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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超薄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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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乌鸦十三
时间:
2009-9-5 11:09
标题:
超薄的思念
我似乎拥抱过她——在一切失去以后,我开始回忆过往——某种特别模糊的感触,某种呼吸之后隐约的焦躁感,缓缓告诉我,我似乎拥抱过她。
“要是还能再见面的话。”她说,“爱上你……也说不定。”
我看着她。
那时我们四周都是水,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水,我是不是能真正的看清她呢?在漫长的时间里,我只能艰难的呼吸着不多的空气,看着并不那么清晰的她的脸。我想是她孕育了生命,生命是从她那里开始的。但这显然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说法,找到恰当的词语在当时是多么困难!或许可以这么说,有些
什么
是从那里诞生的——我感受到的是一种澎湃的,一种直欲燃烧到天边的无可置疑的什么——谁也不能真正表达清楚,对我来说,那就是
她
,用最简洁最单纯的表达方式,她。
可我们当然不是从她那里诞生的,我和陈平究竟是怎么出现的?管它呢,那时我贪婪的闻着她的味道,抚摸着她的长发,在温暖而混沌的液体包围中和她紧紧缠绕在一起。我打算就这样度过永远,她拉着我的手指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我固执的不相信,但很快灾难性的地震就来了。我们极力抗拒,但仍然一点点的被推向远方。
当我拥着她,带着遗憾和悲哀离开我们从未离开的位置时,第一次看见了陈平。他当时正向上游动。她推我,让我和他一起去。
分别居然那么快到来,“她一去就不复返。”陈平后来说。
她摇摆着身体慢慢远离我,似乎并不那么伤心,是因为她相信会与我再见面吗?
我却没有那种把握。我想跨越这液体湿乎乎的阻隔,握住她的手。我们不要等下次再见面,我们应该在这个时候就拥抱在一起离开。
但波浪是那么巨大。脚下的地震开始以后,我想大声高呼,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从咽喉里出现的只有气泡。可我却还是那么真切的听见她说。
“要是还能再见面的话……也说不定……”
只有陈平和我一起浮到了水面。爬上从未见过的陆地之后,他望望没有边际的天空,咳嗽了几下,一声不响的开始折断四周的树木。我盯着他站起的身体,意识到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新的
他
,一个不同于过往所有的他的
他
。这种变化是那么奇特而迅速,但发生在他身上却又那么自然。他扔给我一段树枝,我犹豫着,终于也站起身和他一起收集起木材来。当天黄昏,气温降低之前,我们搭起了木屋。
然后那晚的月光顶着满天的乌云开始照射在木屋的侧面。陈平在黑暗里摸索了很久,终于找准位置开始砸。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为了避免这个新的造物被毁灭,我当然试图阻止他,可他推开我,继续砸着。我又扑上去拉住他。后来,月光就从小小的缝隙里漏了进来,互相推搡的我们都呆住了。谁也没想到在黑暗中悄悄闪耀的月光会是这个样子——之前和之后我都未曾再见过的静谧的月光像是流动着击穿我们的木屋,也击穿了我们的心。我一直很自豪的是,首先微笑的是我,尽管他从不承认这一点。可当我松开他的手,慢慢将我的手伸向那光芒时,我那颤抖的,弯曲的手指触摸到光芒时,心里像是有什么被拨动一样,那超薄的缝隙里透出的月光。我笑了,然后我似乎也看到了他的微笑,接着我们在月亮的微光里开怀大笑。
第一个新时代到来了。
即使今天这木屋已经被钢筋水泥代替,即使月光已经不可能再穿越这些厚厚的玻璃幕墙,它依然有着那个代表新时代的名字。
Paper-thin Moonlight
。
我承认,这个名字是陈平起的。我和他不同,我不会像他那样赖账。首先微笑的是我,首先起名字的是他。就是这样。
现在我正躺在它宽阔阳台的躺椅上看着不断向后退去的海平面。如果那样舒缓的波浪曾经包围过我们,那么将来它或许还会再次包围我们。如同整个世界曾经变得满是冰雪,我和陈平裹着稻草和散发着臭味的皮毛时谈起的,“一次冰天雪地,将来还有几次,一定。”可陈平从不担心,他能找到足够的取暖用的柴火储存着,再在冰雪袭击时像变魔术般将它们挖出来。我还想起了第三次冰雪袭击时莽莽撞撞跑进来的七七,非要和陈平裹在一张毛皮里让他发窘的装作傻乎乎的七七,总是让陈平不知所措的我最喜欢的可爱的七七。
“喂,我可见过她哟。”
“……怎么会呢,又骗人吧。”
“不骗你。”七七皱起鼻子。“骗你是小小狗。”
我看着陈平,陈平点点头。
七七不满的嘟起嘴。
“怎么回事,不相信我却相信他哎?”
