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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对称(1——4章) [打印本页]

作者: 杨素瑶    时间: 2009-7-15 10:45
标题: 对称(1——4章)
  央浪和远汶,都是在冬日出生的男孩,分占了12月份的2831两个数字。这一对水样的婴儿,生年仅差一年。第一个他和第二个他,就像中世纪手抄本图书卷首折腰相对的两枝素馨百合,形状相似,细部略微不同。

第一章 你素馨的对称 你雪白的香气

  这年7月的一个下午,我筹备了一个月的艺术展览开幕了。
  我年轻,21岁。生机勃勃,对一切事情都很关心,但并不真正懂。我在南方一个艺术院校念大学,学不甚热门的艺术史,却很热衷于自己的专业。我相信,作为美院艺术史专业的学生,策划一个展览似乎是标志着职业生涯开始的一步。
  展览一共展出20位艺术家的包括影像、装置在内的作品。虽然展览中的作品都是出自美院刚毕业或者尚未毕业的年轻学生,然而反响很好。开幕式的时候要举办一个研讨会,我邀请了艺术家和一些老师到场。
  由于展览中的艺术家比较多,很多人都是通过邮件和电话直接联系。送画的时候也是作者自行处理,所以我并未见过每一位艺术家。但是与他们都进行过或长或短的对话。远汶也是其中的一个。我很早就知道他,他在本科时代便参加过一些大型展览,还在学校的美术馆里举办过个展,出了一本装帧独特的画册,有着一个艺术气息浓厚的家庭。可以说是成长条件十分优裕。看过网上他博客里的照片,一副细边眼镜,皮肤白皙,眼梢微吊,有股斯文气。远汶的性格似乎内敛,不像其他艺术家,网络上除了创作感言和作品,没有搜索到任何能表露出他所思的文字。
  在选取他作品的时候,远汶对我很生气。因为我似乎全然不顾他发给我的那些照片,他在qq上有礼貌地质询我按照何种评判标准来选画,表达着他的不解和愤慨。我则同样有礼貌地用一些说辞来回避内心真实感受。
一如我最开始的感觉,我并不喜欢远汶那些题材宏大的画作。尽管他的技法有着公认的熟稔。但是在巨大的有如插图的画面中找不到一丝有人味的生机。在我犹豫再三仍然无法选取之后,终于决定按照常规,尊重远汶的创作历程,来选择一幅他革命系列题材的作品。双方就此敲定下来。照常的程序过后,我忍不住说了一句真心话:
  “其实我喜欢你的《暗日》。我觉得这是你作品中比较特别的一张,甚至不像出自你手。”
  “哦?”远汶有些惊讶,停了一秒,他突然快速地说:“其实也可以展出这张呀。我个人倒是很想展出这张。”
  我被他这么快的转变吓了一跳。“为什么?”
  “因为我所有的作品中只有这一张没有人喜欢,没被展览过。”
  《暗日》是一张气氛阴沉的画。挑选作品的时候,我对着电脑注视了它好久,远汶在其他画面中大张旗鼓出现的革命符号的小人在这张作品中只占据遥遥一角,它们难得地面目模糊,尽管持着手枪严阵以待地对立,然而看起来并非厮杀而是另有目的。背景中一栋古怪的建筑,孤独地凝立。风景有着炽热然而又冰冷阴郁的气质。漫无目的的思绪仿佛在空中飘浮,转而凝结成潮湿的水汽。
  “看过的人都觉得这张不好。我也觉得,这个构图太过均衡。不能表现当时的心情。”
  “是怎样的心情呢?”我问。
  “12月,南方冬日潮湿阴冷,尽管只是普通一天、日常创作,但还是有些什么不可阻挡地渗入骨髓,不可阻挡地让我沉沦慵懒,仿佛思路阻塞,无法工作。只想停下来。”他讲完了这些压抑的话之后,有些欣然地说:“但是,自那天之后,就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他的欣然却让我微微一震。
  “那么,如果要展出这张画,除了它从未被展过,你能给出我另外一个理由吗?”
