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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从洞里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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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杨笛野
时间:
2010-11-20 01:43
标题:
《从洞里看过去》
本帖最后由 杨笛野 于 2010-11-20 01:48 编辑
《从洞里看过去》
1
首先是听到了声音,不确定的;有时似一只猫在呜咽,有时如夜莺般婉转,更多时则如无名兽类的干嚎。后来就发现了这个洞,我用手沾了点口水,一层薄纸一下就被捅破了。洞应该很早就存在的,又不知几时被纸盖上了。
现在我从洞里看过去……
2
我不知几时醒的,我从来不是一个关心时间的人。有时我觉得习惯往往比时间更准点,这是一个有语病的说法,可谁又会在乎呢?没人在乎的,唯一一个在乎的人,那个满脸雀斑架着厚底眼镜的女孩,也在几年前的一个早晨,终于崩溃得夺门而去。她是唯一一个会纠正我说话中语病的女人,她说这是她从我身上找到的仅有的兴趣,为此她很自豪。
同样她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睡在我床上的女人。有几次我大汗淋漓地问她,你怎么不叫呢?她用藏在眼镜片后面的小眼睛,狠狠白了我一眼反问,我为什么要叫呢?我说,死了的人才可以不叫。这一次她实在找不出其中可以纠正的语病来转移话题,于是她沉默片刻后,小声地说,我叫了,只是你没听见。这是我能证明她还活着的唯一一次,只不过那一次后她就消失了,像所有在我身边死去的那些人一样。
当然在我的身边还有很多活着的人。比如S,一个几乎活得没有一点声音的中年女人。有几次,我甚至怀疑我的耳朵是否出了状况,让我听不到声了。可我的确还能听到那些刺耳的刹车声,让人心烦的擦玻璃声,街上小贩的喧闹声,甚至是门口那个老婆婆用扇子扇炉子的呼呼声,自然我也听到了我穿着拖鞋,从木阶梯下来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个中年女人就靠在门框上,硕大的肥臀与高耸的胸部,让她的S形呈现出一种让人痛苦得扭曲的完美。她穿着一件白色睡衣,似乎永远是这样,不分白天黑夜。似乎永远是这样,她只会眯着眼睨视着你。我赶紧惶恐地说,快了,快了。她诡异地对我笑笑。我赶紧接着说,快发工资了。她再次诡异地对我笑笑。我嘟哝着,我会付你房租的。她依然诡异地对我笑笑。有时,我还是会常常想起那个“眼镜片”女孩说的话,我叫了,只是你没听见。这是她惟一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的声音;也许她是对的:只是你没听见。
没听见的并不表明它们就不在你的生活中,就比如你听见的也不表明它们就在你的生活中存在。我不知这是否也是有语病的,那个“眼镜片”女孩已经不在了,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很不确定起来,这是个很让人纠结的事。
3
我甚至不能确定停在门口的那辆破自行车是否还在,我每次离开它时,都会仔细地拴上一条粗铁链子。H看见我又在费劲地在解那条粗铁链子,微笑着走了过来。那条黑粗的铁链子就像一条蛇一样,很复杂地缠绕着我的自行车。这一次,我急得满头大汗,我明显是拿错了锁匙,而对的那把又被我忘了不知丢在了哪里。H站在我身后,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地上前拍拍我的背,示意我站一边由他来。他利索地从身上掏出一把大剪子,蹲了下来,“喀嚓”一下就剪断了那条粗铁链子。我仿佛能看见一条断成两截的蛇的影子,正在地上扭蜷着身子,最终软软地瘫在地上,又渐渐僵硬成一条冰冷的铁链子。H收起他的工具,拍了拍手,尔后是笑非笑地说,你看,就这么简单。H是我碰见的最奇怪的一个人,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小偷,可这条街上的人又都不能确定他就是个小偷。这条街上的人丢了的东西几乎都能从他的手上买回来。这时候,他常会说这样的一句,你看,我就是一个这样诚实的买卖人。H最后准备从我的身边走开的时候说,其实你不必为你的自行车费神的,你看从我手上买去的东西,从没再丢过,而况你的只是一辆破自行车。H说的话是对的,首先的确这仅是一辆破自行车,再则也的确从他手上买去的东西,从不会在这条街上再丢失的。H很少和人说话,这也说明他很少很少与人说谎话,从这点言,他确实如他所言,他就是一个这样诚实的买卖人。H说完,就像一阵风一下子从我的身边走得远远的。我扶着自行车,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真是个好人。我记得当初就是他给了我一个全世界最便宜的价格,让我得到了这辆自行车。
