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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要是你不跟瑞秋说的话 [打印本页]

作者: silly    时间: 2009-3-18 09:48
标题: 要是你不跟瑞秋说的话


1
姨妈倒退着缩出屋子,把门关上。没隔几秒,门重新打开,她鲜艳的嘴巴伸进门缝里,我忘记说了,我有事要出去。我点头,好的,姨妈。门重新合上。我知道她一定在门外偷听。她喜欢偷听。
我们不发一言,静默得像楼下的那两珠榉树。墙壁上,那只毛蜘蛛正在耐心织网。自从他的丈夫生病随便死掉之后,毛蜘蛛成了姨妈唯一的宠物。恍惚听见它打了微弱的喷嚏,趋于六边形的蛛网涟漪一样动着。姨妈事先告诉我过她的名字叫瑞秋。瑞秋凝视起她的鞋子。她的鞋子是蓝色的。我喜欢蓝色。
她的眼白真好看,她看了我一眼。你很内向,我喜欢内向的男人,男人要是话多我会烦燥的要死,就到这里吧,我同意你的,你对我不会有什么意见吧。那么,我该走了。
我的脸红得宛如一枚番茄。我吞吞吐吐地告诉她,这么短的时间结束,姨妈会责备我的。
好吧,我给你讲故事好吧。你喜欢听故事么,女巫的故事?我点头。毛蜘蛛准备吃姨妈离开前准备的蚊子。听故事时,我去逗弄了毛蜘蛛,我坐得很僵硬,这样我想我一定显得活泼了些。故事讲到最后一个字,姨妈准时敲门。
后来,我们住进同一屋子里,睡在同一张床上。从逻辑上说,瑞秋成了我的妻子。

