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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一个人能走多远 [打印本页]

作者: 石坚 时间: 2008-10-23 17:58
标题: [原创]一个人能走多远
1 为了喝醉，老六专门提了三扎啤酒和两瓶老白干。喝到半截，我们又要了炒虾尾，没等上来的时候老六已胡诌起来，紧接着他就开始骂，骂了几句就哭了，哭得有点突然，弄得我都有些慌乱无措。他擤了擤鼻子，又将一杯掺着白酒的啤酒一下子灌进肚子，带着哭腔接着骂：“张建平，你个臭不要脸的，老子非找人奸杀你不可，然后扔到湍河滩上喂鱼……”他哭得很伤心，鼻涕和眼泪大把大把地淌着，我都有些分不清。我想他是喝醉了。可令我搞不明白的是喝醉的人从来都说自己没喝醉，而此刻老六却承认他喝醉了，“我喝醉了，我才骂她个贱货，放在平时，我连她的名字都懒得提起。”说完后他继续哭，我有些劝解不住。大林坐在对面正自斟自饮，轻易不发言，一发言便是老六老六，你别他妈的婆婆妈妈，你一句话伸个头，我给广州那边的哥们一个电话，没准他们半夜骑着摩托车赶过来将她剁了，他们都是广东的“飞车党”，特专业，技术就更别担心了。其实大林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他向来都喜欢咋咋呼呼。去了几年广东，他便操着一口浓重的广东腔，像港台那些歌手们开演唱会时乱喊时的那种声音嚷嚷着。老六还没吃上虾尾就吐了，他边吐边骂，那个女人的名字顺着啤酒和菜一起从他嘴里泻出来，很刺鼻，那种气味仿佛我好多年都没有闻到了。我的手机这时响了，是杨晓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上去懒懒的有些疲倦，“你离开唐城那天起，就一直下雨，没零没整地下了三天，这三天可没沙尘暴了。到晚上我听着外边的雨声就睡不安稳，浴霸开始莫名其妙地漏电，我三天都没洗过澡了。”她的语气里还有些抱怨。 我说：“来亲一个。你没事吧。没电到你吧。”我想给她些安慰，不想她在这个时候给我添乱。我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扶着老六，我几次想松开手，但事实证明，我不扶不行，我不扶他肯定会摔倒在地上。我一松手他就从椅子上往下滑。 杨晓在电话那头“啵啵啵”，然后才有些不情愿地挂掉电话。三天来，她几乎每天都要给我通几次电话，她说到晚上不听见我的声音她就睡不着觉。昨天晚上我一直在电话里哄了她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才将她哄骗睡着。 我想像着她抱着那只小布熊睡觉的样子，很香甜。可老六又开始呕吐起来，他的嗓子被白酒烧哑了，声音很干涩，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呕出来。我想，他的肚子应该倒空了。 上个礼拜，老六打电话说要我立马去趟邓州。他在电话里说他那条腿确实撑不住，他已做出决定将另外一条夹了六年半钢板的腿也截掉。“不截不行，估计钢板上长满了肉，像青苔爬满了井台一样。”他的语气很镇静，让我觉得截腿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你们回来见见我这条腿最后一面吧，我和大林、哈里都通了电话，约了时间，咱们再聚一聚，怎么样？大林在广州，现在混得不错，身边女人一茬接一茬地换，没断过，有一个叫什么名字来着的现在和他的关系很不一般，就只差没结婚，不过是一道手续的问题。”一聊到大林他就来劲，他满嘴大林大林他妈的他妈的骂着，弄得我不知道他究竟在骂大林还是骂别人。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喝醉了，起码喝了些酒。其实，我和大林也有六年半没有见过面了，他是不是还是以前那个青头皮毛头小子。