那个词汇还非常贫乏的日子里就数她最伶牙俐齿。我很喜欢看见陈平那头痛的表情,以前他从不头痛,我一直想着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会让他觉得自己被打败了呢?如果巨浪,火山喷发,大地震动,漫天冰雪都能被他面无表情的征服,这个人还会被打败吗?可七七就打败了他。我满心喜悦的看着陈平哑口无言的样子,听着各种各样第一次听见的词语——小狗。小小狗。小小小狗。乌鸦嘴。笑面虎。囧。萌。嘟嘴。皱鼻。哭鼻子。
最后能彻底打败男人的,只有女人,即使是陈平这样的男子汉。
七七离开的那天晚上,陈平独自一人站在寒风里。那天也有月光。他向前方无尽的路伸出自己的手。
先差点哭出来的是他。他还是不会承认,不过我能原谅他。因为送走七七时,我也伤心极了。她握住他的手,还一直微笑着。他却一语不发。
“我等你的。我想一定不用一辈子。我等你的。”
陈平扭头不看她。她笑的傻乎乎,跟小狗一样。她的背影开始远离以后,我推陈平,他居然纹丝不动。我生气极了,像是气我自己一样。他为什么不追上去拥抱她?我为什么不追上去拥抱她?一辈子?这是个新词吧?什么是一辈子?是永远吗?
后来我为此考虑了很多次。也许我想的没有陈平那么久远,那么周密,可他显然也觉得那不是拥抱她的时候。如果有一种爱是真正的爱——他得愿意为之牺牲——那种爱才是真正的。词汇这么稀少,七七走了以后,我学不到想不到更多的句子,我竭力寻找着准确的表达形式:一个人决定牺牲——他决定牺牲他真正的爱,那么那一定有原因。陈平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就像七七坚持要走也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一样。如果那是真正的爱,他们互相之间还会有信心,他们之间的羁绊还没有消失,甚至永远不会消失,一辈子不会消失。羁绊,是的,我就用这个新词。我和她之间也一定还有羁绊,即使我直到现在也不能明白我为什么那时不能拥抱她,可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在穿越巨浪,火山,冰雪之后。
之后所有的日子里,陈平不停改建着
Paper-thin Moonlight
。也许我们没有希尔顿或者皇冠假日那么有名,但我们仍然有许许多多的客人。每年来海边度假的人有不少喜欢我们的小店,房间不大但是干净,住的人不多但是和善。在无数的来来去去中,我继续思索。
就是这样的过程,相聚就是短暂的,因为这是真理。所谓真理,其实是一种体验,也是一种在漫长岁月里慢慢渗入皮肤的法则,越来越冷峻的陈平所不断修正的法则。一间木屋变成两间水泥屋变成四层钢筋水泥城堡,人力车变成马车变成汽车,草灯变成油灯变成电灯,唯一不变的是来来去去。
有什么能逃脱这个法则呢?