  “自从这张画之后,我就不再做革命题材系列了。它应该是我创作中承上启下的一张。”
  “好,那我们就展这张了。”
  和远汶的对话结束之后,我坐在电脑前,再次静静地一张张翻完了他从07年以来的所有画作。再次承认,我对他其他的作品并无特别的感觉。他的能力当然确实非常强,对于巨大画面的把控也非一般人所能及,但是那些非常形式化,装饰性质浓烈的画面,不知所以的叙述,实在引不起我的兴味。至于他转向之后的画作,模仿的痕迹也十分强烈。说是归于个体化,但这个体却仍然不真实,面目模糊。他已经加入了美协,将来应该是走着职业艺术家的生涯。
  在开幕式上,我遇到了远汶。我们打了个招呼,他便懒懒地走开了,黑体恤里的他就像一只白虫子,那眼神甚至带有几分油滑,展览,获奖,一切都只是走个过场,他已经太熟悉这样的程序,他没有快感。
  《暗日》的原作挂在展厅里一个不甚明显的位置,让它煽动不出那股魅惑的气氛。我走过去,认真审视。画面前景处有些无头的肢体,他们摆出倒立的姿势,阴茎飞向空中,似乎是摆脱不了宿命的虫,在蛹中蠕动,躁动但压抑。空中划过一道流线,一个小人被任意弃置。这张画让我能清楚地看到远汶的心情,而这一点,让我不知为何很是心烦。
  “怎么样?”远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我看着他,他疑惑地看着我,一副人畜无害的良好样子。远汶是如此的一板一眼的一个人。他会耐心的回答我每一句对话,会认真地为自己的抗议发二百字的短信,声称对画有洁癖,一定要自己做框,装裱托裱,每天规划创作的时间。他看起来无懈可击,就像变形金刚。然而他内心的缝隙在我眼中同样清晰可见。我不知是该完美地应对他完美的外壳,还是伸手拨开那一条黑暗的缝隙。
  “你是不是晕了,我帮你拿杯水,出去透透气吧。”远汶打断我的思绪,他还以为我怎么了。我们走到画廊外面的天台上,这里的天台布置得甚是优雅,有着法式的咖啡桌,绿白条的大阳伞,一些桂树点缀其中。
优裕的家庭,良好的教养,漠然的外表和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流露的内心,以及对这内心的抗拒。他突然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你是什么星座的?”  我喝了口水,为了打破沉闷而随意地问。
  “摩羯座。”
  “哪天呢。”
  “1228日。”

第二章 少年央浪
  央浪与我都是本市重点中学的初中生。我在二班,他在四班,班级按名次分类。二年级的雪君风波之前,我同他素不相识。
  那是夏日平静的下午,一节自习课,我正在教室里抄笔记。班里一个平素瘦小怕事的男生张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指着门外,语不成声地说:“下面打架了!他们拿……拿着刀!”一声掀起了一片哗然,班里高大的李凌冲上前,拉住张某,问道:“谁和谁打?”“央……央浪和不知道哪里的……”话音未落,李凌和他的兄弟们便吆喝着冲了下去。谁都知道,二班和四班是结盟班,四班的事就是二班的事,更何况央浪本来就是男生群中的老大。
  我们剩下的人,一半也跟出去看热闹。我跑到阳台上往下看。就在教学楼楼口,央浪带着他的左膀右臂站在那里,身前同样是一群男生,双方剑拔弩张,正在说些什么。他们的身影被阳光长长地赶到身后。不过,我没看到有刀。“那帮人是F中的。”丽丽走到我身边,故作淡然地说了一句,让空气里有种虚张声势的紧张感。丽丽是班里长的相当成熟妩媚的一个女孩子,她平日与各个学校的男生都玩在一块,许多事情知道得自然清楚。见我不解地看着她,大概为了开导我这个平时认真学习的好孩子吧,丽丽放低了姿态,亲切地告诉我说:“央浪他们是为了莫雪君。莫雪君你认识吧?”