老六最后挂电话时才说，这次聚会一定让我们重新回到那一年在他家喝酒的情形。 那次，在老六家喝酒的情形无非是我们带着许多碟，打算喝完酒接着看，还有几张黄的，谁知道那次我，老六，大林还有哈里都喝醉了，我只记得我吐了，抱着他家的客厅门就淅沥哗啦地吐，吐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我们专门找了几张发哥的碟来看，其中的原因是醒来后我们才发现老六他爸长得跟发哥简直一模一样。那个上午，我们将《纵横四海》反反复复地看来看去，十分羡慕地说，“老六，你他妈的你爸像发哥像极了。”倒是老六，长得跟“发哥”一点都不像，他像一只烤熟的龙虾。 我给杨晓提起这事时，她表现出一脸惊讶，她在这个城市生活这一年多，总是这副神情。起初，她刚来时只是一味地害怕沙尘暴，在春天将自己包裹得像一颗内容丰富的粽子，走在大街上招致很多诧异的眼光，她说，“她害怕沙尘暴就像害怕蟑螂一样。这个城市淹没在沙尘暴之中，我们的爱情淹没在这个城市中。”我听到她这么煽情的话，就有和她做爱的冲动，每每做完后，她像一只小动物蜷缩在床上，不愿起来，轻柔地呼吸着，说，“她害怕沙尘暴。一出门天都是黄的，非常恐怖。”半天，杨晓才说，“去就去呗，早点回来就行。”她说完后便将自己裹在羽绒服里，以此来抵御沙尘暴的侵袭，即便在家里她也如此。离开唐城那天，天压得很低，我预料到一场雨即将来临。 这几年，我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它的位置就是这个城市的阑尾上，每年它是沙尘暴最先入侵的对象，这个城市的全部生活垃圾都堆在这儿。杨晓去年来刚来死活要将我带到南方去，“南方，那边没有沙尘暴，也不像这边干燥，再说你现在生活的地方就像一个猪圈。”她说着说着便开始收拾行李，将她那个拉杆箱塞得满荡荡的。“我不去南方，杨晓。”我淡定地说完后她就开始从箱子拔衣服，然后爬在床上哭，哭完后眼睛像两个熟透的水蜜桃，开始带着压低的哭腔抱怨。一个女人的生活总是在抱怨中度过二分之一，这句话说得没错。杨晓就是。 而老六生活的城市还是和前几年没什么变化，最繁华的地段当属湍河滩，特别是一到夏季，烧烤摊都挪到河滩上，像安营扎寨似的，卖夜市烧烤啤酒凉菜。老六说他几乎天天都去夜市喝夜啤酒吃烧烤，他说那个新疆的烧烤姑娘长得非常棒，她打扮得跟一个阿拉伯姑娘一样俊俏，烤出来的肉味道非常好，嫩还香，啤酒就着烤肉喝着喝着一扎就喝光了，她们的烧烤店名字富有地域特色，他让我猜是什么名字。我摇摇头说不知道。他带些神秘的语气说，就叫阿拉伯烧烤，阿拉伯啊！他不断地惊叹着，仿佛自己已经跑到那个有着沙漠的地方吃过烧烤。他说完后，继续啜饮着啤酒，我趁势瞥了一眼他的腿，一条腿除了走路有点跛之外，夹钢板的那条还算正常。当然，我没提截腿的事，因为三天来，他几乎都处于半醉或全醉状态。我不想听一个人醉酒后的胡言乱话。 2 夜市离老六家有几公里路，喝完酒我们打了辆出租车。出租车在邓州的心脏中穿梭，这个城市和前几年一样，晚上路上连路灯都没有，黑糊糊的，借着车灯微弱的光线，我细细地看着街道两边的旧楼，它们陈旧破败，看了让我心生厌恶。一阵凉风灌进来，我打了个哆嗦，老六似乎清醒多了，他说，别看这城市破败不堪，但这里有好多耐人寻味的故事。通过倒视镜我看到那个中年司机嘴角挤出来的笑容。可能他是在笑老六的话。我不清楚老六所说的故事是什么，但无疑是他的口气里仍带着浓郁的酒味。他说完后，靠在我的肩膀上想睡觉，嘴巴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呼吸声。大林在副驾上抽着烟，打着电话，用蹩脚的广东话骂着干你娘操鸡巴之类的脏话，骂完后挂断电话扭过头朝我们说，女人真他妈麻烦！麻烦地我都不想结婚，刚我马子又催我给她冲手机费，她都不问清我在哪儿就瞎嚷嚷，真不知道结婚了该怎么办。中年司机又开始在嘴角拧出些笑容来。 到家后，老六便醒了，醒来后又继续张建平张建平你个烂货骚货地骂个不休。他躺在沙发上，骂完后又开始哭起来，我真有点手足无措。大林点了一支烟，坐在沙发上抽，他说贼他妈谁是张建平，见我没吭声，他捏着嗓子又问，张建平是谁？