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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苟 活(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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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陈洪金
时间:
2010-5-8 13:31
标题:
苟 活(短篇小说)
苟
活
陈洪金
夜色刚刚暗下来,仿佛一件巨大的锦缎做的黑披风,把老梅寨刚刚盖住。寨子里发出了凄冽的猫叫春的声音。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是什么原因,几乎所有的母猫,无论是寨子里的人家养着的家猫,还是四处流浪的野猫,都在那一天聚集到了老梅寨的大街小巷里,它们在谁也看不见的角落里,此起彼伏地叫起春来。母猫叫春的声音,把整个老梅寨充满了,很多人从屋檐下的灯光里抬起头来,往屋外的暗夜里望去,心神不定。
母猫叫春的声音远远地飘出去,把即将进入春天的最后一丝寒气挤压着,向着野外漫山遍野地延伸出去。在以往的时候,几声猫叫春的声音,惊醒了院子里的狗,它们发出几声吠叫,母猫们便远遁而去,声音也就没有了。而这一天晚上,猫叫春的声音如同洪流,把寨子里的狗都吓得躲进了圈舍,惺惺地向着外面张望了一阵,便低着头恐慌地伏在地上,一声不响地凭它们声嘶较竭地叫起春来。
从那一天开始,老梅寨外面的后山上,那一片桃林也开花了。
野猫在老梅寨里叫春延续了整整三天,后山上的桃花也整整开放了三天。
等到那些猫叫春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寨子里的人们以为可以好好地睡个觉了。想不到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整个后山上的桃花全都开了,每到傍晚,风从后山上吹过来,便夹带着那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到老梅寨的上空,仿佛是一场雨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得整个老梅寨里的屋瓦、院子、店铺、街道、池塘全都是粉红色的花瓣。古老的寨子里,被桃花染上了一层妖艳的粉红色,老梅寨里习惯了平静生活的人们,都觉得今年的猫叫春与桃花开放,与往年有着明显的不同。
也许,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吧。寨子里的人们交头接耳,悄悄地说着同样的感受。但是,他们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只是把这种想法在耳朵之间交流着,望着满地的桃花,彼此的目光里荡漾着一种神秘。桃花停止了飘落以后,老梅寨里的人们,终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也便慢慢地把心中的疑虑忘记了,继续他们的生活。
就在这时候,也是在一个夜色刚刚把老梅寨笼罩起来的时刻,寨子里来了一个陌生人。这是一个疯子。在往常,因为老梅寨地处茶马古道上,每天都会有许多南来北往的商人,赶着马队,驮着货物,在寨子里稍事修整,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谁也不会在乎他们的到来和离开。然而,这个疯子,在老梅寨子里所有人的眼里,却是非常显眼的。因为,这个疯子是个女人,她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长得非常美丽的女人。她一路上又唱又笑,乘着夜色进了老梅寨的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所以,几乎没有人看到她。但是到了第二天,她手里挥舞着一枝开满了鲜艳的桃花的树枝,在老梅寨的街上旁若无人地走着,人们便知道寨子里多了一个美丽的女疯子。她手里的桃花,似乎勾起了人们对不久前那场桃花雨的怪事的记忆和各种想法。
