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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死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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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闵春燕
时间:
2009-9-4 23:56
标题:
死id
死
id
一
我们之前相处得不错。
她是属于那种特有活力的女孩,至少网路上给人的印象是这样的,很能折腾。总是冷不丁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问你。“如果明天下雨,你走在雨里,被雨淋化了该怎么办?”诸如此类。我通常回答,这个问题我倒没想过,她就会纠缠不休让你想,“想出来什么没有?”没有,我说。这么一来一回闹着,有时候我不再理她,她也便不了了之。
“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像什么?”一次,她问。像什么,我问。“式日。”那是什么,我问。“岩井俊二的一部片子。”她总是接触常人不太接触的冷门货并以此为荣。没看过,我说。她亦不再作答。
我很少上线,上线也一般隐身,偶尔不隐身也只是因为忘了按隐身的键。她看到我蹦亮的空白头像总是很激动,也不说一般人的开场白“你好啊,最近过得如何”云云,据她说,我们已熟到不需要客套了。但我们很熟吗,我并不这么觉得,我们只是偶然认识。
她自己主动给我看她的照片,好多好多,一张张
down
下来也得一天吧。你怎么那么自恋,我问。她说她喜欢自我研究。“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她问。还行,我说。我知道了她长什么样,但这也不是什么关键问题。我长年累月冷冷的态度让她着魔,虽然我并没有看出来这其中有什么魅力,她却似乎很欣赏,还提出要跟我见面。
见面?“是啊。想见见你。”她说。不会太晚吗,我问。“你介意吗?”她说。倒也不介意。我们便见了一面,还睡了一觉。一切都自自然然地发生了。也不是她主导的,也不是我诱使的,只是发生了。
她说,她的思想很绕,什么事都容易想大,然后搞得自己特痛苦。这点没法改变,生来就这样。哦,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时,只有哦一声。
我们睡过觉后的几天都没再联系对方,好像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不会持续太久。一如既往地,她需要我。需要我聆听她,哪怕过滤般地。她会耐不住寂寞地来找我。“看这个”,她逮住上线的我,发了一串链接。
什么,我问。“看看。”她说。她写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原来她的视角是这样的,我有些惊奇,消逝的影像在我脑海里重新播放了一遍。你还挺色情,我说。“哈哈,那还不是咱们俩干出来的。”她说。你的博客没人看吧,我问。“怎么你担心啊。”她说。倒不是,我说。“放心吧,这是属于我们的私人记忆。”她说到我们时显出亲密,可能有些误解了,但我不知该怎么对她解释,沉默了半晌。“怎么你不喜欢我啊。”她说。那也不是,我说,不过,算不上是一般男女的感情。“嗯,是有那么点奇怪。”她说。
关于她真实的生活,我一点不清楚。她也不太愿意说起。“我们像是从天而降的两块活肉,偶然触碰了下。”她的形容是这样的。
每天每天,她在网路上频繁更新状态,上传她龇牙咧嘴的怪异照片,她觉得这样很好玩,恶搞自己恶搞生活使整个生活的状态充满劲头。“生活真无聊啊,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尤其对我这个抑郁狂躁者来说。”
抑郁狂躁者?
“是啊,我是这么定义的。”她说,“我妈也有这毛病,遗传。发病起来,或者发脾气砸东西找人吵架打架,或者没日没夜地哭。”
这么可怕啊?
“是啊,事后想想挺骇人的。神经病一个嘛。不过,发病时的发泄可爽啦。我妈倾向于前一个,我倾向于后一个,所以我的攻击性还小些,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只会自虐。”
这是天性使然吗,我问。
“也许吧。”她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你特来劲。”她挂在嘴边的常话是这句。怎么说,我问。“就是,可能,你是我达不到的那一部分。”不明白,我说。“傻瓜。”她说。
“下次见面可以拍你吗?”她说。为什么要拍我,我问。“留个念想嘛。”她说。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说。“嗯,我不仅喜欢记录自己,也喜欢记录别人。”
代言人?
“旁观者。”
“
K
,你喜欢我吗?”
K
?
“我叫你
K
好吗?”
随便吧。
“
K
,你喜欢我吗?”
说不上讨厌。
“讨厌!”
“你把我的博客设为首页嘛。”
为什么?
“设嘛。”
不要。
偶尔心血来潮时,我也会看看她的博客。大概,除了我,没人会看了。如她所说,这是属于我们的私人记忆载体。不过,在电脑屏幕上看文字真是头疼,尤其她还喜欢把字号设为小六,简直不堪阅读。她写的东西和她的脑子一样离奇扭曲,有股诡异的黑死气氛。
有一段,是这样的。“如果人的存在只是个符号,一个带有信息的符号,那么把这个符号抹去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存在了?不看不闻不听不想不说不写,从生到死,只有一串数字,以及与一些人擦肩而过的零星交集,或许还有些无足轻重毫无意义的图像,但如果把这些符号通通抹去,她活生生地存在过的事实又该由什么来验证呢?”
