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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若即若离（改） [打印本页]

作者: 三走木L 时间: 2009-3-11 13:33
标题: 若即若离（改）
若即若离

　　这个星期天的早晨，程瑶儿和陈俏俏去理发。她们并排坐在窗前。陈俏俏编着一只彩色手链，塑料制品，是时下流行的女生活动。程瑶儿腿上的小说已看了十来页，绿封皮，小纸张。很多时间里，她们彼此不说话。
　　“今天星期几了？”陈俏俏说，她的视线在楼下的自行车中间，有个男孩左右四顾。程瑶儿没有回答，也许她没听到，也许她不打算回答。陈俏俏又加一句：“星期天吧？”程瑶儿将书页翻到反面，看看她，眉头皱起。
　　“应该是星期天。”陈俏俏自己对自己说，她毫无真兆的转过头。楼下的男孩已弯身，他再次直起腰来时，肩上扛了一辆自行车。陈俏俏看着他大大咧咧折进了一条巷子。她作了个微微惊讶的表情，不自信的揉揉太阳穴。她想推一下程瑶儿，给她指一指刚刚看见的场景。可是这只手伸出去，在中途停了一下，然后，不情愿的在她身上点了点。陈俏俏接着又去看楼下，男孩已不知去向，那么，她接下来要跟程瑶儿说什么。她盯着程瑶儿懒散抬起来的脑袋，微微不悦的说道：“今天星期天吧？”
　　“啊，星期天。”她应了一声，以一种陌生人的口气说道：“应该是星期天。”
　　程瑶儿沉默好半天，可能觉得过意不去，说：你以后会结婚么。陈俏俏把那根织了一半的手链放在腿上，去打量程瑶儿，似乎刚才说的与她毫无瓜葛。陈俏俏立刻把头转了回来。她去观察一些街道上的那些表情，这些脸在阳光下显得神采奕奕。她泻气，心里微微软了软，她说：“其实挺想的。”
　　她漫不经心。程瑶儿等着她继续说，等着这个回答之后另一句话，她以为陈俏俏还会讲下去，可陈俏俏突然沉默了。程瑶儿想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其实挺想的，可却真的不想。可这句话最终没能说出口。
　　“我肯定会结婚。”程瑶儿说。
　　“嗯，我想你会结婚的。”（笑话。）
　　“你也这么认为？”程瑶儿问。
　　“嗯，我一直这么认为。”陈俏俏觉得这样很可笑。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毕业之后。”程瑶儿说。
　　她将书翻过两页，视线还在书本上，声音是冷漠的。陈俏俏倒有些同情她。她看见墙角一个垃圾桶，将手中织到一半的手链扔过去。可手链没有被扔进去，一半拉在外面，一半伸在垃圾篓子里，地上长长的拖着一条塑料线，塑料线的这头正好连在陈俏俏的口袋内。陈俏俏只好将那根手链拉回来。
　　“干什么呢，不要了？”陈俏俏不理会，继续织起来。她沉默了一阵：“现在还没想好。你计划好做什么了？”
　　“也没呢，可能先要去实习。”
　　早上的光线慢慢竖起，斜度渐渐增大，它们倾倒下来的速度变快，更具备力量。陈俏俏望着远处的太阳，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仰。晒太阳的老头老太从屋内搬出了椅子，住拐杖，在太阳直射的角落坐在一起，大家围成一个圈，圈中间有个人，似乎讲得正起劲，有人在笑，有人木讷，也有不理会。陈俏俏去看程瑶儿。程瑶儿也把脑袋抬起来，两人的视线碰了一下。陈俏俏立刻把脸往一边偏了偏，过于生硬的，将手中的塑料线从口袋里拉出一些，编织了几下。两人的谈话暂时告一段落。
　　“瑶儿。”陈俏俏说：“待会儿你先回学校，我还有事。”
她冲着她点点头，脸上毫无表情。落在路上的建筑影子越来越短，它们被慢慢拉回，回到伸手可及的地方。陈俏俏看着那些日益变短的阴影，无动于衷的咂咂嘴。“今天的太阳真大。”她突然讷讷的说。
