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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泼旧酒:《最后的音乐》 [打印本页]

作者: 李唐    时间: 2011-5-25 22:08
标题: 泼旧酒:《最后的音乐》
泼旧酒,才能喝新酒。这篇算是泼出去的旧酒。呵呵。




默在这个早晨第一次听到了敲打玻璃的声音。那个时候,他正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木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帘被拉得紧紧的。光亮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他睡不着,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纱布还包在眼睛上,他用手摸了摸,感觉到粗糙的表面。最初的时候,他简直闷得发疯,从床上起来,磕磕绊绊地在屋子里瞎走,撞到许多东西,叮叮咣咣地像是在为他伴奏。那段时期真是噩梦,他感觉无数的东西都在往下掉,仿佛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他碰掉了。因此他也经常伤痕累累。而现在,渐渐适应了黑暗的默,像他的名字一样,沉浸在了沉默之中。他不再乱动乱跑了,乖乖地坐在床上,等着那个老眼昏花的女用人为他端来一天的三顿饭。
默像是坐在时间的牢笼里,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延续到什么时候。有时女用人会在夜里给他讲故事,讲一个人是如何被人追杀,然后掉入悬崖。他无休止地向下坠落,而那个悬崖仿佛在跟他开玩笑,永远没有尽头。他就这样一直往下落、往下落,在坠落中变老、死去……女用人每次被要求讲这个故事都会很为难,她敏锐地感觉到了默的心里在发生着一种缓慢的变化,像是逐渐腐烂的果子,又像是慢慢坚硬的石头。所以她翻过了那页故事,说,我们讲下一个故事吧!不。默说,我就想听这个故事。
女用人看着眼前这个眼睛上蒙着纱布的男孩,心里充满了怜惜。她忍不住去摸他的头,却被他躲开了。这令她很是惊奇,明明他的眼睛被遮住了。而她试探性地在他眼前晃动几下手指,却得不到他的任何反应。
被困在屋子里的默发生了一些看不见的变化,他觉得自己似乎养成了蝙蝠的某些习性。他可以感受到一些事物,即使眼睛看不见。他在屋子里走动,再也不会碰到任何东西。但他仍旧没有迈出过家门一步。
在这个早晨,不知道是多少个早晨之中的一个。默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他逐渐进化的听觉告诉他,那是什么东西敲击玻璃的声音。嘭嘭嘭。他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一蔟蔟阳光毫不客气地撞在窗户上。他感觉脑子里像是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阳光照透纱布,照得他眼睛几乎要流下泪来。
但他可以感觉到,窗外正站着一个人。他屏住呼吸,推开了窗子,一股清新的小风扑到他脸上。默呼吸到了久违的大自然的气息。
“你是谁?”默问道。
窗外的人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敲我家的窗户?”默又问。
“你的眼睛怎么了?”窗外的人终于说话了。默可以听出来,那应该是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外面的男孩声音有些沙哑,但并不难听。默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茫然的脸,那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
“你为什么敲我家的窗户?”默露出了笑容。
窗外的男孩手足无措起来,他咳嗽了两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人。”
“现在你知道了。”
“嗯,”窗外的男孩点了点头,“那么……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看不见了。”
窗外的男孩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默很不高兴,他想对于别人的厄运,你怎么能这样没有任何表示?他想外面的人一定是个冷漠的人,便准备关上窗子。
“等等!”窗外的男孩焦急地说,“我叫阿正,我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
默想了想,把手放下,“你为什么要和我交朋友?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他的警惕性自从出事以来有了很大的提高。他开始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了。
“没有的,你误会了,我想跟你交朋友是因为……”那个叫阿正的男孩似乎难以启齿,“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和我玩。”
默奇怪了,问:“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和你玩?”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默笑了笑,“你叫我阿默好了。”
“阿默,”阿正默念着这个名字,“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阿正嘿嘿笑了起来。
“算是吧。”默突然间感到一丝落寞,下意识地要关上窗子。阿正急了,大声说:“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都是朋友了你还要关窗户?”
