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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 于是夏天烂掉了 ] [打印本页]

作者: evyear    时间: 2010-6-9 14:19
标题: [ 于是夏天烂掉了 ]
起子突然不见了。
于是我决定要旅行。


1


起子不见了。
那天放学他还在校门口等我,蹲在石台子上抽烟,头发剪得极短,红色花型耳钉,焦躁得像只美洲豹。起子手上有很多牙印,有一个是我咬的,在他脖子上。其余都是他妈咬的,他妈是个疯子。
我走过去在他身后戳他脖子,他嗖的站起来就走,我一路跑,他走了几步嫌我慢,退回来拎我肩膀往前推。我就东倒西歪的贴着他走。每一次都是这样,弄得我一个人走路的时候也东倒西歪起来。
我习惯低头走路,看不见别人。我低头时候就会想起子,他总是用手拍我头,一点也不温柔,他把我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然后抓起我的脖子,把我整个身体按下去,按到比他矮很多的地方,像拎只兔子一样把我推着跑。
可是这次他什么话都没讲,我的耳朵就像聋掉一样非常痛苦,眼睛灼灼的看着他的帆布鞋。我们上了4路公交车,在涂家冲下。二十二中正好放学。有五个男的向这边走过来,他狠狠地看着一穿粉色短袖的男的,我说你少瞪人家,无聊。
他说,我就是要瞪。回头对那男的吼了一句:倒,死人妖!
额头上的青胫都要爆裂了。
起子就是只刺猬,碰不得的疼,这是他用头发扎我手心时,我感觉到的。所以我很少讲话,只听他讲话,他打完架就跑来找我,吃很多东西,讲很多话。他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我和之前的小男朋友在一起,他就对我讲了好多话,他说,那个男的对你好不好。他多高?我记得他说过要用变向运球在我头上灌篮,你叫他来比看看,我要把他气炸掉再说。
就这样,我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打败了。因为这个男人不怕我,他不听我说话,而且命令我仔细听他说。
可是,他不见了。我一个人在走路.
我抬头看见天是灰白色,越来越暗,然后房子和树模糊起来,人都倒着行走,都闭上眼睛,此时耳朵里面sex pistols仍然在响,我把音量调到最大,我想我是不是要死掉了,路面是暗红色,有彩色气球飞天,红色蓝色黄色和黑色,没有我最喜欢的绿色。我再多看一眼,往身前地面倒下去。


2


睁开眼睛,眼前的大屏幕晃着光, 打出各种名字,黑底白字,出现一个又消失掉,从演员表到场记到灯光到制片人,我楞楞地看着,耳朵里还是sex pistols.我努力回忆自己在干什么,今天是几号,可是脑袋里一片空白.整个放映厅的顶灯突然亮起来.
人从两旁的过道走过去,我听不见他们讲话和走路的声响,有一个红裙子的女人在抹眼泪,有几个男生在开机回电话和发信息,还有牵着男朋友的女孩子大嚼口香糖,淡紫色耳钉闪闪发光.只有我还坐在那里,翻出手机查日历,七号。
我睡了一觉醒来,起子在放映厅不见了。
那是几月份的事情我完全忘记掉,也没有去寻找,尽管伤心得有些厉害。只记得天气越来越热,让人夜夜都难以进入睡眠。那天半夜我缩起脑袋看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蹲在椅子上一边看<天堂电影院>,片里那个男的是多多,他在躺地上,也是一个真正的夏夜。人们划船看露天电影,特别的美好,像摔破的西瓜一样明媚又轻快.突然我听见落了暴雨,硕大的砸下来,我看多多脸上也被落的雨坚决地砸到.他的姿势多棒,他躺在地上,闭了眼,说这是个烂夏天。
    我浑身凉飕飕地冲到外面.可是这不够带劲,我没有自来卷的头发,也没有躺在草丛里睡上一觉,我又没有兴奋地尖叫或者惆怅起。
    这一天起子离奇失踪之后,我就找了很多理由什么事也不干,头痛的剧烈,脸色苍白冒冷汗,闭了眼睛听 sex pistols.觉得只有她妈的杂种才能睡着,觉得这个世界可以值得被反复地谋杀.写字就是放血,兴奋了快活了,见谁逮谁就想干架 ,然后由别的人像扯扯麻糖一样把我扯开.我没有赢过,也知道我打不过.所以扯开的时候叫得比耗子还凶,我就是口上说说,永远都真不了.
   并且我坚持不听音乐了,我都跟别人讲我再也不听了。我总是突然要写一点句子但往往是诸如蹲厕所看电视吃饭的时候脑袋里窜出一些很狂野的又没有文法的好句子,几秒钟之后就消失掉.每个白天我都做不可思议的梦醒来之后就照镜子把脸洗得非常干净,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每个人都会有这样时间去反省吗?对于我来讲,就是反对自己长期的不省人事的状态。
后来我一个人去46看了几次演出,我哪里是真正去看演出,一次都没有。我其实是个彻底的虚伪的人,是执行能力很差的人,只会蹲在离门口更远一些的地方抽烟,看里面的人猛烈的碰撞,再跑出来,再涌进去。我的湖蓝色的裙子同那些黑色的衣服格格不入。有一天走过来一个男人跟我讲话,我跟他说我以前的事情,念小学时我跟隔壁甲班的王帅干过一架,他先朝我头上扔沙子,我也朝他头上扔沙子,他就说可以找人来教训我,我说我又不怕你,而实际上我放学躲在家里不敢出去,从此我看清楚自己敢说不敢做的卑鄙之处。我说这件事情让我耿耿于怀,他说这其实没什么,承认了就不是装孙子.我就讲你那么想当爷吗?他说你的笑话好冷,我们有代沟。说完就跑进去看演出。
这些都是我所羡慕的那种人,连抹桌子都能充满感情,都能投入到日常生活的美好之中,买醉的时候,喝什么都醉。这才是真正的自信心。我的声音一直被起子埋没掉,他说你不听音乐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戒掉。
再也没有比这更有道理的话。


