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论坛

标题: 小说大集合 [打印本页]

作者: 老实了一辈子    时间: 2008-11-2 11:58
标题: 小说大集合
我和情景剧  
他所未放弃的都被偷走了。——亨利.米勒
   

   
   秋天,我发现了一部情景剧。我把这张碟片拈在食指与无名指中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爱惜还是因为恶心才
这样把它拿起来。我无所事事,把它播放,或躺在床上,或埋在沙发里,我把目光停留在闪烁的屏幕上,我奇怪
的感觉到,我快要慢慢的进入到某种类似睡眠的状态中了。我像一具行尸,没有激情的或者说冷漠的近乎于可怕
的正在观看一部冗长的情景剧。我是这样想的,关于情景剧,这种单调的,乏味的,低能的,廉价的,与电影无
法相比的情景剧,既然我不喜欢它,那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播放它。可我居然还是让那张小光盘播放了起来。然而
,退一步讲,我既然选择了观看它,为什么并不期待,我并不在乎我将要看到什么,对话,人物,剧情的背景,
开始,过程,结局,什么都不在乎,这一切始终无法吸引我,那我花时间观看它,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看着情
景剧里面普通的人物普通的生活。我想我会因为无聊而睡着的,可是事实上我还清醒,并不热情的清醒着。
   
   
    我从房间里来到大街上,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我慢悠悠的骑着,看着街上的行人,他们匆匆的走着,千
编一律,我混入他们中间,便没了方向,我们慢慢地向前移动,我与他们组成了一个规模的庞大的物体,我们整齐
的前进着,为了同一个目标,此时我倒也没了孤独的感觉。我看见穿着校服结伴而行的高中生,他们三三两两,
推着款式新颖的自行车,他们穿着相同的蓝底白花的校服,却长着不同的摸样,发出不同的声音,男生们白皙标
志的脸蛋让我嫉妒,小女生的天真纯洁深深的刺通了我。我看着他们围住一个小吃滩,一边吵吵嚷嚷的议论着什
么,一边仔细挑选着零食。我想,当我还是一个高中生时,是不是也这样快乐呢?我停下自行车,想要加入到他
们的对话。我看着一个女孩卷曲的鬓角。18岁,处女的脸红的像一个番茄。我捧住她滚烫的小脸,替她抹开俏皮
的刘海。小女生闭上眼,在等我去亲她。我嗅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火一般青春的气息说,不,我不吻你,我只
想就这样捧着你的脸,我只想默默的看着它。我将单车停在小吃滩边的不远处,我假装停下来只为抽一支烟,我
默默的看着他们,男生们冲着女生开低俗的玩笑,女生们用细软的指甲掐着男生的手背。我踩灭了烟头,准备走
过去,却跨上自行车骑走了。后来,我看见了一个男人,他穿着灯心绒外套,头发又长又枯,他双手抱在胸前,
孤独的坐在路灯下,因为头发的关系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身边竖着一把土黄色的吉他和一叠黑白封面的CD。我走
过去问他,CD多少钱一张。他盯着我的鞋子说,“15,买两张送一张,买吗?”我想了想,说“不买。”傍晚时
,起风了,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他们陆续走进住宅区或者马路两边的饭店。回家的路上,卖CD的男人变成了女
人,她同样就坐在人行道边的石阶上,但她身边没有吉他,却有许多枯黄的落叶,那盏路灯早就亮了,昏黄的灯
照在她的脸上,我看清了她的口红,粉底,眼影,眉黛,可能还有香水,她裹着黑色的大衣,穿着高跟鞋和丝袜,
她好象在等人,可能是刚才坐在这的那个男人吧,我想。她跷着腿,双手压在两腿之间,佝偻着背,冷冷的眼神
还是把我赶跑了。
    我被风声吵醒来时,躺在床上,被子压着我不能动弹。我迷迷糊糊朝窗外望去,一棵大树正好挡住了我的视
线,我看见它摇晃的厉害,风吹着叶子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我想,现在几点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房间刮着飕飕的穿堂风,我躺着床上,迷迷糊糊的望着亮堂堂的天花板,过了一会,
我爬起来去关窗,屋子里终于静了下来,我享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我点上一支烟,坐在床头,我想起了情景
剧。
    我想起了情景剧,没有情节的情景剧。我找到了那张光盘,它的封面彩印着几个人物的半身相。我突然感觉
到自己与他们是熟悉的,那几个人立在光碟的封面上冲着我笑,我同样也吃惊的望着他们,他们仿佛一下子和我
成了朋友,他们在笑,似乎是因为他们了解我,他们的目光全部停留在了我的身上,我以为他们甚至将要开口,
向我问好,邀请我去与他们一起。
    我将光盘播放,然后安静的坐了下来,现在那些熟悉的人物全部活动了起来,他们在我熟悉的场景,做着我
熟悉的事情或说着亲切的对话。我感觉到他们好象在简单的舞台上感觉到了坐在荧幕外边的我,他们说的每一句
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我愿意听到和看到的。我想,他们竟然这样了解我,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无法确定自己睡
着前是不是一直在看这部平淡的情景剧,但我的确对它已经了解了不少,我忘了我当初在这部情景剧中发现什么
了,看懂了什么,但我认识这一张张各不相同的脸和他们单调的生活:他们吃饭,他们睡觉,他们上茅房,他们
之间没有意义的交谈。我站起来,想干点别的什么事。我拿起一本黑色封面的小说,用拇指拨动它的页码,我看
见书角边的数字在不停的变化着,从小到大,再从大到小,最后我仍掉了它。我想去洗碗,把那些十几天前堆放
在水池里的盘子,碗筷洗刷干净,可是我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开始厌恶起那些凌乱的碗和盘子,我想它们早
晚还是会变脏的;同样,我不想洗衣服,不想洗澡,不想看一本小说,不想学英语,不想购物,不想做饭,不想
吃饭,甚至不想大便;当这些想法被提出来时,它们貌似极具意义却又马上变的一文不值。我重新坐下来,继续
看着乏味的情景剧中人们简单的生活。
    当我穿上外套走出去时,一切都是灰色的——天空,地面,房屋,还有少量的行人的背影。起风时,我差点
被掀翻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我裹紧外套,把头埋在衣领中。我踩着厚厚的落叶,听见整个世界在咆哮。
    我找到了S,向他借第二张碟,情景剧第二张碟。他并没有帮我去拿我要求的东西,而是蹲在高高的桌子上冲
我笑个不停。现在我被包围了起来,我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这么多人,他们围住我,逗着乐,一直问我为什么会
想看情景剧。我尴尬的站在人群中,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甚至连我自己也无法解释,我窘迫地着
站在人群中,淹没在笑声里。后来,S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长条形的柜子里摸了一会,又钻到床底下去翻一个纸
盒子,然后扔给我那张熟悉的碟片,并不是第二张,而是第三张。
    我想,什么都无所谓,数字,时间,生活,历史,未来,生命;统统无所谓。我播放第三张碟,走进平淡的
生活中。
   
