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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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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岸
时间:
2010-1-18 10:00
标题:
呼啸而过
呼啸而过
我一直期盼的寒假慢悠悠的来了,但终于是来了。我坐上了回往小城的列车,疾驰的火车呼啸的离开站台,短暂的将我与我的大学一刀两断。
冬天的景致一天比一天的更萧条破败,窗外灰色的草木像衣衫破旧的乞讨者,一个接一个的被遗弃在车厢后边。我内心却过早的春意盎然了。
下了车,我没有回家,我要去一个叫春园的商店。那是个很小的店铺,门口摆着两张旧台球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对面高中的坏小子。
两张台球桌旁围了不少人,手里的烟卷冒出的淡淡的烟形成一个盖住他们的大罩子。这个场景忽的从眼里化作一股肢体里急促且澎湃的喜悦,我立马就扛着行李的跑过去,下车还没活动开的身体一蹦一蹦的。有几个人看到了我,就推搡着其它人,指着我。其中两个人拨开人群,咧着微笑的快走两步过来,我还没认清这两个人,就被他俩紧紧的抱住。但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双臂也用力的拥住他们。
待我细看这两个人,才知道是橙子跟浩南。于是我在他们胸口各猛击了一拳,哈哈的笑,他们也笑。
橙子是跟我一届的,我走的时候他决定复习一年,考个好一点的专科。他长胖了,脸上的横肉不带一点煎熬的憔悴,头发也染成了红色,猖獗的立在头顶。
浩南的长发没有了,头上的短发稀稀疏疏的,一眼就可以看见粉白的头皮,还有几块头皮似贫瘠的山丘,光光秃秃的。
橙子告诉我,浩南吸毒掉头发,越掉越多,只好把头发全剪了。
有几张我认识但记不得名字的脸也上来打招呼,大概是以前高一高二的小坏蛋。我走进店里的时候,女老板乐呵呵的喊着我的名字,递上一根玉溪的烟,我笑着跟她侃了两句。
起先,几个人七嘴八舌的问了我一些搭的是几点的车之类不冷不热的话,我一一的答了。后来,又围着我问了一通废话,我一边悠闲的吞吐着烟一边答着,四周暖和了些。我还是乐意跟他们这么闲扯下去,这种簇拥让我感觉自己是个英雄,心里多少感到暖暖的安慰。浩南在我旁边不做声的吸着烟,酷似冬风的冷峻。
大学怎么样?橙子无限憧憬的问我。
还好。我们把专科也叫大学,我上的就是个骗钱的专科。
你在那里混得开么?
怎么混不开?刚去就打了一架。我稍稍放大了声音,来掩盖心里的虚弱。其实,我刚去大学的时候是被几个大三的打了。我也是存心想造点事来树立威信,于是莫名其妙的跟一个矮个子争吵起来,接着就给了他一拳。突然几个人似乎从天而降般的出现在我身边,围着我拳打脚踢。我当时还幻想着有几个兄弟从后面包围他们,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然后把他们的内裤套在他们的头上。可我只能一个人孤独的抵抗着,最后逃走了。那些伤痛在皮肤上灼烧着,一直烧得我的自尊心灰飞烟灭。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这些窝囊事。敷衍的说了一些大学如何如何好的话,也瞎扯了几条自己在大学不可饶恕的罪行。
橙子听的高兴了,就狠狠的吸口烟,表扬我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橙子说话时的唾沫星子落进我轻微的叹息声里,我默不作声,面无表情的对大学生活感到羞耻。那次最初的教训铺展开了我乖巧得不带一丝张狂的大学生活,干的最大的坏事也就是把一个老实人的臭鞋丢下楼。