　　与程瑶儿告别。陈俏俏沿偏僻的小街往前走，她注意到这条被两旁大树遮掩的街道，随处可见饭盒、食品袋、生活垃圾。这是一个普通住宅区，地处市区边缘。陈俏俏越来越觉得，她开始慢慢适应，熟悉它了。当然从一开始，她就不讨厌。这个地方，人是少的，窗户也是关着的，空空旷旷的胡同、弄堂，无外人光顾，小店面不多，商店也没有，更无超市，成人商品和美容美发屋。她心情烦躁了就喜欢来这里住几天。说起来，从第一次到现在，她来这儿也有一段日子。她继续往前，手伸进袋子，心不在焉的哼些曲调。几支蛮受冷落的曲子，那些播得正热的流行歌曲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她散漫得向前走着，手指触到了袋底那根手链。她将它拿出来看，才织到一半，织了好多天了，说好要送人。她拿着它，左右前后的打量，由于技术不过关，起好几个死结，她倒也想着去解，可终究没能解开。
　　走到街道底，往左转，进一条小弄堂，硬泥路。路边墙角内堆起了一个高高垃圾锥子。再往前走七八米，她停住了，抬起头来，是栋旧公寓，下面没铁门，敞开着。她没进去，站着，倒不是犹豫，只想站会儿。小弄堂对出去可以看到一家副食品店，很小，区区几个平方，店外搭了一个棚，放了一块破木门。木门上列着许多东西，有拖鞋，热得快和衣架。五颜六色。陈俏俏走近它，眼睛对着一只花色手链愣了一下，挺好看，这种样式她倒没见过。她问店主人多少钱。店主人告诉她一块五。
　　陈俏俏丢给她五块钱就往回走。店主人也没在中途喊她。陈俏俏感觉有几分失望。于是，她又折回去说，是不是忘了照她钱。店主人疑惑不解将钱塞给她。她拿住这几张被揉得皱皱软软的纸币，心里突然生出些伤感来。她把手链塞进口袋，给一个女人打电话，声音不急不慢，她说：我在你楼下。
　　不过多久，四楼的窗户开了，伸出来一个脑袋。这个脑袋在空中怔了一下，然后缩回去，楼梯响了，从入口处出来一个人。她穿一双拖鞋，头发扎在脑后，衣着单薄，套一件连衣裙，露出白白嫩嫩的两只脚。
　　“今天不上班？”陈俏俏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今天星期天，当然不上班，她又加一句，语气要重些：“啧啧，真漂亮。”
　　“别夸我。”她说：“这里：冷。”
　　两人一起上楼，女人给她倒茶。房间是小房间，十几年前的结构，一室一厅，大概四十来个平方。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一张西餐小长桌，桌上摆了一盆花，塑料的。墙上的一张挂历还是去年的，正撕到五月份。
　　女人叫胡烨炜。据说生辰八字缺火，所以名字需要带上火偏旁。她的确是个美人儿，大学毕业后，嫁给了一个搞传媒的老男人，可惜婚姻生活并不理想，男人在外面的不检点使她下定了离开的决心。
　　“怎么不换一本。”陈俏俏看着那张挂历，身体没动，视线也没动。女人去看她，转而也去看那张挂历。挂历上是片五月田野的景象，田野之间，若隐若现的横着一条路，这条路通向的方向很深，在遥远处消失成一个点，这个点的周围都是一簇簇金黄燃烧的油菜，大片大片的铺陈开来，漂亮极了。
　　“懒得换，也不想换。”
　　女人去看自己的脚拇指，感到突如其来的茫然。她本想说，留个纪念。可却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书柜上有一个电子钟，嘀嗒嘀嗒的响，声音是不确切的，时间也是不确切的，它们覆盖在周围，从人们身上吸取养分，使人们萎缩，干瘪，走向死亡。
　　“我下次帮你带一本新的吧。”陈俏俏说，然后等着她回答。女人躲开陈俏俏的目光，站起来走到挂历旁。她在挂历上看那些数字，不确定的指着一个日子说，去年五月八号吧，好像是五月八号。正好那天我离婚。她停住，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说点什么呢。她古怪的转过脸来，对着陈俏俏，意思是，你说话呀。陈俏俏莫名的看她一眼，似乎理解了，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润嗓子：“你忘不了她？”