美丽的女疯子在老梅寨的大街小巷里走着,只要是她经过的地方,人们便会远远地避开她,给她让出一条道来,等她过去之后,才继续做他们的买卖,赶他们的路。在以往的时候,老梅寨里的人们,对疯子都是很宽容的,一些心善的女人,还会给疯子一些食物,让疯子就着寨子里常年不息地流淌着的溪水,吃下去,直到疯子离开寨子。但是,这个美丽的女疯子的到来,却没有人给她什么食物,女人们只是远远地避开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厌物。汉子们见了女疯子,看上一眼,也避开了,并不理她。
女疯子在老梅寨里呆到第二天,饿得不行了,便伸出手去,向街边那几家卖酒菜的店铺里要东西吃。开始的时候,店里的人们都装作没有看见她伸过来的白嫩的手,自顾做着自己的生意。女疯子没办法,只好忍着强烈的饥饿,在街边空地上一块青石板上坐下来,失神地望着四周过往的人们,无力地伸出手去。
最后,还是有人心软了,拿了两个包子,吩咐一个跟在她身后的孩子,拿去给她。孩子接过包子,跑到女疯子身边,再把包子递给她,然后站在她的面前,好奇地看着她吃包子。疯女人吃完包子,发现身边的孩子,便微笑着,跟他们一起玩。孩子们虽然对这个美丽的女疯子充满了好奇,但总归是面对着一个疯子,不敢过分地靠近去,保持着三四步的距离,看着她。女疯子对着一个孩子,伸出手去,孩子们警觉起来,便要跑开。但是,女疯子把手掌翻向自己,仿佛手里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发出声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几个孩子从女疯子的嘴里听出了他们的师塾里听到先生教过的话,便跟着高声地叫起来。路过的人们听到孩子们跟着女疯子高声朗读着《千字文》,惊奇地知道:这个女疯子原来是读过书的。
女疯子在老梅寨里刚刚出现的时候,衣着光鲜,清清秀秀的,如果不是注意到她与众人不同的言行举止,很难相信,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会是一个疯子。她在老梅寨的街道上走着,渐渐地让人们感觉到,这个女疯子的美貌,除了寨子里唯一的妓院里的妓女苏妙香和药婆依玛次尼以外,应该算是上是最美丽的了。
于是,寨子里的一些游手好闲的浪子们,便互相取笑说:这样一个女人,虽然是疯子,但是如果谁带回去,换上一套新衣服,也还是可以当小老婆用用的。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浪子们都不约而同地向着女疯子望去,仿佛已经把这个女人弄到手了一样,嘴角流露一种充满了邪气的笑意。
浪子们的说笑,有一次被老梅寨里的教书先生方逸轩听到了,沉了脸,冲着他们晃了晃头,脑后那根稀疏的辫子也跟着晃了晃,说:人心不古,人心不古也!说完,背着手,往书院的方向去了。他的身后,传来美丽的女疯子的声音: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悄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
女疯子到了老梅寨以后,她的住所成了问题。白天她可以在街道里游荡着,像一个美丽的幽灵。晚上,她便只能找一些背风的场所,蜷缩在角落里,喃喃自语。但是老梅寨里的每一家人,都不愿意一个疯子在自己家门前,一边朗诵着那些凄美的诗词,一边睡觉。于是便把她驱赶到别人家门洞里去。如此再三,女疯子便整夜在各个门洞之间往返着。最后,她还是找到了一个去处,教书先生方逸轩的学堂门口。
方逸轩年过半百,每年教着一些高矮不一的孩子,从四五岁到十六七岁不等,小的孩子,他就教他们《三字经》、《弟子规》之类的启蒙字句,大一些的少年,则进入了“四书”“五经”等修齐治平的经典。当他在某一天早上起床晨读的时候,看到女疯子躺在学堂的门洞里,正在熟睡的时候,心生恻隐,便吩咐他的妻子拿了一块薄被,盖在她的身上,让她继续在那里睡着。等女疯子醒来的时候,掀开被子,便坐在大门的台阶上,看着过往的人们,羞怯地笑着。
女疯子离去的时候,把被子整齐叠好,放在门口,走了。方逸轩便吩咐妻子把被子收进来,放在门内一个角落里,让阳光晒着,等到傍晚的时候,又让妻子把被子放到门洞里,给女疯子睡觉时盖在身上取暖。如此再三。