若是想了解一个女人,最恰当的办法是同她结婚。我很快知道瑞秋贫血、有一颗龅牙深藏在嘴唇里、乳房上有粉红色的痣……
这些只是她的外部特征,外部特征是不能证明什么的。要是你不跟瑞秋说的话,我打算再多讲上一些。
第一,瑞秋有致命的洁癖。每天都要狂热地把屋子打扫数遍;看杂志也要戴塑胶手套;她坚信刚生下的孩子一定沾满细菌,故此坚持不要孩子。
第二,她有强迫症。每天都要重复地拉门把手,关好冰箱再关一次。她每天都要重复地想一道数学运算题。还要数路上的梧桐树,一天树被伐倒了,她也摊到在床上。
第三,她喜欢技术性的生活。她会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情,稍有意外,她会不知所措。她能预算她那只宠物松鼠的预产期。她有精准的生物钟,宛如一只优秀的公鸡,到了固定时间,像被小心射杀一样不动声色地睡去。
还有一项是吹毛求疵:广告片上有美女出现,她会立即冲过来捂住我的眼睛;不许碰倒她的布浣熊,她相信它会疼的,若是碰倒了,我要说对不起;困倦时不许老打哈欠,只许打一个哈欠;不许看卡通片,那些想象力过度丰富的东西,对人的精神是有害的;洗脸一定要洗耳朵,因为准确地说耳朵是脸的一部分甚至是比较重要的一部分,不能忽视犯理论上的错误。
……
她划破了手指。我偷着把血液抹在纸上,我好奇地嗅着那种腥涩的栗花味儿。我打算买来一架显微镜,我怀疑它的表象是血液而实质是某种秘而不宣的制剂。我也猜疑她的皮肤之下,大概藏满了密密匝匝的齿轮、蜗杆、螺丝。我闭上眼睛,想象这些东西复杂而又冷冰冰地运转。一次,趁她熟睡时我聆听她的身体,似乎真的听见訇訇的摩擦声。我的意思是,我不得不怀疑她的质地,尤其在看了一部描述机器人妻子的电影之后。
我每天都要略带惊恐地想象她的结构。既不知道疲累、又有严谨的秩序、还有着天才突发奇想的特殊物体。我跟姨妈说,我很痛苦。姨妈说,习惯就好了。
2
或者,人总是要有奇癖的。我如此安慰自己。例如我的街坊,他喜欢躲在角落里偷吃玻璃杯。例如,电视上一个特别受欢迎的主持人,他总是要在直播间躺在床上叼着香烟和观众说话,有时还会随地吐痰。再有我的姨妈,她为了弄清自己死亡的准确时辰,一次,算好自由落体运动花费的时间后,终于跳楼而去。
或者有更好的办法解除我的痛苦,要是人人都有奇癖的话,我想我应该有自己的奇癖,好使我的生活跟别人的生活类似。逐渐地,我喜欢上了一个国家:法国(或者这种隐藏很深的奇癖本就存在的),我像爱一个女人般爱上了它。它的肉体、骨骼、液体、味道、质地、跳动的血球,它的一切。一个微尘般的个体,爱上一个繁复庞大的国度,应该是古怪的。
因为我拥有三百张法国电影碟片,或者是巴尔扎克,或者一幅墙上的复制画:《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也有可能因为我迷恋那个女影星,她的名字叫柯蒂拉。最大可能是我的一百二十三张法国地图。我从地图上知道法国的每个城市,它的消失的、新的、或是我一厢情愿缔造的城市。我爱它们。我最爱巴黎,她像法国一颗小小的心脏,柔软而谨慎地跳动。我分不清是这些因素诱发了我的癖好,还是我的癖好促使了我的喜爱。
嗯,还许有一个最原初的因素。
这件法国铜管是姨妈在路上拾到的。某天她说,要是拾到一个法国铜管该多好啊!于是她拾到了一只法国铜管。它的外观曼妙而光净,像出水的维纳斯。姨妈转赠给了我,我把它拴在墙上。瑞秋说,干嘛挂在墙上,一只法国铜管,据我所知,它是用来吹奏的。
瑞秋觉得我必须有一个体面的工作才好,当然最终重要的是她觉得必须遵循乐器是用于演奏的这个原理。我跟人学了这种乐器,由此获得了一份在乐团的差事。舞台上受人注视令我不大习惯,我是个拘谨和羞涩的人。吹奏法国铜管时,我总要偷窥观众的眼睛,这样容易出错。于是,我闭上眼睛想想心事。起初,我想起我古怪的婚姻,只想一件事情会乏味的,由此我总要想一想法国。
这样更容易出错。我不是把一个音符弄高就是弄低。一次演出,我的头脑昏沉,吹出来的声音大概像在杀猪。底下的观众开始起哄,睁开眼时舞台上已经摆满了鞋子、领带甚至安全套之类,还有一枚大约很值钱的戒指,想来扔戒指的女人一定烦躁得要死。
身旁拉小提琴的胖子站起来,伸直原本歪斜的脖子,对所有人说,是他!无疑,他的语气像认出了叛徒。
我把法国铜管重新挂在墙壁上,敲起了三角铁。这种乐器是最不受人重视的。我自以为也很容易,可是没想到只敲一下这个怪模样的东西,就哈欠连天。然后睡着了,甚至躺在地板上。可能我的位置在一个角落,当我突然消失时竟没引起注意。我有机会做起一个短暂的梦:在金色的阳光下,在那个阴柔的国度里,在或许是弥补这一性情缺陷的类似男器般耸峙的艾菲尔铁塔下,我热切地敲击着三角铁。一个金发女孩对我挤弄眼睛,靛蓝色的。我的演出服在风中优美地飘荡。
离开了乐团的这天下午,瑞秋说叫我振作,于是带我去离婚。她的意思是手续办完后重新嫁给我。她穿起白色的婚纱,说上次是穿红色婚纱嫁给我的,早已不觉得新鲜。她还要准备穿各种颜色的婚纱嫁给我若干次,要是我感到苦恼的话,可以从心境上给我一个新的开始。又补充说,她的一个新朋友正好管婚姻,不必任何花费。
离开乐团,我无事可做。这才发觉我喜爱法国,已不能自拔。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第四天,给一个白发的老教授去信表述自己的看法:滑铁卢战役可能因为拿破仑的一次情绪波动。我的猜想是他当时正被痔疮所扰,这个自负的矮个子才那么冲动、莽撞,期图战火硝烟中忘记疼痛。教授褒扬了我的见地,还邀请我一起喝酒。遗憾的是他死了。我们喝酒后,他上楼梯踩着了松开的鞋带,摔死了。
他的死叫我很悲伤。教授死后不久,那篇论文发表出来。论文里详细地描述了拿破仑的痔疮和战争的辩证关系。我的名字署在他的名字后面,虽然两者间隔过大,大约一厘米距离,而且我的名字很小。
那时,姨妈依旧兴致勃勃地活着。给我打了电话,说她要去死。我说,好的,姨妈。我对姨妈总是言听计从的。然后,她死了。
?
我终于寻到了一家车用电池工厂。我每天所要做的,是朝那些巨大的冰冷的机器上涂抹牛奶,然后看见滚床里顺畅地孕育出铅模来。这是一件体力活儿。我在更衣间里,凝视着宽大寒碜的制服觉得无聊之极,想起藏在衣厨里的黑色演出服都快褪色了。