  “哦。”我点了点头。莫雪君,单只是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其他女孩低头羞惭的。她在一班,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冰雪聪明、清丽绝伦的一个女孩,据说父母在台湾做房地产生意,家资过亿。平日言行得体,打扮得干净出挑,却处处小心,从不与他人多言几分,看上去并非招蜂引蝶之辈,不过仰慕她的男生确实多如牛毛。没想到这群人会是为她陷入了这场上纲上线的纠纷,更没想到她会与外校的混混以及学校里恶名昭著的央浪扯上干系。
  “他们不会有事吧?”我担心地问。看到李凌等几个高大的男生冲出来,站在了央浪的背后。
  “放心吧。”丽丽安慰着我:“在学校里他们应该打不起来的。”
  丽丽所言甚是。过了几分钟,就有保安和教导处的人上前将双方拉开。F中的一帮人垂头丧气的被赶走,而以央浪为首的一帮人也被带往了教导处。
  我和丽丽回到座位,好没意思地等着同学们上来。丽丽突然诡秘地对我一笑,说道:“其实,央浪真的挺帅的。雪君没道理不喜欢他。”
  我皱了皱眉头。丽丽也许觉得我终究太老实了吧,保持着那抹笑意,扭回到了她后排的座位去。我趴在蓝色的桌布上,望着窗外,七月天空上的白云看起来那么懒,丝毫也不想动弹。老师带着央浪进到教室里的时候,我还在望天。一转眼就望到了央浪的表情,他同样是倔强地望向窗外的天空,老师开始教训央浪了:“打扮得怪模样。”我才发现央浪很瘦很高,所有的衣服在他身上都松松垮垮的。老师又说:“不好好上课,逃学打架,还谈恋爱。”最后一条罪名让央浪的嘴角莫名地旋出一丝轻轻的笑意来,仿佛在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很轻……很轻,轻得一下子就蒸发到了天上,变成那些动弹不了的白云。我也笑了。
  “杨素瑶,站起来,你笑什么?”没想到事儿妈般的老师竟然发现我的走神,连名带姓地叫了出来。顿时,全班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央浪的目光也从窗外收了回来,他锐利地看着我。
  “我没笑……”我脸刷地通红,一时间没法思考,做了最蹩脚的回答。
  “竟然跟我狡辩?你跟央浪一起站着!”老师大概真的是生气了。我猜学生打架闹到教导处去,是要扣她一百块工资的。不然她不会骂我,我是班里最听话最老实的学生了。
  念叨完我们,老师又开始对着同学念叨其他的事情,这是她的长项。就是把受到惩罚的学生放逐到她的话语圈之外,让他们感觉班里正经同学的事情和他们无关。随即,她发布了让我们站到走廊,等放学处理的命令。我和央浪走出教室,靠墙立正,老师指指戳戳了一回我们的站姿之后,就回教室里去了。理石地板和刷成绿色的墙让长长的走廊很阴凉,我无言地把手背在身后,靠在墙上,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笑?”央浪突然问。
  我转头看他,他的眼神很认真。
  “我觉得你们挺好玩的。”我说。
  他像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那样无奈地看着我。“我们的事情你不懂。”他高傲地说。
  “你喜欢莫雪君?”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他没有回答,眼光变得很冷。陡然间整个人似乎都处在一个遥远的空间之中。
  “好了,不用回答也可以,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打了个哈哈。
  “你陪我这样站着没关系?你好像是班里的好学生吧。”停了一会儿,央浪转了话题,说道。
  “没事啊,算我牺牲一次了。”我开玩笑道。
  “你为什么要为我牺牲?”央浪再次变得很严肃,这一次似乎是近似于严厉了。
  我不大懂,“不为什么,你人不错啊。”
  “你怎么知道我人不错?”他好像审问着我。
  “我怎么知道。我都不认识你。感觉而已。”我头大起来。
  他却好像满意了,不再问什么。
  央浪的事件,虽然并没有打伤一个人,却惊动了雪君的家长,最后以雪君的转学告终。在告别式上,雪君还是那样略带矜持,总体来说,她表现得落落大方,最后说再会的时候,她低了低头,睫毛像灰色的飞蛾,安静地垂在眼睑上。