　　“怎么会呢。”她说：“我有时都不相信自己说的到底时是不是真的。”她停顿一下，舌头打着上腭，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接着说道：“怎么会忘不了呢。即使真的忘不了，那也是正常的吧，你说呢？”
　　陈俏俏没有反驳。她这时将手链掏出来，走到女人面前，还没等女人作出反应，便将它戴到了她的手腕上。她的手腕很细，戴的有点松，陈俏俏将它勒紧一些，勒得皮肤微红，然后她又回到座位。女人拨弄着这个手链，嘴角往上翘了翘，她笑，有点满足。她离开了挂历，重新坐到沙发上，两个女人之间隔了一米距离。她去打量陈俏俏，这个美人有点冷，有点淡漠，除此之外还有点男性的冷淡和深沉。
　　“这个你织的么？”
　　“啊，我织的。”陈俏俏说：“是为你织的。”
　　寝门正对面的窗帘布被拉成两半，对面阳台的衣裙迎风摇摆。再往上，楼顶光秃秃的竖着一根烟囱，烟囱里没有烟，背景深蓝，没有巨大的建筑挡住这片蓝色，它们扑面而来，惊涛骇浪一般。可令烨炜惊奇的是，这一切这么安静，即使如海洋一样的涌过来，它们都这么安静。这是个不值一提的卧室。她一日又一日的住在里面，从早上到晚上，一个人，单单独独。她喜欢有人来看她，真的很喜欢。她的灶具一尘不染，她的刀具一尘不染，即使和肖肖出去吃顿饭，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极为不自信的转过来，对着陈俏俏空白的脸，以一种很轻松却又很正式的语气说：“我们还是不是？”
　　这个下午，程瑶儿看完了整整两部小说。她从窗台边的椅子上站起，伸了一个懒腰。两个小说都是一口气看完，从午饭后到傍晚六点，中间没作半会停歇。她不喜欢课外活动，也不喜欢交际游玩，看小说、干坐着，发呆空想，成了她的全部。她也去逛街，可陈俏俏的不见踪影让她对“逛街”这个念头毫无兴趣。从上次去染头发到现在，陈俏俏闹失踪也有好几天了。问题是，一直以来，她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陈俏俏，如今这么一连几日见不到她，倒不知该做些什么好。她给陈俏俏打电话，开始是关机，接着是不在服务区，过了几天再打过去，竟然已注销了，也不清楚她在搞什么鬼。她走到阳台深吸几口气，折回来坐下，楞楞的坐着，慢慢的，静静的，嘴角偶尔的往上翘一翘。
　　她笑起来真的很动人，即使满腹惆怅，额头的皱纹疙瘩一块连着一块，嘴角上扬，虽然表情显得有些古怪，也不失为优雅气质。她有时匆匆起身，跑到走廊往下看。楼下空空荡荡，那块水泥地上什么都没有。毕业就是一眨眼的事。程瑶儿看着周围同学挺无奈，好像大家都有事可做，唯独自己的一双手不知道要做点什么。这四年过得也真是太快，都来不及对付什么。时间像扇门，从这里走到那边，只需要抬一下腿，过程是没有的，心理准备也是没有的。这回头看看身后，十几年的时间却在不远处。
　　晚上过后，有个男生给她打电话。问她有没空。程瑶儿说，你是谁。那边沉默一阵，或许是愕然了一下吧。那边说，我是许洋。她又说，许洋？那边无奈的说了句，许洋是我啊，怎么不记得了。程瑶儿也懒得去争，啪，挂了电话。这个夜晚照旧无事可做。陈俏俏的失踪还在继续，这个年纪里也只有她，从头到尾还是一副老脾气。什么事情都不紧不慢的，好像这天底下没有她着急过的事，这等定力，程瑶儿自知要甘拜下风的。如果这会儿陈俏俏在的话，至少还有些小把戏可玩的，讲黄色笑话啦，看电影啦，去舞厅啦，总之不会这么闲着。她这个人，一等一的厉害，她当然也妒忌过她的。
　　只是这妒忌终究还是化成了羡慕与依靠。人真奇怪，一个人胜过某人一点点，这个人必定会嫉妒他，如果这个人胜过他许多，那么只能去羡慕了。程瑶儿在寝室里走来走去，眼睛看着那扇门，看着走廊里投进来的光，看着那把锁头松弛的铜锁。然后，她向它们走去，脚步转变得那么自然，仿佛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似的。
