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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落水游行 [打印本页]

作者: 李头    时间: 2009-1-11 01:34
标题: 落水游行
落水游行



       那天我坐错了车,路过了一辆金色的弧形大桥、一些灰色的屋村和一阵雨。在一片朦胧里,大桥的黄色发着荧光,像是在变长,就要跨向不远处的海湾。我穿过树林,榕树,梧桐,还有结着青果子的芒果树,树叶们聚拢,发出鳞片在鱼身上抖动的声音;我闻到过咸味儿,有时候又是一阵阳光突然冒出来、万物被蒸腾时发出的干味儿;我被青灰的、淡黄的、透明得仿佛可以变成每一种颜色的光线浇打过,我在身上看见长方形、带着锯齿的椭圆形、被百叶窗隔开来般的阴影,它们有时候边缘发亮,有时候若有若无。路过一间放着吵杂流行乐的店铺,歌曲的旋律已经被汽车的发动机声和各种杂音盖过,只听见被歌手咬得很重的某些音节,像是从车轮子里滑出来的,很快又被抛在身后。穿行的人,大多数像是在车窗上放映着的默片中会动的背景,看久了甚至觉得他们只有几种颜色,或者很快和某栋建筑或一群灌木混在一起。有时候,那个我爱的女孩,就要从某一簇人群中走过来,穿着好看的牛仔裤,一路波光粼粼。于是我们又回到人民公园的中心湖边上,脱鞋,走一段疼痛的石子路,音乐从收音机里跳出来,被上升、四散的水汽浸湿,落在我们的身上,又去吸路灯的光。那么多种夜空和巨大的榕树,它们的云朵和根须来回走动,彼此缠绕成一群鹿,又很快如同合十的双手分开,去戏弄一座远山或是低飞的昆虫。我们说悄悄话,多么古典的时刻,好几个瞬间叠在一起,又变成即将被翻开的书页……

       我仿佛又要睡过去。提醒自己,要在某一站转车,头随即轻轻嗑在窗玻璃上,引起脑袋里面的一次小爆炸。不多的乘客,那些内部僵硬、表面因油漆而透明(甚至柔软)的橙色木头坐椅,发出一种带着午休般懒惰的光亮,在空阔的车厢里,很快地让我回到一间大教室。在下午第一节课开始前的半个小时,或是更早,植物们正逐渐脱水,阔叶边缘卷曲,变脆,发黄;椭圆、成串的小叶片不再茂盛,像是褪色的鱼鳞。窗帘纷纷合上,透过它们能隐约看见窗棱的外形:许多个“日”并列在一起,隔一个,就有一个圆圈出现在“日”的上半个“口”中。从窗帘透过的光显得阴沉但温和,窗外阳光明亮,天色清澈。我们听着躁动的音乐,趴在桌上,被一些气味儿围绕着,它们不讨厌,甚至并没有味道,却让人晕眩。有时候,窗户外面响起飞机掠过落下的轰鸣声,如同天花板被电钻不断刺穿。它们总是像在耳边。我们不断看教室正中的钟,视线偶尔经过那些摆满书本的书桌,和它们把脸深埋在胳膊里、或是正在盯着一份资料的主人,最后变成随着秒针转过的一道反光。我们开始打起精神,拾起某一本书或是一套习题,又很快被那些不断膨胀的“气味儿”击垮,重新变得虚弱,仿佛能赤裸在每一道光里。

       之前的很多天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度过黄昏。我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彩笔、充电器和画报。台灯的灯罩在某一天落了下来,摔得很轻,实际上它就像一个塑料的降落伞,很多时候,灯泡因为它而能让灯光缓慢落下,沉稳无伤。我没法再把它装上。那天,在因被群山、装修队伍和就要成型的楼群阻挡而窄得可怜的地平线上空,我看见天色开始逐渐阴沉,从原先的蔚蓝、灰蓝,一直变得灰蒙蒙,又无征兆地被浓稠的橙黄色点燃。太阳就在四周,太阳无处不在,它点燃无数地平线,又像漏气的乒乓球,冲向地平线下的某一个运动员,期待隔天被重新击上天空。我点亮灯泡,那完全、赤裸的发光体甚至不带一丝羞涩,它刺眼,让我无论目视何处都仿佛在与它直视。我的剧烈的光球,那一夜,光线们肆意下坠,它们四射,炮击,破碎,流出更多的黄色,在桌面上不断蔓延、铺展。