  我的目光搜寻着四班的队伍。在那里却看不到央浪。我想他一定很失落。


第三章 缤纷的醉日
  雪君风波伴随着她的转学而渐渐转淡,女孩子们很快乐终于学校里话题的中心不再是雪君的美丽,也可以时不时轮到她们了。男生们则怏怏的,但很快还是回复到下课大笑大叫扔篮球的日子。雪君被每一个人遗忘了,惟独除了我和央浪……
  那天放学之后,我最后才走,在校园的围墙边,我发现了游荡着的央浪。他两眼通红,头发凌乱,一副不堪的样子,走近才发现他醉醺醺的,酒气冲天。
  “老爸那里拿来的洋酒……”他说,“一瓶就可以喝到晕,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鬼厉害啊。”我还没有开口问他,他就对着我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从未听到过央浪说那么多的话,他似乎一直以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沉默的力量迷倒了很多女孩子。不过他滔滔不绝,胡言乱语的时候她们都不在旁边。他不再镇定了,也不再冷静。
  “雪君是我家的亲戚。……她老爸一直看我不顺眼的。从小就喜欢她……我爸我妈都只知道做生意,从来不管我的。我想她都不知道有没有我这个儿子。只有司机老王对我最好……雪君对我也好,所以我喜欢她……上次F中的那个K想泡雪君,他妈的。我找到他,告诉他不要碰雪君,他不听。上次我准备了刀……她走了……”
  我一时失语。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我最喜欢看动画片了……”他突然说起来。“我好喜欢幽灵公主,还有葫芦娃,米老鼠好……”
  “我带你去冲脸吧。”我说。
  在一处小小的石头的洗手池边,央浪洗净了手和脸,他脸上的红色开始褪下来。这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显得他的皮肤苍白,几乎发出青灰色。我看到他眉心沁出点点汗水。
  原来他也是富家子弟,难怪终日里游手好闲,花钱如流水了,他的一帮小弟经常拿他给的钱去打桌球,这个是丽丽告诉过我的。只有有钱没事干的男生,才会终日打架逃课,沉浸在什么爱情的问题之中。
  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央浪洗完了脸,用手抹抹头上的水珠,看着我。我感觉他的眉心很开阔,眼珠很黑,一瞬间世界像个突然烧断了保险丝的灯泡,猛地一亮,然后又暗了。
  从此我陪着央浪一起伤怀着雪君的离开,每天放学之后我们都漫无目的地去各种各样的路上散步。最喜欢使馆区旁边落满一地细碎黄花的安静细长的路,那里不准车辆通过,世界和黄花躺在一起无声无息。被扫地的工人扫了一遍又一遍依然满布。那是央浪最安静的时候,他通常在最开始的时候都会显得非常不安,话语充满焦躁,但是我清楚,这只是他掩盖自己内心伤痛的表征,我会一直耐心地和他谈话,直到他安定下来,开始平和地讲述。他和我说了很多,关于家庭,关于亲人,最多的还是关于雪君,有许许多多回忆里破碎的片断。
  初二下学期马上要结束了。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冷。已经是十二月的下旬了,我记得是1230日。这天,从三点钟开始,天气就变得非常晦暗。天空像一张被2B铅笔渐渐涂上灰调子的素描纸,而且越来越灰,越来越灰。到放学时间,一些细小的柔软的白色碎片开始从天空上飘落下来,在车灯照射中纷纷扬扬地显形。
  “下雪啦。”我满怀欢喜地对央浪说。他不置一词,只是绕开放学的人流,带着我在一条平时不常走的路上快步前行。我只好跟着他快快地走。雪花拂过我的前襟,薄薄地凝结在上面。雪片渐渐大得像蝴蝶,可以黏在睫毛上,有时候一眨眼就落下来一大团,让视线都模糊了。慢慢地,穿着校服的学生一个都看不到了。我们走在一条陌生的大路上,路很宽,车很多,车灯都开得很大,让车身像一条条笔直的光线唰唰驶过。落雪被结束了一天工作、在寒冷中匆忙回家的路人脚步和车轮搅打成了褐色的雪泥,也在我们脚下吱嘎作响。天说黑就黑,空气凝结成为浓浓的蓝色。路灯则变得更加橙黄。
  风大起来了。脸冻得生疼。
  “去哪里呀?”我终于憋不住了,问走在前面的央浪。憋了太久,一开口声音都嘶哑了。他没听见,我再叫一声:“央浪!别走了,都八点了。要去哪儿呀?”