　　她穿过寝室前的花坛，到了学校的大门口，犹豫了几秒，毅然横穿马路，走到对面的一座天桥上。她站在天桥上不动了，夜晚的风冰凉透体。她微微弯腰，手缩进袖管内，以此来抵挡无孔不入的寒冷。她的身体有点抖，倒不是真正觉得冷，只是感觉这样符合身体需要。她把手叠在冰冷冷的钢铁扶栏上，条件反射般的缩了一下，又放上去，再次往回缩了一下，这样连续了好几次，觉得有些适应了，豁出去似的，将整个手掌叠在上面，这一次她倒感觉这钢铁扶栏的表面有点烫了。她孤单的站在天桥上，三三两两路人，偶尔回头去瞟一眼，视线在那些面孔上点一下，然后羞怯的立马收回来。
　　程瑶儿有时会有些不自信，这些人怎么都有点像陈俏俏呢。
　　站在这儿能看见校园的花坛，向东看，还能看见自己的寝室。她想象着自己站在阳台上打量这座天桥的情形。可到底有没有好好打量过，仔细想来，似乎没有呢。不过，站在这里看寝室，原来是这个样子，她倒没这样观察过自己的寝室。这样看过去，感觉还真奇怪，原来自己的寝室是这个样子。寝室的灯黑着，它被安置在纵多窗口中，普普通通。可为什么老感觉，这样看，这个寝室却很不一样。
　　她的视线往下，到了楼梯口，楼梯口有一棵大树。大树下有一盏灯，这盏灯单单独独的亮着，有点微不足道。她的身体不自然的发抖，孤独感散漫开来。为了抑制这种孤独感，程瑶儿匆匆把目光投向繁华街道。这条街道还是忙忙碌碌。大冷天，成对成双的，到处都是。她看得有点心疼，嘴里笑着，视线从不在他们脸上作停留。如果陈俏俏在的话，多好。可陈俏俏毫无消息。那些公共场所，反正只要陈俏俏经常去的，她这阵子都去走了一遍，或者，有意无意的要去逛逛，就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这样的等待，多让人揪心。这样想着，她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她去摸脸，手跟冰块一样，马上将手伸进了裤袋。于是，无人看管的两只眼睛，只好任由眼泪掉出来。她感觉眼睑两边火辣辣的酸，泪流到了脸颊两侧，感觉有点凉，到下巴时，竟然冷得刺痛。她干脆将捂得半冷半热的手伸出来，虽然还是觉得脸上冰冷，至少比方才要温暖些。她抹了一下脸，将泪水涂得满脸都是，但它们很快被风吹干了。为了便于掩饰，程瑶儿又抹了几下，将那些泪痕抹得干干净净。可她还是不放心，不希望别人看出她哭过的影子，于是刚刚想好的回寝室的这个念头也立刻打消了。她还要站一会儿，虽然此时此刻，她并不情愿站在这里。她一只手捧着脸，这只手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表情。走过的路人去看这个漂亮的身体，并希望在这张脸上发现更赏心悦目的东西，可这张脸在灯光下显得昏暗，模糊不清。她对着远处唐突的骂了一句：滚。一个人在天桥地下仰起头，又立刻被人流冲走，消失不见了。
　　走下天桥差不多九点。程瑶儿在路口犹豫半刻，接着，往寝室的方向走。进屋时有人在后面叫她。她回头去辨别声音出处，看见一个男生，有点眼熟，一时记不起。男生从后面跑上来，有点紧张，拦住她的去路。他说，程瑶儿吧，总算回来了，等了你两个多小时。程瑶儿莫名其妙的皱皱眉，没等她反问是谁，男生抢白道，我是许洋。刚才给你打过手机，你还挂了我的电话。程瑶儿满腹疑惑，还是问道，许洋？好像不认识。她转身要走，许洋在后面说，前几天社会实践的那位。程瑶儿说，社会实践？许洋将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是啊，社会实践带队的那个就是我呀。程瑶儿长长的哦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拍拍脑袋说，原来是你啊。许洋总算吁了口气，放松紧张的脸说：嗯，是我。