“难道我们所说的爱过恨过欢乐过痛苦过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吗?你怎么知道那不是种自我情绪的陶醉呢?以个人故事的丰富性作为目标辗过人生的轨道,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
这些九曲桥式的文字往往是催我入眠的利器。我们是不一样,她早知道。我是宁愿发呆也不要动脑筋的人,是懒到骨头里的人,喜欢上我这样的人会叫她受罪的。
二
她时间很多,几乎天天泡在网上。
你是干这工作的?我问。“不是啊。”那干嘛不出去?“去哪儿好呢。”出去走走。“习惯宅。在链接里穿行消磨时间会快些。”但网络不够真实。“什么才是真实呢?”
“什么才是真实呢?”
对于这大而玄的命题我懒得去想。
“我们的生活渐渐走入一个仿真与拟象的时代。”
沉默。
我们没法讨论什么。什么深刻的主题都谈不起来。我知道她喜欢紧紧抓住那叫做思想的东西,“思想,前人遗留了那么多的财富”,她说,但我并不习惯从二手经验里借鉴太多,我说。
我想她喜欢招惹我的时刻也多半是她在思想的殿堂里穿行得疲累的中场休息时刻,说些轻佻的挑衅话,使她高兴,全身心放松。
自她摸清了我隐身的规律,更是率性妄为了。
有时在半夜两三点,闪一下我。“在干什么?”
沉默。
“别装,知道你在。”
没干什么,我说。
“骗人,人总得干点什么。譬如你坐在电脑前,看着某个网页,点着某个美女。”
被你说对了,在看
A
片,我说。
“一起看?”
开什么玩笑?
“我去你那儿?”
不要。
“看着看着不会有冲动么,你?”
和你一对话就没有了。
“哎哟,那真是扫了你的兴了,拜拜。”
每天,她都能想出这许多类似的话来闹腾。据她说,她只对爱的人有这么股韧性,对别人都爱理不理。那我还挺荣幸?我说。“那是。我可内向了,见过我的人都说我腼腆。”腼腆?没觉出来。“是啊,隐没在黑暗里,隐没在你背后就不腼腆了。”
一旦我们的对话暂停,她又会不安,得想出另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问这干嘛,偶尔我心情不佳时会粗暴地对待她。“没什么啊,想了解你。”我对她说,我这人没一点儿了解的价值,生活都是糊里糊涂过的,胸无点墨又胸无大志,虽说也有些可以称之为人的特色的小癖好小厌恶,但也实在私人化得不足挂齿。“可我就是想了解嘛。”
沉默。
“你觉得我烦啊?”
是啊。
沉默。
她也许真的伤心了,像一般的脆弱女孩一样,自此断了苦恋?不,她弹性十足的恢复力才是叫我惊讶的。“你真叫我伤心。”她慷慨激昂,然后是一堆关于如何如何伤心的具体描述,诸如哭了三天三夜,饭也吃不下,本来决定此生此世都不再理我,但出于炽热的爱又原谅了我云云。
对于她或肉麻或煽情的夸张告白都要作打折处理,里面掺水太多。她觉得身为一名坦坦荡荡神神叨叨的女嬉皮士不错。但她应该明白,在我们的暧昧轰然倒塌之际,我们便再没可能有别的结果了。她所说的爱根本不是爱,只是孤独。她偶尔明白,偶尔又不明白。当她显出成人的一面时,她似乎看透万物,但当她显出小孩的一面时,也真是纯真地糊涂着。
也许在她的血液里,忽上忽下的不稳定因子过于繁盛,导致状态总在颠簸。
记得她最长的一次生气时间是三个月。我本以为她再不会理我了,但她又突然出现。“我们再不要谈庸俗的爱情了,我们谈点别的吧。”她说。谈点什么,我问。她开始啪啪啪打下长串长串的文字,目不暇接。她的头脑轮轴转得太快,有脱臼的危险。而我总是温温吞吞地停滞在那里,叫她着急,待她觉得我不好玩了,也许又会招惹一两个他人去。
有一阶段,她迷恋上打电话给我。从不顾忌时间地点。开口第一句便是想听听我的声音。听到了?“嗯。听到了,挂了。”这样的过程重复了若干次,后来她告诉我她最害怕打电话,害怕沉默。
待声音都不再能满足她时,她提出要再见我。“想看看你最近的样子。”她说,“虽说,见是见过一面的。但全程都在黑暗里,不是人类正常的状态。”我对我们的见面既无是也无否的意见,一切便由她做主。在两人都空闲的时候吃了顿饭,看了场电影。这些常人约会的方式很快就叫她绝望了。然后她会想出一起去寺庙,一起去墓地之类的,奇奇怪怪。
每当她郑重其事地说她其实看破了红尘,我都觉得好笑。
“真的,
K
,你只是不明白我而已,在你面前,我不是我,我与单个呆着时的我不一样,你所看到的只是爱你的我,表面的我,也许还有些不自然,因为我是那么想和你在一起。但我有更多的我,是根本不会在人前显现出来的。这么说,并不是我故弄玄虚,觉得比大家高深多少,而是,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许多个自己。而我由于长期的独处,和那许多个自己相遇的机会就多很多。
