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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平衡》《献祭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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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冀翼
时间:
2009-3-10 01:32
标题:
《平衡》《献祭礼》
《平衡》
我在狭窄而潮湿的阁楼小二层上睡了,知道外面下着细雨。几块木头拼接的地板咧着几道缝隙,一层微弱的烛光从这些缝隙里悄悄钻过来,无声无息。雨打在铁皮屋顶上,水滑下去,将寒气留在铁皮上。就像留下无数的雨幽灵,抛弃了它们沉重的肉体,轻巧地在屋顶上游荡。被踩出叮叮当当的轻微脆响的屋顶,抑郁地黑着面孔,压在我的头上,压住那些离奇古怪的梦。
母亲在一层等着父亲回来,惴惴不安地坐着,仿佛就要站起来,却被一只手按在座位上似的。桌上的煤油灯飘摇着瘦弱的光,奄奄一息的火疲惫地跳着最后的舞蹈。母亲巨大的身影投射到墙壁上,不住地摇动,仿佛幻变成一群张牙舞爪的怪物,带着翅膀和利爪,锋利的尖牙,黑黑地在墙壁上旋舞。火光越来越暗,黑暗拧成一股黑风,在屋子里飞旋,能听到黑风里夹杂着枯叶摩擦的声音,黑暗越来越大,像是一只黑手就要死死攥住母亲瘦弱的躯体。母亲忙将油灯拨亮,黑风带着憾意嘘地一声退去,老老实实地贴在墙壁,不敢稍动。
屋外的黑暗在层层加重,黑夜缓缓降临,寂寞如同夜色一样渐渐变浓,她感到夜色如沾了水的黑布,一层一层地盖在她的脸上,微弱的油灯在战栗,她的四肢在做无力的挣扎,再没有一丝空气进入她的身体,她就要窒息。
这时,她听到了沉重的脚步,缓缓地捱近屋子。她忙站起身,激动地一把拉开门,风雨猛灌进来,屋外已是如煤样的黑暗,丈夫蹙进来,拖着沉重的身体,掸了掸身上的雨水,仿佛也掸去了那些残留在他身上的黑夜。她帮他将外衣除下,他沉默地走到床前,像丢麻袋样地把自己丢在床上,鼾声像他常抽的卷烟烟气,幽灵般漫上来,将我的耳朵呛醒。
我坐起来,回想着残梦,我身体的一半还在梦中,湿淋淋的,另一半醒了,两种力量在拉着我,使我一时难以抉择。我知道父亲辛勤的劳作是为了换取家庭必要的开支,是为了使这个家庭不至于像朽坏的旧屋,瞬间崩塌,化作一阵烟尘。我甚至感到父亲沉睡的侧影在墙壁上扩大,他宽大的脊背顶住了二层脆弱的阁楼,供我酣眠。
但是,巨大的劳动量压垮了父亲宽大的脊梁,他开始吐血,大口大口的,病就像一只邪恶的血泵,吸走了父亲所有的精血。我看到父亲蜡一般焦黄的脸,失去水分的皮肤爬满了皱纹,一些血管清晰可见,软塌塌的,没有一丝活气。
那天傍晚,我已经沉入梦乡,却突然听到母亲爆出悲痛的哭响。我趴在地板上,从缝隙间窥视一层的情况,昏暗的灯影下,父亲的几个工友将一只大布袋放到地上,直起身,低着头,沉默着。只有母亲尖利的哭叫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刺入我的心脏。