       我下车,一些乌云聚集在天空一侧,仿佛雨水又要落下。是一条安静、略微狭窄的街道。阳光隐去,钻进眼睛的是清淡、冷静的颜色。道旁木舒展枝蔓,仿佛被水稀释过,像是在某一个冬天,空气仿佛是凝固的,那些灰绿色的叶片就在水银里缓慢移动。街道朝远处伸过去,路过灰蒙蒙的路边橱窗、车站旁的长方形广告牌,很快在一间杂货铺旁边消失不见。我在身旁的台阶上缓慢走动,不远处是灰色的石块,被四根黄黑的柱子围拢的红色消防栓,长着黄绿色植物的围墙,和内侧隐约可见的肉菜市场。偶尔一只穿着灰色背心、鼻尖是一块黑斑的狗突然跑过,另一只毛色雪白、身形相似追过来。它们又一起折返,跑向一对黄绿色的果皮箱。在果皮箱的正中间,是三个互相咬尾的宽箭头组成的空心三角。我重新坐上车,从安静、颜色清淡的街道逐渐驶向吵杂的商业区。最后来到一个铺着明亮瓷砖的广场前面。那些砖很老了,它们的明亮像是长着灰尘,像是,一些老人的额头,有时候,轻轻皱着眉。一些砖缝和凹陷处残存着积水,只是一层反光,踩上去,不会感受到液体的浮力。有拿着吉他的人在大声(透过扩音器)唱着歌。是一首关于冬天的歌,透过音响,歌声带着一种“嗡嗡”声,像是来自会唱歌的蜜蜂。于是小声合唱着,向着约定的地方走去。

       我的朋友朝我走来。我坐在公共坐椅上,他像是从身后的一块巨大的黑色广告牌上掉落下来的,我站起来,互相问好。我们几个月没见过面。上一次,大家都喝醉了,夜晚,坐在一个校园足球场旁边的观众台阶的最顶上。球场上没有人,暗绿色的方块草坪,暗红色的塑胶跑道,看着它们,似乎就想要就着夜色叹一口气。在最远的地方,是一排白色镁光灯,那种(看上去)炽热的光线像是要随时让人清醒起来,又像是天要被它们唤醒,重新亮起来。那是新学期开学前的一天。第二天,我要去一个封闭的军营军训,而他要坐上一列长途火车。有个女孩先我们离去。在不穿学生校服的时候,她是那么从容、健谈。她走下楼梯,彩色的衣服划着光弧,我们看着她不断走远,足球场一下子变得小起来,她很快地穿过它,消失了。我们继续交谈。我们变得敏感。每一束光都要灼伤眼睛,或是一些不成规模的风,突然掀翻了我们的衣领,又去袭击一只空酒瓶。有时候,我们站起来,朝身后的围墙走去。它不高,我们把胳膊搭在上面,看见围墙外面的人行道,一盏一盏的路灯和被灯光染得昏黄的一切。不远处的家属院里,有我们曾经租住过的房子,它关着灯,像它周围的大多数房子一样。        
       闲谈着,我和我的朋友,我们朝一间餐厅走去。很快的,仿佛又回到了那种带着醉、就要意识模糊地走上某条回家的路的时刻。