默一愣,连忙说:“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时的太阳渐渐强烈了起来,默的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白色,令他有些晕眩。
“那就出来玩嘛!”阿正欢快地说。
“我不想出去……”默摇了摇头,“外面的阳光太刺眼了,我的眼睛会受不了的。”外面青草的芳香不断传到默的鼻子里。他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世界对他构成了极大的诱惑。他突然想起在抽屉里有一只太阳镜。他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这样啊……”阿正的语气里透着失望。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哈!”阿正突然叫了一声,把默吓了一跳。
“我告诉你……”阿正神秘兮兮地说,“我知道附近有一棵树,树上长了果子,特别甜特别好吃,如果你想去吃的话就跟我走吧!”
默可以感觉到阿正的呼吸急促地喷在自己脸上。他笑着说:“那你就帮我摘过来吧。”
“你这个人!”阿正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出去一下又不会死!”
默突然间觉得这个叫阿正的男孩很有意思,便兴趣盎然地说:“我也很想出去,但是你看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出去不方便。”
“那你就一辈子不出去了吗?”阿正开始泄气了,“这里都是平原,没什么难走的地方的。我闭着眼睛也不会摔倒。”
其实这只是默的一个借口。他已经慢慢熟悉了自己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个房间里,他的失明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而外面的世界是新奇而充满了未知的危险。默开始踌躇起来。
阿正捕捉到了默一晃而过的对外界的向往,便趁热打铁道:“去吧,那个果子真的非常好吃,我相信你吃过后一定会终生难忘的。”
默打开抽屉,取出了太阳镜。他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口,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这个动作让他感觉到一阵寒冷。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但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正在往外推着他,他在心里对那个力量说,等等,请你等等。
他拉开了门,清风将他拥抱。他身后的屋子就像被海水冲到了未知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草是松软的,默走上去,那些柔软的草茎摩擦着他的裤腿,发出沙沙的声音。这种声音使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他的墨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左手握着的纱布迎风飘扬着。
“怎么样,外面的空气不错吧?”阿正在后面笑着说,“你走慢一点,我都跟不上你了,你这样哪像是看不见东西的人?”
默慢了下来,风缓缓地吹拂着他的脸。他想,如果自己的眼睛正常,一定会看到蓝蓝的天,白色的云,和绿油油的青草。而现在,他的眼前的世界只有黑色,以及几块时明时暗的棕色光斑。他突然烦躁了起来。
“咱们还有多远?”默皱了皱眉头,轻轻地摇晃着手里的纱布。
“你说是果树?”阿正注意到了突然变得兴致寡然的默,“很快,没有多远。”
“我怕阿婆发现了会着急的,”默把纱布从左手换到了右手上,“她买菜去了,一会就会回来的。”
“真的不远,一会就到!”阿正迅速地说。“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哈,”默冷笑了一声,阿正立刻闭嘴了。“为什么你们都爱给我讲故事听?”默快走了几步,悄悄叹了口气。阿正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其实不是故事,而是真事,”阿正跟了上去,用肩膀碰了碰默的后背。默突然感觉有些异样,他问道:“你要讲什么?”
阿正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我要说的是我师父的事。”
“你的师父?”