  央浪回头看了一眼我,停下脚步。我快两步走上前,郁闷地说:“央浪,你要去哪儿啊?我都快饿死了。咱们这都走了一个小时啦。脚也好冷,快变冰块了。”
  “你冷啦?”他从某种冰冷的表情中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说。
  “谁知道今天要下雪呢……”我的两只手一直缩在大衣袖子里。央浪要我伸出手,一看两只手冷得紧紧攥成拳头,从骨节处开始冻得通红,手一伸开,直哆嗦。他不好意思给我焐手,然而也不好意思不这样做,挣扎了一会儿,讪笑着轻轻碰碰我手的外缘。这就算焐过了。我倒也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注意力转移之后,央浪的表情又慢慢冻结起来。“明天是几号?”他问我。
  “31号啊。”我说。
  “每年这个时候……唉。”他唉地了叹一口气,每当他发出这样的叹气声,我就知道他照例要说起雪君了。然而,今天却没有了下文。
  “你怎么不说?”
  “说什么。”
  “说雪君啊。”我想都没想,很自然地答道。
  央浪的表情奇怪地扭曲了。他似乎是想从阴郁的表情中发出一个笑,而又在瞬间改变了主意,他面上肌肉的痉挛反映了这一运动的全过程,我目击了这全过程,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成天跟你说雪君,你会不会很烦?”他突然问道。
  “哎……还好啦。”我闷闷地说,天气真的很冷。他说了出来,倒是真的怪没意思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听央浪说雪君,一直从夏天说听到了冬天。我不厌吗?妈妈老说我放学回家太晚了,我就说上自习,不过真正的晚自习开始之后我回家时间就只能更晚了。丽丽有次见了我,又发出了神秘的笑,她说回家路上看到我和央浪在一起了,问我是不是泡上了央浪。进而班里的人似乎也都知道了,我每天放学不再和以前的朋友一起回家,虽然我反正也不经常同什么人一起回家。这些事情都怪麻烦的,最头痛的是,究竟有谁知道,我每天每天,都是在听着央浪跟我说“雪君”呢?“雪君真是个天才,谁也比不了。”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生气了?”央浪仔细地看着我。他这样看住我,我就更加心烦意乱了。
  “雪君就是好啊。什么都好,家里,朋友,长相,学习也好。样样精通。究竟有哪个女生能容忍男生跟自己成天提另外一个女生的好呢?我想我真的还是做不到。说真的,我觉得你应该放弃雪君了,太久以来,雪君只是你摆脱现实的一个怀旧的梦。即使你还是喜欢她,也应该做出一些真正的努力,来完成这种喜欢,不是吗?”我异常费力地从自己嘴里拽出这么一番话,努力地拨开烦躁的情绪,找寻自己的理智。
央浪的脸色一下阴沉了,简直比那些2B铅笔般的灰色还要灰,伴随着这些灰色他轻轻说:“我只是想说,过了十二点就是我生日了。”
  我立即为自己说出的话后悔了。
  “唉……我错了。你别乱想了,我……”
  “没事,你不用道歉。这么久了。都是你在陪着我啊。”
  “咦?”我看着他。他的目光格外温柔,他看起来真的像是一个从来就很好,很聪明的男孩子。我迷迷糊糊,像是丑小鸭瞬间发现自己变成了白天鹅一样羞惭。他抹掉我刘海上的雪水,我们静静地拥抱了,世界是个玻璃球而已,只有雪花不停地飘落,成为分分秒秒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我一下子惊跳起来,“天哪,现在几点了?”他也如梦初醒,我慌慌张张地摸表,对光一照:“十点半了!糟了糟了。”那时候我们还都没有手机。“完了,我妈肯定把我同学的电话都打遍了。”他看着我心急如焚的样子,说:“我们打个车走吧。”然而雪天却没有一辆出租车。我们只能沿着走来的路往回走。央浪一路上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指瘦长而有力,我们约好明天出来给他过生日。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家里亮着灯,他陪我上楼,一开门,妈妈一下子打了我一巴掌。打得我天旋地转。爸爸在沙发上坐着,腿上盖着一条毛毯,看起来虚弱无力。他们看见央浪,对望一眼,我能看出他们眼神里那明示暗示都是什么。还是爸爸开口了:“你们小孩子,玩也不知道回家。知不知道父母多心急?我们把你全班同学电话都打遍了,刚刚准备打电话给派出所了。这个男同学,你这么晚不回家,父母该多担心!你叫什么名字啊?”