自行车是很破旧的一辆自行车。骑上它会“咣,咣”的响,而且很难刹住车。可我很喜欢骑它,这该是我一天中少有的快乐时光了。一路上,我不断利索地规避着突然出现的人和蹿出的车子,我觉得自己就是一条逆流中的小鱼,生活一下子变得无常起来,这点刺激会让我觉得美妙无比;尽管在秋末临冬的早晨,天空像一片碎布片缝起来的大被单,永远是阴沉沉地挂着,湿漉漉得似乎手一拧,就会掉下水。风也很冷,就如刀片刮在脸上,会让人隐隐刺痛。我一哆嗦,就想起了永远穿着一件薄睡衣的S,她似乎永远不会觉得冷,就好像胸口中藏着两个小火炉似的。人有时真是种奇怪的动物,让你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
4
而我呢?我知道H和S就常在背后议论我,就像我也会在我心里偷偷议论他们一样。在管门老头老K的眼里,我们都是一群古怪的人。据说老K年轻时刚从部队转业起,就来到这间大厂,就一直在管大门的岗位上。大腹便便的老厂长说,再也不会找到第二个能这么尽职的守门人了,于是老K就一直被像枚钉子一样钉在了门卫的位置上。不知那句话当初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被传到了老K的耳朵里,反正听说从此后老K就再没有过一句怨言。老K就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的,每天都会拿着一个茶杯,一幅很淡定很悠闲的样子坐在小门卫室内。可既使你背对着他,你还是会感觉背脊一阵发凉,会感到他的眼神在后背犀利得就像一枚钉子钉进来,让你心慌慌得就要招认,我就是个贼。
当然,自从老K来到这间厂里,厂里就没出过一个贼,也没发生过一件偷盗事件。至少在我的记忆中是这样的。]即使后来那个老厂长被抓了,即使据说就是因为他偷了很多厂里的东西,但老K一直为他为自己抱屈说,绝没有的事!有我守着,他就不会是贼,不会有一个贼能从这里带出去一件东西的,这我很确定。老K的话我是相信的,虽然他的话在我曾经的“眼镜片”口中分析起来,不免又陷入了一场“没有偷东西的贼不是贼”的语病讨论中。但我相信老K的话,就像我相信我就生活在一个语病百出而逻辑合理的世界中一样。
我相信人一旦面临生存问题,一切不合理也会变得合理。就如这个工厂,逼仄得像个闷罐头,人们还是会像一条条沙丁鱼,挤成破碎也要挤进去。一切都是合理的,因为它就是个闷沙丁鱼罐头,而你就是一条沙丁鱼。这个早晨,我便是一条这样的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的沙丁鱼,速度越来越快地冲到了厂门口。速度快得让我无法用双脚立刻止住车,我一把拧了下车把,车子就拧向厂门口旁边的一棵老槐树而去。车子在老槐树身上撞了一下,震了我一个趔趄就停下了,一片树叶从树上悠然地落在我的脚边,多少个日子就像这片树叶一样,永远也不会落尽。
这棵老槐树就如我在山区的老母亲一样苍老,不分季节,每天都会掉下一堆叶子,可你就是无法知道几时才会落尽。想起前几年出外打工与老母亲分别时,夕光下她就像这样的一棵树,稀疏的叶子,一片片的在掉,却似永远也掉不完。
我把车子靠在老槐树上,取下那已经被剪成两截的链子,尽量伪装得没断的一样,把它缠在车轮子上。耳边又飘过H的话,“其实你不必为你的自行车费神的,你看从我手上买去的东西,从没再丢过,而况你的只是一辆破自行车。”可我还是那样做了,既使我知道这辆破自行车,就算抛在荒天野地,连个鬼也不会要。可我还是那样做了,人总有一些习惯,就如我从来讨厌去关心时间,我还是会每天准点醒来,准点地去上班的一样。
老K似乎表现得与H一样鄙夷我的那辆破自行车,可他也和H一样对我自行车又马上表现出一种异常的关心。他看见我,拿着一个茶杯,眯眯笑着踱了过来,他小声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地说,其实把它放在厂区里,才是最安全的。我知道他是对的,可我害怕下班时我带着一辆自行车从厂区出去,那样我会感到自己严重的不安全。我装作沒听见老K的话,逃也似的进了厂区……
5
B厂不大,可我却感到它很大。每次从厂区门口走到我的岗位车间,就像从A城走到D城那么远,没有自行车,脚就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我不关心时间,所以我也从没计算过这一段路该走多久,我只知道它可能会永远这样重复下去。