还好,我听到人们说这些电池要坐船运到法国。于是,我牵强地想起一个美妙的法国女郎驾驶着雷诺。她浑圆的心脏形的屁股下,或许藏匿着我经手过的车用电池。我的情绪由此逐渐好转。我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机械工。我快乐地涂抹牛奶,那件防雨绸制服被我洗得干净如新,我每天出入门房时会认真打咔,我对飘荡在围墙上的云朵优美地微笑。
3
我说的有些乱了。外面孤独的苹果树被洗了一遍。下雨了。下雨会使我不安。还记得我说过情绪什么的事情吧。好像如此,那么请跟我再饶回那个话题。
同现在一样,雨下得很大,世界又湿又滑。或者,那天的雨就是今天的雨,假如瑞秋在一边,她会准确知道的,她有一只精准量雨器。
偷着翻开瑞秋的衣橱,我发现七十二条乳罩。这个数量很叫人惊诧的,瑞秋只拥有一双乳房的。我把一条有老鼠图案的扔到楼下。乳罩飘落的样子宛如蝴蝶,可是我依旧烦躁。我扔掉第二条,上边有蜥蜴图案。两条恰巧落在一个漂亮姑娘的脚边。姑娘拾起来,有些挑剔地放在胸前比划几下,大约都还合适。她犹豫了一下,无法取舍。最后,随便扔掉一条,朝阳台上的我挥起乳罩表示谢意。你一定认为,她一定不是贪心的人。不,以后的日子,她每天都要于楼下等待免费的乳罩。
瑞秋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翕动鼻子四处嗅着。最后,嗅到我身上。我从一个屋子跑到另一个屋子,躲避她的斥责。我想着那本厚重的巴尔扎克小说,我已背诵到了第356页。我嘴里小声念叨着里边的词句,好混淆她的声音,避免烦躁。她缜密的分析出我在不打自招,她骂道,下流坯!
瑞秋骂了我,她应该道歉的。可是,没有。
同样是大雨。那个有同性癖的台湾人打算拧我的屁股。我不喜欢别人拧我的屁股,而他总是拧我的屁股。从外观上看,他也有屁股的。我伸出手说,你也有屁股的,我可以拧一下么?他跑掉了。
后来,我领着车间的人闯进他的屋子。我大声嚷,给我们加薪水!后边的人一起说,给我们加薪水!我的样子一定很泼辣,我跳跃着叫嚣的样子大约像只青蛙。身为组长之职的这个台湾人脸色惊恐,嗫嚅着说,只是拧了下屁股而已。
我说,不,我们只是想加薪水!他站起来,为什么?我看了看窗子外面,下雨了……不,因为我们的薪水太低了。他想了很久,突然使劲拍了桌子,是啊,为什么不加薪水呢,我的薪水也很低呢。
我领着车间的人开始罢工。
工厂里乱糟糟,后来,所有工人都在罢工。等到天晴,我才发觉自己太莽撞了,担心被开除掉。可是,总管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手里旋转着一顶帽子,喏,这是你的。我的帽子上由此多了一条红线,意味着我的职务要升一级,我的薪水也要翻一倍。我接过帽子,小心地问是这样吗?他依旧笑眯眯地说,是这样。我喜欢勇敢的人。

我不知我说了些什么,
而我又说了这么长时间。我大致说情绪对人的影响,就像内痔之与拿破仑,雨天之于我。

4
瑞秋有很多朋友。她们大致说些化妆术之类,比如猫尿养颜,甚至说过精液的美容作用。她们说的很肉麻的。此时,我都要躲到另一个屋子,翻弄我的法国影碟、地图、巴尔扎克,或者是抚摸墙上那只法国铜管。我能做什么呢?
我能做什么呢,我没有一个朋友。瑞秋很赞成我一个朋友也没有。他说男人是肮脏动物,不得已屋子有一个就行了,她不想见到更多。偶尔有人找我,她会指着沙发问,看,多下流啊,把沙发弄得不成样子。她的手触摸到残留的体温,被惊吓得缩回来。
但是她可以拥有很多朋友,而且常要把我唤过来辨识她们的名字,她们都很喜欢这个游戏。而我每次都会说错,她们就很高兴。她们闹过一阵后,大约觉得我没了用处,再把我赶回另一个屋子。
    一次,我听到诸多声音中有人说,嘘,别叫这个小可怜出来了。我从门缝里窥视这个声音的主人,竟然发现她的样子很像柯蒂拉,而我的影碟机上正好出现了柯蒂拉。我喜欢柯蒂拉,性感的像只多毛的猫。我感激这个酷似柯蒂拉而且善解人意的女人,从门的缝隙里朝她微笑。女人也朝我微笑一次。从次,我注意到柯蒂拉(姑且这么叫她)每周五会准时到达,有抚摸耳根的习惯,喜欢坐在靠墙的位置。这个位置正好朝着门的缝隙,下一次我试探着再次朝她微笑,她又朝我微笑。