　　她拉着他在一张长椅上坐下，发觉嘴里有点涩。这是个胖胖的高个子大男生，脸很黑，眼睛倒明亮，总的来说，是一般长相。如果拿陈俏俏来对比的话，两个人嘴唇倒有几分相似，她突然用手指点了点脑袋，于是，陈俏俏那婀娜多姿的身影渐渐的淡出了画面。她说怎么，找我有事？许洋挠挠后脑勺说，是你让我来找你的啊。她“啊？”了一下，去搜索记忆的线索，找了半天，依旧不得所以。
　　“你忘记了？”许洋说。
　　程瑶儿睁圆了眼睛看他，莫名所以的摇摇脑袋。她说，是我让你来的？她背靠着长椅，把脸抬起来，面对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盏吊灯。吊灯发出洁白色的光，光投在她的面颊，投在她的身上，仿佛光线具备很沉的分量，这分量压得她五官变形，她在回忆，用了力气去恢复几日前的一些场景，可努力了好一会，依旧没有结果。她双腿并拢，两只脚在地上毫无节奏的拍打地面，啪啪啪。最后，她终于直起腰来，面部恢复了，有了点精神，嘴巴微微笑着。许洋褶皱的面部这时也松弛下来，他说，你总算想起来了。程瑶儿伸伸舌头，苦着脸说，没有。许洋无奈的唉一下说，你真厉害。
　　他只好将口袋里的一张小纸条拿出来，递到她面前。程瑶儿没去接，看了半响。她说这是什么。他说这是公司地址。她说什么公司地址。许洋说是实习公司地址。程瑶儿这时才“咚”的想了起来，原来这么回事。这感觉，好比几千公里之外，一个熟透的椰子，毫无征兆的“噗嗵”掉进了水里。要不是许洋来找她，还真忘了。不过，说起来，她当初也没太当回事。许洋倒是和她说过这档事。没想到，他真的将它办成了。她以为，他是吹牛皮的。程瑶儿当下有几分歉疚，不知所措的吐吐舌头。
　　许洋给她解脱，将纸条递给她：“没事啦，你这个星期五去看看。我和那边都说好了。应该没问题。有什么麻烦给我打电话。”他站起来，准备和她作道别。程瑶儿一连的说谢谢。她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嘴里冒出一句，不多坐一会儿？虽然是句客气话，心里也没打算留他，可她的神情倒是诚恳无比。许洋微微犹豫了一下，连忙说声，好。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程瑶儿看他重新坐下来，却有几分泻气。
　　“说起来，大学四年，还真没见过你。”
　　她说极少参加社团活动，也懒得搞什么活动。偶尔也是让男友（其实，每次都是陈俏俏陪她去逛街。）陪着去逛逛，当然，即使逛逛也是无所事事。大学里的这点事，难得有她提得起兴趣的。简简单单的乐趣。简简单单的走走和逛逛。简简单单的学习和生活。她在说这些时，去打量已经说出口的话，自己都感到吃惊。她怀疑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心话，不过这话让许洋感到不适应。他说，你有男朋友？
　　程瑶儿甚至想也没想，就冲着许洋肯定的点了点头。好像自己的男友就在眼前，就坐在她的对面，而自己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给他看。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贞和坚定不移。这样的举止让许洋叹了口气。程瑶儿从这叹气的语调了里获得了某种虚无的满足感。她听着这叹气的语调显得有点得意。许洋心不在焉。他做的最多的两种动作是点头和摇头。而这两种动作，显然又是他不愿意的。两人都无话可说。许洋环顾这栋寝室楼的大厅，极力想从无话可说的状态中，找些值得谈论的话题。他突然看到了一张告示栏，这张告示栏上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正是程瑶儿。上面写着：程瑶儿，生日快乐。
　　程瑶儿“咿？”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
　　“那上面不是写着。”他指着那块告示栏。