我总能一下子准确地找到我的位子,然后如释重负地坐了下去。主管小Y,高挑身材像个圆规的小Y,总在这时,会飞快地从她的杏眼里射出两道电光,在我身上“唰,唰”地刷个两遍。于是,我的心就会猛地揪紧,身体便会立刻僵硬起来。从这时起,一切都被机械化了。我就像个贪婪的机械手,贪婪得不断地从流水线上抓东西,又不断放下。工序简单得就让你变得像草履虫一样,简单得不用思考。可我知道我背后,在过道上走来走去的小Y,却一直是个感情丰富的复杂动物,恰巧又是头美得让人忍不住会露出观赏目光的动物。这一强烈的视角上的对比场景,常让我一回家,瘫在床上一闭眼就会不怀好意地想起来。
三年前,我和小Y同时进了B厂,那时我还只是个容易被苛尔蒙怂恿的青涩男孩,曾偷偷地给她写过一封华丽的情书,当然我害怕得没注上我的名字。我相信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一件最荒唐的事。我相信正是这封情书,让当初单纯的小Y激动得上了有家室的车间主任的床。后来被车间主任的老婆从床上抓着头发揪下来后,又非常感性的爱上了部门经理。当部门经理的老婆从另一个城市调到这里后,人们又看见有一天她偷偷上了那位中年董事长的车。就这样,小Y永远也无法确定这封情书是谁写的。小Y就像一培养皿里的溶液,和不断注入的各种液体不断接触着在寻找着各种结果,最后在发生了一连串反应后,她成了一个让人称羡的悠闲的白领。
现在,白领小Y在与一个车间主任,一个部门经理,一个刚好来此视察的中年董事长,交换了若干次暧昧的眼光后,终于立下了决心似的,来到我后面。尔后她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肩,她说,你放一放手中的工作。在轰鸣的机器声中,我几乎没听见她说了什么,我回过头木然地问,怎么了?她随之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一种画眉鸟骇人的尖细嗓音:我说,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这是我和小Y第一次的私人会面,就在她那间隐密的小办公室里,气氛有一丝令人尴尬的暧昧。小Y看了我一眼,她的目光第一次这么温柔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很关心地说,看你现在的精神头,你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这是我从她口中听到的最清晰的一句话了,我很感动,我嚅呐着说,其实,其实那信是我写的。她似乎听也沒听我说话地接着说,你总在恍惚,做的工件都是废的。我嚅呐着,其实,其实那信是我写的。她说,你知道我也沒有办法。我嚅呐着,其实,其实那信是我写的。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很同情你,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嚅呐着,其实,其实那信是我写的。她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就先回家吧。接着她把一个大信封塞在了我的口袋里,就把我推出了房间,重新关上了她的门,重新的让她自己处于一种隐密的空间中。
我就那样站在小Y的门前,仿似大汗淋漓地做了一场梦,嗓子干得要冒烟,但口中还在嚅呐着:
其实,其实那信是我写的。
其实,其实那信是我写的。
其实,其实那信是我写的。
其实,其实……
仿佛我只要不断地在说出这句话,这句话才会不断的开始与我无关。
6
此刻的B厂区显得寂静而空旷,似乎连一些该有的声音也被刻意滤去了。无声的,我就像在飘着一样。
路过厂门口,老K向我飘了过来。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却又好心地拍了拍我的肩说,还是小心点好。他指了指露在我口袋沿的那信封。我这才记起小Y硬塞给我的那厚厚的信封,我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我给小Y的那封信,还是她给我写了一封信。
我很想知道,可我害怕知道,我知道即使我知道的也将与我无关了。我一直嚅呐着,却一直没说完的那句话是:
其实,其实,当初我并没有那意思,只是好玩。
再也没有机会与小Y说这句话了,我像对小Y说似的对老K说了一句,再见了。老K手捧着茶杯,表情复杂地冲我点了点头。
那辆破自行车还像影子一样斜靠在老槐树上。我在它的旁边坐了下来,取出口袋里的信封,拆了看。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叠钞票,我从来沒有见过的这么多的钞票,它们正一张张地像S的眼神一样,睨视着我。我慌乱地塞回了它们,慌乱的伸手去拿自行车,就想逃跑。
可是…..
