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倾向 - 黑蓝论坛 - Powered by Discuz!

   已经有长一段时间，D每天都在想自杀的事情。他无法忍受自己不得不在空话、套话、废话的烂泥沟里像猪一样拱来拱去。有几次他在路上遇到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牵着一条细骨伶仃、穿着毛衣的鸡巴小狗，他全身发毛，抓住路边的电线杆又踢又打。他有个妈妈，很爱他。但是他认为，她爱的只是自己精心培植出来那个安分沉默的废物。
   他一直在等自己某天过马路被车撞死，转过街角被人一刀捅死，但是这一天一直都没有到来，甚至流感都没有染上他。最终他决定要自我了断。但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自杀死的，这样会让他妈妈抬不起头做人。于是他在刮台风一天跑出家门投河。然后大家都觉得他是遇难死了。

当他恢复知觉，发现周围无比的寒冷和黑暗。他以为自己到了地狱，但是他脚一用力，就轻轻地往上浮，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原来在河里。他浮出水面，看到河岸闪闪的灯火，明灭的星光压在头顶。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了。

黎明时，街道被朝阳点亮。他看见洒水车兹拉兹拉地开过去，也看清了自己身上的鳞片。现在，他是一只鱼人。他仰着头游过桥下，一座座房子在他眼里像书页被风吹一样晃动。游过来游过去，透过河，他可以看到整个被水折射的世界，人们弧形的脸。甚至他无数次地看到他的母亲，提着菜篮一个人走过长河岸，慢慢地走，慢到她有时候都把眼睛闭起来，要忘记世界对她的诅咒。人们看她走来，把同情摆上脸。

夏天的傍晚，大排档在河两岸排开，坐满穿裙子的和穿短裤的。他在漆黑的河边穿梭而过，如同捉萤火虫一样捕捉着人类脸上的神情。有咸鱼干般的麻木，有兰花般的嫣然，有讨人喜欢的假笑，有不经然的悲哀，有的人痴痴呆呆，有的人暴跳如雷。白炽灯交织，喧闹声迫使人更觉得天地空空旷旷。他突然哭了，他爱这一切的繁华，更爱可以躲在繁华背后安静不语的自己。多少年来，他像痛恨仇人一样痛恨自己。

一年一年地过去了。他追逐鳞光闪闪的鱼群，沉入最深的河底。他遇见一尾大鲤鱼，身躯足有一艘小船那么大，让人惊异。它可能至少活了上百岁，但是镇上的人从来不知道。没有任何鱼敢靠近它，他也只敢远远地观察庄重地摆动自己的身体，巡视它的河流。他想，它就是这里的河神，守卫着这条河的秘密。

但是那一年，大鲤鱼再也没有出现，他还担心它是不是被人捕获了。很快河水就变的污浊起来。上游建了一家化工厂，毫无节制地排放污水，河床淤塞了，整条河变成一个臭水沟，慢慢干涸。他和最后几条鱼躲在一个低洼的水沟里，没几天，水就干了。鱼全都死了，他被暴露在陆地上。

大人和小孩子们都以为他是怪物，纷纷抓起石头砸他。多年没有说话，他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他抱着头，呜呜地叫着跑回以前的家，他的妈妈已经白发苍苍，步履佝偻，根本认不得他，吓得把门关起来。人们把他打得鲜血直流后就住手了，大家把他当成疯子放了。

他又回到肮脏的河床上，躲在潮湿的桥洞里。他试图说出“妈妈”这个词，但是他只能发出不像人的叫声。干燥使他的鱼鳞一片片地裂开，感觉自己像一张正被撕成碎片的纸。但他却没有像人那样感到悲伤，没完没了地自怨自艾。睡着时，他梦见了洪水淹过堤岸，他又重新获得了自由。
   就这样他死了，但是他的尸体却没有腐烂发臭，而是如咸鱼干般收缩变轻，超凡入圣。而在镇上的人那里，他已经死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