我在躺椅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将来有一天它再次包围我们时或许就不会离别了。那时,我,她,陈平,七七,又一次相聚在一起。但谁又能保证更加久远的将来,我们不会又一次登上这片陆地呢?我意识到七七说的一辈子是个多么重要的概念,一辈子甚至比永远更加永远。每当这个时候,我就难过极了。始终没有变化的,还有这种难过的心情,这就是我要承受的东西。我和陈平大不一样,我宁愿一切都停滞在某个时刻,我绝不会改建我们的
Paper-thin Moonlight
。这种改变让我们永远失去了那超薄的月光。夜深人静时我沿着大了几十倍的房子四壁行走,可我找不到一个角落能再次抚摸那静谧的月光——仿佛有生命力的,不可思议的月光。
丢失的东西越来越多。
时光迈入寒冷的秋季时,陈平失踪了一段日子。酒店的生意早已步入正轨,小狗和大猫很好的照看着里里外外,我仍旧每天在跑步,躺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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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打发无聊的时间——所以陈平回来时,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他慢慢走到我面前。我刚绕着沙滩跑完一个来回,喘着气。他的肩膀在流血。我弯下腰,让晕眩过去,接着直起身子。
“怎么了?”
他掏出一个布袋——上面有些血迹——递给我。我接过来,发现里面是一个小巧的地球仪,不过陆地的分布有些奇特。澳洲不在靠南的地方,我仔细看了一看,印度大陆向北挤了几个纬度,阿尔卑斯山脉呢?陈平伸手按停转动的地球仪,示意我再看那个袋子。我将右手伸进袋子,接着愣在那里。
一支发射过的,但还是崭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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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卸下弹夹,十二发。已经开了三枪。也许其中有一枪打中了陈平。握把周径很小,男人握起来会显得不能自如的转腕。
我将它放在桌子上。陈平一语不发的掏出香烟,手丝毫不颤抖的点上火,将烟雾慢慢吐出来。
“七七吗?”我说。
他犹豫了一下。
我莫名其妙想到的。可我每次这样莫名想到的,似乎都是正确的。
上次这样的情景,刚好也与枪有关。我们从摩萨科人手里抢来的两把猎枪帮助我们熬过了白垩纪。陈平总是不能相信那样的庞然大物会有完全消失的一天,他一直认为未来是属于恐龙的。可我从第一次喂小雷龙树叶时就知道,未来不属于它们。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觉得我们有什么优势?难道你看不见他们的力量吗?他们甚至保持了整个环境的平衡,相对于他们的个头和数量,这种节制非常奇特。这是一种智慧。我们还看不见的智慧。”他罕见的说了这么多话。
“它们最后都会消失。”我平静的预言。“我已经看到了。未来属于我们,走着瞧。”
他沉默下来。我看到了他的动摇,那是自从我们到达陆地以来最脆弱的时刻,天空中呼啸着飞过随时可能发动袭击的翼手龙,地面上身高数十米目光冷酷的霸王龙横行无忌,还有成群结队永不独行的热情似火的细颚龙。他百发百中的枪法屡次救我于水火,尽管我差劲到家的开火经常只能给他一点小小的掩护。
在决定性的那一天,我们躲进了废弃很久的
Paper-thin Moonlight
。陈平多年来坚持储存的沙袋派上了用场,我们窝在这个小要塞里面整整两年。难以想象外面会是怎样的地狱,奇迹般拖着最后一口气爬进来的大猫最初甚至没有开口向我们要食物。它伤痕累累的趴在那里,既不说话,也不哭。小小年纪的大猫,倔强的毛球,似乎不愿意再从毁灭它整个家族的地狱里爬回来了。
第二个晚上,陈平把它拖到桌前,把鱼塞到它喉咙里,它才开始哭。它哭了那么久,我想那就像是一个仪式。陈平虽然仍旧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开始信心百倍,我们击败了一个关键的对手,大猫的泪水是在为一个本该灿烂光辉的时代送葬。另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抹杀了它——我猜想陈平从那时起就在准备着与这种力量对抗。因为它可以抹杀恐龙,也可以抹杀我们。这种抹杀甚至没有原则,没有道德。
