有一次当着大伙的面说张显贵不是男人,他要把尿尿到张显贵身上。那是张贵仁酒后说的。张贵仁经常醉酒乱说话。虽然是酒后说的,张显贵还是一直记着那句话。就像埋在身体里的一个肿瘤。
张显贵举起的右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不那么理直气壮地落在张贵仁铁制的门板上。狼狗叫了起来。张显贵听到了哗啦啦铁链的声音。张贵仁的老婆开了门。
张贵仁家客厅地板铺的是钢砖。很亮,照得见人。张显贵看见自己的影子,小小的一团,猫一样蜷缩在自己脚下。这让张显贵感觉有点沮丧。
张贵仁趿着拖鞋出来了。张贵仁说,你借钱干嘛?
张显贵说,美芹没有奶水了,给孩子买奶粉。
钱我有。可是你又不是孩子他爹,你操什么心呐?回去告诉美芹,叫孩子他爹来。
你——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不借也不该这样侮辱我!张显贵一时手足无措。
侮辱?谁侮辱你了?村里谁不这么说!张贵仁说。
张贵仁,你今天又喝酒了吧?张显贵疑惑地向张贵仁靠了过去。
张贵仁朝张显贵挥了一下手,阻止了张显贵的靠近。说,我可没喝酒!今天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可是,到底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说个清楚?
我也不清楚!反正他们都这么说。
你说你扎了还会生孩子吗?
可是孩子是扎前就播下的呀!
张贵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末了,说,你回吧!回吧!张显贵张大嘴巴还想说些什么,好久却没说出,他不情愿地合上嘴巴。门口的大狼狗骚动起来,把铁链扯得哗哗乱响紧接着狂吠起来。
张显贵恍恍惚惚,不知怎么回的家。他一回到家里就躺下了。感觉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像一团棉花,一片飘在半空的云。
“他们”是谁?我看不清“他们”,“他们”这是不让活哇!
傍晚美芹背着儿子从地里回来时张显贵还躺在床上。屋里一片漆黑,美芹拉亮了灯,看到冷冷的锅灶,又看到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张显贵。美芹问,钱借到了吗?张显贵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死人啊?——啊?你真是没用啊!五十元都借不来。你这没用的人,你还不如去死!你去死吧!
张显贵原来想把张贵仁的话告诉美芹。现在他不想了。
张显贵没吃晚饭,他一直躺在床上。他听见美芹烧火做饭的声音,碗落地碎裂的声音,美芹骂女儿的声音,女儿的哭声,儿子的哭声。院外有人叫美芹,美芹应答、开门的声音……张显贵听着这些声音,他听着熟悉的村庄慢慢安静下来。半夜里张显贵爬了起来。他听到美芹轻微的鼾声,村子里远远的一两声狗叫。这回没有星星听他说话。天空一片漆黑。况且张显贵无话可说。张显贵在杂物间摸到了一个瓶子。他摇了一下,感觉到瓶内液体的荡漾。他划亮一根火柴,看到瓶身上写着“甲胺磷”三个字。火柴熄灭的瞬间张显贵还看见一个横躺在地上的奶粉罐子,上面印着一个笑哈哈的婴儿。
张显贵拧开瓶盖,这很容易。他仰头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好像在品尝它的味道。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品尝到的味道。他又喝了一口。
好像醉酒一样,张显贵突然跌坐下去。他想站起来,可是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感觉好像被什么愈来愈重的东西压着。
就像一道闪电划过脑际,他突然想起,他扎后一个月美芹还来了红。孩子应该是第二个月怀上的。他想,应该把这个告诉美芹。可是来不及啦!
恍惚间,一辆车子无声地在张显贵身旁停了下来。好像是一部手扶拖拉机。张显贵奇怪以往突突突乱吼的拖拉机怎么无声无息?拖拉机上挤满了人,张显贵在人堆里看到了离世多年的父亲。张显贵奇怪父亲怎么会在拖拉机上,他正想和父亲打声招呼,拖拉机上一个人冲他大声喊,张显贵!快点!
张显贵登上了拖拉机。
作者: hooxi    时间: 2007-8-4 13:05
我喜欢作者让主人公乘坐手扶拖拉机上天堂,而且说:“张显贵,快点!”
张显贵登上了拖拉机,一溜烟儿颠儿了。但留给我们的思考却是深刻的——
就是:农民计划生育问题亟待有关部门重视!




欢迎光临 黑蓝论坛 (http://www.heilan.com/FORUM/) Powered by Discuz! X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