过了六七天,方逸轩的妻子开始有些踌蹰,不愿意再去收被子、放被子了。但是在方逸轩的坚持下,她还是磨磨蹭蹭地做了。时间又过了两天,妻子坚决不再去了。
她贴近方逸轩的耳边,告诉他一个消息:老梅寨里的一些人在街头巷尾造谣说,方逸轩看上了那个美丽的女疯子,每天晚上夜深的时候,便把那个美丽的女疯子带进学堂里去,一边听女疯子吟唱柳三变的淫词,一边跟她做一些有悖人伦的事。
方逸轩听了,不齿地冷笑了几声,亲自把被子又放到门洞里去,大摇大摆地回到书房里,点燃了烛火,高声地朗读起《孟子》里的句了来: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然而,方逸轩的坚持没过了多久,几个寨子里的族人找来了,他们带来了族长的话,说,把一个女疯子留在学堂门口,不仅有辱先生斯文,也会坏了学堂的风水,给家族里的学生们学业造成影响。其中一个人还说,学堂不仅是方先生一个人的学堂,而且关系到整个族人的前途,学堂是洁净的地方,女疯子是污秽之物,把女疯子赶走,她将不会再污染了学堂,也将在老梅寨呆不下去,因此而离开老梅寨,让寨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面对族人的诘难,方逸轩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直到他们没收了那块薄薄的被子,全部离开了学堂,他也没有说什么。这应该是一种保留了自己态度的妥协。女疯子没了那块薄被子,她再来学堂的门洞口的时候,便有另外的人声传到学堂里来,驱赶着那个美丽的女疯子。
女疯子来到街上,在夜色里游荡着,没有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她在老梅寨里,除了给她一些食物,谁也不愿意接受一个疯子。她只能在竹林里、垃圾堆旁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如果照之样下去,她迟早会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但是,随后的一个晚上,女疯子在街上游荡的时候,一个黑影跟在她的身后,等她游荡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的时候,那个黑影便渐渐地靠近她,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冷饭团递过去,另一只手把伸出女疯子圆圆的胸部。女疯子接过冷饭团,开心地吃着,任凭那只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恣意地摸弄。当那个黑影把女疯子按倒在地上,她才发出了一个女人面对这种情况时应有的尖叫。
女疯子的尖叫声,在老梅寨的夜色里传出了很远,充满了恐惧和痛苦。
第二天早上,老梅寨里的人们看到女疯子的时候,发现她的裤子不见了,只穿了一件
薄薄的衣服,随意地用一根细绳勒住的衣衫,遮不住她那圆圆的乳房,衣服的后摆上,有一块血迹,在老梅寨的阳光下,晃人的眼。街上的一些老妇人,看到那块血迹,脸上露出略显夸张的神色,对旁边的人说:这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做的事?连一个疯子都不放过。这时候,便又有人,递给她一些食物,说着一些同情的话,离开了。
女疯子还是在老梅寨里,很多人都盼望着她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受到镇上那些没良心的人的侮辱。但是,谁也没有给她指一条通往寨子外面的路,只是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在寨子里的大街小巷里游荡着。有一天,在女疯子路过学堂门前的时候,教书先生方逸轩听到她嘴里喃喃地说:上邪,山无楞,天地合,春雷阵阵,夏雨雪,乃敢与君绝。女疯子的话,听得方逸轩先生目瞪口呆。他开始感觉到,这个美丽的女疯子,在闯进老梅寨之前,肯定是谁家的小姐,曾经深居秀阁,待字闺中。而如今,她沦为一个流浪者,靠着寨子里的人们的施舍,在流离失所中苟活于世。
然而,学堂的门洞里再也没有了那块薄被,他只能摇摇头,转过身去,带领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继续之乎者也。