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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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说大学大学,大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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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南在旁有些不耐烦,一脚踩灭丢下的烟头。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问浩南过的怎么样。
我在一个赌场里放炮子,过的还不错。
放炮子就是放高利贷。浩南从他妈那里要了一万块钱就跟着其他几个人走了,他每天的事情就是贷款给输钱的人,如果当天还了钱就给浩南借款的百分之十,如果没有,就得还百分之十再加上其余每天的利息。遇到钉子户,他就带人带刀去吓唬,砸破那些人家的房门,并在屋内用红漆写下恐吓的句子。日子丰足起来后,他就租了房子,找了女人,吸了毒。
后来我知道,浩南自己也在赌场里玩起了骰子。起初玩的不大,后来越陷越深,入不敷出,借了很多钱。他怎么还掉了那些钱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他还在放炮子。
浩南本来不叫浩南,他是在看了《古惑仔》系列电影之后才叫自己浩南,也要别人这么叫他。他觉得经多经久的陈浩南很帅,从小立下志向也要那么风风光光。那年浩南八岁。
浩南家离我家不远,他是我们那一带同龄孩子以及更小的孩子的王,八岁之前就是了。浩南长的不高,也不壮,但有股狠劲。不管谁惹了他,他就从地上捡一块石头,开口就骂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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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露一副凶恶的表情。我不知道浩南那时敢不敢真的砸一块石头到别人的脑袋上,反正在他砸之前,别人就灰溜溜的跑了。我们怕他那些层出不穷的羞辱的词汇,也怕他的蛮横。
浩南那时根本不满足只当我们的王,他甚至挑衅大我们很多的孩子。他时常路过大孩子身边的时候,就向其中的一个屁股踹一脚,然后笑嘻嘻的跑走。有次,他被一个穷追不舍的大孩子捉到了。浩南像个逃困的幼兽在一双大手上挣扎,吐口水,乱咬,大孩子气急败坏的给了他好几个大嘴巴。浩南一屁股坐到地上仰着脸的哭,脚胡乱的动弹,身边的小沙堆的沙子也被手挥洒的到处都是。浩南哭的脸面通红,红红的脖子上爬了根青筋。浩南却依然不屈不挠的哭,眼泪流干了,就扯着嗓子的喊,直至吸引来了他恶狠狠的哥哥。
浩南于是带上激动且忐忑的我们去报仇。当他哥哥以绝对的优势抓住那个大孩子的头发时,浩南就迫不及待的上前去绊倒他,狠狠的一脚踏在倒地的脸上,气力全施压在那条腿上,鞋底把大孩子一侧的脸都踩得扭曲变形。当时落日的余晖把他的身体装扮的金灿灿的,笑容异常威武,脚下愤怒而卑微的呼吸声闷闷的响着。那是浩南幼年时第一次真正意义的胜利,这个辉煌的形象一直延续在之后的好几年里。
浩南的母亲在农行有份清闲的工作,她将大把大把的时间都用在麻将桌上凑齐清一色,大吊车。有时到了吃饭的点时才突然想到自己有个儿子,于是急匆匆的回家烧些简单的饭菜。如果有人劝她母亲再打两圈,浩南吃饭的时间就得推后几个小时。浩南的父亲在乡镇当领导,每月回两次家,每次都是开着那时还很罕有的漂亮汽车回来。浩南也每月掐算着汽车回来的日子,等汽车的排气管疲惫的在他家门口喘气的时候,他并不急切的跑向他的父亲,而是先带着我们在车子前炫耀一番。看见我们可怜巴巴的羡慕的样子,他就很心满意足了。后来我们屡见不鲜,他连一句赞叹声都听不到到就不高兴了,说以后别人欺负了我们就别找他。说完就扬着头的走向他大腹便便的父亲。