    我翻看着一本黑色封面的小说,除了封面,小说并不精彩,我甚至想撕烂它,它把我弄迷糊了。小说提到了
很多东西,干净的绅士,淫荡的小姐,占星术和下流的宗教图片等。我记不住长串的外国人名,也无法理解那些
奇怪的地名,这些东西在我世界的另一端,我看不见他们,却还得跟着作者一起承认他们的存在,我在四步见方
的房间里除了想象什么都干不了,我不该读这本倒霉的书,不该从政治动乱,宗教阴谋,爱情诡计中去寻找我想
要的——至少在我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之前。
    电话铃声帮我找到了逃开那本小说的借口。我拿起电话,很吃惊,是妈妈,我差不多把她忘了,我拿着电话
一边回忆着她的样子,一边回答她的问题。妈妈问我:“工作找到了吗。”我说:“没有。”她突然很生气,声
音变的又尖又响,让我的耳朵很不好受,我只好把听筒轻轻的放在桌上。我听见她在那里喊叫的声音,我不知道
她为什么会这样激动,也许是担心我找工作的情况并不乐观吧。可是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
想,找工作说到底不过是一件私人的事情。妈妈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看见她的嘴贴在桌子上,绕口令似
的,一大窜,一长条,每一句总带着一两处尖锐的重音,呃呃!呲呲!吱吱!我想,妈妈是爱我的,像一只母猴
子爱着小猴子一样,她为他找来了食物和水。而小猴子能为母猴子做些什么呢?我突然挂断了电话。我没有出去
找工作,我想象不出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对我来说会有什么重大的意义。妈妈也许正在伤心呢,她坐在被挂断了
电话前,听着话筒中传来忙音,用枯燥的大手抹眼泪。我像只苍蝇,在房间里绕了几个来回,把电视机打开,接
着又重新关上,然后走到阳台上抽烟,阳台的环境让我很不适应,我看着地板上陌生的瓷砖花纹,墙壁上的裂痕
,生绣的铁窗和毛玻璃。窗户外边,有一群年轻的女学生排成队列在做运动,她们有时跳,有时弯腰,有时转圈
,有时笑成一片。我看见了她们开心的望着我,我朝她们挥挥手,却听见她们整齐的笑声。我想自己可能是嫉妒
了,我很孤独,并不开心,她们却找到了供彼此消遣的乐子,笑成一团。她们面临着一道围墙,墙顶还嵌着铁丝
和碎玻璃,我透过防盗窗的观望变的有点傻气,我想,我被这道可怕的墙给围住了,而不是她们。女孩们又开始
跳了起来,她们一点也不矜持的让身体像一条条蟒蛇那样柔软的扭着,接着又转过身去,一边扭着腰,一边摇着
臀,这些动作居然使我勃起,我掐灭了烟头,逃回屋子里,又听见窗外传来开心的笑声。我看着周围的家具,电
器还有堆叠在一起的衣服,裤子,袜子,它们在我身边围成一个圈,没有表情,不说话,更不与我针锋相对,它们
静静的呆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像一只只变了形脑袋和摆着奇怪姿势的身体。
   
   
    我听见一首安静的旋律,它由许多并不连贯的音符组成。我坐在变了形的沙发上,听着这股声音静静的播放
,它好象什么都不表示,什么都不形容。我看见画面中摇曳的树干,淅淅沥沥的小雨,被雨濡湿了的地面;我还
看见一杯茶,它立在玻璃桌面上,冒着青烟,我看见门后挂着大衣的衣架,我看见一双普通的男式皮鞋,我看见
一张静止的摇椅,我看见一扇微微开启的木门,我看见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小路。最后,画面慢慢变黑,不成调
的音乐也渐渐停止。那张碟自动退了出来,我看着它还在转着,但逐渐变慢,直到再也转不动了。空虚迅速笼罩
了我,我试着站起来,可是膝盖疼的厉害,我又重新坐下,这突如其来的结束没有任何征兆,我刚才还看见剧中
的一个男人在散步,他单独地走在一条寂静的小路上,起风了,大树在摇,音乐响起时,我就再也看不到了他了
。他们休息了,我想,这样就完了。我把头倒在沙发的靠垫上,听着自己均匀的呼吸声,那张碟孤零零的暴露在
我的眼前。
    我看着头上那盏白炽灯,发现它变的特别的亮,它把光射在我的额头上,白晃晃的。我想不起它亮了多久,
我没有心思去关上它,我就这样冲着它,让白色的光扎着自己的眼睛,好几次我快受不了了,想闭上眼睛或者把
头转开,可我仍然望着它。后来,我再也忍不住了,把头转开,去看别处,一团绿色马上包围了我,过了很久,
我才慢慢看清原来是那张弹出来碟在反光,我感觉到眼睛流出泪来,开始只有一两滴很舒服的顺着我的脸往下滑
,我想这只不过是强光照着眼珠产生的不适应,后来我倒是真的哭了起来,我畅快的哭着,发出轻轻的声响,眼
泪盖住了我的脸,我翕动着鼻翅,一边哭一边想着自己怎么会哭出来,我似乎的确有点伤心,可是找不出具体的
原因,我的眼泪一直流着。我把脸埋在枕头里,一边用它揩眼泪,一边嗅着上面头发的气味。
    我忘了自己哭了多久,当我又累又饿再也哭不动的时候,窗外夜色已经深了。我安静下来,喝了很多水,重
新又抱住了湿乎乎的枕头,这次是因为冷。我在沉寂的房间中,闻到一股煤炉燃烧的气味,我和枕头蜷缩在一团
,我想,冬天来了。我仿佛看见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悬浮着许许多多凝滞住了的漂亮的雪花,它们一动也不动就呆
在那里,有五角形的,还有四角和六角的,晶莹的一片片,不上升也不降落——这是生命,它因为平凡,普通,
安静,浅薄,无聊,不需要意义而迷人。这只不过是生活,我想着,它什么也不是,就是生活。我又看见了情景
剧中简易的场景和平凡的主角,他们逗乐,他们冲我招手,他们坐在床上安静的抽烟,他们睡懒觉,他们叠被子
,他们用牛皮纸补住窗户上的缝隙抵御寒冷,他们吃简单的饭菜哄饱肚子,我想,我们都活在彼此的生活中,他们
向我招手,我便扔掉枕头,朝他们走了过去。