在确认最后一只恐龙消失以后,我和陈平爬出“要塞”,站在山峰上。我们闻到了火煮熟食物的味道。大猫一瘸一拐的自己慢慢挪动到一边开始烹制烤肉。
陈平扛起枪,对着天空发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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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
“要有客人了。”他告诉我。
这倒让我摸不着头脑,客人?这真是个奇怪的词。
那天,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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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开业的日子。第一个客人是只胖胖的鸭嘴兽,它对大猫的手艺赞不绝口,失去了整个家族的大猫独自一人踏上了征途。今天陈平已经不用再操心评星级时需要的配套餐厅,大猫做的比他强的多,有时餐厅的盈利甚至是淡季时客房收益的三倍到四倍。我总是试图多塞一些钱给大猫,可这个毛球仍旧像我们第一次见到它时那么倔,只肯从一叠重金属或者一叠纸片里面拿走很有限的几个或几张。它还是只喜欢吃鱼,保持着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坚持一个人生活,或许它觉得它是家族里唯一幸存的人,有必要将这种传统继续下去。
我对于恐龙的预言让我意识到自身具备的某种特点,某种在登上陆地之前就已经提前觉醒的意识。毕竟我想破头也想不到我们和恐龙相比有什么可见的优势。即使今天我具备了这么广泛的知识,如此丰富的阅历时我也不能得出结论。恐龙的身体绝对是令人敬畏的,智慧上我们也不是对手,陈平一眼就看出来了,当时如此巨大的种群数量在一亿五千万年里竟然没有对整个地球的环境造成任何较为重大的影响——没有一种极为理智的策略是不可想象的,并且更可怕的是这种智慧还是隐而不显的。相比较目前仅仅六十亿的人类对于世界资源愚蠢而完全无法捉摸的分配和消耗,恐龙们做的不声不响而独特。
可最后是我们留了下来。也许我们也一直在被抹杀,只不过我们每次都奇迹般的留存下来。那么,我们依靠的是什么呢?难道就是此刻让我头脑中莫名出现七七的笑脸的这种无法解释的意识吗?看到一把握把小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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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陈平流血的肩膀是如何让我的头脑一下子反映出七七的笑脸呢?恐龙一定解释不了,但我也解释不了。
陈平继续抽烟。很快一根烟就完全燃尽了。
他把手枪拿起,上膛,放在我手里。
“收好。”
“……你要做什么?”
他没回答,却罕见的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即使到了此刻也仍然晃动在我四周。
第二天,他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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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总统套间里。我正为他去拿咖啡,他喝咖啡从不加糖。等我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他安静的合眼躺在那里,脸上任何没有表情,我推他,他一动不动,他安然的跨越了只有死者才能跨越的门槛。