浩南不高兴了几天,又和我们玩了起来,还提议去小山丘上烤红薯。我们那里附近只有一个老太太家门口有一片红薯地,但我们谁也不敢去偷。因为那是一个古怪的老太太,经常眯着眼睛抱着一只猫坐在门口晒太阳,只是偶尔摆弄一下菜地,不串门,且少言。浩南骂我们是胆小鬼,便一个人去了。
他在地里手脚麻利的拔了两根红薯,就被投在他面前的影子吓的怔住了。他回过头来看到了那个老太太,浩南拔起腿来就要跑,但被老太太一把抓住了,我们在那看的焦急死了。老太太倒没有打骂他,端详了浩南的脸一阵子,又丢掉浩南左手的红薯,把他手上的灰拍了拍,扯着脑袋的凑近看了看。浩南起初还有些无所适从,脸色苍白的,渐渐发现面前是个古怪但不可怕的老人,就猛的朝她手上咬了一口,抽出手,笑的很邪气的跑了。
好山好水有尽时。天刑地克,昙花不久。那个苍老的声音说了许多,我只稍稍听懂了这几个简单的句子。
那是一个古怪的老人说的话,我们只觉得她更古怪。浩南是我们多羡慕的王,连大孩子看到他肆无忌惮都显得有些怯懦,当然浩南不知道他们怯懦的是他的哥哥,更加耀武扬威起来。
浩南就那么耀武扬威的长大了。我们也跟着他长大了。好几个童年的玩伴都在年华里愈行愈远,因为他们的父母说,浩南是个没人管的坏孩子。
我们在高中已经是地地道道的不良少年了。在那个追求标新立异的年纪里,不良少年组成了合伙欺负人的帮派。其中以我们跟另一批以李光为头的一伙人势力最强大。我们是为民帮,他们是蓝星会。
我们因李光改编了一个中国著名的黑社会帮派的名字而为他感到羞耻。而浩南说,我们取这个名字是要拉拢群众为民除害,我在旁赞同的点了点头。
为民帮的人都有一个写着为民两个字的袖章,红星会的袖章就是画了一颗五角星,也不是蓝色的。这些袖章是一个光荣的身份,这份荣光得靠每月十块的会费来支撑。刚开始两个帮会都是收十块,后来蓝星会为了引进更多的人,就只收九块。我们就收八块。他们又只收七块。到后来,就是免费入会了。
到了这个尴尬的地步,我们不得以的由小打小闹演化成了打群架来证明自己更有实力。第一场架是在黑夜的操场上进行的,双方各五六十号人,两边的人都亮着红红的烟头,试图用烟草压抑内心的恐惧与兴奋。浩南跟李光先学着电影里谈判了一阵。李光建议说,他所在的那栋教学楼以后是他的场子,由他罩,浩南管自己所在的那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浩南啐了一口,说,一山不容二虎,出来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谈崩后就打了起来,起先没人敢真动手,都以为是纯粹来看热闹的。但后来见浩南骂了声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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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冒着火的冲李光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集体荣誉感像风一样灌满我们的身体,两方的人逐渐融汇在一起,拳头大腿力道沉沉的伸向敌方的身上。当时的情形很混乱,黑压压的一群人内心犯罪的冲动放肆的奔腾着,像罂粟花般的唤起幻觉与勇气,看见不认识的人就拳脚相加。
浩南跟李光互相拉扯着对方的衣服头发,难分难解。红了眼的浩南从地上拾起一块砖头,李光长长的伸出手缩着脑袋企图避开浩南的攻击,但还是被砸破了头,浩南如释重负的像个猛兽般的呼吸着,一场争斗随之结束。橙子在这场斗争里表现的很强悍,一拳一脚都尽心竭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样子。不知被谁在他背后敲破了他的脑袋,往头上一摸,鲜血染亮了手掌,那抹红色也荣耀了他的声誉,我跟浩南一致认为他是个好汉。
那次之后一段时间,是为民帮的第一次辉煌。休养生息的李光很久没有露过面,蓝星会的几个人悄悄的加入到我们这边来,表示以前跟错了人,以后一定好好干。我说,那些没义气的都是没用的东西。浩南说,他是心胸宽广的人,可以既往不咎。别人都说浩南是个人物,于是又有几个人怀着敬畏的态度跑着加入了。