啊!
自行车不见了,刚才它还在的,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我突然莫名其妙的,终于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远处的城市里,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正被拉响……
老K慌里慌张向我跑过来问,怎了?出了什么事!我捂着耳朵尖叫,我的自行车不见了!他说,我就知道,停在厂区里才是最安全的,可也奇怪,谁会要那辆破自行车呢?我哭喊着,我不知道,谁拿了我的自行车,它刚才还在的。
是啊,它刚才还在的,像影子一样斜靠在老槐树上。
7
老K说,可现在自行车的确不在了啊。不过也只一辆破自行车而已,谁会要呢?你安心啦,也许就一个小孩骑去玩玩,你不妨到附近找找。再说,即使找不到,你也可以去问问H,所有丢了找不到的你都能从他身上找回,到时你再化点小钱就可以了。
老K说完,晃了晃头就回去了。
听了老K的话,我突然又安静了下来。恍惚中我突然觉得,那辆自行车,我不是一直在丢着,一直又再找回来的吗?这辆永久牌自行车,是我爸爸留给我的。在我的爸爸没有出事前,它一直是辆崭新的自行车,我爸爸每天会骑着它去村边的煤矿下矿,这是一份很了不起的工作,它养活着我们一家三口人,直到我的爸爸出了事。那日,天空中飘满细煤碴子,矿上黑压压地围着人,刺耳的警报声,人们的哭叫声,让那天的空气都在颤抖。接着就下了一场黑雨,我被妈拉着拼命地扒开人群,哭喊着扑在地上躺着的一个人身上,我妈就捶着胸口哭开了。我很久都没闹明白,地上的那个人,光着全身被煤尘沾得黑黑得无法看清样子,我就着雨水擦他的脸,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直到很久后,我才突然哭叫道,妈啊,这是咱爸吗!?