  央浪有些不知所措,拘束地站着,很有礼貌。他这个时候显得像个好孩子,眉毛浓,眼睛亮,脸白白的。融化的雪水从他头发上流下来。听到问话,他答了:“我叫央浪。”
  “你就是那个央浪?”我妈妈惊慌地问,我的心猛地一颤,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这名字应该几乎如同杀人犯通牒一样的著称了。
  “素素,别让你同学干站着了,你把电话给人家,让他先打个电话给家里。”还是爸爸稳住了。我心里却顿时乱如麻,等一下央浪走了,他们该联合审问我了。央浪则把电话直接打给了司机老王,接下来的时间很尴尬。我和央浪坐在沙发上,妈妈让我们脱下大衣,还端来了热水。爸爸和妈妈的目光时不时扫描着,落点都在央浪的身上。
  老王来了,爸爸下楼送走了央浪。
  接着便是麻木和羞愧的无比漫长的时间。爸爸抽着烟,只是说:“这样的时候谈恋爱怎么行。”妈妈则不停地重复:“看那孩子穿的那个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学生。”
  终于可以上床了。妈妈过来关上了门,说:“明天我和你爸送你去学校,放学去接你。以后每天都是这样。”
  “不能这样!”我终于在泪水中爆发了。然而眼前一黑,妈妈已经带上了门。枕头被我的洪水淹没了。

第四章 那宝石般的岛屿也会沉没
  第二天是央浪的生日。我却不能跟央浪一起度过。然而就在那个我在家中坐立不安的1231日晚上,央浪又惹上了麻烦。
  这次的事情似乎非同一般。元旦那天放假,第二天上学早自习我进教室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丽丽直截了当地叫我出去,我们一起走到走廊的一个小拐角,那里有绿色的窗子,阳光很好地射进来。
  “素瑶,我跟你说,你还不知道吧,前天晚上,央浪又和F中的那帮人打架了。”
  我皱起眉头。“怎么又要打?”