浩南有一天跟我和橙子在春园抽着中华的时候,说,终于有了今天。激动的有了点闪闪的泪光。
那滴骄傲的光亮在眼眶里转悠了些日子,最终落在一个绿头发痞子的脚下,化成了一小滩浑浊的水。绿头发旁边还有五六个同伴,他们把劲道施压在浩南身上,浩南像只无助的虫子在地上打着滚。痛苦的喊叫及恐吓的声音在逼仄的街道上形成一团欲爆裂的空气。绿头发警告浩南,解散帮会,要不下次要他的命。
蓝星又冉冉的升起了,我们这边的人又跑了好多去那边。
余下的忠诚的为民帮兄弟不好意思再带着袖章去欺凌别人,蓝星会的人则显得趾高气扬,甚至有几个小混蛋在浩南面前表现的很屌很嚣张。
浩南看着用心经营的帮会日益衰败,显得很憔悴,低调的像个好学生。我和橙子也不得不收敛了许多,一面安慰着浩南,一面长吁短叹。
有日,浩南在家百无聊赖的沮丧着。敲门声响起,是个体面的包工头,想找他父亲说在那个镇子上包工程的事情。他父亲还没有回来,浩南便让他进来等,两人都无聊,就断断续续的说起话来。谈话进行到畅快的时候,包工头就打包票的说以后被人欺负了就找他,浩南打量了他一番后就告诉说有人欺负他。
包工头叫人找了李光,又找了绿头发。没有任何纷争的,蓝星会就结束了短暂的春天,融进了泥土再也没有见到太阳。
为民帮屈辱而沉默的日子终于流到了头。
浩南说,包工头叫四哥,是小城的扛把子。浩南信誓旦旦的说,他以后也要做扛把子。
那些日子里,浩南眼里总是燃烧着一把热烈旺盛的火焰,这朵红艳的花开遍在学校里任何阻止他嚣张跋扈的人身上。浩南也毫无悬念的被赶出了学校,他走的时候笑着说,有什么罩不住的就找他。
我跟橙子去二中看过他,那是浩南十八岁那年换的第四个学校。
浩南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猖狂的气味,橙子说那种味道真带劲。成熟的浩南是个聪明人,懂得在与人交往时的巧语哄骗与施加淫威间把握分寸,他的猖狂使人信服。他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不可侵犯的,似乎就是永远的王。
浩南离开帮会后不久,就发生了一起我们与外校斗殴事件,帮会迫于学校的压力被解散了,我和橙子被记了大过。但我们还怙恶不悛的混迹在一成不变的校园里,我们的不安分守己在几千人的大院子里显得微不足道,又无法管束。
橙子和我向高一高二的人收起了保护费,然后偶尔保护他们一下,赚来的钱供我们声色犬马的过日子。
高三于我而言,只是一个无所谓的过程,没有任何得失,虽然不知道以后去哪,但也没心没肺的消磨着日子。教室读书声太喧嚣了,我跟橙子就去春园抽烟闲扯,再感觉无聊就骑着摩托车绕着小城转几个圈子,听着马达的呐喊声响彻在路上,我们就感觉到轻飘飘的愉快。小城有个较大规模的娱乐场所,我们常去那里,跟老板混熟了,那就像个家一样。
有些时候在那能碰见浩南。那天我走出包间,看见了头上缠了绷带的他。浩南说,他把一家妓院给砸了。接待他的小姐让浩南带上套子,但浩南不愿意,小姐说一定要,浩南说非不要。两人面红耳赤的争吵了起来,争执不下,浩南就愤怒的踢了她一脚,小姐惊呼的顺着楼梯滚下了楼。一会儿,楼下的人操起了凳子和浩南这帮人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斗殴。里面的东西就乒乒乓乓的落地,破碎声与棍棒,凳子碰击声混乱成一片。浩南在得到一场短暂的胜利后,又被人报复,他又再报复。红彤彤的血浸透在白色绷带上很邪恶的样子,野气似疯狂生长的藤蔓缠绕浩南的躯干。这个熟悉的人身上的血腥气突然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背后忽起了一阵凉风。