我无法想象他为什么会死。这个带着我爬上陆地,一手搭建起我们的木屋,度过三次冰河时代,亲手杀死超过一百只恐龙的男人。可我看着他闭上之后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睛,再次有了那种模糊的感触。和大猫小狗一起将陈平抬进棺材之后,我示意大猫他们在大厅里等着。我一间一间房间的敲门,办理了四五十个退房手续,近傍晚五点时,才关上大门,回到棺材边上。小狗哭的稀里哗啦,第一次见到它时,它还真是小狗,在倾盆大雨里浑身湿淋淋的不停叫唤着。我把它抱了回来。它吃着其他小狗不可能吃到的大猫做的顶级烤肉长大,成为无可或缺的酒店经理,帮助我们这个当时还非常简陋的旅馆跻身三星级行列。我们一直叫它小狗,即使它现在和大猫一般大块头,它也还是我们永远的小狗。现在它却和我们一起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东西。
我靠在棺材上,掏出支票本。
大猫伸出爪子拉我的手,我用左手抓住它的大爪子,右手写好一个七位数,签上名字。
它盯着我。
我把纸片塞到它嘴里,像是那天陈平把鱼头塞进它喉咙里。
“给你保管的。随便你用。但如果我想要回来,你马上得给我如数吐出来。和小狗一起,把陈平送回那片海现在的地方,我记得是个小城市。他应该被埋在那里。我会给你打电话,去找你,在那之前,你不准回来,不准探听消息,不准想,不准哭。我要你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它嘴里含着纸片。我吸了一口气,轻轻摸摸它的脑袋。小狗哭的更伤心了。可大猫很快明白过来,像是过去明白它自身所承担的责任一样。它一直含着那张支票,头也不回的和小狗一起抬走了陈平。
我在躺椅上躺了一天一夜。我想起过去许许多多的事情。仿佛漫长又仿佛短暂的时光。我记起我仿佛拥抱过她。那些没有阳光的白天。那些没有月光的夜晚。在阴沉的雾霭里,在黑暗的最深处,我渐渐开始理解这一切,理解已经发生的,甚至理解即将发生的。陈平是在搏斗之后死去的。不管怎么样,七七和他在一起。七七不是偶然到我们这里来的。也许她真是它们的一种试探,一种挑逗和一种期待。我盯着黑暗最深处的黑暗,“抹杀的时刻要到来了。”我忍不住说出口,然后又重复一遍,“抹杀的时刻的要到来了。”陈平为了阻止这个时刻付出了生命。如同过去一次又一次默默拯救我一样,他仍旧一言不发的试图独自一人去排除危险。可这次他没能偷偷的解决掉它,因为那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我捡起那个带有血迹的地球仪——澳洲不在南边,没有阿尔卑斯山脉的地球仪。当然会有很多很多别的地球仪,那种力量也许能够随意摆布所有那些不同的世界,即便是经过了一亿五千万年进化和思索,沉稳的无以复加的恐龙在它面前也烟消云散。此后它等待了那么漫长的时间,终于决定再次出手。而在我无聊的浪费岁月的日子里,陈平一边经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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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做着枯燥而有效率的准备,他每天慢跑,并拉着我一起慢跑,直到我喜欢上跑步这种真正自由的运动。他每天巡视沙滩,尽管总是什么也不发生。他始终收藏着那两杆猎枪,每年春天便在山谷里打猎——大猫每年春天的特色菜的食料。
他一直在默默等待。在它准备出手的时刻,他决定先发制人。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人们足够幸运的话,我真想向他们大声呼喊,拥有陈平这样的成员是我们怎样的荣幸,再多的泪水也无法纪念他,虽然他总是赖账,可他总是默默保护着我,保护着我们。即使他曾经对我们的前途动摇过,可是他也从没在那些庞然大物面前低过头。我相信他在那种力量面前也没有低头。我想是他开了三枪。他受的不是枪伤,枪伤不会杀死他。他向着恐龙也不能抵抗的力量开了枪,并带着他的战利品回到我身边,为此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抚摸着地球仪,慢慢转动。
那么,那么,重要的在于,我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我知道我要赶走大猫和小狗。我想最后的结局要发生在
Paper-thin Moonlight
。我赶走所有客人,关上所有电灯。可,为什么是我?
