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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秋千 [打印本页]

作者: 区小临 时间: 2009-1-30 16:07
标题: 秋千
十堂街的人们都知道和李悦一起玩的小孩没规矩，他们都不许自己家的孩子和李悦有来往，并用实际例子来证明家长的权威，他们对自家小孩说，看看那个邋遢姑娘嫣嫣子，龌龊的要死，鼻涕擦袖子上，路上走着还吐痰，小小年纪哪来的痰，她是在学李悦的坏样，她吐的是口水。嫣嫣子每天下午跟着李悦在十堂街穿来穿去，路过王海德家，他们俩就扯着嗓子齐声喊：王海德，王海德。要是家里没有大人，王海德就会第一时间出现在窗口，一脸兴奋得冲他们挥挥手，然后急速冲下楼来。如果出现在窗口的是王海德的母亲吴桂贞的脸，还没等她开骂，李悦和嫣嫣子就像见鬼似的跑远了。然后他们穿过几条扭七扭八的弄堂走到卢明家。卢明的奶奶养了十一只猫，还没走到门口就能闻到猫的骚臭味。卢明的奶奶常坐在屋外的小板凳上将拣来的破烂分门归类，一堆纸板，一堆饮料瓶，连别人吃剩倒走的饭菜她也收来放进一个搪瓷杯里，卢明说那些东西煮来给猫吃。李悦和嫣嫣子都不怕这个收垃圾的老奶奶，卢明说他的奶奶不跟人打交道，她只认得出两样东西，破烂和猫。嫣嫣子不喜欢那些灰灰白白阴阳怪气的猫，那些猫总是三三两两伏在卢明家的楼梯上，见人上楼也不躲，嫣嫣子必须小心翼翼，避免踩到它们的尾巴。如果李悦走在嫣嫣子后面，他就会一个大脚让那些猫滚蛋。

卢明家的窗户外面是老酒瓶家的瓦片屋顶，他们三个人第一次准备翻上屋顶的那天，李悦用他的招牌方式提出了建议。他没有问他的两个同伴去不去翻屋顶，而是直接问他们敢不敢翻。嫣嫣子不假思索地大声回答：敢。卢明说老酒瓶很凶的，他虽然眼睛不好使，但耳朵很灵，要是被他发现了肯定把我们腿打断。李悦说少废话，就问你们敢不敢。嫣嫣子这次举起了手臂，更响亮地回答；敢。因此翻屋顶的行动顺序为李悦第一，嫣嫣子第二，卢明最后。老酒瓶家的屋顶比他们想象中少了一些冒险的乐趣，三个人沿着屋顶的横脊来回走了两遍之后，嫣嫣子注意到了紧靠老酒瓶家生长的梧桐树。她听到知了在树上沸腾得叫唤，那叫声听起来让人感到苦乐参半。她学李悦的样子，问站在屋顶那头的两人，你们敢不敢爬上去捉知了。她看见李悦脱下汗衫塞到卢明手里，径直朝树这边走来了。李悦一蹬一蹬上树的时候，嫣嫣子大气不敢出地抬头看着他，剧烈的阳光照得她脑袋犯晕，李悦瘦条条的身体攀在树上让她发现这棵树远比她以为的要粗壮许多。卢明站在屋顶上倒是很兴奋，他冲李悦大喊：裤子掉下来拉！李悦折了根树枝往下扔，手一誊空嫣嫣子又吓得一阵晕。这天李悦只抓到了一只知了，从树上下来以后，他从裤兜里掏出知了给嫣嫣子。他说空手不好抓，得回去用竹竿做个网兜来套。嫣嫣子捏着手里的知了问李悦，它吃什么。卢明抢着回答道，吃树汁，就是树干里的水分。他把嫣嫣子手里的知了拿过来，将它底朝天翻了个个，他指着知了头鄂下方长长的器官对嫣嫣子说，看到没有，就是用它扎进树干吸走水分，李悦肯定是在它吃树汁的时候逮住它的。那天回家前，嫣嫣子从卢明家拿了一根细白线，将线绑在知了的后脖子上。回去路上她对李悦说她家附近也有那样的梧桐树，可以让知了钉在树干上吃树汁。李悦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意识到嫣嫣子其实是个女孩，她细心温柔，虽然看起来和他们几个一样都是脏兮兮的。他想起那棵粗壮的梧桐树，站在树干上居高临下的感觉美妙之极。他对嫣嫣子说，改天在树上给你做个秋千吧。嫣嫣子睁大了眼睛，这个消息另她满脸通红。之后嫣嫣子再也没说话，满脑袋都想着在树上荡秋千的情景，这简直把她高兴坏了。直到来到家门口她才想起向李悦再次确认。真的？嫣嫣子问。真的。李悦点头回答。