女疯子在老梅寨的黑夜里,因为那块血迹,招来了更多的黑影,他们都怀里揣着一些食物,递给她填充那腹中的饥饿。在她狼吞虎咽的时候,他们都毫不犹豫地把她按倒在地上,脱去了他们白天的伪装,成为一个彻底保留了兽性的男人。在这些时候,女疯子没有丝毫的反抗,她吃着食物,任凭那些黑影脱光了她的衣服,使劲地在她的身体里折腾。那些男人们,在黑夜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她的身体,走到被街上的店铺里的灯光照着的街道上,拍拍身上的尘土,板着脸继续走路,或者堆出一些笑意,跟熟悉的人打招呼。等到白天,他们恢复了阳光下的尊严,在人群里从事着自己职业中的种种角色,面不改色。
春天即将过去的时候,人们都发现,这个女疯子发生了一种变化。
她似乎喜欢上了那些黑影,每当夜晚来临,她就轻轻地唱着歌,走在黑暗的巷道里,并且不时地往身后望。如果有一个黑影跟在她的身后,她便会转过身来,等到黑影走近,便会牵着他的手,用她的身体贴近他,主动让他去摸她的身体,并且发出一种原始的声响来。片刻之后,当那个黑影伏在她的身上,动作起来的时候,她便发出母兽一样的尖叫声,仿佛很陶醉,很满足。这种声音,在老梅寨的夜空里此起彼伏,让人们不由得想起了初春的时候那些母猫叫春时的情形。
老梅寨的阳光渐渐暖和起来,女疯子的举止,让寨子里的女人们感觉到了越来直浓烈的羞耻。一天,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只穿着一件污旧的衣服的女疯子,高高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对着温暖的阳光,打开了她的双腿,露出了她黑色的阴部,用手指拨弄着她的私处。老梅寨的阳光,照着她的肉体,也照着妇人们通红的脸,一些在人群里四处穿梭的孩子,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她的双手,一会儿伸出衣服里,一会儿伸进大腿深处的阴影里。一个妇人看到了女疯子面前的自家孩子,高声地骂着,一把揪住孩子的耳朵,恶狠狠地拖着往家里走去。女疯子望了一眼痛苦地消失在人群里的孩子,回过神来,对着路过的男人们招手。男人们一个个都低着头,不去看她,埋头走自己的路。
几个老妇人实在是看不过意,走上前去,把女疯子的衣服掩好了,再丢给她一条旧裤子,让她穿上。女疯子接过裤子,往自己的腰身贴上去,比了比,慢慢地穿上了,再站起来,走了几步,低着头看了看是否合身,笑了起来。但是,过了不久,等妇人们再次路过的时候,她们发现女疯子又把裤子脱了下来,在阳光下把双腿叉得大大的,用自己的双手把自己的阴部弄得湿湿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剌眼的水光。
她们再一次羞得满脸通红,摇摇头,走了。从此再不管她。
当她的阴部被阳光晒干的时候,老梅寨的人们听到她嘴里念念有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些话。教书先生方逸轩路过的时候,终于听懂了她嘴里的话,原来竟然是: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从这一天开始,女疯子每天晚上都会在老梅寨的黑夜里被一个黑影跟随着,在某个偏僻的角落里,高声地发出畅快的尖叫声。老梅寨里的女人们,听到女疯子的叫声,都不由得向着门外吐口水,并且低声地咒骂着。有的妇人,甚至警告自家男人,如果也跟着那些人去做猪狗不如的事,便决不轻饶。
寨子里再也没有好心人给女疯子送食物了。在白天的时候,她往往会饿得昏昏欲睡,在气无力地靠在墙脚下,失神地看着人们从她身边路过,眼里满是鄙夷的神态。但是,到了晚上,她又有了食物,有时甚至还有肉。她似乎忘记了白天的饥饿,在夜色里欢快地吃着那些半冷半热的食物,身边还是神色诡秘的男人。等她吃饱了,便觉得身上的男人正在给她带来快乐,便尖声喊叫起来。等到男人离去,她又独自一个人坐在黑暗处,偶尔抬头看看天空中的群星,发呆。这时候,夜色里又来摸索着来了一个黑影,她还没有完全地伸出手去牵那个影子,便又一次被人脱光了衣服,她已经经历了许多次这样的情形,便躺下去,顺手把新的一个黑影拉到自己的身上,用一个湿淋淋的私处,等待着刚刚离去的快感,唤醒她的尖叫声。