我到现在还在怀疑,他是否真的就是我爸。但我爸确实从那天起,在我的生活中从此消失了。他留下了那辆永久自行车和我的母亲。那辆自行车,从那天开始就变得破旧不堪,浑身好似覆满了煤尘,我怎么洗也洗不掉,后来连刹车也沒了。即使如此,在当时我的那个偏僻的山区村子里,一辆自行车还是个稀罕物,它给了我很多的快乐。还有我的母亲,在那时我幼小的心灵里,她就像我父亲遗下让我接手的一件珍贵的私人财物,有时我就如一头发狂的土狗在保护着她,提防着别人靠近。但我觉得不能发生的还是在后来发生了。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我前晚着凉,在课堂上发了烧。我向老师请了个假,就骑上车往家赶,准备睡个觉休息一下。可回到家,轻推了下门,却发现平常从来都虚掩着的门,在那天却奇怪地从里上了闩。我好奇地趴在门缝上向里看去,我看见我的母亲正赤裸着身子,叉开双腿躺在床上,一个背脊精壮的男人,正重重地压在她身上。母亲在他的下面,披散着长发,甩着头,不断地扭曲着身子,不断地在喉节处发出一声声含浑不清的声音……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的全身就像着了火,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像在这场火中“噼哩叭啦”的开爆,血液沸腾得快要涨炸脑门上冒出的根根青筋。我终于狂吼一声,用脚蹿开了门,我发狂地冲进去,拳头雨点般落在那个男人的背脊上。
刹间的变故,让我的母亲和那个男人一下蒙了,甚至忘了去捡丢在地上的衣裤穿。好一会儿,对我的发怒,他们都只能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好。直到后来,总算清醒过来的母亲,才开始拼命地拉住发狂的我,开始不断地哭着说,乖,别这样,別这样,你听妈说!当时我的手上已经拿起找到的一把菜刀,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我红着眼举刀就要向那个男人砍。妈急了,她突然不知从哪借来的勇气,突然的推开我,用她赤裸的身子挡在那个男人前面,举起手就狠狠给了我一巴掌。一切就那样倏然静了下来,空气也像刹间被凝固了,我的手举着刀久久地定在半空,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声音……
就这样,我像被刹那给固定在一个失去时间与声响的世界里,静静地看着这对赤裸的男女,在我面前穿好了衣裤,开始不断地向我解释着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都不想听,我只听到了我终于冲出喉咙的一声干嚎,尔后那把刀被我“怦”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我夺门而出……
8
我出了门,就跨上那辆自行车,像一阵风似的向村外骑去。我知道我会去哪里,我发狠的把自行车踩得“喀嚓,喀嚓”的响。我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报复!我要把那个男人压在我母亲身上的,一样样都还给他,还给他的女儿。那个男人就住在村外的那个小山冈上,前几年他的女人跟一个外乡男人跑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和十几头羊。他的女儿长得很漂亮,喜欢在春天里唱歌,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红朴朴的圆脸蛋,一双秋水般清净的大眼睛…..
每天放学后,我都喜欢骑着自行车从那山脚下过。每次,我都会忍不住看几眼在山冈上放羊的她,觉得她就像一个坐在云朵上的女孩。可那天,这样的美感一切都已似浮云一般消失了,我只记住她是我的仇人。我气喘喘地把车子踩上那片山坡,找着她,不由分说就把她拎到我的车后架上。然后,车从坡上向下如风一般快速地滑行起来,女孩害怕得紧紧抱着我,拼命尖叫着。我带着她,来到山脚下的小树林外,我一把从车架上拎下她,放下自行车,就拉着她来到树林深处,嘴里诅骂着,一下把她重重地推倒一堆落叶上。我脑中又开始不断回闪我母亲与那个男人的场景,我开始狂怒地褪下她的裤子,将自己向她的身上重重地压下去,重重得像块石头一样压住她,就开始接着用手在她身上乱摸着解她的衣服……
然而------
然而,一个细小的,却又异常清脆的声音在那时我的耳边响起,我听得非常清楚。她说,你可以对我做一切事情,可请你小心不要撕破了我的衣裳。她的话一刹停滞了我脸上的一切表情,这片密林非常幽静,就连树叶掉下来,也会像块石头一样砸在地上。我在能听见的她与我的心跳声中,就这样脸发烧地看着她赤裸的身子。她那光滑洁白的身子就如一面乳白色的湖泊呈现在我眼前,她微微睁开她的眼睛,又带着一丝狐疑地看着满脸汗珠的我。
好久,她见我好久没什么反应,就轻轻地把我推向一边。她穿好衣裤,理了理弄乱的头发,看了一眼我软软地挂在胯间的那只小鸟说,你不想要了吗?接着她又问,我爸今天又去找你妈了对吗?