他的广东话半生不熟，掺着方言，活象一个行走江湖的骗子。我说我也不清楚张建平是谁。 我没有想到的是今晚喝醉的会是老六。这时候，他一条腿搁在沙发的扶手上，另一条蜷缩在沙发里，要我帮他把厨房那扎啤酒提出来继续喝。他说他家酒很多，床下面还藏着两箱汾酒，还有五粮液、茅台，都没开封，专等哥们回来喝呢。我想老六确实喝高了。屋内不怎么通风，加上喝些白酒，我的头晕得厉害，我本来酒量就差劲，“我实在不能继续再喝了，咱们明天再喝行吗？老六。”我强做镇定地说，其实我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他们没听出来而已。老六沉默了，他闭着眼睛躺在那儿。我想去卧室找件衣服盖在老六身上以防感冒。没等我进去，老六就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酒搬出来了没有？就在厨房菜柜的最下层。一整箱青岛纯生的，绿颜色的纸箱子就是。”他说着便起身往厨房蹿，差一点跌倒在地板上。 我的头有些疼。我走上去拉住他，把他拽到沙发上，室内的灯光有些黯淡，他的脸上满是泪水，他又开始哭了，哭了好久，忽然他像一个脱蛇皮的能手那样揭掉裤腿，指着那截苍白的石膏腿说，“我的腿现在被她截走了。这条有一尺来长伤口的腿换来的钱被她掠光了。”老六这时候非常镇静，镇静得他的样子不像喝了酒，“哥们，你们不要怪我，这次是我欺骗了你们。我的腿并不是我电话所说的那样，到了非截不可的地步，其实再坚持几年都没问题。只是这几年我太想念大家，我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小城市又觉得极其无聊，另外还有她整天来烦我，像个地主婆一样来剥削那点钱。我逼着她离婚，她听见后就像靠近了瘟疫一样赶紧躲开。她说离婚也要等把赔偿金糟蹋完再离。” 说起这些，他就喋喋不休，他咳嗽了两声，向我要支烟，然后抽了起来，边抽边说，“这次是我欠大家的，等有机会了再偿还。我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腿有毛病的头两年，我整天把自己关在家中，每天对着墙壁发呆。那个贱货却编好多理由离我而去，只是没钱的时候就回来伸手要。她有什么资格要那些钱呢？你们也知道，她在三年时间内一口气给我生了三个女儿，害得我父母现现在都不理我，他们多么希望要一个孙子啊！那个像“发哥”的父亲如今成了个糟老头子，铁了心想抱个孙子，弄得现在已不再像“发哥”而像吴孟达，特邋遢。”提起这些他有些激动也有些伤心，他接着说道，“她说故意气我才生女儿的。就她这态度你们说她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呢？”他的手抖得更厉害，烟灰弹落一地。 这时，大林才听出些什么名堂。他还和以前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问张建平是谁，问腿是怎么回事。他说他广东那边的哥们特仗义，别说来邓州这样的小城市做掉个傻逼，去北京都没问题。说上次有个东北佬犯着他们，他们飞车党的哥们骑摩托车连夜追到东北辽宁把那家伙修理了。我不知道他所叙述的真实性，不可否认的是他讲起这些来总是津津有味，能令我们完全沉浸其中，一点都不像是他在编造。说着便从他牛仔裤屁股袋上拽出手机，炫耀似的向我展示说，就一个电话的事，便在键盘上按来按去。我注意到墙壁上钟点的指针已经过了零点。我很困，我很想睡过去。只是老六没完没了的在我耳边絮叨。 老六问我，“这次你不会怪我吧。”他的语气有些伤感，“我一个人在这套房子里生活了两年多，都快闷死了。前几天，我在阿拉伯烧烤喝啤酒那个新疆姑娘问我为什么每次都一个人，不带上朋友呢，所以我就打电话叫你们回来。” “没关系。只要腿没什么大碍就好。”我说，“这几年都没来邓州看你，你不会不高兴吧。” “我操，什么话。”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又揉了揉眼睛，“其实，这几年我过得挺好，只是经常被她折腾，有些受不了。” 