   冬天,我走在大街上,看见汽车和人,听见喇叭声和说话声。我走在人行道最里边,看见一位老太婆和一只裹
着红色毛衣的白狗向我迎面走来。那只狗的样子傻傻的,尤其是裸露出来的后腿和屁股,它冲着我叫唤,我没有
理它,可它还是冲着我叫唤,我扭头去看一家小卖部的招牌,上面写着——怕上火,就喝王老吉。那个老太婆对
着狗训斥道,“冲谁喊呢,也不怕叔叔踩你。”老太婆低着头和她的狗说着话,渐渐远了。我身边是一排排赤裸
裸的大树,我想,冬天来了,它们怎么办呢。它们的叶子几乎掉尽了,伸着光秃秃的枝桠,突兀的呆立着。它们
的生命竟是这样脆弱么?我仿佛看见它们在厚厚的积雪里冻的瑟瑟发抖。如果它们能撑到春天发出新芽的时节,
这对于它们来说,的确又是一次新生了。我坐在石阶上,想着自己也和这些可怜的大树一样晃晃悠悠的过活,单
调的循环,熬过冬天,盼来春天,就像诗人笔下的小花,“他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
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他最末的花瓣上,告诉他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这真
可怕,我点了根烟,坐在松树前面抽了起来。
    黄昏的时候起风了,我抱成一团,看着下班后人们疲倦的表情。一个长头发的男人,他穿着呢子风衣,风把
他的头发吹得变了形。当他走进我时,我发现他的脸被风吹的很白,很帅气;他没有表情的望着我,渐渐放慢了
脚步,我以为他会走过来和我打招呼,但他还是走了。我接着又看见一群学生,他们甩着校服,头上冒着热气,
大声的喊着,“我们赢了他们,赢了!”天色暗了,我仍然坐在那里,我看着身边那盏路灯亮了,灯罩上有一层
厚厚的蜘蛛网。风变强了,重重地扑在我脸上,我摸着自己冰凉的鼻头,很奇妙。我听见树叶沙沙的响着,我想
起初中时写的一篇关于落叶的蹩脚诗,但那时好象是夏天,我想,时间过的可真快呀。(完)