李悦趁家里没人的时候从他的木床上拆下一块床板，他把床板搬到了卢明家，又从窗户运出去，搁在了老酒瓶家的屋顶上。制作秋千的整个过程只有他，王海德和卢明三个人参与，王海德从家里的旧箱子中找出两根结实的麻绳，他们只用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就把这个简陋的秋千挂在了老酒瓶家旁的梧桐树上了。王海德和卢明兴奋得都要抢着去坐一坐，李悦一把拦下他们，他说让嫣嫣子第一个坐。王海德说不先坐一坐怎么知道牢不牢，万一不牢怎么办。李悦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他对卢明说你最重，你去坐。听王海德这么一说，原本跃跃欲试的卢明这时心里却发了毛，他故作轻松的对王海德说，你那么想坐还是你去坐吧。王海德也犹豫了，站在原地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李悦不耐烦的一挥手，嘴里咕哝了一句，朝秋千走去。秋千挂在了一根向西伸展的树干上，直径有碗口粗细，一直延伸到屋顶的右上方。李悦在系麻绳的时候考虑到树干长得倾斜，特意调整了两根绳子的长度，打完结后秋千保持了平稳。李悦坐上秋千两手抓住麻绳前后晃荡起来，他感到夏天静止的风也随着秋千的摆荡缓缓在身边流动，他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全然不顾王海德和卢明从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声音，他想象着嫣嫣子坐在秋千上的样子一定更像个女孩。于是他对王海德说，你去把嫣嫣子叫来。王海德应了一声转身要走，李悦又把他叫住说，先别告诉她秋千做好了。王海德走后，李悦从秋千上下来，和卢明坐在屋顶的横脊上。太阳正在西下，整个黄昏都是红通通的。卢明对李悦说，你喜欢嫣嫣子，我看出来了。李悦没有回答，他看着挂在树上空荡荡的秋千，感到心里既温暖又有些迷惑。他问卢明，秋千为什么要叫秋千。卢明说我怎么知道，十堂街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王海德去找嫣嫣子的时候，嫣嫣子正在家里睡觉。她被叫醒之后散着头发踢着拖鞋一摇三晃的跟在王海德后面走，但当她爬上屋顶之后就差不多要尖叫起来了。李悦马上示意她小声，他说老酒瓶虽然不在家，万一给周围邻居听见也会传开的。嫣嫣子立刻用手捂住嘴巴，露出的两只眼睛却一点也藏不住笑。她问卢明有没有梳子，卢明说在屋子里，我去拿。李悦说别麻烦了。他站起身，走到嫣嫣子身后，用手指帮她把头发顺了顺。嫣嫣子的长发披到背上，李悦尽量放轻动作，但手指还是会被一些打结的头发缠住。嫣嫣子疼得直跺脚，李悦只说快好了快好了。他把嫣嫣子的头发理顺之后又掳了掳，最后拍了下她的肩膀，像是在传达一个神圣的指令。去吧，他说。
那个下午，嫣嫣子是坐在秋千上看着太阳从西边落下的。回家路上她不断地告诉李悦下山的太阳有多好看，仿佛不坐在秋千上就看不到一样。李悦觉得嫣嫣子比太阳更好看，但他没有说，他只说秋千在老酒瓶家的屋顶上，不能想去就去。嫣嫣子还是很高兴，她说太阳走得很慢，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就像手表上的时针。

老酒瓶发现他家的屋顶上有人捣鬼是在嫣嫣子第三次坐秋千的前两天。那天嫣嫣子发现她的知了快死了，她拿去给李悦看。是不是快死了，她有些紧张的问。李悦拿过知了翻来覆去的看了看，然后他说，死了，扔掉吧。嫣嫣子说还没有死。她又拿回知了，用手指去碰它的一条腿。知了身体下面的六条腿有气无力的蜷缩起来，嫣嫣子碰了碰，这条腿一动不动。嫣嫣子又用手指去碰碰另一条腿，那条腿却抽搐似的动了一下。她兴奋的对李悦说，你看，没有死。李悦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李悦跟着嫣嫣子在弄堂里转来转去，一路上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直走到街口的一棵梧桐树旁嫣嫣子才停下来。李悦知道她要做什么，他站在一旁静静的看。嫣嫣子从口袋里拿出知了，另一只手拿着栓知了的白线，她表情凝重的将知了放到了树干上，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知了从树干上笔直掉落下去，嫣嫣子拿着白线的那只手也跟着轻轻抖动了一下。接着她又试了两次，她不得不相信李悦说的话是对的。李悦用愉快的口气对嫣嫣子说，走，去卢明家坐秋千。他拍拍嫣嫣子的肩膀，这个动作他也做得轻松愉快，以至于嫣嫣子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心里面塞满了乌云和灰尘。
那天卢明又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在屋顶上告诉李悦老酒瓶已经发现了他们上屋顶的事情，他要在这个礼拜天上来拆掉秋千，还要向他爸妈告状。卢明说要不我们自己把秋千拆了吧，我再去跟他求求情，我爸的腿能把我的腿踢折了。李悦看了看屋顶那头在秋千上晃荡的嫣嫣子，她光着脚坐在秋千上，她把知了放在一只脱下的鞋子里。他觉得那天的嫣嫣子很像卢明奶奶养的猫。李悦问卢明老酒瓶什么时候回来，卢明说六点。李悦说今天晚上你去告诉老酒瓶我愿意每个月付他五块钱，只是让嫣嫣子偶尔坐坐这个秋千，你去跟他保证我们几个再也不上他家的屋顶了。你哪来的钱，卢明问。李悦一口痰吐在屋顶上，他说，会有办法的。
当天晚上卢明吃完晚饭后立刻给李悦带去了老酒瓶的回应。他说不知道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李悦说少废话，快说。卢明说，总之老酒瓶答应了，不过他要你每个月给他八块钱，下个月月初要先付一次。妈的，李悦把脚在地上蹭了两下，最后他说知道了。