那时的浩南真的已没有人管束了,已经逃离了学校,父母也离异。他的父亲给浩南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后妈,他的母亲也在牌桌上勾搭了别的男性。他家原来的居所空着,说是留给浩南的,但浩南很少回去。浩南的父亲有次突然想回那屋子看看浩南,却发现屋子空空的,所有东西都被浩南变卖了。他父亲在黄昏里暴跳如雷的骂着,孽子,孽子,脸上划过的日益苍老的眼泪也无法唤回浩南。他也对自己悔恨过,当他再想以一个父亲的威严调教浩南的时候,逐渐发黄焦枯的他却力不从心,已不是对手。他们父子俩很少见面,浩南在领生活费的日子才去找那个冷冰冰的父亲,他父亲也只是去牢子保释他的时候才能找到浩南。浩南的母亲离开了这里,浩南缺钱了才找那个遥远了的女人。
浩南说带我跟橙子去见见世面。他借来了一辆红旗的车子载我们去,橙子在车里说浩南已经飞黄腾达了,浩南就笑。橙子的语气里带着一股粘稠的羡慕,我也是羡慕的,只是含杂了一些对血腥生活的失落。
浩南提出带我们见世面这回事是他坚决的,我就没有推脱,橙子更是显得亢奋。我们来到一个新建的大宾馆里,乘着电梯上至顶层,进了一个小会议室。
窗帘是关上的,房子中间漂浮着微弱的光,黑暗照在人群身上。里面的人围着桌子,浩南叫我们跟在他后面,接着就坐到四哥旁边。四哥是个剃了平头的中年男人,他对面坐着的人拿着长矛,光着上身,左手刺青龙,右手刺白虎。我觉得那个人真他妈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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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子却说那人很有老大的气质。
对面的一帮人是邻县来的,想从这边买铁砂过去。刚开始,对面的人表现的很严肃,话也不多。但四哥毕竟是地头蛇,就不怎么理睬他。双方沉默了一段时间,拿长矛的人的愤怒在沉默里无声息的燃烧着脸庞,然后语气变得柔软,脸上也堆出僵硬的笑。接下来的谈话里,拿长矛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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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沉默和同意的份了。他手下人先也蛮拽的,随着谈话的进行,不安微微的显现在脸上,有些气馁。
其间,拿长矛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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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对四哥提出的一项建议感到不满,就长时间的不说话,抠着手指甲。会议室里响起低语的声音,密集成了一层稀薄的气层。浩南突然站起来,指着那边说,你不要太得寸进尺,我们已经很给面子了。
低语声的密度又大了,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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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感到些惊讶,后又面露难色的同意了。四哥轻轻的拍了拍浩南的大腿,表示很满意。
我感觉时钟逆时针的旋转回退了好多年,小浩南还对着电视边看《古惑仔》边流鼻涕,入神的他毫不察觉鼻涕流到了嘴巴上,鼻涕再流,浩南的鼻子就一使劲,绿色的粗线条就钻回鼻孔。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似乎是上辈子发生似的。
我和橙子对浩南说,他真的有当扛把子的潜质。浩南笑起来仿佛还是小浩南的样子,脸上闪着幼年梦想的光辉。他说,等他有机会独立的做比大生意就可以做个小扛把子了。
浩南还说要带我们一起混,我没做声,浩南也就没再说。他知道我胆小,所有的横行霸道都是狐假虎威的,我要的只是假装成无所畏惧的快感。做个小黑社会是从没想过的目的,我的日子是没有目的性的过,得过且过的过。我也知道,这一切最终都会化作一场幻觉,天朦胧,月朦胧的。