老梅寨的夏天就这样在女疯子的尖叫声里,在某一个清晨到来了。经过了一个春天,黑影们竟然把女疯子喂养得脸上生出了一些红润来。寨子里的女人们,似乎再也忍受不了女疯子在寨子里恣意的尖叫声,她们便在暗地里彼此交换着意见,想方设法把这个扰乱了老梅寨的宁静的祸害赶出去。她们中的几个人,甚至暗地里用一些食物,把女疯子一程一程地吸引着,接力比赛似的往寨子外面的驿路上引。但是,等她们回到寨子里,过不了几个时辰,便又发现,这个女疯子又跟着她们的背影,回到寨子里来了,于是便在远处,指着她的影子,恶狠狠地骂。实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她们甚至想到了,即使不顾脸面,到酋长府里去告状,也要把这个伤风败俗的女疯子赶出老梅寨。
正在妇人们商量着计划的时候,老梅寨的人们不经意中发现,女疯子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她褴褛的衣服在风里飘动的时候,露出了那凸起来的肚子。这个女疯子终于被那些不知羞耻的黑影们,在肚子里种下了种子。
身子渐重的女疯子在寨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她似乎对睡觉情有独钟,每天都会找一个温暖的地方,躺在那里沉睡。每次醒来的时候,便朝四周望望,眨眨惺忪的眼睛,然后再倒在地上,继续睡去。再醒来的时候,便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慢慢地站起来,在人群里走着,伸出手去,向着街边摆摊的人们,讨一些裹腹的东西吃。寨子里的人们看到这到怀了孕的女疯子,同情心再次滋生出来,便随手给她一些东西。她接了东西,轻声谢过,一边吃,一边往人群里继续走,漫不经心地,仿佛这个老梅寨就是她的家。
女疯子在老梅寨里的整个夏天就这样过去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渐渐地固定在竹林里的那个草窝里去,拉一些枯叶过来,盖住了越来越笨重的身子,偶尔捡几片从街上带回来的菜叶,嚼嚼。没事的时候,她又开始叨唠一些话,其中几句说: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女疯子这唱腔,在整个老梅寨里,除了方逸轩以外,谁也不知道,她竟然记得千古名剧《桃花扇》里最末的一段词,并且,这词句里竟然充满了沧桑。
随着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女疯子的肚皮也越来越臃肿,那薄薄的衣服早已遮掩不住她那泛着白色的肌肤光泽的肚皮。她一脸沉静地坐在街边,阳光照着她的脸,她却不停地用手去扶摸那高高的肚皮。有时候,她还会好奇地看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在里面蠕动着,甚至用脚在里面蹬着,让她的肚皮上印出一个小小的脚印来,然后再慢慢地消失。这样的情形,使她开心地笑着,为了自己的肚子里一个新的生命正在成长而面露母亲的微笑。
这样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女疯子怀着她的孩子,一转眼就到了冬天。
在一个冬天深夜里,她终于生孩子了。那一天晚上,她痛苦地在竹林里翻滚着,挣扎着,呻吟着,她喊叫的声音,如同以前她发出的声音一样。冬天的风吹着,风声吹过寨子里的屋檐,发出呼呼的响声来,那声音跟女疯子的喊声交织在一起,时隐时现。她一直喊到后半夜,孩子终于生下来了,便靠着一堆枯草,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偶尔,便有婴儿的哭声在风里传出来。
第二天,老梅寨里的人们便看到女疯子抱着她刚刚生下来的孩子,用一些破布包着,来到街边的沟渠里,给孩子洗去他身上的血污。她赤着脚,站在沟渠中央,笨拙地把孩子放在她的脚背上,让孩子的身体刚刚浸到沟水里,像洗一棵新鲜的萝卜一样,洗着孩子被血污和羊水渲染过的身体。孩子被冬天里沟水的寒冷从睡梦里惊醒,便大声地哭起来。女疯子一脸的母爱,一边给他洗身体,一边哦哦哦地哄着他。
老梅寨里路过沟渠的人,惊奇地看着这对母子,他们怎么也难以想象,一个刚刚生下孩子的女人,竟然把刚刚生下来的婴儿,放到沟渠里来给他洗澡。孩子声撕力竭地哭叫着,他的哭声,引来了更多围观的人。周围的一些妇人,赶紧跑回家去,搜寻了一些破衣服来,叫她把孩子赶快包裹起来。有的人,还给了她一些肉,让她吃了,好补补身子。