没等我说话，大林就问，“她是谁？靠，你的腿究竟怎么回事，不会是骑摩托车摔的吧，现在要不要紧？” 老六淡淡地说，“前几年出了场车祸，没什么大碍。不过就这条腿报废了，里边还夹着钢板。”他仍旧很淡定。 这些我知道，早前老六在电话里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但他现在说得更坦然些。“钢板，夹有六年半了，天气转阴时，疼地厉害，或者说它疼地厉害时，天将转阴继将下雨，准得很，比中央台的天气预报都准都及时。”老六指着那条腿满不在乎地说，“对了，哈里跟他老婆去三亚渡蜜月，他们刚刚结完婚，所以这次哈里没来，但他还是我们的好哥们，对吧？” 我故做惊讶地说，“是吗？那他可欠咱们一场喜酒，有机会去蹭他一顿让他补上。”然后，我们都不再说话。我在想结婚后的哈里，他会不会像我们一样过得如此狼狈不堪呢？可能是喝了点白酒，我觉得很热很烦躁，浑身上下很痒，杨晓没在我身边，没人能帮我挠几下。 的确我们都困了。过了一会儿，大林提议要去宾馆，因为卧室内仅有一张床的确挤不下我们三个。大林说，他非常累，他要睡觉，但身旁好几天都没有女人，他又睡不着，他要去宾馆<personname productid="包个" wst="on"></personname>包个<personname></personname>小姐，要是没有小姐他晚上肯定无法入睡，最好包个会按摩的那种，完事后全身再按摩一遍，舒服死了。大林还说，广<personname productid="东那边" wst="on"></personname>东那边<personname></personname>小姐的功夫都不错，那些大妞们好似专门训练过，个个都技术超群，坐在你的身上一点顾忌都没有，太想念她们了啊，而且她们的全套服务还不贵。他吐着烟雾有点懒散又有点急不可耐地对我们说。听了大林的话，老六好像挺赞同的，因为他开始不断地给大林介绍这儿这行业的现状，“小城市的也许并不比大城市的差劲，新都饭店的就不错。我去过，个个都骚味十足，还喜欢搞些怪招式。张建平走后，有时候我就来这儿解决那号事，她们叫得都很疯狂。”然后他又解释性地说，好似他只是出于生理需求而已，“我的腿打上石膏后，每天晚上她个贱货都说她害怕，害怕那条血淋淋的腿，提到做爱她更是没兴趣，一个劲地说害怕。我真有那么害怕吗？我真有那么害怕吗？不就是缺条完整的腿吗？我跟她说缺条腿不影响做爱质量，保证跟以前一模一样让她舒服，可她仍旧不答应不配合，只是冷淡地摇头。没过几天，她就搬出去和我分居，搬到哪儿她始终不透露。都搬走两年多了！” 我不想去，我想杨晓。这是杨晓唯一没有给我打电话的夜晚，她是否像以前那样抱着小布熊已经睡了吗？唐城的雨是否已经停了？沙尘暴是否又袭击了唐城？我向外张望了一眼，夜色迷离，没有路灯和霓虹灯的照射，它像乡村的夜晚一样，除了黑暗仍是黑暗，令我窒息。 他们两个一拍即合，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新都饭店。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不想去，现在我只是想杨晓。大林急匆匆地说，“别磨磨蹭蹭，赶紧出去彻底放松放松，再说，房间内有股发霉的味道难道你没闻到吗？”的确如此，房间内混杂着一股酸臭的霉味，我猜想老六应该有好长时间没有清理房间了。老六又说，“走吧，咋遇这事还这么磨叽不积极，我保准你们玩得兴奋。”说完后，他们拽起我便准备出门。我不得不尾随着他们。 3 可能是春天快要结束了。尽管是半夜，我们走在阒寂无声的街道上，感觉不到一丝寒意。除了我们三三两两的吆喝声，没有别的声音。“我们要不要打的过去。”大林提议说。“老六，远吗？还有多远？跑着多累，去了都没劲干活了啊！”可老六没吭声。他接着说他已经憋不住了，他说在广东的话现在这个时间他肯定正和女人脱个精光纠缠在一起。 或许出租车都睡着了，我们走了几百米都没见一辆出租车。我带点惊讶的口气问大林，“大林，你老婆不是好端端的吗？