我蹲在地上,开始楸着头发如一个受伤的小孩,止不住地嚎啕起来。开始她只静靜在一边看着,后来就慢慢向我靠过来,又一把把我扯入她的怀里,按在她的胸口上,和我一起大哭起来。我不知道那天在她该哭叫时却没哭的她,为何又会在我们紧紧抱在一起时,却又大哭起来。那天我知道了她叫春花,是一个只比我大几岁的女人。
9
那天后的一连几日,我都躺在了家里的床上,严重的发烧让我四肢无力,尽说糊话。迷糊中,我总看见赤裸的母亲,和一个男人就在我身边的那张木板床上做爱。我的母亲像条白色的蠕虫在男人的身下蠕动着,有时两瓣血红的嘴唇又像一朵突然开放的花刺耳地尖叫起来,接着就是一串含混不清的喉音。在少有的几次比较清醒时,我竟还能从那一串含混不清的喉音中,听出了我父亲的名字,这让我有几次以为我真的能确定我父亲就这样回来了。我向空中伸着双手,胡乱乱抓着,说着一些骇人的糊话……
这时,我的母亲就会急忙来到我的床边,收住我在空中乱抓的手,把我冰凉的双手按在她温暖的胸上。这样的效果很好,我总能抓着她的乳房一下子靜下心来。她把一条冷毛巾覆在我的额上,不断地说,乖,会好的,你会好的。
是的,我会好的。但我离开的父亲则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留下的一个女人和一辆永久自行车。现在,有一样正从我的手中被别的男人夺走,那就是我的母亲。因为內疚,我会常常迫使我去父亲的坟堆前罚站。开始只是内疚,后来又多了一种羞愧的心情;我羞愧,是因为后来我的生活中又多了一个女人,她就是春花。她让我觉得我就像拿了父亲的女人,而去交换来另一个女人似的,有时会让我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负罪感。
可春花却是我的生命中,多么重要的女孩啊!
在我的母亲与她的父亲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会和她在一起。在我的生命中,我也只能永远记住这一个名字,即使在我忘了父亲,母亲,及其他所有人,甚至是在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的以后。
春花,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的名字,一个在我以后辗转经过的每一座上流的城市中,都会显得庸俗的名字。
10
A日:
我们用春花的羊,拼成了一张羊毛毯,躺在上面暖暖的,我们都看见了天空中有羊在走动。
B日:
我们在自行车上,向山脚滚下去,春花尖叫着缠着我脖颈,我觉得我喘不过气来,她会让我这样死去吗?
C日:
我扑在春花的脸蛋上,狠狠咬了一口,扑哧一声像咬破了一个红皮球,我看见她很美地笑了。
D日:
这场雨会一直下下去吗?如雨一直下下去,春花会越来越像个被熟透了的女人的。
E日:
雨还是停了,所有的花都开了,如果我们不像两只蜜蜂互相堵住了对方的嘴,我想春花会唱歌的,我也会唱,但现在我们嘴里含满了从对方口里吮吸到的蜜。
F日:
树林,如患了一场神秘的病,不停地在掉下叶子,我躺在春花敞开衣服的胸口上,我想一直这样睡下去,一直到被树叶埋在下面。
G日:
春花让我看了她的下体,我看了,有个洞,但我无法从洞里看过去,一直沿着那条流水看过去,我会看到什么?
H日:
……
11
每个人的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个女人,是不可替代的;尽管有时连你也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存在过。对于我,春花就是如此的一个女人,身上有个深不可测的洞,可以吞噬我生活的全部内容,我承认我一直是个单纯的男孩。
我从那洞里看过去,我竭力地想看到些什么,但是我却总是什么都看不到。春花摸着我的头,有时会说,那里藏着一个女人的所有秘密,我不说,你是一点都看不到的。她抬头看了看天,每当她想思索些什么时,她都会习惯性的这样。尔后,她又低下头,自言自语道,也许你最大一点,就好了。
我恨恨地从地上站起来,我说春花你记住,我会长得大大的,像个真正的男子汉,我要娶你当老婆,我要永远地把你压在身下。春花听了,哈哈地笑着说,你这小傻,你以为女人仅是用来压的吗?我告诉你,一个女人如她不愿意,你休想把她压住。我说,那天在树林里我不就把你压住了吗?她笑得更疯了,她说你就像个小孩,生气了更像。她放肆的用手弄了弄我胯间的小鸟说,就算被你压住了,又能怎样?