  丽丽没听见我的问话般,继续说:“我们有个人被他们打死了。”
  突然空气寂静得能看到阳光里凝固的飞尘。“谁。”我语气平静地问。
  “李凌。”
  七点四十分的自习铃声准时响起来。远处的走廊响起了一些细碎而急切的脚步声。它们那么远。阳光那么暖。外面操场洁白。阳光一下晒得我头晕,我听见丽丽在慌乱地问:“素瑶,素瑶,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然而我眼前不断闪着密麻麻的黑色雪片。我感觉到丽丽手忙脚乱地扶着我,托着我胳膊往某个地方走。差一点撞到了走廊里的大柱子。我的腿弯一软,要往地下坐。
  在楼梯口,一群人正走下来,是公安局的警察,校长,学校教导主任,乱麻麻的一群人。我想央浪应该在其中,可是我的手抬不起来,越慌眼前越多雪花,耳朵嗡嗡的。
  “这位同学怎么了?”我听见大概是校长的声音。
  “她晕了。”丽丽说。
  “我没吃早饭。”我拼命想说出这一句,但是说不出,“那你赶快送她去医务室吧。”是教导主任的声音。
央浪,央浪。他一定在人群里,他看见我了吗?然而我哭不出,也喊不了。甚至不知道他的方向,他们走过去了。只有胃的蜷缩,耳的轰鸣,眼的无能。

  这次为了雪君,央浪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李凌的死让我们似乎从一场做得正酣的青春的梦中猛醒过来。F中杀死李凌的人被关进了少教所。而央浪由于家里出了很多钱,加上有关系帮忙的缘故,得到了赦免。然而班里的男生却永远无法原谅他了。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再也没见过央浪。偶尔安静的时候会有种心痛之感。然而爸妈是如此洞悉我的心理。他们听说这件事之后,就更把央浪当作与杀人犯同样的人,已经不再是不良少年这么简单了。为了“保护”我,他们似乎用尽了一切手段,正好快要期末考试了,他们还特意请了老师给我辅导,每天晚上我都要坐在客厅的桌前,听着不同的老师跟我讲课,然而无论是对语文还是数学,我心里都同样的麻木。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老师刚收完考卷,还没来得及宣布放假的通知,一个异样的人影垂着头走进了我们教室。大家一愣,才发现是央浪。“这位同学,你找?……”老师的话还没说完。原来和李凌最好的男生就站起来,把书包往桌上重重一甩,破口大喊:“央浪,你妈逼!你还有种来二班?你要命就马上给我滚出去。”
  央浪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他脸上似乎长出倔强的线条,决意任人宰割也不还手。直到我们班的男生上前推搡着要打他。我再也忍不住,背起书包,混迹在不愿惹麻烦而纷纷背包走人的同学之中,悄悄走出了教室。然而,依然忍不住在围墙边盘桓,望向我班教室的阳台,不知道那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但我不想再看见央浪麻木而痛苦的神情。
  “素瑶。”一个低低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回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脸上写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沉静,沉静中蕴藏着一股致死的痛苦。那眼神如苦涩的盐水,在望过去的一霎那渗入我脸上的泪痕中。“央浪。”
  “对不起。现在说这句话很孬,但是我仍然想说,我爱过你。”
  “央浪,我希望看到你的笑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们还年轻,你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对不起,素瑶。那天的事请你忘记,我想我还是一直忘不掉雪君。”
  我沉默了。沉默终于到来。央浪不再愿意做我的对手。
  “央浪……”。
  他就像海洋中的一滴有张力的水,跃得最高,然而依然是被潮汐吞没,从风口浪尖回到了原初。
  这就是我和央浪的全部经历。在此之后,他全然消失了,就像海洋里的一滴水。而我,一直在苦苦反省自己似乎不合时宜的感情,这用了我几年的时间,一部分时间用于消解央浪终究并未爱上我这个事实带来的痛苦。在花费了更多的时间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央浪只是处于青春期的少年,我也长成了一个决意在现实中冲杀的少女。
  央浪是虚伪的。他一直躲避着自己。当然,除了这些本质性的矛盾之外,他还有很多迷人之处,比如他的相貌,他匀称而俊朗的样子,绝不过于清秀,也不粗旷,而是有着两者之间十二分的刚好。还有他始终隐忍的说话方式,话很少,但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句他会说出什么。还有他的聪慧,他良好的家教,在陌生人前彬彬有礼的态度。这一切的一切依然让我心动,像是补救往日并未的那些。
  央浪从未试图拯救自己。
  而我则没有机会。



[ 本帖最后由 杨素瑶 于 2009-7-24 22:31 编辑 ]
作者: 马耳    时间: 2009-7-15 12:07
这里不收长篇连载作品,你还是发到别处去吧,有短篇小说可以发上来
作者: 杨素瑶    时间: 2009-7-15 12:15
标题: 回复 2# 马耳 的帖子
为何?