       在我们告别之前,又零星下过几场小雨。在抬头的时候,它们突然落到鼻尖,变成一个稍纵即逝的冰点,有时候,它们又突然加速,很快成为外套上的一层绒毛。
       现在,我独自穿过一条街道,朝着不远处的车站走去。我看见一个又红色瓦片铺成的屋顶,下面是一间有着蓝色招牌的杂货铺,看着它,一种被覆盖了很久、又突然被擦拭出来的记忆突然涌出。走向它,继续向前,是一间理发馆,三面两米左右长的毛玻璃,接着走,是一间双层建筑,两层窗户之间是暗红色的水泥墙壁。很快碰到一个交叉路口,向左拐,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超级市场标示牌,黄蓝相间,挂在一栋年老建筑的墙壁上。快餐厅的油炸食品的味道飘过来,夹着一种色拉和奶油的味道。我就要看见更多事物,信报亭,被夕阳滑过的一片铺着绿色玻璃的大厦,各种低矮的店铺,一间摄影室,门口旁的墙壁上挂着拼图般的镶嵌过的艺术照……黄昏就要来临,没有风,在十年前,或是更早,在下课后的黄昏,我和绘画班的同学一同来到那里,就在超级市场的对面,一间中等面积的美术商店。我们买了画夹,水粉颜料,一些各种型号的毛笔。我们拿着这些宝贝,结帐,推门出来,穿过小马路,在路边摊买了两串抹了辣椒酱的鱼丸,那时候,天已经发灰了,而地平线处正在轻微出着发黄的血。我跟着他,上了一个坡,来到一条从没有走过的路上,坐上了一辆从没有坐过、却通向我家的汽车。那个画夹还放在我的床边,它的表面是迷彩的,背带的边缘已经磨破了。

[ 本帖最后由 李头 于 2009-1-16 22:58 编辑 ]
作者: 匿小名    时间: 2009-1-11 15:04
有些描写真动人。
作者: 纪小齐    时间: 2009-1-11 16:19
写得好,大家来表扬。
作者: 李头    时间: 2009-1-11 21:44
原帖由 匿小名 于 2009-1-11 15:04 发表
有些描写真动人。


然而还是觉得其单薄。好惊。
作者: 鲟苗    时间: 2009-1-11 22:25
从来没有"乡愁",但有时看头头的东西就会有
那个城市好起来的颜色就是这个样子的
作者: lostboy    时间: 2009-1-11 22:52
感情细致,比喻温和。
只是有时一个比喻连着一个比喻,一个意象连着一个意象,,更像一幅幅水粉画,也许冲淡了叙述的力量。
作者: 李头    时间: 2009-1-11 23:04
叙述的力量

这个还不太抓得住,而且也很大,你似乎主要是说叙述的连贯……或是速度?
作者: 纪小齐    时间: 2009-1-11 23:37
原帖由 李头 于 2009-1-11 23:04 发表
叙述的力量
这个还不太抓得住,而且也很大,你似乎主要是说叙述的连贯……或是速度?

我觉得lostboy大哥是想说,你这篇文中连贯的比喻和意象描写使适合的利索有力的叙述拖滞和绵掉了。 我却觉得挺好的,文字干净利落,不带枝丫根须,却又能做到“温水缓缓流过肌肤的温柔感”的效果。
作者: 李头    时间: 2009-1-11 23:50
标题: 呃……
你这篇文中连贯的比喻和意象描写使适合的利索有力的叙述拖滞和绵掉了。

因为描写多是名词、事物,我觉得应该会让速度变得慢吧,而且……这个文里也没什么事件
作者: 纪小齐    时间: 2009-1-11 23:53
所以我说这挺好的嘛。选择是正确的嘛。叙述是动人的嘛。
作者: satori    时间: 2009-1-12 14:07
坐上323路公交车一路穿过叶隙里投下来细细碎碎的阳光畅通无碍的到达终点的前一站——双榆树里——去索取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号码。
    转过第一个十字路口向西拐,在第二家超市的对面电话亭的西南侧往前走100米,
看见悬挂冰淇淋工厂招牌后穿过那条最狭长的胡同,走到尽头然后右拐就到了。电话那头
说完后不含什么感情的就挂了电话。
这个号码是什么呢?一路上伴随着昏昏欲睡的公车售票员都在想这个问题。是密码是电话号码是QICQ还是其他?如果是密码,那是信用卡密码是邮箱密码还是其他?如果是电话号码,那是她的你的还是我们谁都不认识的?如果是其他,那会是什么呢?
    当然事情并未想象的那么复杂,很快,迎面就过来一个带着眼睛的中年男子,自我介绍到,我就是给你电话的那个,说着就把手里早已经准备好的写着那个号码的纸条递了过来。
就是它了。说完后就匆匆离开了。有点象港匪片里白粉交接的意思。
克制住对号码神秘的猜测以及急与打开它的冲动,重新走到喧闹而炎热的大街上,既然对这个号码一无所知,就索性留着以后有时候再打开吧。而当下,去对面要杯冰凉的啤酒 很显然比这个号码更重要。   