我真的生气了,像个小孩一样赌气地走了,在身后留下了春花和她的羊群,还有那座小小的山冈。
12
一连几天,我都赌气没去找春花,但我的心里却会无时无刻的在想她。关于她的一切,正在逐渐地侵入我的脑子中,渐渐挤满了我储藏记忆的空间。我甚至为此,清理了与她无关的一切,连我父亲的,母亲的,就是我自己的,我都恍恍惚惚得记不清了,而只记住了她。终于,我憋不住地推出自行车,向那小山冈骑去。
山冈上,春花的羊群依然像往日一样,在悠闲地吃草。可我看遍了附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看见春花的影子。就在这时,微风中细细地传来一阵悉索声间杂着低沉的呻呤。我不知从几时开始变得对一切细小的声音都异常敏感的,我寻着声像只猫般潜伏过去,那是一干草堆后面。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刻在我记忆中的场景。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在草堆后面压着一个女人,脱掉一半截裤子,露着光屁股,轻轻喘着气,在上下起伏地动作着。那个女人只在男人的身后露出两条腿,弯曲着,低沉的呻呤声……我一声不响地看着,我不知为什么当时没有走开,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那男人办回事,心满意足的又拉上褪到脚踝上的裤子,拍拍身上的碎草末走了时,我还没回过神来。一直到那个女人整好衣衫,向我走来,我都没回过神来。那个女人伸出脚,向还伏在草丛中的,踢了一脚说,你还沒看够?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竟是春花。春花见我还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知为何突然动气得扭曲着脸说,还没看够是吧,刚才为什么不叫我!
终于,一股怒火从我的心中蹿起,我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词:婊子!
春花听后,突然暴怒起来,她像一头凶猛的老虎向我扑来,抓住我一下把我掼倒在地上。我从地上爬起来,发狠地抓住她的头发,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就像还给我母亲的,我狠狠地一掌下去,她的嘴角倾刻冒出了血。她只愣了一下,就马上又向我扑了过来,我们两个一块跌倒在草地上,在草坡上纠缠着打滚,羊群在叫着四处乱窜……
直到两人都没有一点力气了,才互相放开手,坐在地上,看着对方挂彩的脸,在拼命喘气。那天的空气就像硫酸一样,吸进去会让嗓子冒烟,嗝出丝丝血来。过了很久,我们才稍稍平靜一点。我看见春花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用手在身上乱摸,摸了好久后,又慌张地在草地上四处爬,像找着什么。找了好一阵子,才从一处草丛中找到一样东西,她拿在手上,看了又看,然后就看着满脸疑惑的我,傻傻的笑开了。我看到了,她手中拿着一张纸钞,是的,那是一张被煤弄得变黑了的十元钱。她就是为了这十元被那个男人压在了身下。我忽然悲哀地感到,一张十元的纸币也可以比我还重,它现在就如一块巨石般的压在我的心头。
你这小傻,你以为女人仅是用来压的吗?我告诉你,一个女人如她不愿意,你休想把她压住。这都是春花对我说过的话,我还记得的。我走过去,我对她恨恨地说,春花,你记住,我以后一定会赚回很多钱,我要压住你,把你压成一张肉饼,不!是一张擦屁股的草纸!!她听了,竟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又突然停下笑声,看着我说,记得我说过吗?如果一个女人不说,你是一点都看不到的,即使她能让你脱了她裤子,让你趴在她的洞口看,你还是不会看到她一丁点的秘密。那么现在,我就给你那样的,她顿了顿,我看见她的眼中闪着泪花,她说------
一个女人的秘密。
13