卢明奶奶养的十一只猫在卢明眼里如出一辙，他统统管它们叫阿咪，在其他人眼里更是没有区别了，他们只说那个拣破烂的老太养的猫龌龊死了。只有卢明奶奶知道每一只猫的特征，它们的性别，毛色，眼睛的颜色，生活习惯等等，但是她缺乏足够的想象力给十一只猫取名字。然而有一天当她从垃圾筒里拣到了两个软塑料的饼干盒子后，她就想出一个给猫命名的好办法来了。卢明奶奶回到家就立刻戴上老花眼镜，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剪起塑料盒子来。等她把盒子剪成大小不匀的十一块牌子后，她就喊着楼上的卢明，让他带着笔下来写数字。至今卢明奶奶家的十一只猫脖子上都还挂着它们的名牌，分别是阿拉伯数字1到11，它们的名字也对着相应的牌号，分别为老大，老二，老三……11号叫老么。
老四和老六失踪的第九天，卢明奶奶有些坐不住了。她开始在弄堂里到处转到处找，还分别问过几家邻居有没有见过她的两只猫。隔壁弄堂的张家老太对她说，猫野在外面是很正常的，她问卢明奶奶那两只猫是公的母的。卢明奶奶说都是母的。张家老太就笑着说，等到它们回来就是好几只猫啦，不要太格算哦。卢明奶奶这样想着就姗姗的回去了。
转眼到了初冬。秋千经过日晒雨淋之后已经有点破旧了，嫣嫣子坐上去之后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嫣嫣子仍然十分喜爱它，她想这个世界上一定没有谁像她一样拥有一个挂在树上的秋千。只是每次去卢明家玩，她发现卢明家的猫越来越少，楼梯上也空空的。卢明奶奶还是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整理着那些拣来的破烂，那天他们看见她用筷子铛铛地敲着饭盆然后朝屋里喊：老二，老七，老八，出来吃饭。卢明告诉李悦，嫣嫣子和王海德，他家的猫只剩下三只了，全给人偷光了。嫣嫣子说偷猫做什么，抓老鼠吗。卢明说可以卖到市场去，现在有的大饭店里做猫肉。嫣嫣子说真吓人。李悦没有说话，他跟在嫣嫣子身后走上楼梯，王海德走在最后，他说没有这些猫趴在楼梯上真是好走多了。

就是在那天下午，李悦，卢明和王海德在屋子里拍香烟牌。李悦的手掌在空中一挥，一连锨翻了三张纸牌，他发出了响亮而快乐的叫声。嫣嫣子坐在窗外的秋千上，她听到李悦胜利的喊叫。她的身体向前侵靠出去，伸腿向屋脊上一蹬，她的秋千也跟着她的快乐越荡越高了。她听见李悦在屋里大声喊，该你了。她只是不知道接下去拍香烟牌的是王海德还是卢明，她没有看见卢明撩起袖子准备应战的情景。就是在这个时候，屋里的三个人同时听见窗外木板断裂发出的一记干涩清晰的声响，之后是屋顶瓦片落地的声音。李悦没有听见嫣嫣子的叫声，他把头伸向窗外的时候，发现那个黄昏也是红通通的。然而他并没有看见正在西下的太阳走得像手表上的时针一样缓慢，从那个角度看出去，太阳被杂乱的房屋挡住了。

作者: 陈树泳 时间: 2009-1-30 19:54
“龌龊的要死”（得）“一脸兴奋得冲他们挥挥手”（地），这些小地方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这篇写得很平庸，像这样主要是在叙事的小说，人物虽然有点个性，但还只能算是扁平的。人物的感受，看起来更像是作者的感受，整篇读下了，不咸不淡的；作者忽略了人物的视角。
结尾氛围的味道不新鲜，“装得视死如归”。而且，看了一点就差不多知道结局了。

作者: 孙浩然 时间: 2009-1-31 03:39
想起《白狗秋千架》，那篇写秋千断掉的时候有个很好的处理。不过这篇整个都有秋千线索，确实是读到一半就知道秋千要断了。不过我不认为这是什么致命缺点。我觉得既然本身就是这样一个故事，不如把“趁家里没人偷床板”“付钱坐秋千”这些事再写细致写，细些也就会考虑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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