07.1.4


诗人、小镇和桃树


  先前下了一阵小雨,雨点有酸性,在诗人的皮肤上打出泪痕,坑坑洼洼的象是一道道战场上的沟壑,他象一根突兀的黄瓜,孤独地呆在雨中,水淋淋的,泛着青绿。他打算伸出手来、他将要伸出手来、他习惯性地右手痉挛,它们跳跃起来,在雨水中夹带上晶莹的颗粒,这本是一副美妙的画卷,那些典雅的艺术家们在精致的雨雾中看见消瘦的诗人和他口中呵出来地热气,他们看见诗人不紧不慢的向前走来,漂亮的脸蛋,青绿色的手背。小气的诗人开始埋怨自己对易变的事物正表现出惊人的迟钝,他幻想着那些躲藏在红色幕布后面的偷窥者(艺术家们)如何在雨中将自己裹成一团徒冒蒸汽的花卷,他抱怨下着雨的北方,鬼天气,熙攘退场的观众,涣散的行人和依稀缥缈的女子。他终于伸起手来,遮挡住自己的眉毛和鼻子,仿佛前方红色地毯的舞台上已经扶搡起一颗灼人的太阳,那些从阴翳中迸射出来的光线在睫毛和手指缝隙间轻快地跳跃,仿佛那些躲藏在暗地里的艺术家们正冲着举止怪异的诗人发出感叹,焦躁地躲藏在红色幕布的后边以观众的身份去欣赏诗人的告别演出一般。
    小镇不大,三面环水,有一陆路可通远方,或棹轻舟,远济四海。镇中闹市只此一处,位于中心地带,打东边往西走,须过一方拱桥,桥下只过得一艘两人的乌棚船,河岸上裹着青底白花头巾的漂亮小妇人正抬起头来,你能望见那根粗长的灰色杵子和妇人睫毛上晶莹的水花,一路逗趣,妇人用指甲掐一个男子的大腿,诗人等待陌生的男人将她抗起来,“打她屁股”,诗人不禁笑道,不知不觉已站在这儿,他浑身飘带着飒爽的润泽,那一条浅色衣襟下摆,也早已在暮色中变成深色。一株老枝新芽的桃树在雨中与诗人为伴,东末春初,西伯利亚寒流南下的气势已在长城斑驳的堞口后边化成春风,到了这里,只一夜的工夫,桃花便已脱胎换骨,含苞待放,十分爽眼。诗人驻于树前,左手自然地环抱起还未淋湿的桃树来。城中闹市只此一处,打南往北走须过一条烟花巷,每日掌灯时分,此地便红肥绿瘦十分嘈杂,巷口有卖云吞、糕果、花束、香烟等小贩,这云吞可选臊子或豆腐做料,这糕果也分两种,一种以云豆合之,一种以红绿果脯丝合之,都很养眼。那时,妇人们便换上新衣裳,抹上口红、扑粉,拉一条凳坐于门前,详装走绣,却也总窥着街上的后生、老者。诗人在巷口,包上两块甜糕,沽一碗清茶,细细吃了,又慢慢朝巷内走去,耳畔有柔软的唤声,争眼望去,一双秋瞳,两黛春山,置于梦境一般,诗人走向前去急切地问道,“桃儿呢?”“去、去、去。”诗人不甘,捉定一只冰冷的小手不放,却被老鸨推搡出门,“穷酸鬼,恁个认得你的野花?”巷尾有算命老先生,望着他摇晃走来,嘴里念念有词,便赶紧拉着道童远远避开。“专治鱼口横痃、五淋白浊。”闻声而近,有一郎中,细细看罢,遥遥头却也走开了。打南往北,过一烟花小巷,摇摇晃晃,唏唏嘘嘘,却也便到了闹市,城中闹市只此一处。
    下雨前,诗人从远方走来,日已薄暮,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东边来还是从南边来,他穿着浅色的长袍,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是被歌声吸引过来的。没有人告诉他今晚这里会有演出,虽然此处总是有着振奋人心的演出,但这没个准,演出团不是从外地过来巡演的。诗人站在人群的外围,掂起脚,拉长脖子,没有人知道这个三面环水的小镇在地图上的具体位置,没有人会以旅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但,诗人应该是个例外。这里的人们也在日升与日落之间忘记了自己到底是归属法律还是归属皇帝管辖。诗人闻歌声而至,这是值得骄傲的艺术敏感。诗人寻歌而至,象许许多多的小镇上的居民那样傍晚时分或携着爱人,或抱着小孩,或抽着香烟,或捧着一碗米饭聚集在闹市中心的广场上。这里铺上鲜艳的地毯,金属结构、生硬的铁台,旋转起来的灯光,当地的艺术家们在演出台的红色幕布后面兴奋的排练,交谈,争吵,各抒己见。身后的年轻人穿过集会的边缘,开始咒骂“这一群无知的东西。”诗人听见他们说,“我早晚会让这群家伙见识到真正的艺术。”诗人不敢回头,他害怕自己被年轻的小伙子们认出来,虽然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因为小镇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人会对这一身青布长裳、瘦弱单薄的家伙感兴趣。实际上,在这个虽然人数极少,范围极小的镇子上,相互认识和了解似乎只局限在血缘和爱情的世界中,他们除此以外好像对任何人任何事情都统统的漠不关心,只有在闹市集会的演出时,人们才会走向一起,但在相互交杂的目光中,仿佛彼此又都是异乡异人。这一种情况,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孤独的诗人之所以并不感到孤独的原因之一——他愿意呆在这儿,与所有本地人一起装扮成小镇的主人或者客人。既然年轻人已经判定“这一群无知的东西”围着舞台是在等待一场热闹,而不是“真正的艺术”,诗人自己似乎也已经被说服了,他感到适度的丢脸,却没有办法,人群是这样温暖,舞台边的地毯那样好看,大红色的,象是爱情的颜色,诗人这样安慰自己说,那些旋转起来的灯光,无规则的扭动,诗人幻想有一刻它会照到自己这里来,他在构想这一切发生后,他应该对着好奇的观众们说点什么,他打算即兴朗诵一首诗,一首关于爱情的诗,所以现在,他更愿意在原地等着,等着旋转的灯光打过来,他将要上台表演,用寒鸦的音色颤抖着朗诵:
    小镇不大,三面环水,有一陆路可抵通途,若棹轻舟,可济四海。打镇南往北,不过几里便是一条烟花巷,巷内有一荟芳居,夜晚掌灯时分,狎客们陆续至此,轻挑珠帘,美名“寻花”。闺中有“桃花”,一双秋瞳,两黛春山,精晓诗词音律,凭栏抚琴,薄纱印月,引歌合之,风兮、雪兮、风尘兮;花兮、月兮、忆君兮;名兮、利兮、淄珠兮;妾忆君兮,君何处?
    我站在阁楼下想起穷困的艺术家们谨小慎微地人类情感,我用食指轻轻地抚过光滑的红木门框,仿佛突然就置身于橘红的光影下,在那儿一切瑕疵将被印染成暖暖的晕角,语无伦次的对话和慌乱窘迫的行为同样也被赋予了偏执的狂热和涉指。我看见我的食指滑过她柔软的桃色衣裙褶裥,勾勒出明月一般迷人的弧度,这是腰,这是臀,这是大腿曲线,小腿……我仿佛听见自己在对自己说,去吧,去找她。
    舞台上响起的歌声打断了诗人的想像,他仍然站在原地,但绚烂的舞台似乎离自己更远了一些,诗人的前方已经围满了更多匆匆赶来的观众,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吞噬进了这一片攒动着的人海,身边挤着脸部泛着油光的胖子,大肚子的女人,吵嚷着想要爬到父亲脖子上的小男孩,诗人闻到一股暖暖的气息,它和舞台那边传来的美妙旋律一起混合成一种迫人的激情,他感觉到自己的牙龈深处痒的厉害,他哆嗦着嘴唇,兴奋地再次掂起脚来。他紧紧的抱住那一株开的正艳的桃树,他不愿让任何人,任何细微的动作再轻易的挤动自己,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他看见红色的舞台上,穿着青色裙沙的女人放开嗓子歌唱,眼帘上绮丽的紫色眼影衬托着忧伤的旋律,女人旋转起来,青色的裙子在黑夜里五光十色的聚光灯下,象是柔嫩的荷叶,而那个女人,仿佛已经化成绿叶中那朵暗红色的花蕊,她哭了,她哭了,诗人兴奋地喊道,这使得周围那些安静观众都向他投来质询的眼光,“安静点,有什么好兴奋的。”“不过只是一首老歌罢了,我妻子也会唱。”她哭了,她哭了,这是艺术的魅力呀,诗人尽情地喊着。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吗?
   银铃般的音色。诗人转过头,望见一位陌生的女子,婉婉约约,一双秋瞳,两黛春山,似曾相识。
   ——是,是艺术的感染力,对吗?对不起,刚刚我还以为我只是抱着一棵桃树呢。
   那女子掩唇低笑,两颊竟粉成一片桃色。
   ——他们要走了。
   ——走了?去哪去?
   ——你不是常道,“此镇不大,三面环水,有一陆路可抵通途,若棹轻舟,可济四海吗?”
   ——为什么要离开?为了艺术?真是为了艺术!
   那女子低头不语。诗人闻到一股淡淡的芬芳,心中荡开一片涟漪,不禁感慨起来。
   ——我望见他们在那唱歌,唱伤感的老歌,我望见他们在跳舞,步履缓慢,舞姿轻盈,我听见他们在一颦一笑中倾诉自己的离情别意,那些藏匿于心中复杂微妙的感情,终于在临行前的这一刻通过他们的努力,模糊地展现出一种坚强的客观形态,虽然它们并不十分生动,可是,毕竟我已读懂了一些。我与他们一起落下泪来,虽然我们彼此并不相识,但我同样也想到了时间的局限性与艺术的无限性。他们要走了,他们忧伤地落下泪来,我翕动着嘴唇,嘟囔着想吟诵一首诗,一首关于离别的诗。没有用,你看,我已经哭的不成样子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看,他们不可能留下来,否则,这一切艺术的特质、这一切伤感的美妙又从何而来呢?今晚,他们在这里歌罢,还需继续生活,他们在逝者如斯的境地中,只是徒劳地挣扎了一下,这种挣扎,很美妙。
    诗人痛哭起来,他浑身抽搐,摇摆不定,最后不得不趴在地下,趴在熙攘的人堆底下,没有人听见他在哭,那些市井小民们正因一出不错的话剧而将笑声完全压过了他嚎啕的哭声。
    下雨了,小雨下的无声无息,却有人早已开始仓促地离场。舞台上的艺术家们开始苦恼起来,他们站出来劝人们坚持一下,但这没有用,陆续有人抱怨说雨太大了,然后紧跟着前一个人离开,最后整个闹市倏然地安静下来,观众们都走光了,歌声停止了,灯光暗淡了,红色幕布前的艺术家们相互握手,然后也悄然地退到幕布后面去了……诗人爬起来,抱住身边的桃树,桃花一样的女子也不见了,雨下的很精致,酸性的雨点打在诗人的脸上,打出一道道坑坑洼洼的泪痕,孤零零的诗人站在雨中象一根突兀的黄瓜,水淋淋的,泛着青绿……(完)