为什么还要去酒店搂个陌生的女人睡觉呢？那样会不会觉得有种疏离感。”夜色正浓，我看不见他的面孔，只有他大咧咧的声音飘过来，“怎么可能啊，怎么会有那种感觉，你可真会开玩笑，你跟上学时一样纯真可爱。骑在一个陌生女人身上，我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劲，弄得总是激情四射，特爽！但抱着我的女人时，就像奸尸，对，就是奸尸，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说起这些一点忌讳都没有，滔滔不绝。老六说，大林，别吵嚷，不就是半夜出门干点事嘛，让别人知道你晚上由于没女人而睡不塌实，人家不笑掉大牙才怪。此时老六好像已经完全清醒，一点都不像刚刚还是个喝得烂醉如泥的人。 “老六，你多久来一次？”大林说，“我晚上抱着我女朋友没什么冲动，可到酒店就大不一样。”此刻他成了我们三个当中的主角。 老六在黑暗中干咳了两声，平静地说，“那个贱货这两年多从不让我搞她。她几乎不回来，在外跟别的男人睡觉赚钱，钱不够她才会回来一趟但还是宁死不屈。没办法，我经常在半夜自慰，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才来一次。”说完后他耸了耸肩膀，又向我们要烟抽，我说烟忘到茶几上了，大林说他也没带。而后，他有些郁闷，说，“操，连根烟都找不来，生活就是这么地富有戏剧性。”我不清楚老六自慰的举止是不是有点荒唐。我更不清楚还要在春末夏初的街道上走多远才能到达，老六也不提这个话题。起初问他时，他不说，再问他时，他说就在不远处，再穿两条街道差不多就到。他的腿被黑夜淹没吞噬掉了，我们不能清楚地看到他一条腿打着趔趄走路的样子。一阵沉默突然被老六打破，他说，“我想唱歌，唱一首《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这歌唱着特能表达我现在的感受，非常伤感，我每次去KTV都点，还点好几遍，手拿话筒舍不得放下的歌曲。”他好像冷笑了一声，接着说，“唱到结尾的时候我都情不自禁地掉了眼泪。”大林显然对老六这般似乎带些煽情的陈述极度不屑，他傲慢地说，“我晕，都什么年代了还听齐秦，这歌都老掉牙了，老六，你太不懂流行趋势了。老六，《死了都要爱》你听过吗？这歌喊得才牛逼，我每次都是拼命扯着嗓子才能勉强唱完。”大林没有给我们推荐些粤语歌，他列举的都是非常时髦非常走红的网络歌。 我感觉很困，这一段再走不完的话，我将要躺到马路上了。我说，“老六，走这么长的路你的腿不会有啥问题吧！” “才走屁远点儿。能有什么问题呢？以前每天早晨起床都从城市的这头走到那头。”他精准地说，“从这头走到那头，足足有四公里！来回八公里啊！” 也许是我蜗居了太久，对这种徒步行走极度敏感，走不上十分钟我都觉得累，累得气喘吁吁。眼前连盏路灯都没有，世界一片漆黑，我猜想这样走下去会不会走到另外一个世界！ 我很困，只能故意找话题不断地说话驱赶那些睡意和疲倦。 “对了，怎么没见女儿呢？”我问老六。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老六传说中的三个女儿。 “三个！”他在黑夜中伸伸了手指，我没看见但我能感觉到，“最小那个在医院刚生下来就被一对没有生育能力的老夫妻抱走了，我都没见上一面。那两个送在他爷爷家，让他们照顾。”他说得很快，但我还是听出来他有些伤感。 老六说，“那场车祸赔了十几万块，可她个贱货几乎掠走全部。现在还隔三差五地回来让我给她凑钱做生意。她能做什么生意呢？我反来复去地想就她那副德行，能做什么生意呢？人老珠黄半老徐娘，做鸡都没人要！” 至此我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我不是少了一条腿嘛。安装个假肢完全和以前一样，她为什么要离我而去呢？但话又说回来，像她这样没脸没皮的女人走了倒也省心。” 老六的声音明显有些激动，甚至开始打颤。 “女人这东西我真搞不懂。”老六说，“以后就算有女人送上门，我都不要，即便下辈子我仍投胎成男人决不再结婚。”