　　程瑶儿匆匆起身跑到告示栏前。告示栏的正中央赫然是她的名字，下面署名为陈俏俏。她突然转过去对许洋说，抱歉了，有点事，以后有机会谈。许洋如释重负的说声，好。她看着他出了楼道。她上楼，几乎是小跑。到寝室门前敲门，在外面喊，陈俏俏，开门。快点开门。可里头没有动静。她拿了钥匙开进去，什么都没有。寝室里空空荡荡，早上的那杯没有喝完的白开水依旧放在水池边上。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空虚，漫不经心的去关门。门合上的声音很小，几乎没有声响，外面亮着的几个点，啵～，像什么东西沉入了深水。她就站在寝室门的前面，远远的看着这个空空荡荡的寝室。
　　“这妖精去哪儿鬼混了。”
　　已经过了十点半。寝室区还没熄灯，外头灯光璀璨。她刷牙、洗脸，整理被单。入睡前，她掏口袋，触到了那张纸条，将它拿出来。上面是个名字，后面有个职务，纸条正中央是公司的名字和地址。她将纸条重新放进口袋，觉得不放心，拿了桌上的一本书，翻开到中页，夹了进去。那只手伸出去，啪，灯灭了。
　　“陈俏俏。”她眼睛闭着，似乎睡着了。
　　陈俏俏坐在沙发上，从第一次认识她到现在，两人也许不仅仅是朋友关系。说起来，她比陈俏俏至少大七八岁，可为什么诺诺是从的老是她。似乎自己还是孩子，而陈俏俏则是保护自己的大人。只是她现在不愿去想这些。
　　“问你个问题吧。”烨炜说：“肖肖。”
　　太阳还没掉下去，陈俏俏开了阳台的锁，深吸了一口。她冲着烨炜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讲。这是片老城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拆除，越过几堵不高的围墙，挖掘机高举的翻斗在太阳底下投出一张圆形的嘴巴。可竟然没有一点声音。一点破坏的声音也没有。陈俏俏想像着几个月之后，或者一两年之后，那边群厦林立的景象。那时候，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立在这里看这番景象。烨炜也站起来，她依着门框，没有走出来。她把目力触及的景色想象成一副浓烈水彩，而陈俏俏水彩中那显眼的一抹苍凉。
　　“你和那个程瑶儿，还在一起么？”
　　陈俏俏没有立刻回答。低低矮矮的房子，交叉纵横的小弄堂，如果外人来到这里，肯定会迷路吧，为什么自己没有迷路，是因为烨炜么。或许是烨炜吧。如果这么一直让她这样带着路走下去，是不是会好走一点。可是，她愿意让人带着自己走么。外出的人们开始回来了，这个落后陈旧的城区总算微微热闹起来，满身汗水的砖瓦工，一身泥黑的下水道工人，或者拉着煤饼车前行的小伙。他们次序不整，却有条不紊的归入到各个入口。这些入口是他们的家。陈俏俏咂了咂嘴：那么，自己的家呢。
　　她这时才想着要去回答烨炜的问题，回过头去，烨炜的视线，正在她眼睛的正前方，它们撞了一下。陈俏俏感觉身体微微不稳，一只手轻轻把住扶栏，但这是个轻微隐秘的动作，没有让它露出不自然的痕迹。烨炜还在看她，等着她的回答。她想：这个问题多么微不足道，为什么她要这么问呢。多么奇怪的女人，这样的问题，何必这么执着和认真。她本想善意的骗她说：早已不在一起了。可是这句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很快被咽回到了肚里，陈俏俏又想：多么可怜的女人，为什么她还要骗她。
　　“啊，还在一起。”陈俏俏最终这样说。
　　烨炜慢条斯理的哦了一下，可能她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她靠着门框，把脸贴在落布上面。她扎在脑后的马尾辫，在轻微的风中，有点轻轻的摆。陈俏俏于心不忍，转过身来捧着她的脸，用下颚静静的摩擦着她的额头。她的目光向着屋内，这个现在已变的黑簇簇的小客厅。她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