                                                         2007 6

杀人与计划  


你躺在床上望着我。
   睡不着。
   你为什么要睡觉?
   明天有英语课,不想再旷了。
   那就快睡!
   睡不着怎么睡。
   那就不要睡了。你说你也这样想。跟同学玩CS玩到凌晨,天亮了才倒下。11点又爬起来不敢再睡了,就怕晚上睡不着,旷掉第二天的英语课。你精心计划,本来一切很顺利,你昏昏沉沉忍了好久,看个新闻联播都挣扎醒来4.5次。好顽强的意志。
   结果还是睡不着。经过那么久的忍耐,最终还是计划失败了。
   你说你想很多事。我问那些是什么。你说很多。我说打个比方,如果太复杂就拿苹果来举例。你说你在杀人。游戏里面杀人,你拿枪冲,有人躲在阴处对你开枪,子弹打在你右边的箱子上。逗的你笑个不停,你骂他枪法差,你冲他喊,看爸爸教你怎么玩AK47,于是你用枪射他,他中了几枪,几枪?你也没个概念,反正是打到了,因为他喷了点血渍在土黄色的墙壁上(你不喜欢这种颜色。我说我也是)。他跑,一拐一拐,像只鼹鼠——从高处往低处跳,结果还摔了一跤,居然奇迹般的没有死。你对一切顽强的生命都有某种好感,但是你还是换了刀子去追杀他,冲过去,对着他屁股就是一刀,他哎哟了一声,然后死掉了。你果然中了埋伏,狡猾的敌人的圈套。四周全是子弹,打中你的小腿,你跑不动了,在地上爬。他们冲过来,围住你,大喊一声,我代表皇军消灭你!于是你眼前一片黑——谁把灯关了?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你看见她站在黑暗中,却浑身上下都看的分明。她就像站在一块黑色的幕布前,不对,幕布是平面的,而她周身的黑暗是立体的。她站在那里,像是一幅七八十年代的照片。超美照相馆,竭诚欢迎您。她扎着小辫子,穿深绿色的粗布长袖外套,显的头很小,戴一顶深绿色的原边小帽子,如你所想的那样果然还滋出两条麻花样的辫子。帽子正中央有颗镶金边的红色五角星。她站在一快黑色的大布前面,把左臂的一圈大红色向前倾,冲着照相机做作的笑。你痉挛了一下。黑色的大布笔挺挺的垂下来,像是一支阳具。她就站在这根阳具下笑,那样开心。黑色的阳具,真恶心。遮掩住后面一张褪漆的大衣柜,镜子也根本就不像是镜子,溅上了黄色的不知道哪来的汁液,干掉了,却仍然是汁液。为什么干掉还是汁液?你说这你第一眼看到就知道是汁液,虽然干掉了,像是呕吐物一般。
   你想起来,自己是认识她的。哦,这太不幸了,难怪她要关灯,她要是在外人面前,绝对不敢这样,打电话都变几种声,卑微的像一只鸭子,这种女人我见的多了。你还说,她曾经是你的性幻想对象。那后来呢。后来就变成了眼前这样的女人。哦,你真可怜。她问你还爱她吗。你反问,怎么样才叫爱?她说简单的体现,简单的说来就是你愿意和我躺在一起睡觉,却又并不妄想跟我作爱。你说,那算什么。你讨厌米兰.昆德拉,他把女人都教坏了。老米也是无奈啊,他是面对女人的折磨才发出的感慨。罪魁祸首还是女人,第十三根肋骨的坏东西,像查太莱夫人那样虚伪,想要男人,却还打着温情的幌子。她警告你不要逃避问题,否则把你最后两扇小灯也打灭你的。你歪着嘴巴诅咒她,又郑重对她说,你知道吗。什么。我计划要杀一个人。你以为是小说吗。小说杀人不见血,可是我杀人,你瞧,黄土墙,红色血,铁铮铮的事实。屁话。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要杀了他。你突然转过头来也坚毅地对我说,没错,杀了他。何必呢,哪来这么大的仇恨啊,你看他死的那样惨,中了枪,还摔一跤,最后被刀划死。你说那是游戏。我说现实中杀人比游戏还要简单?你说其实说来话长。我说那就简短的说一下吧。你说再简短也该有那个灰色的长条吧。什么长条?
    灰脸的长条走向N,精瘦。要发票吗,有发票,发票。N停住看着他,一脸的苦难和菜青色。N问他,货带来了吗。长条被吓跑了。N继续走着,看到很多人。他竟然在海边,真搞笑,为什么会在海边,一个有发票的海边。N被海风吹开了。他认为海风是有目的性,它不让我靠进它,是为了向我透露某种信息。我的目的地不在那儿。人的意识到底是因为自身的目的性而展开的。自身的目的性是因为自身的需求而出现的。自身的需求是因为环境的所迫出现的。环境是什么,是你对我打招呼,我冲你点着头,你问我吃饭了吗,我说还没。真老土。那一起去吃饭吧,M对你说。一定要去吃饭吗,你觉得你好象有什么事情要干。却又想不起来了,该死的海风把什么都吹乱了。D歇了顶,老男人。穿一件胸口绣着一只雄鹿头的大毛线衣。N跟着他走了,虽然你并不想像那些人那样定时的吃东西,你觉得饿了再吃,或者说想起再吃,那样才具备食物的意义。你妈骂你是禽兽,懒得像头猪。老女人,没有雄鹿毛衣,连雌鹿毛衣也不会织,一天到晚就会看股票,看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样怎么样。你已经长大了,却还乱花钱。父母赚钱不容易啊。你不是给D面子,而是因为今天是母亲节,你给你老娘面子。你按时去吃饭喽,跟着歇了顶的大脑袋。他说话,嘴里有股卷心菜的味道。他的女人跟园丁勾搭上了,园丁口中含着茉莉,他的女人就满足了。还是那样的口气,见他的鬼去吧,亲爱的,你不知道,那个老家伙口里的味道有多难闻,让他抱着还不如一辈子当个老处女呢,我可不愿半夜被一股从嘴里跑出的狐臭味给熏醒来。说那么多干什么,我们去我们的伊甸园吧,小木屋里有暖气,我的狗还会提供任何可疑人物靠近的信息。但愿它不会再因为看见一只母狗又叫唤起来,我在高潮的时候经不起那几下折腾。那个老家伙跑哪去了?可能去那家海浪兄弟会喝上杯了,你应该知道他礼拜日的安排,不到月上树梢,估计还回不来。你对D说,你不该把时间安排这样格式起来,这样你就不够神秘了,违背了生命的神秘性。人总该要有点计划的,按照计划生活,否则就是牲畜啦。让别人能在骂你的时候知道你现在身在何地,和谁在一起吗?6:00起床,刷牙,洗脸。7点读英语,星期一,三,五新概念英语第三册,二,四,六课程教材。8点-10点上课。10点-10点10分走路回寝室。10点10分-11:30举哑铃,俯卧撑,蛙跳。11点30分到11点40又走到学校吃午饭,一,三,五二楼明记,二,四,六地下友情小吃。愿他于11点50在明记餐厅倒数第三排第五张桌子上从青椒肉丝盖饭中吃到一小截大便上的青葱等等,真恶心。最后还来一句特殊事件灵活安排。都是见了他妈的鬼,你怎么可能在今天就确定明天预备吃什么呢。你怎么大言不惭一切未知都被你预定好了呢。生命若不是神秘性的,如果它被某种事件反复重演呢——超人都这么说——一切就没了意义,生命也像个白痴一样。萝卜丝屁儿,杀人的断头台,砍头,砍头,砍同一个头。非洲部落的战争,死个百把十万人小事情,再死一次——连万劫回归论都让人惧怕,像被订死的耶酥——事件的重演与预知都那样可怕。现在倒好,所有事件都被预知了,被一个满口卷心菜味的歇了顶的老家伙预知了——他冲你喊,我们将要开一瓶真露,那家伙好下喉,度子也不低。你皱着眉头,卷心菜的毛边,菜青虫,啃啊啃,放个屁,还是狐臭的味。他嘎嘎笑,大黄牙。大屁股女招待用奶子顶你,浑身上下都是油污,白色围裙和黑褐色油滋的战争,世界就是这样循环,白色围裙顶不住了,失掉了大片的地盘。阿那克西曼德,你瞧呀:简单的原质,火燃烧着,成了灰烬,又供给成了肥沃的泥土——植被的养料,固定住了水,它哗哗地流着,火顶不住了,又变成了灰烬,世界间的所有物质都是这样转换的。可是眼下,抽油烟机——傀儡的国王,什么都罩不住,油烟们开始起义啦。真露没有啦,真是个好消息,你们喝别的什么吧,我们这的啤酒挺不错的。这个我知道,D抱怨着,你们这除了女招待,什么都挺好,给我拿两瓶绿岛啤酒。奶子走开,朝着一个可怜的酒鬼,酒鬼的大鼻子红的快要炸开一样。D小心地环顾了四周,然后凑过大嘴巴,你一定要杀他吗。N下意识的往后退,组织上是这么交待的。什么组织。器官组织。那又是什么恶心的玩意。他们才是真正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他们给你什么好处?他们许诺我杀了那个家伙后,心里会好过些,他是个没有计划的人。像你一样?是的,所以我要杀了他,我不能容忍他。那你相信了他们?我是说那个什么什么的组织。他们骗了我又怎么样。嚯哈哈哈哈,后生可畏啊。D啜了一口黄色的液体。泡沫,气体,肿胀起来。像尿一样。像尿?老兄你第一次喝啤酒吗。我洒出的尿就跟啤酒一样。但你尿的泡沫哪有它这样丰富,你瞧,摇一摇,你如果真的想把眼前这东西想成是尿,或者把尿转换成眼前的啤酒的话,那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喝的话会有点恶心。尿哪有啤酒好喝,你觉得它好喝,那它就是啤酒。D啃着一只猪手,听说那家伙比较难对付,你可得小心点。比这猪手还难对付,它的肉藏在骨头里,老实的舌头,除了舔女人的小穴,什么都不会。猪手推着那只塌陷的鼻子,反抗着。鼻子全都是油。D抽空瞟了你一眼,吃呀,这玩意可是这的招牌菜,那只手是你的。