橙子胆大,内心里膨胀的向往将他引向了浩南那条九曲十八弯的道路,豪言说要跟浩南干番大事业。
橙子很少在学校呆了,他有了一块空白新鲜的场地,学校与他也就互相抛弃。橙子的父母来学校求过情,两人的穿着做工简朴。他的父母亲脸上的苦苦哀求却换来冷言冷语,他的父母几日几日的来纠缠,希望保留橙子的学籍,虽然已找不到橙子。橙子如果看到这副卑躬屈膝的景象,一定会把校长的脸撕下来。但橙子看不到,他眼里生长的都是美妙的憧憬与不真实的念想。
我一个人呆在学校,貌似一株无所依傍的植物,扎根在自己的泥土里,根系碰触不到的区域都与我没有牵连,虽是自生自灭,心却也是静下来的。我甚至还开始看书,虽然是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却也内心安定。
这份安定是浩南跟橙子间接性的传来的。他们有空的时候就来看我,说很多风光无限的事情给我听,大多都是布满血丝的事件。他们叙述中的人物身体每处都会流血,从不同的方向汇聚到他们的溪流里。溪流大了,声誉就荣耀了,负的血债也表面一层,底下一层,层层重叠的。
浩南和橙子还提出也让我落草,说有四哥在保准没事。我又摆摆手说不。那一刻里,我第一次想到了我牢骚满腹的父母,想到眉目温祥的祖母。
我是从来就不能让人省事省心的,淘气也顽劣。他们的白发上都篆刻着我的名字,爱也是为我,恨也是为我,劝也是为我,骂也是为我。因此我明了即使一事无成,也不能做个渣滓,我以前就是个渣滓,浩南和橙子更是渣滓。
浩南跟橙子贩了毒,虽是很少量的,但已伤天害理。我问他们以后是不是一直贩,有没有危险。浩南说,四哥有货就卖,公安局抓的也紧。我又是第一次察觉,公安局,民警这类的词汇竟与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我又问,什么时候收手。他俩就很惶惑的看着我,我就偏过头去抽烟。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老太太,她好像很早就搬走了,什么时候却又不知道。她的话从旧的时间里潜游过来。好山好水有尽时。天刑地克,昙花不久。
我伸开自己的手掌,纠结的曲线在那里生长的繁茂。我听人说过,命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沿着掌纹曲曲折折,什么时候波折,什么时候平直都是定数。
浩南跟橙子走的时候说可能很长时间不能来了,终于有了笔大生意。
他们不来也好,离高考已经很近了,临考前的不安与心悸真实的都可以伸手抓一把在掌心里。我坐在教室里也不觉得闷,只要现世安稳,不作恶多端,我就可以心安理得了。这就构成了我所有安分行为的动机与目的,清清静静,也稳稳当当的。
高考刚结束,我父亲就找到让我继续读书的地方,于是我又想起了在江湖上漂泊的弟兄。
但我找不到他们。他们的手机总是关机,我还想打电话去他们家,可既然我寻不见,他们家中也必然不明下落。
我日子里的沸腾消失不见了,偶尔还和一些坏蛋在一起玩,和这些人在一起我就不怕被人欺负,但也没有再惹是生非。偶尔出现的几处闹腾也是脑子里的浩南跟橙子,但又想象不出他们的风光与落魄。我有时莫名的想的有些焦急了,就去春园和娱乐场打听,两个老板细心的说一阵,却说不出点确切的事实。
后来还是橙子来找我的。夏日的阳光火辣辣的,橙子略白的嘴唇却在微微的拂过的凉风里瑟瑟发抖,也消瘦了些,这副病态的模样压抑住了故人重逢的喜悦。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带我去看浩南。
我赶忙拉住他问发生了什么。橙子说浩南砍了人,黑白两道都在找他。他语气里微微攒动着一些不安,细微躁动的情绪又被一大片平静的口吻淹没。他的伤心落意大概早消耗殆尽了,余下的尽是些苍白的怅惘,融化在话语里就成了不动声色。
橙子说,这种日子其实不好玩,你比我早知道。
浩南到底怎么了?我又迫切的问。