PS:多年前写的一个穿行之文片断练习,用小齐同志讨厌的话来说就是BIEJIAO

[ 本帖最后由 satori 于 2009-1-12 14:09 编辑 ]
作者: 重塑雕像的权利    时间: 2009-1-13 12:56
即使把它当成一个描写练习时也应该注意事件,因为它可以很好地解释一篇小说的理想长度而不至于随时都可以让它结束。作者似乎在环境和情绪两方面倾入了全部精力,达到的效果是预期目标已经做的很好了,但小说其他元素的缺失让这种倾入很难构成严格意义上的“小说”,这些还是应该引起重视的,否则长期下去难免陷入形而上的写作危机。我觉得在这篇里既然花了大力气展现环境,那么环境本身就应当想办法构成事件而不仅仅是它本身,这点上李头可能没有考虑太多。这个还是不错的说实话,继续写下去吧。

[ 本帖最后由 重塑雕像的权利 于 2009-1-13 13:08 编辑 ]
作者: 亢蒙    时间: 2009-1-13 16:22
依然觉得没有写完,不是说没有把事情说完,而是觉得“还有可以继续延伸的余地”,这和张力有关。对那段突然出现的课间的描述,觉得很感动。
作者: 李头    时间: 2009-1-13 16:34
标题: 啊……
这个是在写一个稍微长一点的东西的间隙想强迫自己转换一下视线并且基本上是想一口气完成的。可惜还是败了,这口气还是时常中断。亢蒙说的自己有感觉到……希望下次努力克服吧。
作者: 纪小齐    时间: 2009-1-13 17:02
李头兄弟几岁啦?写东西多久了?
作者: lostboy    时间: 2009-1-13 21:04
我觉得他高中毕业不久吧。纯粹用画者的眼睛进行描述,挺有灵气的。和男男的气息有些相似吧?
作者: 陈树泳    时间: 2009-1-16 22:38
发现个错字,“长者黄绿色植物的围墙”。
一些句子太跳跃了,感觉更像在读你的诗;这篇在视觉上花费很大,特别是颜色的强调,有点太眼花缭乱了,容易让人感觉在炫耀一些漂亮的句子。很赞同重塑雕像的权利的看法。
作者: 酒童    时间: 2009-1-16 22:44
是单薄了木木
作者: 李头    时间: 2009-1-16 23:11
标题: 错别字人心情忧郁
我发现越写越不够能力啊。关于颜色那一块,写的时候就在想怎么写,包括那些“炫耀性质”的句子,似乎是下意识写成这样了,X看的好精准啊。当时也在想是不是就能干脆把注意力就放在句子上呢……自己也没什么结论。但这篇又读似乎是句子还没安排好。

重塑的话我看后,第一个念头是觉得有所保留的。但其实也想不出来有所保留的理由。可能是我觉得这基本上是把事件的缺失(在这里我老觉得主要是事件太过简单)直接等同于“缺失的其他元素”了,但自己也不知道“事件”的比重是怎么样的。同时也在想,这个“小说”,如果真的能这么继续下去,它究竟完不完整呢。后来看到亢蒙的回贴,基本上有了一种越写会越完整的感觉(主要还是能力问题。。)……

但这篇基本上是残掉了。无视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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