当第二天,超度的和尚们远远地走来,我还沉浸在往日的恍惚中,和尚们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木鱼声和超度的大悲咒在屋子里弥漫,我看到毛笔书写的大悲咒像冥币一般抛洒在空中,又缓缓地飘下来,每一个字,每一笔画,都历历可见,那些病怏怏的字体,飘在地上,积满字尸。念珠在和尚的手中轮转,仿佛在掐算着父亲一生的时间,檀香泛出幽幽的青烟,恍惚着屋室里大面积的阴暗,以及小半屋慵懒的阳光。母亲已经将眼泪哭干,不成人形地呆立在一边。我看到和尚们站起身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渐渐去得远了。
此后很多年,我一直在疯狂地阅读书籍。我在铁皮屋顶上开了一个天窗,每当深夜,我辗转睡不着的时候,我就站在床上,伸手把天窗推开,那些天上的星斗散着清冷的寒光,我爬上屋顶,垫起脚尖,伸出双手,渴望与天空更近,我向往着梦里的逍遥游,向往着生出一双使我凌空蹈虚的翅膀。而当我陷在床里,沉醉在这样的美梦时,我脚下的地板碎裂了,整个床和那些书籍,一下子都跌到了一层。书太多,太沉了。
母亲被这巨大的声响猝然惊醒,猛直起身,一头纷乱的头发干焦、枯黄,布满皱纹的脸上,眼角下垂。我已经很久没有仔细打量过母亲,我不知她何时已经如此苍老。
她淡淡地看着我,对我说,她已经和父亲生前一样,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献祭礼》
贫血而枯瘠的天空布满了血管,浓稠的血液在血管里粗重地汩汩流动,天空无比苍老。巫师站在苍穹下,撑起双手,撑起整座天空,就像撑起一座即将崩塌的葡萄架。天空在干裂、脱落。那些老皮剥落成一片片雪,纷纷扬扬地飘下来,积满一地,世界被埋住了。
巫师念念有词,那些大地上空漂浮的大石头,亿万年地漂浮在人群头顶。巫师用自己的名字将石头命名——星。这些石头没有坠落,完全是因为巫师虔诚的祷告。每当人间开始对天空不敬,整座天空就会燃起大火,那些炉炼样的铁云,在戾风里沉摇欲坠。一些巨石,张扬着愤怒的焰舌,雨一样地密锤地面,大地千疮百孔,如麻风病人的脸。
人被流星雨所蹂躏,就像象群在密布蚂蚁的地面上来回奔袭。天地在剧烈撼动,大地开裂深不见底的口子,一个个火焰坑组成人间地狱。
人们只能献祭,用坚硬的檀木雕刻出人的形状,神态安详而平静。而神用精巧的手艺,在一摞反复交叠的纸上剪出人型,分别捏住纸的两端,轻轻一拉,一个个手拉着手做跳舞状的裸体小人就连成一排。再轻吹口气,纸人就都活了过来。一具具跳动的裸体肤色如铜,泛出铜特有的光泽,似乎轻轻叩响,亦能轻泛铜韵。木头人躺在空地上,人群围着它跳舞。喊出铿锵的节奏,击打人皮的皮鼓。成巫师将狰狞的面具罩在脸上,面具仿佛瞬间张开无数只手,狠狠抠进巫师的后脑。巫师痛苦地撕抓自己的头发,又努力想把面具摘下来,却摘不下,面具已经与巫师合为一体。巫师顿变成恶神。恶神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根镂刻精美花纹的木棍,跪在木头人面前,唱出非人间的悼词。用木棍在木头人的腹部快速探钻。
首先是一股烟,袅袅升起,笼住了大家的视线,然后,微小的火苗头在木头人的腹部挤出来,小心翼翼的,探着小脑袋四下张望,突然,身形暴长,神经质地啃嚼木头人的躯体,像一匹饿疯了的兽,在木头人的腹部疯狂撕咬。
巫师跪着往后退去,向燃烧着的木头人叩头,猛别转回脸,一头油腻而纠结的怪发篷起又落下,在浓烈的火焰背景下,一张恶魔的嘴脸嘶道:木人体内之恶灵出,噬其躯,尔等皆当立诚,不诚,以木人为效!