我唯独见着柯蒂拉不会很紧张的,还会突如其来地充满表现欲。我会在周五那天,穿上整洁的衣物,把胡须弄得很干净,等待她的到来。一次,还套上了那件灰黑色演出服(尽管在说服瑞秋上很是费了周折),鞋子打过三遍鞋油。我对墙上那张《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指指点点,仿佛对艺术很精到的样子。尽管我的位置不在她的视野里,但我相信她的视线会曲折而神秘地折到我身上,对这个痴迷艺术的背影赞赏有加。她的眼睛很大的。

关于柯蒂拉的事情,我最想提到的是我们做爱了。那天我独自在家,陶醉地手绘一张法国地图。我忽然发现在里尔和贝尔克之间太空了,应该加上一个新的城市才算完美。
    她依偎在沙发里,像一只等待抚摸的猫。我忸怩地分析着我的新地图,我想她一定对我充满好感的。可是她燃着了一颗烟打断了我,小声说,瑞秋……其实外面很多男人的,小可怜。

我忽然觉得很热,可能是柯蒂拉走近了我,热源来自她三十七度的体温。我盲人摸象般地说,是么?我不知道,很多男人……不过,你说在里尔和贝尔克之间的那个城市,名字该叫什么好呢,那里的确太空了。柯蒂拉走过来跟我耳语道,瑞秋在外面很多男人的,你知道吗?
我忽然无所适从,可能是她身体的热力所致。她的呼吸弄得我的耳朵很痒。我想了想,胡乱回答,那些男人……都还好吧。她突然摸了我的脸,说着小可怜。为了礼貌,我也摸了她的脸。
她的手围住我的脖子,在后边打了一个巧妙的结。为了更好地保持身体平衡,你也要围住我的脖子,她说。一切我都按照她的要求做,我喜欢柯蒂拉,当然也会喜欢上了这个酷似柯蒂拉的女人。她说,我的舌头是甜的,像冰淇淋,你相信么?我说,我相信。她告诉我说不要那么轻易相信,不妨试一试。我试了一次,果真如此。我一直是个温顺的人,我像依从瑞秋一样依从了她。
瑞秋很是赞同我的温顺。她要我懂得别人的要求都是合理的,从另一方面说即使不合理但是我按要求去做了,那么这个要求就变成可以完成的要求,由此一个可以完成的要求一定存在合理性。
她的身体热得发烫。她的嘴巴叫人着迷,就像那个真正的柯蒂拉的嘴巴。我面对这张夸张的嘴巴,再次充满了表现欲。我的地图上,在里尔和贝尔克之间,缺一个伟大的城市,我需要详细解释,这是规划上的一个失误,即使失误不是那么明显,有些吹毛求疵……她已经在解着我的衬衫纽扣了。只不过是从中间那颗开始。瑞秋总是从最上边那颗,若是最上边那颗已是解开的,她要重新系上再解开,从上到下,秩序井然。
我们开始做爱。做爱时不能说话的,瑞秋第一次就告诫过我,说话是不道德的。我沉默地把那张巨大的手绘地图铺展在柯蒂拉身上,而那个暂且虚幻的城市在她的乳房之间。准确地说,在她的胸骨交接处。我为这一结果感到高兴。

每个城市都在有节律地跳动着,仿佛它们成了奔跑的城市,我听见由远及近的合唱《玫瑰人生》,男男女女手里擎着缓慢开放的玫瑰,蛊惑的香水味道,一旁草地上是洁白而困倦的羊群……
    她叫我的节奏符合她的心跳,她说那种节奏能使她更加快乐。我能听见她的心跳声,我依照她的要求做。我是个温顺的人。我们的身体分开时,我忽然看见那个虚幻的城市已经出现在那里,她的胸骨交接处。一个完美的城市。我的嘴巴贴在上面,我努力舔嗜着,一股芬芳的铅墨味道……
5
?
女人们照常来。似乎有一个规律,她们到来的日子似乎依据了她们的经期,在固定的日子到来,坐在固定的位置。这个规律吸引了我,并被我用了心思确凿下来。除了柯蒂拉到来的日子是每周五,频繁的程度能证明她跟瑞秋的关系最好。