K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并不表示我不爱你,而是表示我更爱你了,爱得理性而从容,可以接受消亡了,爱便以一种更为深邃而寂寞的方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延伸。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你也时常觉得我只是开玩笑,但那不是玩笑,一个人爱另一人很难改变,反之亦然。人对自己不再心仪或从未心仪过的东西从来是毫无惋惜的。人都是自私的,自私并没有什么不好,自私也许会带领我们找到新路……”
她这样严肃地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俨然不像平时的她。眉头紧锁的样子不再可爱,不再俏皮,更像是我母亲或外婆,像世上所有带有母性的老女人。
三
“信息的泡沫像奶油,甜而腻,但我们沉浸在这种甜品里,似乎永远不会厌烦,只剩下一种轻浮的幸福,入口即化的奶油啊。这就是它的魅力了,能让我们不知不觉发福变胖……”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确实把她的博客设为首页了。并且,我发现,在一天的不同时段打开,都有可能是新的内容。她太崇拜絮语式的写作了。技术更新,不需纸笔,人们便可以即兴创作,即时传播,她一定为此很高兴。不对,也不一定,她说过,写作不是为他人,不是为那身后的背景,如果正巧有一两个他人作为观客获得共鸣,那也只是写作的结果而已,而不是目的。那么她只是发泄吧,并不曾在乎我的眼睛。
“值得交流的人非常少。”虽说她如此清高,我却并未从她紊乱的絮叨里看出什么很有价值的东西,往往我只匆匆瞥一眼,不长做停留也不深做分析。节奏这么快的生活里,谁也没有闲暇驻足太久等待他人,毋庸说欣赏繁复的蝇头文字了。
对她的偶尔关注,有时是因为一股反作用力,怎么说呢,因为她是自称爱我的一个女人,又充满活力,往往能勾起我的一种存在感。这种存在感很自作多情,多半也容易被虚无淹没,但一旦被勾引出来,却又是让人感到快意和满足的。她甚至算不上我的朋友,但又是特殊的,这一点确凿无疑,在我的生命里,有她的位置,尽管不那么重要,却是有的,她占有过我的时间,我们将其用来拥抱亲吻做爱。时间被消耗了,再不可能取回。对此,她的说法更有种女性的伤感“和你做爱后,我身体的一部分就永远停留在你那里了,如果我再想找回来,势必得通过你,不过,那样,我又失去了更多……”
她一旦含情脉脉起来,我总要避开的,开些荤玩笑把严肃带过去。我没法爱她,这是她明白的事。我在想,这对她来说,是种折磨吗?痛苦的成分大些,还是无奈?不知道,我只知道,对我来说,这也是种残酷,因为,我也很想爱一个人。
我隐隐觉得,有一天,她的生命力也会瓦解的。在我这里,彻底地被我掏空毁灭。然后,她正式消失,消失在洪荒宇宙里,宛若从未出现。
这一天的来临,比我想像中的还快。
她的封笔之作:“我终于倦了累了,环顾四周,连悲伤的力气也没有了。身子分明瘫倒在这里,心灵却站在别的地方,她镇定地看着,叹,你终究没法躺在
K
的怀抱里啊。是啊,我说,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我多么需要一个结局,让我离开
K
吧,一同抛却的还有这个属于他的荒诞世界。你的就不荒诞吗,她问。我的也荒诞,我的也荒诞,只不过该换另一种方式了。”
她真的归入沉寂了吗?还是在酝酿下一次的爆发?被一个人骚扰惯了有可能不习惯骤然而至的沉寂吗?如果她把这当作伎俩,我当然熟视无睹,不过,看样子,她是把这当作决定了。那么这一次,她胜利了,在我们的关系里,她第一次成了主导者,主导一切。我会怀念她吗?不。我不会去找她,更不会为这不而后悔内疚。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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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屏蔽了我,我真的再没见她亮闪过,那些风风火火的言辞也都像被吸纳进了宇宙的黑洞垃圾桶,再也不会对我搔首弄姿了。我试着回想一下,她生气的样子,佯装的嘟嘴愤怒,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其实,都没有必要,她的刻意,毁灭了自然的进程。不过,没有不自然的对比也很难分辨哪个更为自然。人类总得寻求动力,不让浑噩有机会腐蚀掉文明的发展。意志力,循环往复地较着劲,我看着是很累。有点不知所云了,一定是受她蛊惑了,那就且看墙上的藤蔓,少了片枝叶,是不会死掉的。
作者:
孙浩然
时间:
2009-9-5 04:18
你的看过两篇,都有种街头期刊味,这篇说教味重了点,且说的道理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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