最后他把枪给了我。在他知道自己失败以后。
他还对我笑了。
很快就会到来,他的牺牲是否值得,或许不如我们一起去面对最后的结局,那好过于我独自一人等待命运的到来。宣告结束的号角。世界末日。
重要的在于,我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我抬起躺椅,将它推向大海,开始它随着波浪来来去去,最后终于陷入永远不会归来的洋流。
我拿起地球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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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门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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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着它的墙壁慢慢向前。
Moonlight
这个词原本没有思念的意思,可我和陈平发明了这个新的意思。像超薄的缝隙中缓缓流动的月光那般轻盈透明的思念。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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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含义,我们从没说出口。在过去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我们始终没有离开这里,因为我们心里都知道,有一天,我们要在这里与思念与
Moonlight
结束沉重的羁绊。现在,无论如何,陈平的一辈子结束了,七七与他结束了。剩下的只有我。我与她的羁绊。羁绊。
我停下脚步。忽然间又开始晕眩,而且有那么久不能复原。
仿佛
永远
那么久长的时间之后,我挺直身子,走出大门。
七七正走上台阶。我扶住她。血把我的手染的通红。我抱起她,把她放在大厅的沙发上。她微弱的笑了笑。
“把他送回去了吗?”
“嗯。”
“……真见到她了。一直都没骗你。”
“……知道了。”
她好像太累了,忍不住要闭上眼睛,我紧紧拥抱她,接着再次走出大门,坐到门口倒数第三级的台阶上。风呼呼的吹过来。正像我曾经看到的那样,她走了过来,身后似乎有无数的影子。可天太黑,我看着他们就像看着我自己的影子一样。
我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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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放在膝头,理了理乱掉的头发。
她停下来。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将她的身体包裹着。
“还是见面了呀。”
我看着她仍旧没有改变的熟悉的脸,长至肩头的黑色头发。我突然明白了我存在的意义。也许我是最后的那一个。陈平大概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在这里,既是所有一切结束的地方,也是所有一切要开始的地方。旧的时代翻过自己的页数,新的时代即将来临。跟随她的并不是什么崭新的生物,而是每一种不同的选择,每一种不同的象征,这些选择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甚至改变澳洲和阿尔卑斯山的位置。可是一切都逃不出某种法则,某种谁也说不出口的默不作声的法则,某种强大的足以结束恐龙的命运的法则。我是最后的那一个。陈平的笑容继续在我身边蔓延。我是最后那一个。
“不想完成这一步吗?”她笑着对我说。“你知道的?”
“……我等待这一天等待了一辈子……那是多么漫长的时间。”我拨动着地球仪。“我总想着会再与你见面,再次拥抱你,再次得到你。”
“你会再次得到我。和我一起走。”
我缓缓转动着那小巧的轮轴。
“我总是不明白是什么让你们害怕。刚刚我才明白呢。”
“没有那种你所说的东西。你所有的只是失败,失败不会诞生任何新的东西。”她平静的回答。
“陈平是失败了,可你们没能留住他。我不敢相信他还能再次回到我身边。他怎么可能回来?他怎么回得来?”
他怎么回得来?从澳洲不在南边的世界,从阿尔卑斯山不存在的世界?风越来越大。
我继续说下去。
“他能回来是因为
他决定要回来
,即使不能再与七七走在一起。他成为了更加出色的那一个。我们谁也及不上他。单个还是所有,都一样,我们根本及不上他。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能度过这所有的一切,甚至今天还要再次度过你们,甚至还要继续下去,不管陈平是否活着。”
“可你现在还有我。”