3


我不会醉酒,所以我系鞋带的时候念了起子的名字。
有一天我在街头看见他了,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再碰见他,也晓得他不可能真正地离奇失踪,不过也太快了一些。那一次他在街头和别的女孩讲话,一边抽烟。穿得很干净,活脱脱一个正常人。
我走上去说,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他撇过头看我,然后说,你太不会说谎了。
我很气愤地走掉,不甘心地回头看一眼,起子居然也在看我,我就非常不高兴起来。我不知道他看见什么,我的头发、睫毛、血管还是表情。他神情犹豫不决,我便想要和他干架。因为我爱的男人从来不会犹豫。起子这个样子,非常不可爱。可是他太会打架,我如果闹起来一定会输的。
我舍不得他。他是个美少年。
我一直认为美少年一定要清瘦,眼睛干净倔强得跟猴子似的,因为特别瘦,穿的短衫子要晃荡地架在身上,嘴唇泛白,说话一个字一个窟窿,浑身冰冰凉凉发出洁净的光芒。起子一直是我心目中的美少年。
当一切都在表面上结束的时候,为了走出糟糕的情绪,我坚持认为应该在十八岁生日之前进行一次独身旅行,于是我把书包里的参考书和课本倒出来,装上另外的东西。那时候只想去一个有水有船的地方,躺在船里摇晃到死掉也可以。我没有带上那些该死的治疗抑郁症的药,最初我是不相信的,我想没有东西可以控制精神的邪恶或者说强大,结果真的吃了药的时候发现它原来可以让人什么想法都没有,我的想法被抑制以后,连苦笑都不见了。
走之前,我去找安筱筱。我说我看见起子了。她说她晓得。她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我晓得你喜欢他,我也没有办法。
踏上火车的时候,我感觉很强大。总之,我一直期盼着有一个完美的状态,无论我说什么都不需要开口解释,但是可以做很多手势来让你知道我在干什么.但是我们可以吵架,或者干脆干架。在火车上,止不住的想法和空洞又转起来,左手还发起抖,抓手机都会显得吃力。吃药的结果只会是另外的极端,我又极不愿意成为一个毫无想法的废人


4

我给安筱筱发信息,我问她还是那么喜欢周星驰吗。她说是啊,我说真的吗?她说真的啊。
<功夫>里面,周星驰在里面对火云邪神说"想学吗?我教你啊"。后来在电视里又看了好几遍《戏剧之王》,哭到死去活来。
后来就是现在。
安筱筱又说我这辈子会被吉他手搞死,干脆自己练,但我又对自己讲我是个学画的。
我想谁恶作剧般在她头顶加一块积木,她的堡垒就会不一样,我喜欢那些故事里“于是她决定去”这样的承接,她去的任何地方都会较先前不同,于是就是新的堡垒和新的境地,然后她就叉腰看着我讲话。她叉腰的样子本来跟partti smith像极了。可是上路的,居然是我。
蜷在火车里听铁轨声的时候,我就已经非常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独处很让人发慌。你不会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的变成一只狗一条鱼,或者陷在梦境中的一个傻子。