他说得很诚挚，不像在和我们开玩笑，也许他一直都没与我们开过玩笑。 大林停住嘴里的哼哼声。他突然打断老六，说，“何必呢？别太认真就好。我换过的女人有一打了吧，可从没和她们较真过，当然不应和女人较真。她们总是那么麻烦！玩玩而已。” 天空里只有几颗星星。我又开始想杨晓，在这样烦躁的夜晚她是否更加害怕沙尘暴呢？这个南方姑娘一多来都没有改变习性，她仍然害怕着这个世界上某种事物，只不过从南方的蟑螂换到西北的沙尘暴而已。 可能是我们走得足够地远了。我看见眼前有霓虹灯在欢快地闪烁，它们像一连串小精灵勾引着人们。老六这时才说，“没骗你们，不远吧，那家就是。”他指了指前边那家还算气派的酒店。于是，我、大林都提起精神劲儿来。 4 和一些大城市一样，许多人都选择深夜出没，邓州这个小城市亦是如此。我们走进去时，宽畅的客厅内有几个猥琐的人深更半夜地坐着抽烟，窃窃私语，交谈到兴奋点上会从他们围拢起来的头上爆发出一阵坏笑，然后眼睛逡巡一遍大厅，以便物色一些漂亮的服务员成为他们谈话的主题。那些服务员么们统一着装，不断地走动，见了客人都打招呼，“您还您好欢迎欢迎”从她们的嘴巴里蹦达出来，声音非常甜美。我们走到吧台，那个收银员机灵地问我们要几套房间，她说，现在午夜房打八折，你们要是早来一个小时，全价一分不少。她长着樱桃小口，涂抹着艳艳的口红，乌紫乌紫的；衣服是宾馆的职业装，藏青色；脸圆圆的；沾的假睫毛使眼睛显得有些肿，看上去还算精干苗条。“先生，不贵的，八折真够便宜的！”她还想说些什么。这时老六扭过头问我和大林要是要一套还是三套。 大林不假思索地说，“一套怎么成，别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办事，我没准会早泄。”那个收银姑娘一边摆弄着电脑键盘，一边看着大林痴痴地笑。大林怪不好意思地把头藏在老六背后。 “先生，还是开三套吧。玩得都愉快！”姑娘又发话了，她老练地推销着还空着的房间。 老六怔怔地看着我，他好像用眼神问我。我连忙解释说，“老六，既然那样就开两套。你和大林玩吧，我很累，我在客厅内休息一会儿，顺便等着你们。” “我操，那多没意思。多不哥们！”大林焦躁地说。 此刻，我想杨晓。我说，“老六，大林，我真的非常困倦！我全身的骨骼松动的声音都听得真真切切。哪儿有力气啊！我就不耽误你们玩了，也不破坏你们的雅兴！你们赶快进去吧。” 老六听了我的话，说，“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不为难你。我们进去了。”的确，老六从来都不为难我，即便在酒桌上他都从不勉强我喝酒。他有些遗憾地要了两套标间，收银姑娘麻利地把门房递过来。大林这时就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嗅到了鲜美的猎物一样地冲了进去。 他们都快活去了。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的角落里，有一个长得比较文静的服务员先跑过来给我泡了杯茶，又不时地过来给我续茶水。她每次来的时候都显得很拘谨，有时不小心会碰到壶嘴，我猜想她可能是刚来的缘故。我无所事事地，从吧台找烟来抽，打发着难熬的时光。隔着玻璃窗向外看，外面的世界仿佛融化了，消失了，玻璃窗上只有我单薄的身影。这时，外面好像有一阵阵轻轻滚动的雷声，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夏天到来的预示，毫无疑问，天即将下雨了。 想起杨晓，听着轻轻滚动的雷声，我都觉得有些聒噪。这个从南方跑过来的女孩，为了什么投进我的怀抱，我也说不清楚；在她大学最后的一年内，我假装提出和她分手的时候，这个傻女孩哭了好几天，真以为我会抛弃她。她现在是否已经熟睡？为什么她迟迟没有和我打电话？也许，她已经睡得非常香，嘴角上挂着幸福的微笑，正做着香甜的梦。这时，那个拘谨的服务员跑过来给我续茶水，一声不吭地。而老六的妻子呢？