橙子跟浩南说的大生意就是帮四哥看铁砂的场子。做铁砂生意的户主有好几家,其中两家是外县过来的,里面就有那个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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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他们也从那边带来了许多人做类似浩南跟橙子这般的保安。
外县人起先还很规矩,日子久了,生意做不过本地人,就叫人上路栏四哥运铁砂的车子,铁砂卸下,车子开走。浩南跟橙子就负责去截他们的车子。
浩南带着橙子和手下的好几十号人在那块附近形成一伙黑暗的势力,这是一批都沾过血腥的兽类,内心积蓄了爆裂的冲动。他们出没在周围的交通要道上,对可疑的车辆进行盘查,在拦截下来的车子上乱捣腾一阵,确定没有铁砂才放他们过去。浩南他们不可能跟着四哥运铁砂的车子跑很远,因而车子屡屡被截。浩南他们只有变本加厉的索取,对那些偷偷摸摸运送铁砂的司机实施强烈的暴力,扣下车子。
两边这样来来回回的久了,积蓄的怨恨就深重。再一次运铁砂的时候,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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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和其他几个老大就准备了家伙等浩南他们。当浩南和橙子带着一批人出现,两边就斗了起来。棍棒砍刀像洪流般的侵袭来,浩南他们没有任何防备的被打的溃不成军。他们扭头就跑,喉咙深处的呻吟以及疼痛席卷起一片灰尘,浮腾的灰尘一直追着去浩南跟橙子来时的方向。浩南的肩膀挨了两棍子,那两下沉重的力道在他身上咆哮着他强大的尊严。当浩南弃甲曳兵的逃跑时,那两处疼痛似烙在他身上的两块灼热的铁皮。浩南是第二次闻到失败的腐臭味,他觉得一个未来的王者应该勇敢,挫败的自尊又海啸般的被唤醒。他转过狼狈的身体,疾走两步,夺过冲在最前头的一人的刀,利器在浩南手中呼呼的呐喊,伴随着那人后倾的姿势以及沉痛的呼喊声划破他的皮肉。红色的血像一条长长的浪花飞溅出来,血腥的味道洇透了空气。这些分量的血液却不足够弥补浩南尊严的伤痛,于是刀子又挥出两道白光,红色便奔涌着拥向大地与浩南。在深黄色的黄昏里,斑斑点点的血渍绣在浩南狰狞的脸上,看过去暴力而和谐。
那些追逐的走兽停住了脚步,空气又恢复成安静的模样,只有一个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狠命的跳动着。浩南停顿了一会儿,脸上闪出一个莫名的笑,转身,跑向正在下沉的夕阳。
橙子带我来到一个小旅馆里,暗黑的走道尽头就住着浩南。
橙子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浩南小心翼翼的声音:谁?
我。
门开了,我看见浩南警觉的会发光的眼睛。除了他手上的绷带外,他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我的心也就稍稍安定了些。
这间房子里有些破旧,漂浮着淡淡的霉味,右墙角上的白漆剥落,地上的烟头纸屑零零散散。
浩南给了橙子一支大红鹰,又给了我一支。我拿着看了看烟头。
浩南说,现在没中华抽了,你就将就着点。
嘿,有烟抽就不错了,我现在抽的也少了。
我接过打火机点燃烟,口中喷出一团淡白色的烟雾,渐渐白色多而杂了,这种境况很熟悉,但那时的浩南和橙子还不是靠着墙一言不发的抽闷烟。
你的伤不要紧吧?我隔着一层烟看着浩南说。
没什么。浩南简洁的回答,又把烟塞到嘴唇上。
我们三个都没什么再要说的,沉默成了一块有重量的物质砰砰的敲击着地面与墙壁。我叹了口气,翘起腿看着烟头冒出的一丝丝扭曲上升的烟在我头顶消失。
我们三个依然没人想说话,就继续一根根的抽烟,弥漫着的呛人的烟雾扩散开,在空中打个滚,挤出另一团,另一团又被另一团挤出去,在面前变换着各种张牙舞爪的姿态。好像是一场斗殴,又好像是场斗殴。我看着,浩南跟橙子也看着。
我挥一下手,打破眼前的白色,说,今后怎么办?
