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的三个女孩儿有些像小仙女或小精灵,她们顽皮可爱,但也相当残忍。第三个女孩说的“噢,在那里……那个可怜虫!”,用的是法语(Oh, la . . . le pauvre)。用来对付巨人的三种办法(声、色、香)既文明又巧妙,也带有性暗示,不知道它们能否奏效。巨人的“唠叨”则对应着最后一节里的“喉音的世界”。现实中,真正的“喉音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可惜史蒂文斯没听过藏密的诵经或蒙古的呼麦唱法,那种排山倒海的力量,可以毁灭所有微妙的唇音。
公主的露台是一个立体的写意的空间,“沙”,“棕榈树”和“黄昏” 分别在不同的向度上对应着后面的“大海”,“扇子”和“夜晚”。这位公主在光线的变化和潮汐的声音中默然无声,而她手腕的动作变化多端,让扇子呈现华丽思想的千姿百态。诗人用一个具体和抽象兼顾的写法展示出一派带有灵异气息的自然景观:傍晚入夜的时辰中,声光色彩颇为奇幻,仿佛精灵公主华丽的思想。第三节点明这位公主是“夜晚的造物”,她的羽毛在海风中的纷乱,在一个非常新颖的比喻中,竟然变成了海上众帆的戏法(sleight of the sails):sleight of the sails来自习语sleight of hands(灵巧的手上功夫,常常是具有欺骗性的手法),“众帆的戏法”暗指转动扇子的手法。在这样的修辞中,精灵公主的神秘气氛在视象和词汇两个层面上同时笼罩了自然景观。
这首诗中的色彩和声音都处于不断的“重复”状态,如果叶子未能重复自身(如布鲁姆所说),那么各种色彩最终被黑色统治;然而“孔雀的叫喊”在诗中处于回声的状态,当诗人意识到黑色的迫近,这种回声仍然能够重现,所以最后的问题也许是“孔雀的叫喊”是否能够重复自身,史蒂文斯临终前用另一首诗(Of Mere Being)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雪人
人必须以冬天的心智
去细看霜华
和积雪的松枝;
而且要冰冷了很久
才能凝视冰茬蓬松的刺柏,
和一月阳光遥远的闪耀中
粗放的云杉;而不去想
风声中的,疏叶声中的,
任何悲痛,发出了
这声音的土地
充满了同一场吹息在
同一片空旷之地的
为听者而吹的风,他在雪中谛听,
而且,全无自己,无视不在那里的
一切,并凝视在那里的空无。
这首诗是史蒂文斯最常见于选本的作品之一。中国读者对诗中的意境并不陌生,而且可以找出一些我们的传统中的例子与之比较。我们看到“a mind of winter”(冬天的心智)的时候会很自然地联想到书画家金冬心,而最后一节的意境与陈子昂的“茫茫吾何思,林卧观无始” 也有些近似。庄子的“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跟这首诗中雪人最终置身于 “nothing”的精神状态颇可比照。此外,不少西方人也喜欢用流行禅宗的一些观念来诠释这首诗。
And, nothing himself, beholds
Nothing that is not there and the nothing that is.
我的译文中用的办法是把“behold nothing......and the nothing”拆成“无视......并凝视”。如果以文言来译,可以是“目无外物而视空无”,这里的“外物”是指此地之外的东西。 值得注意的是,史蒂文斯这里写的一直都是nothing,而非更加有玄学色彩的nothingness,所以原诗要比翻译更直接。
诗人自己认为:这首诗中的人物“与现实合一以理解和享有现实”。这首诗里有史蒂文斯诗歌历程中的第一种境界,即把意识的对象缩减为他所谓的“第一观念”(the First Idea)以避免错觉和虚幻。第二种境界是对第一种境界的反省和抵抗, 诗人发现它不适合人类居住,因为人类在“第一观念”之中生活就会像动物生活在自然中一样缺乏自由的意志。第三种境界是诗人对“第一观念”进行“再想像”,重构现实和自我,进入最高虚构。这种最高虚构的结果不是某种诗歌类型,而是一种新现实,它的产物是一个新的诗性的自我,这种境界在史蒂文斯的后期作品里有全面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