“没错,他是一个伟大的音乐家。”阿正停了停,眼睛里流露出光彩,他发现默的头微微侧过来一些,表示他在认真听。于是阿正说得就更起劲了。
“记得他刚来那一年,我并没有留意到他。说真的,他并没有什么惹人注意的地方。他衣服破破烂烂的,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那帽子……我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很怪、很破。可能帽子并不奇怪,而是戴在他头上就显得奇怪了。”阿正呵呵笑了起来。默在脑子里闪现过无数种帽子的类型。
“哎,不说帽子了。总之他来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流浪汉——其实他本身就是个流浪汉。他那天躺在一棵树阴下,我走过去,看了他两眼就准备继续赶路。但是他叫住了我,他说‘孩子,过来。’我并不想过去,因为他一看就是外乡人。我妈说过很多关于外乡人的恐怖故事,所以我有点害怕他。可我还是过去了,因为他掏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阿正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抱歉地说:“哦,我忘了,你也是外乡人,我不是说你……”
默笑着挥了挥手,“你继续讲吧。”
“后来我才知道那玩意是种乐器。我师父管它叫‘篪’。那东西大概有两根手指长,上面有六个孔,黑乎乎的,但是看上去很贵重。我师父对我说‘它是一种贵族才使用的乐器,大概有几千年的历史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老的玩意,就让他吹两下。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立刻就被迷住了,那种声音就像是小动物在鸣叫,仿佛它本身就是一个活物。”
默微微笑了笑,他觉得此时的男孩阿正非常可爱。
“后来我就经常在树下听他吹篪。日子久了,他有一天突然对我说‘你管我叫师父怎么样?’我很奇怪,但从此我就开始管他叫师父了。后来,从北村那边来了一群孩子,他们天天往师父的身上扔石子……”说到这里,阿正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了下去。
“为什么呢?”默问。
“他们说师父吹出来的声音太难听了,”阿正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奈,“我师父一开始跟他们解释说,‘这是一种贵族的乐器,你们听惯了那些粗俗的音乐,可能开始并不喜欢,但是听多了,你们就会体味出它的绝妙。’可是那些孩子并不听,仍旧每天往他身上扔石子。我师父也不再说什么,见到他们远远避开就是了。终于有一天,这件事情惊动了村长。村长问我师父‘您是来此卖艺要饭的吗?’我师父回答说‘不是’。村长又问‘您是来这里主持丧事的师傅?’我师父说‘不是’。村长说‘那好,我想跟你谈谈’。”
“村长跟你师父谈什么了?”
“我不知道。总之谈完后,我师父对我说他要离开这里了。我很难过,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他的音乐,而其他人却那么讨厌。我希望他不要走。他苦笑着对我说‘你总叫我师父,是这里唯一有资格学习这门属于贵族的乐器的人,但是却注定学不了我的乐器,看来我必须离开这里了。’于是我师父当天就不见了踪影。”
“完了?”
“完了。”
默半天没有说话,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便问:“对了,为什么你注定学不了他的乐器?”
阿正脸红了起来,所幸默看不到。他嗫嚅着说:“你不要管了,我不想告诉你。”
默点了点头,说:“你的师父真是个怪人……你讲得很不错,我发现你很有语言天赋。”
“谢谢……”阿正没有想到默会这么说,愣了愣。
这时默的嘴角微妙地向上微微扬起。“这个故事你不是第一次讲吧?你是不是和许多人都这么讲过?”他可以感觉到前面有一棵大树,便及时地绕了过去。
“没有,绝对没有!”阿正信誓旦旦地说,“这事我只和你一人讲过。”
其实默还有一句话吞到肚子里没有说。他想问阿正:这个故事是真的吗?然而他现在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他知道自己离木屋越来越远了。他的感知能力在慢慢下降。四周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脑海中的图案越来越模糊。现在,气温渐渐升高,细密的汗水挂在他的鼻翼上,他感觉自己似乎正站在一个陌生的广场的中央,无数街道向四周散状分布。他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居住的那座城市。在他很小的时候,曾无数次的走丢。父母消失在茫茫人海,不知去向。眼前全都是起起落落的脚和光亮的皮鞋。阳光在高楼的钢筋玻璃间经过了无数次的转折,最后射进他的眼睛里。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流泪,不是因为找不见父母,而是因为双眼的刺痛。在父母最后决定离婚的前一天,他的眼疾彻底恶化了。
干脆把他送到乡下吧。母亲唉声叹气地说,否则你早晚会被车撞死。
父亲表示同意。医生也说过疗养一段时间会对你的眼睛有好处。他说。
于是他就被送往乡下老家,交给了老家一位忠实的女佣人照顾。这里的一切对默来说是陌生而新奇的。他像是一个初生的小动物一样,用灵敏的嗅觉感受这个崭新的世界。令他兴奋的是,这里的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青草的芳香。那是在城市闻不到的。
“喂,喂……”阿正的声音打断了默的思绪,“你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默的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不规则的黑块。黑块不断变化着形状。这是默经常遇到的情况,所以他并不惊奇。
“对了,你的眼睛是怎么搞的?”阿正问。
“生病,先天的。”
“哦。咱们该朝左转了。”阿正说。
默慢慢地走着,一时间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我们要去哪里?”默问。他听到阿正的脚步和被他压得嚓嚓作响的杂草。他觉得自己似乎走得太慢了些,所以加紧了速度。
“果树不远了,马上就要到了。”阿正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对了,”阿正说,“我的故事其实还没有讲完。”
“你的故事?”