大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她的身体在那里,她的腰,她的腿。我爱的她的身体。我爱的她的心。我放下地球仪,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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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我曾经拥有过你,可不是这个你。
过去的你
不是现在的你,就如同现在的我也不再是
当初那个我
了。我真想向你说出我心里真正的感受,我所有曾经对
所有的你
的真正的感受,在等待你的每一天我所承受的所有的感受。我即将做出的决定之后所有真正的感受。我真想说出来,但不能对
这个你
说。今后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可如果你是
曾经是真的你
,如果你是那个我
曾经有过你的你
,请相信我,
所有的我
都会不断的继续的向
所有的你
诉说。永远。一辈子。”
这时,月光开始穿越乌云,它击穿我身后的大门,再次击穿我的心。就是这些流动的东西让我们击败了恐龙,陈平,就是因为我们的心能感受到这些无法言传的东西而让我们是独一无二的我们,你就是顺着这种光亮形成的道路轻易的离开他们再次回到我和大猫小狗身边,这种光亮是
Moonlight
,但更准确的是思念,这不是一个新词,这是一个长久以来一直在我心里翻腾的词,我们穿越悠远的时光所寻找到的不是答案,而是起源。我们在那个还会漏风的小木屋里推搡在一起,它穿过那根本无法通过的超薄的缝隙蔓延开来的那个时刻。我和她拥抱在一起,在温暖而让人眩晕的液体包围中的那个时刻。七七和你裹在一张毛皮里,我看着你可笑的侧脸的那个时刻。大猫顺着响声挖穿沙袋靠着能动的一只爪子爬到我们身边的那个时刻。小狗在大雨中看见我们走过时用全身的力气大声叫唤的那个时刻。光亮会将这所有的时刻串联在一起,不管它要经过的道路会是多么窄小阴暗看上去没有希望,不管它所能传达的是多么超薄稀疏无法表达,所有的我们都会沐浴在这
Paper-thin Moonlight
之中,所有的我们都会感受到我们永远不会磨灭的超薄的思念。它终于让你成为了独一无二的你,如同我现在要成为独一无二的我一样。
我瞄准她,扣动扳机。
在一切失去以后,我才想起她的名字也叫七七,我的名字也叫陈平。我清楚的知道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可我还是沐浴在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光亮中哭泣起来。为我失去的所有一切哭泣,为那些难以解释的记忆哭泣,为即将到来的崭新的更新的岁月哭泣,为我将永远不会改变的思念哭泣。接着我平静下来——过往任何时候都不曾拥有的平静。我再次走进我们的木屋跪下祈祷,念着刚刚想出来的祈祷词,向着不是任何神明的神明祈祷。
我们走着瞧。
在今后还将到来的所有永远所有未来里,我和
Paper-thin Moonlight
都会一直在一起。在所有的选择所有的世界里,不管澳洲在不在北极阿尔卑斯在不在南边,不管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我是不是忘记了你,这超薄的思念一直会和我在一起。谁也不可能夺走它。即使我失去了一切,可我实际上还拥有它们。
我们走着瞧。
之后我锁上大门,来到城市,去找大猫。
作者:
白葭无
时间:
2009-9-5 23:52
挺喜欢的。
开头真淫荡。
作者:
孙浩然
时间:
2009-9-6 02:51
作为一种类型小说,科幻在黑蓝比较少见,但要成为一篇好的软科幻,道具的作用,人物的使命,及其之间的关系,都还差一口气。这不是字体加黑就能强调的。
看了这篇让我想起科幻世界,多年没看了,不知道在玄幻盗墓的年代,现在是啥样。
作者:
黑裤人
时间:
2009-9-6 03:36
很好啊
作者:
复旦诗歌小王子
时间:
2009-9-6 05:10
是描写的杜蕾斯用户感受?
作者:
Ey.
时间:
2009-9-6 12:26
很赞同LZ博客文字档的那段话,但是加黑字体还不如直接把道理说出来呢
作者:
亢蒙
时间:
2009-9-6 16:53
有点弄巧成拙的感觉,阅读时总觉得天空在掉下很多的想法,然后一一摔在地上。
作者:
乌鸦十三
时间:
2009-9-6 22:44
啊……科幻小说……不,作为科幻小说,它就一塌糊涂了。虽然我对科幻的理解,仍然只停留在《基地》系列的阶段,跟不上现在穿越和玄幻的形式……
一开始,我想的是孩子出生的情景,当然,后来我写完再看时,我也想到了做爱的样子,这样很好,因为两种情景在某种程度上有相似性……
关于展开之后,那就是个人看法了,我无法解释,如果我可以解释,我就再也不用写小说了。写小说不就是为了向自己解释自己解释不了的东西吗……它还没完,我想,不过我暂时不写了。虽然毫无疑问的,我必须找到大猫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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