    你说你有点郁闷。那个女人问你怎么了。你又什么都不肯说了。女人不高兴,委屈的想哭,她说你个没良心的。你看到海滩边上那么多人,她大喊大叫,要是真哭了,就把你拖累了。你不能装做不认识她。于是你安慰她,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点郁闷而已。她不理你。你说我学驴叫还不行吗,啊呜啊呜。她眼泪快要掉出来了。你把自己的头发揉乱,说你看着我。你装做很苦的那样子,两只手交叉缩在衣服袖子里。你认准一个走路甩肩膀的年轻人,你走过去问,要发票吗,发票,发票。他居然没有被你吓跑,他怀疑地观察着你。便宜卖了。盯着你。你被吓住了。你听见背后是女人肆无忌惮的笑声。你没台词了。年轻人问你,要货吗。这比向你要发票还令你难堪了,你身上的确是什么都没有,而他好象什么都带在身上——包括货物。你选错了对象,转身想走。年轻人却拉住了你。你说,什么货?他说山穷水复疑无路。你呆了呆。然后恍然大悟,明朝有兴抱琴来。同志。娘一安子,看茶饿啊。你就这样遇见了M,M喊你去聊一聊。去哪。去个吃饭的地方坐下边吃边聊。你饿了,想吃小炒皮蛋或者别的什么于是带着他去那家——太阳岛里人很多,你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你旁边还坐着那个女人,你居然不知道她会跟你们在一起吃饭,坐定的时候才发现她在你身边,这让你很恼火。女人就是麻烦,床上的床下的,她什么都要。她跟踪你,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她,她对每一个被你久看的长相漂亮的同类骂粗话,涉及到她们的家族,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还有死去的婆婆。她拥着你的手,靠在你的肩膀上,陪着你点菜。M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对面,可怜的样子,不知所措。你把菜单还给老实的服务员。看着服务员走远了,M清了清嗓子,你知道那个计划吗?你冲M挤了挤眼睛,瞟了眼身边的那个女人。M马上改口说,那家伙真他妈的有钱。女人在和肩膀作爱,沉侵在欢娱中。什么都没有察觉。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有钱人家的崽,司机开着奥迪A6,他坐在后排摸着那只德国牧羊犬。你知道开学第一天他都干了些什么。什么。他往每一张床上都扔上一包小熊猫。绿色壳子的那种?对对,就是绿色壳子的。那玩意贵倒是小事,主要是不好买。可不是,小平同志都不怎么舍得抽。你对身边那个女人说,你出去帮我买包烟。还是那种?恩。女人扭着屁股出去了。M看着女人走远了,突然说,他在收买人心,你要小心点啊,可能是冲着你来的。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我斗不过他。你知道那个计划吗。大概知道一点。我觉得你应该先下手为强。我不喜欢什么计划啊计划的,那样太假了。那你打算怎么办。我哪天心血来潮说不定就一下,呃啊,杀了他。可是你没有机会下手。那又怎么样,我走在他旁边,他还主动攀着我的肩膀呢。这玩意味道真不错,叫什么来着。小炒皮蛋。名字挺烂的,他可能会在明天去看一场舞台剧。哈姆莱特。肉质挺鲜嫩,这是什么肉。鸡肉。我的意思那天他应该会是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你怀疑我是吗。有点。不怕告诉你,因为我不喜欢抽小熊猫。女人走进来,再一次坐下,最后一包了,四块钱的白沙,农民工很喜欢,抢手货。你的话可真多。反正老板是这样对我说的。你也来一根吗。M接过烟,衔在口中。N看着舞台剧,坐在观众席边缘的座位上。黑色呢子上衣也走了进来,大热天的戴顶帽子,黑色礼帽。国王的幽魂出现了,吓你一跳。我是被人谋杀的,亲爱的哈姆莱特,你要帮我报仇。这是什么肉?这么爽口。是鸡肉,M抢在你前面说。你继续拿把盒子枪,总是提防着它会走火,那样就把你暴露了。你干脆把它仍掉,去他的,换了把匕首,扎脖径,有点残忍。血浆喷出来,你睁不开眼睛,漆黑的观众席抽冷子的出现大股大股的红色。黑色呢子风衣也染上红色。黑色和红色在一起会变成什么颜色呢?你还在想,N就痛的直叫。这个菜太好吃了,叫什么名字?M张大了口,诶?这叫什么来着。你扔掉匕首,拼命的跑——小炒皮蛋!
    我终于确定了你在计划杀他。这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但那是你说的——现实中杀人比游戏要容易。天哪,我说的是反话,你连这都没听出来吗。我知道,我喜欢比游戏还要困难的游戏。那是什么?是个阴谋,是个计划,是个周密的部署。你不该有什么计划,那样就把自己完全定格住了。9点30洗脚刷牙洗屁股。心血来潮的杀个人的确是件很诗意的事,可是你想象一下——漆黑的剧场,拥挤的人群——很好的一个地方,如果我想要动手的话,那里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你把那个女人送回家,她把你在门口拉住了。亲爱的,你有事情瞒着我。什么,你在说什么。我说你有事情瞒着我。你脑袋一天到晚在胡乱的想些什么?我知道你有个计划。是的,每个人都会有计划,包括你也在内。可是你说那并不是好事。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也许还预示着灾难。亲爱的,你还爱我吗。你怎么老是问这句话?来,那就靠近我,让我先踩在那该死的门槛上,吻我罢。我要走了,你看,两个人站在门边,像什么话。她狠狠的关上门,把你吓了一跳。女人的眼泪和敏感,天生的双胞胎,像是天使和魔鬼,灾难与幸福,杀人与被杀,因为敏感所以掉泪,落泪了,晶莹的宝石颗粒,预示着日趋成熟的敏感。她昨天作爱的时候像一只小鹿那样听话,她的舌头,总是令你兴奋,你不该伤害她。
    我走下图书馆,看见了N。他站在一个黄脸的老女人面前。他在争辩,又似乎在求饶,龌龊的样子。我快步从他身后穿过。谢天谢地,他没发现我。而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母亲。很伟大的字眼。生命中的女人。不能离婚,不能分手,是一个不能发生性关系的女人。她却爱着你,像是一只河马,压的你喘不过气。又睡懒觉了,天哪,这都是些什么,中午12点以前我都不敢给你打电话。如果你愿意,尽可以打,没有谁限制你什么。我打给谁,打给你吗,然后听见你含糊的声音,一个又一个哈欠,还想强装镇定,够了,跟我不要来那一套。我需要睡眠,每个人都需要。你需要一天睡上11个小时吗,你这头猪。哪有,你听谁说的,那次只不过是礼拜日。一头乱发,不醒人世的样子,口中还有辛辣的烟草味。你没按时刷牙吗。干瘪的乳房,黄褐斑,臃肿的身体,老式发型,骆驼的驼峰,一个大屁股。你在罪恶的黑暗中孕育出来,是被造的,不是受生的。是那两个人干的:男人有着你的嗓门和你的眼睛,女幽灵的呼吸带着潮湿的气味。她通过一个被选定的男人造出了你,然后像一只河马那样爱着你。她爱你甚过了一切男性,按照撮合者意愿行事的那个男人,只是被她玩弄,只是为了找出你来的一个媒介。英语怎么样了?它长大了,吃的香,睡的好,越来越懂事了。我是问你英语怎么样了,别跟我耍嘴皮子,你还要准备出国的。凑合吧,反正还是那样子。老女人难过了,她预料到了一切,但是总是一直欺骗着自己,家中的那个男人总是伤害她,性欲冷淡,沉迷于桥牌和球赛。早出晚归,常常欺骗她。