人群爆发出恐惧惊呼,围成一圈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焰舌蹿得老高,人群的身影在身后越拉越长,像是用力抻长的橡皮糖。厚厚的一层影子,铺在地上,仿如铺上了一层粘热的沥青。
就像有一只手,捏着厚重的影子的一角,揭开一层毯子一样地将影子掀起来。高大的影子在人群身后密密麻麻地矗着,黑着脸,将主人们掀翻在地。主人倒在地上,仿佛溶到了岩浆里,融在地上反成了影子的影子。
影子们将惊怖的巫师举起来,放躺在已燃成木炭的木头人身旁,影子们跪在地上,死死按住巫师的手脚。巫师的手、脚、腰,所有可以微弱晃动的关节都在挣扎,扭动,活像按住了头尾仍自翻扭不停的蛇,亦像是按在砧板上待宰的鱼,鳞片都已经刮好了。影子们将镂刻精美的木棍握在手里,底部抵在巫师的腹部,巫师的腹部很白,皮肤很嫩。木棍在上面矗不稳,转起来总在光滑的皮肤上打滑,画出一圈圈涟漪。巫师被逗弄得发出笑声,转瞬,笑声就变成了惨叫。红颜色的恶灵呈血雾状从巫师腹部喷出,影子们又开始钻他的腿,又开始钻他的臂,钻他的胸,更多的恶灵从洞孔里被释放出来,空气里充满了死鱼的腥气。
巫师的血液已经流尽,剩下一具无血的惨白躯体,躺倒在地上,他的影子铺在他身下,静止地像供他舒适躺卧的黑色褥垫。而那铺在他身下的褥垫终于开始波动、摇晃,如一条泛着腥粘液体鼓动着的黑舌,忽四角挑起,将巫师完全卷裹住,巫师就像裹在了一只黑布袋里,那不停扭动的黑布袋里,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
作者:
生铁
时间:
2009-3-10 11:02
一些句子的描写还是很到位的!
但有一些又略有些过火。
我觉得当前的问题是,一开始就把弦绷到最紧,而没有一个过度,没有情绪的积累曲线。
如果拿画来比喻的话, 就是画面过满,没有留白。
作者:
纪小齐
时间:
2009-3-10 13:16
我觉得好些词语的运用没有抓准以及有些过度和拖拉。好像你十分喜欢在一个句子将意思表达清楚后,再加一个四字词或成语加以总结或说明强调。我觉得很没必要,这样不但影响了小说的利索,用得不好甚至还模糊了读者的第一感觉。
我只读了第一篇,感觉是似乎这不是短篇的写作方式,那么巨大写得那么用力的一个开头!我还期待着至少是个中篇呢。谁知是短篇,还是挺短的短篇。我个人觉得短篇就没必要用那么重的开头了。因为篇幅的短,势必无多大空间去释放开头注下的力。导致头重脚轻。我的一贯做法是,轻点进去,重点出来。
作者:
satori
时间:
2009-3-10 15:08
标题:
回复 3# 纪小齐 的帖子
参见 卡尔维诺老师 如果冬夜 一个旅人
轻点进去 轻点出来 不是更好?
作者:
西城四月
时间:
2009-3-10 17:04
卡尔维诺后期的作品从来没重过
作者:
纪小齐
时间:
2009-3-10 18:50
卡尔维诺我个人也十分喜欢。可是,别总拿大师说事行吗?现在是怎样啦?
西方许多文学大师对创作有着巨大的影响,所以我们的叙述肯定大多数逃脱不了现有的文学样式,太多的优秀写作者留下了太多的优秀作品。导致我们的叙述,其实,说得难听点,就是在重复。顶天了,也只能说在重复中变革。那么我是想说,别一看见作品,就总去脑海里搜寻究竟像哪位大师的作品或者在处理上比谁谁谁差了。这不公平。也许人家压根没看过某位大师的作品,可他的写作就是与那位大师相似;也许他的处理虽比某位大师差,但那是他自己的主意。所以我觉得,我们不但要原谅一个猪肉贩卖的猪肉跟所有猪肉贩卖的猪肉一样是大白猪的肉外我们还要赞赏他卖猪肉的地方选在了水果市场。
说到轻重的问题,我觉得这个要看你的叙述意图了。假如你企图给人以高潮而止的感觉,就轻点进入,重重地出来;假如你要给人细水长流的感觉,就轻点进入轻点出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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