镇上的人都以为,女疯子生下来的那个孩子,经过她那样的折腾,肯定活不了多久。但是,让所有的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孩子竟然活下来了。女疯子也很快就恢复了身体,她用人家给她的一块破布把孩子包着,再用一根绳子捆了,背在身后,在寨子里的街上高高兴兴地游走。每当遇到一些妇人,凑过去看,她就把孩子解下来,让他露出胖胖嘟嘟的脸,让她们看。
老梅寨的冬天,其实也是过得很有味道的。这里的人们,每到隆冬到来的时候,便开始宰杀肥猪。杀了猪,把肉用食盐腌制好,作为一年的肉食。杀猪的时候,寨子里的人家便请来亲戚朋友,到家里来吃一顿新鲜的肉。这时候,有的人家便想到了女疯子和她的孩子,家里吃饭时,盛了满满一碗饭,让家里的孩子给她端去。
女疯子接过饭碗,飞快地扒上几口,看到饭里面还隐藏着肉汤,就用筷子沾了,滴到孩子的嘴唇上。孩子正在饥饿之中,很快地咂着嘴,用那小小的红舌头,舔着肉汤。他不知道,因为有一个作为疯子的母亲,自从他看到人世间的第一丝阳光的那一刻起,他将面对生活汹涌而来的困厄。他的出生,除了母亲仅有的体温,他是一无所有的。然而,这个孩子,就这样在他疯子母亲的怀里,一天天生长着,在属于别人的老梅寨里,生长着,头上没有片瓦,脚下没有寸土。
母子俩就这样用寨子里的人们施舍的肉汤和饭菜,抵挡冬夜里的寒气。
靠着别人施舍的饭菜,女疯子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红润。在老梅寨的街头,她旁若无人地解开衣服,露出圆鼓鼓的乳房来,给她的孩子喂奶。女疯子的乳房里充满了奶水,孩子吃奶的时候,经常被呛着,不停地咳嗽。女疯子看到了,便开心地笑着。有时候,孩子吃不完的奶水,她便挤了给他洗脸。孩子用手去胡乱地抓那飞溅的奶水,跟着母亲笑着,母子俩的笑声,让寨子里的人们心里有一种慕名的感觉。谁也没有说出来,却又思绪万千。
女疯子的孩子慢慢在成长着,几个月之后,便可以在地上爬了。他在街边的泥地上来来回回地爬着,弄得满身尘土。路过他身边的人,渐渐地私下交流着各自的感受。许多人都认为,这个孩子长相非常像镇子里的某个人。听到这种说法的人,便暗地里留心观察那个人,果真有些像。于是,镇子上的人们便逐渐把这话越来越广泛地传播开去。只有那女疯子,还是带着她的孩子,坐在街边的树下,给他唱各种各样的歌谣。俨然是一个小小的幸福家庭。
新一年的春天转眼就来到了,老梅寨还是像往年一样,没有什么改变。就连上一年整夜整夜地叫春的猫,满寨飘飞的桃花,都没有看到。寨子里所有的人,都早已习惯了女疯子带着她的孩子,在镇上生活着。人们都把自己家里吃剩的饭菜,拿给她们母子俩吃,渐渐地,她们成了吃百家饭的乞丐。
苦命的人,命运总是苦的。女疯子的哭声,是在一个清晨开始的。那天一大早,老梅寨里的人们还都有睡梦里,女疯子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老梅寨的晨光,让所有能够听到她的叫声的人,都心里一紧,来到街上,看究竟。
女疯子的孩子不见了。
她空荡荡的双手在空气里胡乱地挥舞着,四处寻找她的孩子。眼泪从女疯子的脸上流下来,泉水一样在老梅寨的晨光里,模模糊糊的。她飞快地在寨子里的街巷里飞快地跑着,试图找到她刚刚丢失的孩子。然而,这个清晨,所有的街巷里都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晨露,凝在墙头的草尖上,散发出一种清凉的光。
一个多嘴的妇人,悄悄地对着旁边的人说:几天前,她看见过寨子里经常贩卖孩子的那个大烟鬼,又回到寨子里来了,说不定,女疯子的孩子,被他给拐卖走了吧。
于是,有几个人便要去找那个大烟鬼去要孩子。正要离开的时候,人们却又发现,那个大烟鬼也从人群里挤了进来,好奇地问围观的人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当人们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他便明白了那目光里的含义。他急白了脸,指天发誓:如果是他拐走了女疯子的孩子,让他不是好死,天打雷劈!看着大烟鬼急得脸红脖子粗,冲到每一个人的面前,申辩他自己并没有拐走她的孩子。人们开始渐渐地相信了他的话。