　　“要不我们今天出去吃吧。”
　　对陈俏俏的这个建议，烨炜点了点头。她从陈俏俏的双手内钻出来，像个迟钝的小耗子一样去浴室里洗脸、化妆。三十岁的女人，纯真的像七八岁的孩子。陈俏俏又去看外头，想象着整个天空渐渐变黑、被完全覆盖。等她再次回过神来，眼前豁然开阔了许多，似乎已从往事里有所恢复，眼神也变的坚定不移。不过她还是微微吐口气，将方才的黯然神伤赶出自己的身体之外并自言自语：女人嘛，真是活该。
　　不久之后，两人下到了小道上。这里还有一些临时棚，住着流浪汉、收垃圾的和来历不明的外地人。街道的灯亮了几盏，稀稀落落，从一个亮的地方到下一个，中间有好长一段是黑的，好多灯已经损坏，至今无人修理。她们路过一排排低矮的平房，从满身怪味的工人之间穿过，这些白日里冷冷情清的胡同，这会儿竟然乱哄哄起来。两边搭起的一些小店面也营业了，买的是青菜、冬瓜和西红柿。他们时不时看到赤身裸体的洗澡男人，他们大多站在井边，地下放一个脸盆，只穿内裤。线条有致的肌肉在光线照耀下显得熠熠发亮。毫无疑问，他们有着强健的躯体、动人的胳膊以及混灰色的眼睛。
　　陈俏俏置身于他们之中，往日古旧的思绪渐渐漫上来。这里可以听到各种古怪方言，有些能够听懂，有些比外文还难以理解。污水积起的水洼，散发着身体污垢的味道，这股味道很怪，有温暖的气味，虽然多看一眼也觉得脏，可它们都是有温度的。陈俏俏倒并不讨厌这些，她的脚步不紧不慢，目光从这些人面孔上轻轻扫过，有几分满足，也有几分冷漠与不屑。但是不屑并不代表厌恶。
　　天还没有黑，像清水表面被覆了一层尘埃。这层尘埃还在慢慢加厚，不久之后，它突破水面的浮力，沉下来，沉到大地的表面。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将黑朦朦了。灯光有限的力量无法刺破它们，顶多也是将它们推开几尺。就在这几尺之间，人们吵架、做爱和小偷小摸。反正，这一切就快到来了。
　　长长的小弄堂，似乎走也走不完的硬泥小路。人家窗户的灯打开了，有些吵闹，有些骂骂咧咧，有些不堪入耳。走过这条弄堂，再往前两百米，就到车站了。很快的，她就要离开这儿。但是更快的，她又会回来。陈俏俏对烨炜说，总算走出来了。她本来的意思是说，这么快就出来了。烨炜摇摇脑袋说，还要走一阵，还有一段路呢。陈俏俏对于她的回答有些失望，甩了她的手，与她保持半米距离。烨炜并没有察觉什么，依旧说，就快到了，再走一段路。她重新去挽陈俏俏。陈俏俏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某种无可奈何的东西，视线往下，烨炜的手已经扶住了她的胳膊，这只美丽的手腕上，那根廉价五彩的手链勒得皮肤微微的红。
　　“手腕抬起来，我看看。”陈俏俏对着烨炜的耳朵轻轻的说。
　　她们到了一间咖啡吧，坐在窗前。桌上的点心盘里浅浅的盛了一个底。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光线有点暗，陈俏俏端着杯子呷了一口，身体没动。然后，有段较长的时间内，她们毫无预兆的陷入沉默。陈俏俏细细的喉结动了动，像波浪一样，这个动作的余韵轻轻往上传递，接着，这张脸也生动起来，首先是嘴唇，然后是下巴。但是，依旧是沉默，也许她只是想用舌头去抿嘴唇上残留的咖啡。胡烨炜的视线聚集在清褐色的咖啡杯上，这只杯子符合她的审美标准：“这样式挺好看。”
　　陈俏俏抬起头来看她一眼，接着转向窗外。胡烨炜在她的视线落下来之前，微微抬起下巴，但她们的视线并没有在途中遭遇，她能感觉到陈俏俏此时的目光是怎样的漫不经心，所以，出于某种自我否定的心理，她又把脸低了下去。这个漂亮的女人在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她身上裂纹般的美，让人感到心碎。可是这种怜悯，却没有在陈俏俏的举止上找到依据。
