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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黑蓝网刊捌拾捌号专栏】郭向华∣爱是自私的 [打印本页]

作者: 袁群 时间: 2010-4-25 19:33
标题: 【黑蓝网刊捌拾捌号专栏】郭向华∣爱是自私的

　　我记得那一次，就在街道拐角的咖啡店门口，看到他的海报。他有一头黑色的头发，只要有黑色头发的事物从我眼前掠过，我都会留意的，然后，我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我在想，这个人在哪里见过，虽然不熟悉台湾体的拼音，但是看到的时候第一感觉又觉得是他，因为他的脸旁边，很得意地放着一把小提琴，我是听着他的音乐长大的，我想，我一定要去听他的音乐会。

　　随后的一天，我真的去听了他的音乐会，对此我有一点不好意思，感觉就像是很久以前，听到偶像唱歌，忽然难过得跑到礼堂外面一样，我到现在都没有亲眼见过偶像长什么样，面对偶像，总是有一点不好意思，害怕一切都是幻觉而已，怕自己会不喜欢，或者不如自己以为得那么喜欢，毕竟看到特别喜欢的，和特别欣赏的，我都会傻逼得说不出话来。

　　那次的指挥好帅哦，金发碧眼，又那么年轻，但是他指挥那首曲子真难听，有一个小时那么久，我坐立不安，焦躁莫名，好几次都想从座位上走开，其实也仅仅过了十分钟而已，但是对我这个满怀希望粉丝来说，是多么的失望，在那十分钟里，我反复在想，我是不是记错时间了，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是不是拿错票了，是不是没吃饱，刚才吃了什么，我吃过饭了吗，怎么这么困，好困，不如先睡会儿吧，不一会儿我又想放屁，想咳嗽，好不容易把屁忍住了，但咳嗽又怎么也忍不住，我一咳嗽，周围很远的地方就有人与我呼应，也开始咳嗽起来，然后又觉得这样正襟危座好滑稽哦，又在寻找，同事的身影，我很谄媚地，送了好几张票子给我的领导们，虽然是头几排的位置，但那个不是好位置，我现在坐的，才是最好的位置，是我通过关系，特意从音乐总监那里拿来的票子哦，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我都是坐在整个观众席的最中心，好理想的位置哦，我一面从扫视来来回回的观众中，享受唯我独尊的快感，一面又暗暗惭愧自己的心机，觉得听个音乐会而已，要搞出这么多飞机，万一领导没有领情来听怎么办呢，明天跟领导怎么说呢，要问还是不要问呢，总之那十分钟里我来来回回想这些问题，一面还注意着，刚才憋住的屁有没有不小心冒出来，总之，就像很久没来听音乐会的土人一样，东瞅瞅西望望，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自卑和紧张，失神和茫然着，心想妈的以后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哦，要命哦。主要是那个曲子太难听了，一听就是典型的模仿土著风格的，全世界你听不到第二遍这样的曲子，听不到这么蹩脚的作曲家，惊悚，揪心而又难熬的噪音。

　　终于，一阵掌声结束了我的痛苦，我的偶像出场了，看到偶像，我倒吸一口凉气，天哪，怎么像见到了主席一样，前额有些微微的谢顶，头发向后，梳了一个主席式的大背头，穿着中山装，一点没有海报上那么的美形，却又点旧派而好欺的书生样，忽然我兴味索然，放下了全部的架子，看着他在掌声中鞠躬，架起那把据说昂贵的小提琴。我有点心疼地闭上了眼，也不知道我是来看什么的，是看这个童年时期的偶像如今变成一个老人，还是来听真人的声音和磁带里，CD里，唱片里的声音有什么不一样，忽然我觉得自己离开从前很久了，我记得那些下雨天，坐在潮湿而泛着霉味的沙发垫里，听他的唱片，那不知道从哪个二手店里淘来的唱片，不知道哪一年出版的，半夜而又天色渐渐亮起的黑夜里，总是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总是很喜欢在这种音乐里哭，总是觉得万箭攒心一样的虚空而又感动，幽灵般的情绪像一个深渊一样笼罩着我，在那些深不见底的黑夜里，那些滴答着的潮湿的空气里，那样半明半昧的情境里，藏着我所深爱的，珍惜的，然而又渐渐消失的一切，闭上眼，忍受不了这一种真实，像是地下的物质，忽然见光了一样，不，我还要继续梦幻下去，继续着，而灯光如此明亮，如此尖锐，让朦胧梦幻无所遁形。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第一个音符非常缓慢的出来，很轻很慢，像在填补我的回忆一样，变响之后又蓄着力，此起彼伏着，悲哀的调子，陈旧的旋律，有着显然是现代的底子，有点像电影的配乐，不是很古典，只是有一点旧，而那一点旧也是刚刚好，像是一把擦亮的银器那样，难过之中又有一种平静，只是听惯了恢弘的调子，忽然听到这种慢板，非常的不适应而已。睁开眼，舞台仿佛不再真实，像通过长长的隧道，在隧道的另一端那样，仍然是在聚光灯下的，却显得不再逼仄，让我敢看了。真美好啊。好多光芒在彩云一般地翻滚着，空气之中有阵阵暖流。我转过头，看到一张专心致志的脸，此刻也离得我很遥远，像有一场生离死别要经历，我在努力记住这一切，这虽然是平凡的一天，但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时光匆匆，带给每一个独立的个体，多少不平凡的体验，而终于消失在脑电波中，变成一个遗失的符号，这种旋律忽然带给我很多临终体验，细细听着，忽然被感动了，落下泪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旋律会让我想到死亡，感觉被云层盖住了一样，又饱满，又透亮，又波谲云诡，还有一种微微入睡的平静。

　　终于，我记住了这一刻，这样的光线，温度，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周围的面孔，记住了这样的旋律，节奏，声音的强弱，我对自己说，这一次是真的。我真的听到了。可是，难道以前听到的就都是假的吗？音乐并不是如此，不管是从高保真的音箱里流淌出来的，还是从劣质的收音机里传出来，听到的时候，感动了你，就是真的。就是好的。只不过，有的入耳，有的不入耳，有的让你倾心，有的让你心轻。有的牵动了你的情绪，有的活跃了你的细胞。有的占领了你的脑海，有的跨越了你的鸿沟，有的夺门而入，有的夺眶而出，有的千迴百转，有的一往无前。怎样才能从完全旋律当中，与你的频率共鸣，听到怎样的声音，才算是和谐。在漏尽更深的夜里，其实都不需要这些旋律来撩拨心弦啊，不需要听悲曲，入画屏。文艺作品当中的悲伤究竟从何而来呢，如果它带给人的不是积极的东西，而是屡屡让人断肠折寿的多情与多思，这种人生体验又究竟有没有必要呢？既然记录下的是无论如何终将逝去的红尘……
　　为什么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我又听到当时的音乐，又产生如此的感伤，莫非真的有怕死的灵魂，向往这些不朽的神明。暗夜沉沉，滚落在世界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的，嘘，你是街上的游魂，我是闻到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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