既然那孩子不是大烟鬼拐走的,那么,孩子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这是那天围观的人嘴里都异口同声地彼此询问的话。他们围在女疯子的身边,一边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劝她不要着急,也许是孩子乘她在夜里熟睡不注意的时候,爬到别的地方去了。于是,人们便四散开去,在周围的街角、草坐、垃圾堆、水边四处寻找着。但是,还是没有见到孩子的踪影。作为那个孩子,才两三个月大,他根本不可能站起来走路,因此,如果是自己爬走了,最多也不会爬出几十尺远。
女疯子可不管人们的各种猜测。她一直在号哭着,四处寻找自己的孩子。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身材粗壮的男人过来了。他手里捧着一堆衣服,看到围观的人群,便说:她的孩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到他家猪圈里去了。等他早上起来去喂猪,才发现那个孩子在猪圈里被那头两百多斤重的猪,用嘴拱成了一堆肉。
女疯子看到那堆血淋淋的衣服里露出来的一只脚,飞奔过来,一把把衣服抢过去,搂在怀里,仔细地翻看了一遍,就向着高高的天空,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大声嚎了起来。看着女疯子怀里那满是血迹的孩子的衣服,几个心善的妇人,跟着抹起眼泪来。她们望着女疯子,说:真是丧德啊,肯定是哪个人把孩子丢进猪圈里去的。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围观的人们渐渐散去,只留下女疯子一个人,坐在地上,手里捧着那堆血淋淋的衣服,伤心欲绝地哭。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从来没有把她的眼泪晒干过。天快要黑的时候,几个妇人拿来了一个小木匣,让女疯子把孩子放进去,以便帮她去镇子外面的野地里去埋掉。但是,无论怎么劝,都不能把孩子从她的怀里接过来。天黑以后,妇人们对眼前这个女疯子都没了办法,便前前后后地各自回家去了,留下女疯子一个人,在黑夜里长长地哭着。
女疯子刚到老梅寨的时候,她的神情是安静的,不知情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一个疯子。很多时候,人们还会听到她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一些半懂不懂的古书里的词句。听方逸轩先生说,那可是几百年前的文人墨客们的传世佳作。然而,自从她的孩子死了以后,这个女疯子便只会哭了。她呆呆地坐在街边,失神地望望四周的人群,便会突然发出长长的哭声来,并且哭得几次昏死过去。
就这样,女疯子在老梅寨的街上哭了两个月,最后也死了。
她死的那天晚上,下着细雨,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的怀里还抱着那堆污秽的衣服。
作者:
陈鱼
时间:
2010-5-8 14:09
本帖最后由 chenyudemon 于 2010-5-8 14:18 编辑
叙述还是杂质(节奏 材质)太多 也很啰嗦 开头围绕猫叫春和桃花就翻来覆去说了很多
本来是个悲剧 但是悲剧的结尾却俗套了 这个小说里 相比于孩子的死去 更大的悲剧应该是女疯子在尘俗、食物、情欲(她的和黑影的)——诸般力量的逼迫下(她是无理智的 仅仅屈从于本能和外力)——最后从一个“美好的原因”走向“悲惨的结果” 一个可能学过诗文的被爱情吹拂而过的纯真少女 被外力摧毁 朗诵最后成了哭泣 这个是比较打动人的 但是 相比于这个结果 作者还加了两个结果:1.女疯子的死(肉体的陨灭) 2.孩子的死 这样的处理 叠加 反而削弱了一种纯粹的毁灭性带来的力量 变得贪多嚼不烂 这在你肉体的记忆也有体现
没有哪个结尾是比你现在这个更随便和无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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