她跑了出来,找到你,你一样令她伤心,她在路上一直作着最坏的打算——抽烟,酗酒,乱花钱,生活没规律,没计划,行尸走肉,总是旷课。躲在房间看A片被她发现。等等一系列的。她本来都想到了,为什么却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那样伤心呢。这也并不是一句很过分的话。出于尊敬,你并不想骗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跑来找你,你却因为这样一句不负责任的话,把我打发,你为什么不按时学英语,你不好好学,将来怎么办啊。老女人摘掉眼镜,用枯燥的大手抹眼睛,你并没有发现泪水,如果它们确实存在的话。你不要这样,这里很多人,你瞧,他们都看过来了。你嫌我给你丢脸了是不是,你个没良心的。你无奈了,为了摆脱了僵持的场面,你下定决心的告诉她——不要哭了,我有个杀人的计划。你先把我杀了吧。我是说真的。我也没跟你开玩笑。我走了,等下还有课,你晚上不要来找我了,我不在学校。那你跑哪去?去杀人。你给我站住。还有什么事吗。你为什么要杀人。因为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你不是从来都讨厌计划吗,睡到自然醒,然后再顺着意识去做下一件想做的事情。因为你说我需要有计划,因为你骂我是头猪,行尸走肉,所以我将要确定个计划,这不正是你期盼的吗。那也不是要你去杀人啊。杀人的计划是最周密,最严谨,最复杂的。你不要去,你怎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计划。这才是真正的计划。该死的计划,你不要去。N跑掉了。
    你在走廊上遇到了N,同类间同样的虚伪,应该像是一种固定的方程那样被写在脸上。智者发现它们,它们并不是那样难以辨认。它们长着同一个样子,管你是酒糟鼻还是兔唇。但N是不是智者,你也并不聪明。你们复杂的拥抱在一起,是一个女人,N也这样认为,你们无法不把对方想象成女人而去拥抱,很是让人不舒服,你是说那只摩擦着你脊背的大手,一颗石榴,压在左肩膀上,你想吻他的脖劲,耳根。他会发出呻吟,就像一个女人。然而面对真正的女人,真心爱你的女人,你此刻却并不想吻她。   
    你瞪着她,童话里那只眼睛像两张圆桌子的狗,她妄图带走属于你的财富,你的计划,你就这样瞪着她。你都知道了是么,你都到处说了些什么。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你吓到我了。你都到处说了些什么。大嘴巴的女人,端着一碗白米饭坐在自家乌黑的门楞前,吃着油豆腐,一口的油,笑着。还有村东头家的李寡妇,李寡妇捧着一只还没上底的鞋梆子。聊到哪了?聊到李孙头他家的那只母狗了。我说了什么?我是在问你!你是不是知道了我的计划。大概知道了一点。你听谁说的?你真要去杀人?你要杀谁?你这个婊子,你听谁说的。M在找你,找到我家来了。他对你说了些什么?他要我告诉你舞台剧的演出时间是晚上7点。愚蠢的家伙。你要去杀谁?不要去啊,我那样担心你。像担心你家那只小黑是吗。我不能离开你,亲爱的,吻着我,一直吻下去,去他的那些见鬼的计划吧。别碰我,你肯定还跟别人说起了这件事,你这个大嘴巴。我跟谁说,我为什么要说,我连你要杀谁我都不知道。你总是这样,自己说出了还不知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没跟任何人提到这件事,今晚你哪都不要去,今晚就住在这里好吗。你不说,N怎么也会想要杀人。N想要杀谁?我怎么知道,是我还说不定,真是一团糟。今晚住在这,亲爱的,安安静静的睡上一觉,天一亮什么都会好的了。够了,你别挡着我,你别拉我的衣服,放手,你这个讨厌的女人。不要走啊,呜呜,天一亮什么都会好的。
    你来到剧场,才6点半。计划中你应该在国王的幽魂上台的那个时间才来。计划很完美,全都因为那个女人。她不让你走,你就一路小跑。结果并没注意到时间。计划就这样全乱了,你没有了盒子枪,刀子倒还有一把,如果那把小刀还锋利的话。计划。一圈颤颤的多米诺骨牌,总是这样脆弱,却又那样庞大。它很美丽不是吗。的确。如果它是按照你的意旨那样倒下去的话。晦气的女人。你决定接下来把这圈多米诺骨牌从新排列,一个新的计划。你要挽回一点面子,给那个女人看,也做给自己看。你看见了N,他并不是坐在观众席的边缘上。N坐在观众席正中间的那个位置,左顾右盼的,似乎在等人。你从暗处走了过去。你们又一次打招呼,却没有拥抱。事情到了这份田地上,也没必要太虚假。舞台剧结束之前,你就可以在他的尸体面前放松任何表情了。
    他没有拥抱我。谢天谢地。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在等你。等我?是的。为什么,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出舞台剧很精彩,莎士比亚,哈姆莱特,计划,阴谋,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你也很喜欢是吗。是的,你看,我6点还不到就坐在这儿了。我们都是生活没有计划的人。我承认。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好好的计划着看一部关于计划的舞台剧。恩,我承认,这出话剧的确是阴谋与计划的经典。来,坐在这,我们一起看,你要香烟吗。哦,谢谢。
    卫兵。夜。游走的亡灵。周围漆黑一片,令人紧张的音乐和气氛,右裤袋里的那把长东西,顶着你的小腹,有点难受。N的表情有点古怪,你隐约看到他的手隐藏在内衣口袋里,发着抖。
    哈姆莱特,我是被谋杀的。你要帮我报仇啊。谁?你是谁?是人还是鬼?
    N的目光像舞台上的那只幽灵,到处飘悠着。你紧紧的贴住他的大腿,你们的两条腿都颤抖的厉害。但是谁都没有要移开的样子。他听见你急促的呼吸,暖暖的,黏着他的脸。藏在内衣里那把钢锥生硬且冰凉。
    是谁杀了你,我可怜的父亲,让你的灵魂飘荡在这个罪恶的人间?是你残忍的叔父,也就是现在的国王,我曾经疼爱的弟弟,现在已是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让我杀了他,让我割断他那罪恶的脖颈,用那肮脏头颅来祭奠您。
    这是一个暗示。罪恶的脖子就长在我身边,招摇的向日葵的根茎,白皙的让人厌恶。计划,精心布置的计划,一切都在进行中,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我抽出那把坚硬的武器,扎过去,肉感的弹力与脆弱,他一边痛苦的喊着一边喷出大量的血,让人亢奋的鲜血,还是暖的。溅满了手臂和面部。我跑,拼命的跑。跳出惊讶的,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人群。夜的空气是这样的清新,旧生命的灭亡,预示着新生命的诞生。我重生啦,在一个阴谋的计划成功之后。我从此刻起,是一个严谨计划着一切的人。这,太美不过了。我不停的跑着,疯狂的笑声响彻云霄。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吗。是的,很顺利。两个没有脑子的家伙。我现在有点想念小熊猫的味道了,说实话,那玩意真不错。是吗,那你就祈祷N别死在那个白痴的手里吧。管他呢,两个一起死掉才好呢。哈哈,你不觉得好笑吗。恩?两个头脑发热家伙,一出无聊的舞台剧,幕布一下,灯一亮,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哈哈,这跟自杀有分别吗?哈哈。喂,那一对大奶子,再来一瓶真露。
    N在黑暗中摸出了致命的武器,他下意识的环视一下周围和身后的环境,想重新确定一便逃跑的路线。你窥见了N的小动作,浑身戒备起来,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锋利的武器在黑暗中闪着寒光。那是谁!
    一个老女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在呼喊着我的名字,还带着熟悉的哭腔。