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想起老六的妻子——张建平，这个一口气生下三个女儿的女人为什么会离他而去呢？想多了，我更累，累得我靠在沙发上几乎要睡着。可我一闭上眼睛，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女人的面孔便浮现在我的面前，妖艳，有着鬼魅般的气息。 这时，那个拘谨的服务正站在走廊尽头朝我挥手，示意要我过去，她挥了好几次，我都没反应。我想也许她认为我也是来做这种生意的。紧接着，她小跑着直奔我而来，她红着脸喘着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个腿有毛病的顾客正在<personname productid="和" wst="on"></personname>和<personname></personname>小姐吵架，声音很大。听口气他好像喝了酒，他喝了酒会不会出事呢？”她的脸颊绯红，被霜冻过似的。她说完后，便带着我去老六的房间，还没等我们跑过去，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子，身上的赘肉都能清晰地看到，她“啪”地一声摔上门迎头走来，嘴巴里还骂骂咧咧，“他妈的，多变态的一个家伙，干这么久还没遇见这号东西！”她迎面朝我们走过来，正怒气冲冲地骂个不停，“这种人也配来这种地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还嫌我老、糙、不漂亮，都不看看自己那条腿是个什么玩意。”那个服务员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问，“小雅姐，怎么回事？”她十分生气朝那边指着说，“你去问他，我们只不过是公平交易而已，太不像话了！干吗损人人格！”服务员压低了声音说，“小雅姐，他们是客人，对客人要有礼貌要服务周到，客人就是上帝！”她很耐心地安慰着，说，“你也别生气了！女人生气容易老。”她的状化得非常浓，在灯光的照耀下，她那张尖利的嘴巴频繁地张开合拢，间歇性地出现一个黑窟窿，她的头发披散在肩膀，染得金黄，脸上像贴着一张白纸。她继而气势汹汹地说道，“屁话，他是什么上帝？一个低级趣味的动物吧。”然后她慵懒地说道，“那个家伙真不是个东西，明知道那条腿不得劲还跑来这儿快活，这倒好，害得我摇晃个不停，都累死我了！”她说起这些根本不在乎我们，也许她认为来这儿的男人一定都不是什么好鸟，“完事了，我什么话都没说，我说了什么了呢，倒是他叨唠个没完没了，婆婆妈妈的，好像还哭了，口口声声说我长得老，丝瓜脸，长得糙，我的长相都令他激动地哭了，你说这伤不伤自尊心啊！啊？！妓女怎么了，妓女也是人，妓女也有自尊！”说到这儿她的火气更大了，她捋了捋肩膀上的头发，把面孔更清晰地呈现出来，她比我刚才看到并联想出的样子更加恐怖，我打心眼恶心！老六，怎么可能会搞这种女人呢？我想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这时，她眼睛色迷迷地朝我扫描，我差一点当场吐一地。我赶紧冲进去找老六，他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眼眶里还盈着泪水。我仓皇地跑进房间，他愣了愣，脸色阴沉地说，“连只鸡都嫌弃我，我活得是不是很窝囊呢？为什么连她也对我这条腿也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呢？我一度在怀疑女人的意识里是不是做爱时把男人的阳具都幻想成一条腿？他们为什么不肯给我做爱呢？”他一本正经地说。说完后，他小声地哭泣起来。我什么都没说，也没安慰他，因为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他才好！他蜷缩着身体，侧着身体直盯盯地望着墙壁，他的身体那么瘦弱，还像以前一样，是一只烤熟的龙虾。 大林这时候也跑了进来，一进门他看到我，吃惊地问，“你不是不搞吗？为什么也来搞？