5


我们都永远离不开的,是不间断获得,无论烹饪或者修理机器,演奏还是涂色。没有为什么,大大世界,你如何打发你的独处。
    巴士就那么把我仍在公路上,灰尘扬起来都没过了我的脑袋。我完全没有听明白那个买票女人的语言,她说了很多,大抵是告诉我怎么走,可是我脑袋里一片空白。路比较宽,前后都看不见边,我往前走了十分钟觉得不对,又回头走了一段,结果蹲在太阳下垂头丧气。不断地有巴士在大路上窜过去,我只能够吃灰尘,看着腕表走路。
那街的石板路隐约地出现,铺在一整条街。仔细看,米豆腐摊的挂布泛黄,银饰铺有三两家,光线是金色的
这街道赤裸裸,光条条,是娃娃的身体。蹲下身,可以感觉凉气扑面而来。我总是难以将梦境与现实区别的,失控了一般寻声向前。又走了一段,终于看见一个做清洁的妇人,穿了深蓝色布挂,包着头巾。
她说姑娘你起得早。




7


我假设过一下结局,就是很多年后,想起这些黑色的夜和时光,那时候会把脚搁在键盘上,吃很多蜜饯喝很多凉白开,头发乱七八糟地束起,看这些那些影象。我将站在起子面前,把脚踝的脖子的手臂的伤口给他看,说这个是跟同桌干架弄的,那个是爬工地摔的,这个是刀割了,那个是妈掐的。这个伤疤我记得,可是我不告诉你反正我会记得,我们打过架,你跑起来像豹子一样的快,
我们都暴怒着,我们都很快活。
我相信这世界是由褶皱的叠层,我们遇见的是与我们相近世界的人。而我的内心总是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磁力吸引住,让我无法安分守己。我想那一定是来自远方的人。在回来的列车上,我念卡尔维诺,脑袋里的想法会千奇百怪地飞飘出来,又像风筝一样只可以抓住线头,还有时间,因为它,我没有手指头,风筝线系在手腕上打一个蝴蝶结,我长跑,它在头顶照耀我,越来越久就越来越远,就一直牵我的手而回头也仅仅看见一根白色的细棉线,摇一摇就晃一晃。它说我不是你的什么什么,而你自己就更不值得一提。
这就是十七岁的最后光景。我的日记里还夹着蒙克画的<青春期>,画里的女孩子双手环抱住身体,好像细小的身躯包裹了各种剧烈的情感,每一次看都会有新的体会。她锁骨凸出来,全身都消瘦,眼睛里充满慌张和不信任。现在再看她,就会感受到一种饥饿。然后它死了,被咖啡因灌死掉,在南方的潮湿水汽里面腐朽掉,被各种飞飘的想法撞死掉以及被辣椒和糯米撑死掉。


8

我终于安静下来,高考之后留在南方继续念书写信吃粗粮和蔬果的简单生活,去上一些课,逃掉另一些课睡觉以及溜回长沙看为数不多的演出。安筱筱去了南京,在学校组了一个乐队并且当上女主唱。她寄给我一张照片,她的眼睛化了烟熏妆,在后台的角落喝水。她一定挑选了不少小红莓的歌曲,她的声线很适合也很迷人。她还说起去过的录音棚是李志录《梵高先生》的那一处。她说最近一直在听钟荏的歌。
她说,我们在排GALA的《so young》。这首由另一个男生主唱。
我说,那很好。
她说,还有METALLICA的《enter saudman》。
我说,前奏那段solo很棒
她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的吉他手功力不够,那段被简化掉。
这是九月份的某个晚上,天气依然持续地炎热。我曾经在国家地理杂志里看见一句话,大意说典型的亚热带气候,从冷到热没有缓冲的间隔,好像一下子从夏天就进入冬季,干干脆脆。我跟安筱筱讲电话的时候,蹲在公寓下的草地,暴雨过后充满水汽,还有一些发冷。已经凌晨1点,有一些窗口仍然有光,公寓大门外的路灯好像倦怠极了就要黯然下去。薰衣草枕头浸透了汗水之后,在浑浊沉闷的空气里产生强烈的霉味,不知道在又一年的春季是否会长虫,而虫,南方的虫同这里少年的心情一样纠缠。
这个让人安眠的枕头真的就这么同夏天一起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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