                                                     2006.5
作者: 老实了一辈子    时间: 2008-11-2 12:10
我贴在这的小说,只有两篇短的是最近写的。以前那些全都是一年多前 ,更远点还有两年前写的。我并不会象某些人说的那样,日子久了,还敢贴出来,还发现不了自己的毛病,以为自己是条卵。小说和我这个人是两码事。还有要提一句的就是,总有些人认为我写小说是抄的,“抄都抄不好”(这大概是他们的一点意思)。这个问题要是解释起来,会很复杂,甚至越解释越复杂,所以我觉得还是少说,你们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干我叼事,我写我自己的小说,又不是写给你们看,你们觉得是抄的,在这儿乱吠,爱怎么吠怎么吠,实在气不过,以后看到我名字贴的小说,就别进来了,我还真不差你们几个。但说话总是要负责的,不要想着挂个假名在虚拟的网乱上见谁咬谁就很泄愤。童年玩过家家是不是大哥的位置都被别的小孩抢了?现在跑到网上装大哥?看了几本书?说我小说是抄的?哎哟,不说了,说多了又气闷。傻不拉几的。
作者: lostboy    时间: 2008-11-2 14:11
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作者: 生铁    时间: 2008-11-17 16:32
3篇小说,合在一个帖子里,值得赞许。
我最喜欢第一篇。
作者: 不可撤销    时间: 2008-11-17 20:51
我倒是觉得最后一个比较痛快!
作者: 匿名    时间: 2008-11-17 21:03
这种小说能置顶吗?
作者: 一粒    时间: 2008-11-17 23:33
第一篇很自然,看了很舒服.其他两篇我觉得随意过头了.而且说实话我讨厌有很多粗口的作品和小市民一样絮絮叨叨不知所云的叙述风格 
作者: 欧隆痴    时间: 2008-11-19 15:54
我比较喜欢这样的开头
作者: 六点亡羊    时间: 2008-11-19 21:27
写得不错。
作者: shep    时间: 2008-11-20 20:02
与先前的日式风格相比,至少真实了
作者: 亢蒙    时间: 2008-11-24 23:50
三篇比较起来,还是最喜欢最后一篇。它充满了那种现实的味道,精神上的困苦和迷茫也表现的很清晰。这篇最后的结尾,两个女人的出现让读者感受到了作者内心的“温暖”。




欢迎光临 黑蓝论坛 (http://www.heilan.com/FORUM/) Powered by Discuz! X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