浩南缓缓的说,先在这呆两天,外面找的紧,过段日子我就去别的地方。
去哪?
四哥在外面有个场子,我去那里,等事情平息了再回来。
四哥摆不平这事么?
我砍的那人都半死不活了,公安局也插手了。
什么时候走?
看看吧。
我又转过脸问橙子,你也去么?
不知道。
烟雾又堆了起来。橙子说他出去再买盒烟。我说还是我去吧。
回来的时候,烟雾都消散了,有阳光从窗子里流进来。空气干净了些,浩南跟橙子的话也在屋里里流动了起来。谈的都是些以后生计的事情。
我问浩南去那做什么事。
不知道,大概还是看看场子吧,这里也呆腻了。
浩南叫橙子别去了,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浩南说那话的语气里含着股老江湖的沧桑感。
橙子没做声。
你回去念书吧,虽然你也不是念书的料,嘿,我是回不了头了。
我们还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关于以前,关于未来。
以前的浩南活蹦乱跳的,喜欢调皮捣蛋,喜欢用钢筋戳别家的墙壁,喜欢往别家的窗户上扔石子,喜欢偷钱买糖给我们吃。
长大的浩南喜欢拉帮结派,喜欢在女生面前哗众取宠,喜欢向橙子和我描绘未来,喜欢一个人居高临下。
而未来,空白着,一无所知。
浩南突然问我,他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以前成绩也不错啊,小学还当了两年班长,凭三好学生都有他的。浩南的脸突然浮现一片红光,然后又黯淡了。
这就是命吧。我低着头,右手食指沿着左手的生命线划到指缝里。
简陋的宾馆房间贮藏起了一个下午的时光和一段温和的谈话。天黑了,我们简单的吃了泡面,然后橙子就送我离开了。
出宾馆大门,我又回头看了看。宾馆简单陈旧的建筑沉寂在黑夜里,亮着的电灯像是在窥探现世的眼睛,影影绰绰的光亮包裹着两个少年的心。
我拎着大包小包去上大学的那天,车站上挤满了人,我使劲的想停下来回头看看小城的样子,可汹涌的人流将我推上了车。找到座位后,我的目光透过窗只看到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以及候车厅的大门,内心拥挤的人和事却空前庞大,乱哄哄的,像要冲出来一样。
火车咣当的行驶起来,人与景慢慢的退回去。我突然看到了橙子,他匆匆的跟着火车跑,我怀着焦急且欣喜的心情把手贴着他后面的车厢的玻璃上。车厢驶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寻找的眼神遇见了我,而我又呼啸而过了。
作者:
陈树泳
时间:
2010-1-18 22:54
看了这两篇,有一个明显的现象是,作者比较习惯用概括的语气叙述,而概括叙述很容易导致狭隘和偏颇的危险,带着既有的经验叙述一通,使作品缺乏生机和能量。这篇跟《一朵云》一样,结尾也结得很“点题”,来点更自由的写作吧,不需要老是牵着它走嘛。
作者:
小岸
时间:
2010-1-20 19:52
感谢您的点评 这点我会多加注意的 恩 来这里学到了不少.....以后还希望您多指点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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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岸
时间:
2010-1-20 20:20
请推荐一篇你的得意作品可以么 我还是新手 找不到你的东西 很像看看!!
2#
X
作者:
陈树泳
时间:
2010-1-20 22:02
惭愧,说话比干活确实容易多,自己还没有什么得意的作品。最近在弄一篇短的,到时欢迎交流。
作者:
赤西仁
时间:
2010-1-21 01:09
的确你自己都没有得意之作点评别人的确轻松了点 我觉得这篇也上篇一张写得蛮认真的
作者:
黑天才
时间:
2010-1-21 17:18
的确你自己都没有得意之作点评别人的确轻松了点 我觉得这篇也上篇一张写得蛮认真的
赤西仁 发表于 2010-1-21 01:09
相对我们喜爱的作家,谁又有得意之作呢?
要是相对你,就是个回复也是得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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