你也有憋不住的时候？对了，舒服不舒服？反正给我敲背的那个姑娘跟广<personname productid="东那边的" wst="on"></personname>东那边的<personname></personname>小姐无法比，她敲得非常生硬，当我是只鳖样地下死力敲，差一点没把我敲死。”他兴致盎然地说着。我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又嬉皮笑脸地问老六，“老六，你包的这个小姐还行吧，靠，我找的那个肥得很，腰里盘着个呼啦圈，都是肉，躺在那儿一声不吭，配合得一点都默契，我下次绝对不来这家，下次你带我们换另一家，好吧？”大林显得异常兴奋。 我隔着玻璃窗向外看，外面仍旧是一片漆黑，仿佛黑暗的世界喜欢被淹没被埋藏，或者像个死婴那样悄无声息地。下雨了，我注意到一些雨点敲打着玻璃噼里啪啦地响，雨好像挺大，我猜想。老六仍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大林开始抱怨，说，“老六， 下次我们重新换一家凑合能用的，行不？要不这样，我带你去广东那边玩，怎么样？那边绝对没有这样的次货。行不行？”我和老六都没说话，大林才缓缓地把他的音量调低些。 <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1.0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bid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我们打算回去老六家，因为雨已经停了。马路上到处都是水坑，我们说话时都把声音压得很低，尽量不干扰那些已经熟睡的人们。穿过一条长长的马路，老六都没有说一句话，走在刚刚下完雨的空气里，我仍旧觉得异常沉闷。大林开始找烟抽，他说这儿怎么没有24<span style="font-size:10pt;font-family:宋体;mso-font-kerning:1.0pt;mso-asci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bid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mso-ansi-language:en-us;mso-fareast-language:zh-cn;mso-bidi-language:ar-sa">小时便利店，有的话，他一定买上一条烟抽。老六打着趔趄慢慢地走着，我听见那条腿夹有六年半钢板的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由于在酒店的沙发上没有缓过来神儿，我依旧很困，眼前那条在黑夜里无限延长的马路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我不知道。于是，我很担心这次真会走到另一个世界。走着走着，老六突然哭了，憋着嗓子哭，哭得非常伤心，很委屈，像个受伤的孩子。哭的时候他并没有抱怨，只是刻意地把声音压低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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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顾耀峰 时间: 2008-10-29 17:24
那些字小的部分，是故意的还是排版失误？

作者: 张浩 时间: 2008-11-7 10:43
标题: 是排版的问题。
不知怎么回事，我一直用那个ID登不上呢？谁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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