她们热烈的笑声传进我的耳朵。她们大约什么都要笑的,一次房门被风吹开了,她们要笑,还有一次墙上的钟表停了,她们笑的前仰后合。柯蒂拉依照先前的频率准时出现。我能辨识出她上楼的脚步声,也能断定她的哪只脚收住步子。我从门的缝隙里每每要窥视她,更多的是凝视她的乳房,仿佛是它们缔造了那个崭新的城市。
我的生活就像墙壁上的复制画,和以前鲜有不同。
我保持同样的拘谨。那处弥漫着铅毒颗粒的车间里,在那些戴着厚实口罩比比划划的工人面前,我依旧随和木讷。每个人都赞同我。更衣室里,我和他们聊起了做爱,我说跟除我妻子之外的女人做了爱,我很喜欢。你们不知道,做爱更大的作用是能产生一个新的城市,我说。细瘦的叉车手像猫玩老鼠一样,拍拍我的肩膀。我没有反对,叉车手略带讨好地说,瞧,我们的组长多么随和。我对大家笑着,很开心的样子。我笑时连牙龈都要裸露出来。大概我从来都没这样开心过,我连笑都不会了。
6
我和瑞秋有了第一次吵架。她的那只松鼠咬坏了地图。是手绘的那张,在里尔和贝尔克之间已经用法语写好了“艾卡”。我偷着问过柯蒂拉是不是在那次做爱时中断过一次,我拿了铅笔在上边写着什么,她说没有,我的样子一直很认真。
外面的雨很大,而且有着叫人恶心的雷声。捉松鼠很费了气力,它上窜下跳,我也上窜下跳,最后它跳上了衣橱,我掷了一只鞋子,把它打蒙了。我几个巴掌搧醒它,最后,我揪住尾巴转了五个圈子。不,是五个半。最后半个它咬了我的手,一条优美的抛物线消亡之后,松鼠从窗户飞到楼下。仔细看了那张地图,艾卡城已面目全非,我可爱的塞纳河也被一噬两断。
    瑞秋抱着松鼠进了门,问是不是它有悲观倾向,因此跳楼。那只松鼠假惺惺地落泪,我诚实地说,是我扔下去的,整个法国已经一团糟……瑞秋不再听我解释,把松鼠放在地上,瞧,它的腿断了呀。我看了看,告诉她,没错,是断了。瑞秋继续喊着腿断了的话,一步一步地把我弄到墙角。她的身体能够堵住所有方向,我试着想逃走,但得到了阻拦。我们玩起类似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我说,麻烦让开点好么?她说,不好。最后,她像一只雄鹰般扑到我的身上。
??看,我的头发很乱了,在她密集的拳头过后,我照了照镜子。我继续说下去,我们结婚之后,我就像被人按在水盆里一样窒息,我讨厌这种生活,有事想死……

瑞秋完整地坐在沙发上,那松鼠一瘸一拐地挨了过去。瑞秋拍了她的头,妈妈在和大人讲话,坚强些。她一直管松鼠叫儿子。很有趣,好,你继续,她托起腮审慎地看着我。
    我说了一个小时。说完后,我梳着头发。

我看了看自己的样子,故意弄了瑞秋讨厌的发式。我说,知道么,我有时也会背叛你,背叛使我感到快乐。例如,包括你的两只乳罩,其实你还丢失过眉夹、一本化妆杂志、袜子等等大约几十样儿小物件,你的鞋根被我沾了口香糖,我喂松鼠胡椒,我给你的香水瓶兑过水。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情,我和柯蒂拉做爱了…….
7