春花把我拉到她家的羊圈前,羊圈前有一座临时挖建的地窑,储存着一堆堆干草料,在其中一堆草料后面,有一扇小铁门,黑黑的表面像被故意涂了一层柏油,那里面是一间在地窑中又挖出的耳室。铁皮门上有个小小的洞口,我好奇地趴在洞口向里看,屋内似乎没有一丁点的光线,我只闻到了一阵刺鼻得发了霉的臭味。春花拍了拍我肩说,别看了,你这样是看不见的。说完她从身上掏出了一把小钥匙,“咣”的一下打开了那小铁门。我随着春花走了进去,一道光线亮晃晃地随着我们透进来,在屋内地上把我俩的身影拖得长长的。就在我一愣一愣地往四周打量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阵铁链抖动的声响,接着一张苍白得看不出一丁点血色的脸,猛地在我面前的那道光中乍现,把我吓得一下跳出屋外,骇得失了魂似的久久不能说话。
春花追出门在我背后喊,你别怕,那是我妈,铁链锁着呢。我这才定了定心,又小心地走回屋內。这是间仅有五六坪的地方,我这才看见屋角处一条铁链拴着一个女人,全身赤裸着,头发脏得粘连在一起,浑身有一股让人呕吐的霉味。那个女人一看见我,马上又怪叫着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着向我扑来。春花在一边喊道,妈,是我啊,你的女儿春花。她这才安静下来,对我呵呵傻笑着走回她的屋角,在一摊干草上坐了下来,然后就不住地嘟哝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春花在旁边又像对我说又像自语着,她一出去,我就不会再有妈妈了,她就不会再回来了。我这才明白,当村里的女孩,一个一个地出门打工或寻着机会就把自己嫁得远远的,一去不返时,而春花却总是守在这个贫穷的家里;她守的不是那十几头羊,她守着的是她的妈妈。她说,几年前她妈妈从外面一个人回来后,就渐渐变成这样了。她爸像拴条狗一样地把她妈拴在地窑里,也从不拿钱带她去看病。春花看了我一眼说,所以……她说所以我需要很多的钱,等我攒够了,我就带我妈远远地离开这儿,永不回来!
面对着这样的一个春花,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只是哭了,只是哭了。
那天,是春花妈妈的生日,春花用那十元钱买了米线,我们煮了整整一小锅,送到她妈妈的面前。那天,我们就这样安靜地坐在门沿,安静地看着她吃,安静得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一张饥饿的嘴巴,只剩下一些吞咽的声音。门外已经开始在下雨,我知道这场雨会越下越大,当雨停了的时候,而春天,我想也该结束了吧,这个漫长得快发霉的春天!
初稿未完,看过请给些意见
作者:
段林
时间:
2010-11-20 15:28
这篇小说太像当下的期刊小说了,叙述表面化,追求某种程度上的“好看”,而损害真实性。
“我爸确实从那天起,在我的生活中从此消失了。他留下了那辆永久自行车和我的母亲。那辆自行车,从那天开始就变得破旧不堪,浑身好似覆满了煤尘,我怎么洗也洗不掉,后来连刹车也沒了。”
这样的对比意图太明显。
“觉得自己就是一条逆流中的小鱼,生活一下子变得无常起来,这点刺激会让我觉得美妙无比;尽管在秋末临冬的早晨,天空像一片碎布片缝起来的大被单,永远是阴沉沉地挂着,湿漉漉得似乎手一拧,就会掉下水。风也很冷,就如刀片刮在脸上,会让人隐隐刺痛。”
类似的比喻已经被无数人写出来过来,要么不做这样的比喻,要么就换个喻体让它有力、深刻、过目难忘。
关在地窖里的春花妈妈那一部分,难道不是需要这么一个情节,于是联想最容易想到的该情节现场,然后近乎“过渡”地把它写下来了?扪心自问一下,有没有真真正正地去还原或者创造这么一个场景,然后才把人物投进去 :地窖里的光线的明暗度会不会使身处不同位置的同一个人物在外貌上呈现不同状态?春花妈妈因为铁链的束缚会不会身体在某一个瞬间呈现怪姿态而使“我”印象深刻?同样一个春花在地窖里和在室外会不会有明显的心情变化?这些可能性,作者有没有花时间和精力去进行试探呢?
如果满足于期刊小说的效果,这篇已经入门了;如果想写一些人物、故事、细节都能独自站立得住的小说,在写作意识上可能要做很大调整才行。
作者:
陈树泳
时间:
2010-12-3 15:52
同意阿姨…别这样的观点。同时这篇小说的叙述方式和口气,隐藏着叙述者某些盲目的自大让人觉得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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