我这个不长啊。。
还是说, 你不喜欢这样的小说?
作者: 杨素瑶    时间: 2009-7-15 12:18
标题: 回复 2# 马耳 的帖子
不得不请问,你说的中短篇小说是在什么范围内,有没有明确的字数限制。我这是短篇,连续发上来不行吗?我看了发帖规则。没有说到具体字数。
作者: 杨素瑶    时间: 2009-7-15 12:23
标题: 回复 2# 马耳 的帖子
我看了一下,你置顶的帖子《焦外》那篇小说有1万1千字,我现在只有2千字。

[ 本帖最后由 杨素瑶 于 2009-7-15 12:27 编辑 ]
作者: 马耳    时间: 2009-7-15 12:27
不论多长,都不要连载,写好了一次性发上来,这是这里的规矩。
作者: 杨素瑶    时间: 2009-7-15 12:28
标题: 回复 6# 马耳 的帖子
这个并没有写在版规里,我怎么知道?
作者: 杨素瑶    时间: 2009-7-15 12:29
标题: 回复 6# 马耳 的帖子
难道你们的规矩是随时可以按照个人主张改变的?
作者: 马耳    时间: 2009-7-15 12:30
现在知道了吧,没有写出来并不一定意味着它不存在。
作者: 杨素瑶    时间: 2009-7-15 12:32
标题: 回复 9# 马耳 的帖子
老大,我是新来到你们这里,你如果不写,谁能知道???谁知道这规矩是你自己现场发明的不是?
作者: 杨素瑶    时间: 2009-7-15 12:37
标题: 回复 9# 马耳 的帖子
我无意和你吵架,知道你们这很久了。喜欢写小说才来这里。。。。。。。
好了,你如果这真是规矩,最好写在版规里。我会尊重你们的版规。如果是你个人口头的规矩,那我现在暂时无法遵从。谢谢。。
作者: 马耳    时间: 2009-7-15 12:41
是不是规矩,你可以到黑蓝生活版去发帖子问问啊,有些规矩也不一定要写出来啊,你看见哪部法律写了不准杀人了?
作者: 杨素瑶    时间: 2009-7-15 12:44
标题: 回复 12# 马耳 的帖子
你这里是小说版。我按照你小说版版规发帖的。
。。。。这位同学,我不跟你讲了。。。。你自便。。。
作者: 马耳    时间: 2009-7-15 12:49
黑蓝本身的宗旨就是通过中短篇小说推进文学探索,连载作品因为经常占据论坛的首页位置,剥夺了其他作品受关注的权利,因此在黑蓝是被禁止的,所有发表在黑蓝小说版的作品都必须在十二小时内全部发完。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去问别的版主,别的会员,看看他们怎么说。
作者: 老土墙    时间: 2009-7-16 10:41
哈,很有耐心。
作者: 生铁    时间: 2009-7-16 10:49
http://www.heilan.com/forum/view ... hlight=%D4%DD%BE%DC

公告在这里呢,小妹妹,因没有置顶,所以你没看到。



http://www.heilan.com/forum/viewthread.php?tid=38944&extra=page%3D1

这一则是说一个帖子里一次把小说贴完。
作者: 杨素瑶    时间: 2009-7-16 19:03
标题: 回复 16# 生铁 的帖子
哦,版主你好~看到你的链结里面的内容啦!不好意思哟。我直接进入小说论坛,并没看到这个。了解你们的情况了。这次因为还在写,所以我只能尽快把小说贴完。
下次会注意的~谢谢
作者: 黑天才    时间: 2009-7-16 20:09
WHY  WHY要丢到随笔版 WHY?
作者: 黑天才    时间: 2009-7-16 20:21
哈哈 哈哈 哈哈

我看错了版
作者: 杨素瑶    时间: 2009-7-16 20:21
标题: 回复 18# 黑天才 的帖子
怎么了?
作者: 杨素瑶    时间: 2009-7-16 20:22
标题: 回复 19# 黑天才 的帖子
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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