瑞秋拿出相册,我羞怯地指了指柯蒂拉。
我怎么解释也没用,即使我跟她描述细节,说柯蒂拉的乳房应该比她的要好看,只是我没看见,因为上边有一张地图。我每天都要和她说,我和柯蒂拉做爱了,我吃饭时我和柯蒂拉做爱了,我洗漱时说我和柯蒂拉做爱了……
在街上,我终于遇见了柯蒂拉。瑞秋不相信我们的事情,为了证明我没说谎,麻烦您再协助我做一次,故意被瑞秋捉住。柯蒂拉没答应我。她疑惑地说,我跟你做爱了,我都不相信。
一个星期五,瑞秋把柯蒂拉单独领进我的屋子,问,是她吗?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对她笑了笑。她没有笑,而是问,我叫什么名字。我犹豫了犹豫,柯蒂拉吧。两个女人兴奋地互相觑视着,并且同时点头。她们问我在做爱过程中,一定看见了她的身体,那么她身上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标记。
我想了再想,什么也想不出。但是对于一个重要问题,应该要回答的,这是礼貌问题。我解释说,在你的乳房之间,大约胸骨的交接处,有一个新的城市,名叫艾卡,这不是臆造的城市,即使显得虚无了一些,那么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我会留意任何消息的,如果艾卡一经出现,我会告诉你们……
我顺从地跟着她们出了房门。空气新鲜,阳光白皙明亮,像柯蒂拉的皮肤。我对我的回答不算太满意,好在她们很认真地听我说了,而且神情专注。无疑,这天晚上我成了三个人中最重要的人物。
8

我很顺从,我的样子大约像一个罪犯,轻快而忸怩地跟在警察身后。

瑞秋拿着一堆药盒找到了我。这是个新奇的地方,瑞秋说我从此要住在这里。我四处转悠着,对环境还算满意。那些药有碧绿的盒子。我不大喜欢绿色。我挑剔地说,我不喜欢绿色,我喜欢蓝色。瑞秋的语气和婉得叫人惊讶。她说,对不起,确实没有绿色的了。
     瑞秋微笑着说,这是泰尔登,要比氯丙嗪好用些。好了,我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我摇了摇头。

瑞秋说,我倒是还有一些话。她看了看四周,你千万别再损坏我朋友的名声,她是一个名气不小的演员呢,我以有这样的朋友而自豪。嗯,她……她怎么能和你做呢?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强的倾诉欲,要是抑制不住想乱说,也要说别人,比如楼下杂货店的那个荡妇。这样,大家都会相信的,你也不会因为别人不信而痛苦。她上下打量了自己,很自赏地说,我真是一个聪明人,对事情判断的没错,亏得把你送来的及时,要不然你的病就更厉害了……

我的周围一下在涌出很多陌生人。他们开始对我痴迷地望着,后来又人牵我的衣角,有人冲我嘻嘻笑,还有人砸了我一拳,不消说,少有人对我如此亲切。而且有一个女人异常漂亮,她睫毛丛中散射出的眼神充满好感。忽然,她跳起来揪了我的耳朵。我也揪了她的。我们笑得很开心。

瑞秋已经走了,此刻已到了门口处。望着她的背影,我激动地说,再见。

9


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我逃出了医院。月光下适合出逃还是不适合,我犹豫了很久。但医院里的药物味道使我实在难以忍受,我没去管月亮的问题就跑掉了。憨厚的出租司机问我去哪,我想了想,但什么也想不出。我在出逃计划中忽略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或许是太沉迷于出逃本身。

司机瘦弱无比,像条绳子。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最后说,去艾卡吧。艾卡在哪儿?我说在法国,不过是我臆造的,无论怎么说,我们不可能去一个臆造的城市。司机吹起了口哨。他吹了一路的口哨。
现在,那个揪我耳朵的漂亮女人正坐在苹果树上。透过窗子,她朝我招了招手。她呆了很多天了,说要等到她熟透时叫我摘她。我安详地等待着,要是我不认真,她熟透了自己掉下来怎么办?当然有一个先决条件是,她所说的那个命题成立。
对了,司机只是带我兜了圈子,后来,我们重新回到那家医院。因为他说,很多人像我一样,逃出去过,但大都还会主动回来。我很感激他,我突然想到没有其它地方比这里更适合我。我说的是更适合我,虽然这里的药物味道依旧浓烈。我想,我太挑剔了。
再有,要是你跟瑞秋说的话。我想说,我和那个女人接吻过,嗯,接吻时她的鼻子硌疼了我。
作者: 江冬    时间: 2009-3-18 10:25
这样的小说给人的感觉就是“小”:小资、小趣味、小聪明……
轻飘飘的。
作者: silly    时间: 2009-3-18 10:41
我错了还不成,想怎么着吧?

[ 本帖最后由 silly 于 2009-3-18 10:43 编辑 ]
作者: 伊洛    时间: 2009-3-18 13:41
松鼠那段挺有趣的。
作者: silly    时间: 2009-3-19 21:55
往上提一提吧,这是我对我自己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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