　　“什么？”陈俏俏面朝窗外，这样问道。
　　她突然转过来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似乎要在这张美丽的脸上寻找某种依稀存在的，却无法辨别的线索，但这种努力很快救露出了它的颓势，于是，她又把脑袋转过去，对着外面的建筑和街道。胡烨炜对于她的举止，显得惊奇又茫然。然后，过于犹豫，或者说是好奇而试探性的说：“我是说咖啡杯。”
　　陈俏俏对于她的回答不置可否。这个咖啡吧位于一座电信大楼背面，它狭窄深远的视野，处于这幢电信大楼与另一幢写字楼之间，陈俏俏面向一条深不见底的小马路。这条小马路很窄，单行道，两边稀疏分布的老房子在街灯的照射下显得矮小而引人注意，程瑶儿的面孔就在那些老房子之间浮现出来。
　　“俏俏。”胡烨炜有点孩子气的笑了笑：“和我讲讲你和程瑶儿吧。”
　　陈俏俏不作声，此时此刻，她不想提及程瑶儿。
　　“还是和我说说吧，俏俏。”
　　“我明天可能要离开一阵。”陈俏俏说。
　　“去见程瑶儿么？”
　　她的语气不软不硬。陈俏俏感到这很滑稽。
　　“哎，是的。”
　　她去握她的手腕，胡烨炜本能的往后靠了靠，于是她伸在半路的手臂，只好尴尬的在桌子中央停下，做了一个拙劣笨拙的掩饰。她不知道，一些事有没出口的必要，如果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她咂了咂嘴。
　　“和我说说吧。”她道：“俏俏？”
　　“你想知道哪些事？”
　　时间像墨汁中滴入清水。这个夜晚并没有稀释多少，相反，它越来越深，也变的越来越没有界限。胡烨炜的问题让她走得渐渐遥远。那条笔直延伸的公路陡然云烟尽去，留下一个望也望不到边的尽头。那些后退的白色斑马线，那些高耸的树枝和楼房。这条公路如此寂静无望，一天与一天的界限变的这么频繁和琐碎。那些用以计量时间的单位，也变的如此巨大和不堪重负，她是不是该这么一直走下去？她是不是就这么去找那些时间记下的线索？两人都不说话，这个咖啡吧的外面，巨大电信大楼的阴影已经越过了前面的街道，在一个拐角上，这个阴影之内，它被折成不易察觉的两部份。
“关于你和她所有的。”她显得毫无自信：“都好。”
烨炜表情木然，嘴唇动着，那些话语像来自破收音机的喇叭，尽管扭曲变形，可依稀能够辨认。她感觉俏俏似乎在哭，但很快的，她认为一定是自己眼睛太累了，揉了揉眼睛，湿漉漉的，很冷，也很烫。
树影在动，起了风。

[ 本帖最后由三走木L 于 2009-3-11 13:40 编辑 ]

作者: 生铁 时间: 2009-3-11 14:08
写的还是比较认真的。有个别的句子不好。
例如下面这句：
“她去观察一些街道上的那些表情……”

还有一些问题，就是前几段两人的对话没能很快切入到氛围里去。而且问话太多，不够真实。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毕业之后。”程瑶儿说
比如上面这一句，一般人这么讲话的比较少。

其他的问题，可能都在语言的问题之后。

作者: 三走木L 时间: 2009-3-11 14:48
语言的问题，是我比较注重的，希望下篇习作（因为现在可能主要是修改几年前的东西，因此要大范围扭转过来还是比较困难）能够改善吧。生铁的评论比较诚恳。很乐意看到你更多的点评。

作者: 马耳 时间: 2009-3-12 07:57
这篇读得很顺溜，但是中间没有什么能让读者停下来稍微琢磨一下的地方，整篇读完后感觉也很淡，可能作者对材料的安排过于均匀，什么都想交待清楚，结果更核心的意义反而被遮蔽了。可以作一个假设：假如文章里不大段大段地写程瑶儿，而只是通过陈俏俏和胡烨炜的对话提及，或只安排一两处短暂的描写，得到的效果也许会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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