“嗯,就是我师父的故事。”
“你的师父不是被村长轰走了吗?”
“不是的,”阿正有些生气,“我的师父怎么可能会被轰走呢?”
“可是你刚才明明说……”
“后来我的师父就在村子里游荡。”阿正似乎没有听见默的话。默感觉他的声音飘渺如同从远处传来。“他平时只吃果树上结的的果子,从来不吃村长和其他人送来的食物。有一回我亲眼看见村长拿着馒头去送给我的师父。那时我师父骨瘦嶙峋,饥肠辘辘。但是我的师父对他说‘不,我不会吃你送来的东西。’”阿正说到这里,声音不觉间提高了许多,仿佛每个词语里都夹杂着无法掩饰的激动。默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双眼放光的样子。
“我的师父就这样一天比一天瘦,但他每天都会吹奏他的乐器。村子里的人开始感到羞愧,他们觉得他们不该这么对待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于是家家户户都拿出自己最拿手的饭菜来招待我的师父,可是都被我的师父回绝了。直到有一天……”
“怎么?”默也被阿正的情绪所感染,对这个不知真假的故事充满兴趣。
“后来他被活活饿死了!”阿正骄傲地大声宣布。
“啊……”默忍不住叫了一声。
“没错,他是被活活饿死的!”阿正突然停下脚步,默差点撞到他的身上。“他说他绝对不会吃这里的人做的饭。他说这个地方是美丽的,但是从这个美丽的地方生长起来的人类却是令人厌恶的、邪恶的。”
默感觉一阵凉意从脖子后面掠过,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冷战。阿正的话仿佛带血的兵器,直插进默的心脏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怎么能这么说……”默自卫似的说道。
“不是吗?”阿正声音颤抖,似乎被默的话激怒了,“这里的人只知道贪图小利,互相比较谁更庸俗,以此为傲。一旦伟大的东西露出苗头,就会立刻被扼杀。我的师父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后来我看到他的帽子,被挂在一棵树上!”
默感到自己的力量从胸口不断地流失,他有气无力地问:“那么,他的那个篪呢?”
阿正安静了下来。时间仿佛凝固成了固体。阳光像是一面面小镜子,在默的眼前晃来晃去,默伸出手掌,试图挡住阳光的侵犯。但是阳光从手指的缝隙间像沙子一样渗透。太阳镜也没有用。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们。
“快点走吧,果树我已经可以看见了!”阿正吆喝般地说。默不满地想,这个阿正,我的眼睛看不见,你竟然还催我。想是这样想,默还是加快了步伐。没走几步,就被脚下什么东西拌了一下。所幸默由于经常摔倒,所以很有经验。他灵巧地往一侧打了个滚,然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枯草茎。
“你怎么也不扶我一下?”默不满地说。
“你可以自己走路,我看你走得挺好。”阿正在不远处说道。“你知道吗,我曾无数次想要离开这里,我想和师父一起走。但是每回都被我的师父挡了回去。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孩子,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咱们能到哪里去呢?去哪里不都是一个样子?我们也是肮脏的人类中的一员。只有音乐,超越了人,到达了我们终其一生也到达不了的地方。你听到了吗,天使在歌唱。’那个时刻我仿佛真的听见了天使在歌唱,尽管之前我并不知道天使是什么。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是师父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帽子被人挂在了树上。”
默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现在有点害怕眼前的这个男孩了。
“我想回去,我走的太远了。”默像是乞求般地说。
“到了。”阿正停下了脚步。“往前走二十步,就是那棵果树了。”
事后的默怎么也想不通,当时就像是四周布满了魔力,诱使他一步一步走近那棵树,直到他可以触摸到那棵树粗糙的表皮。
“果子就在上面,爬上去吧。”阿正在身后说。
默有些不乐意了。“为什么你不去爬?”默嘟囔着说,“我的眼睛看不见,爬树是很危险的。”
是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默甚至都怀疑阿正是不是偷偷走掉了。但他可以听见空气中像丝线一样的阿正的呼吸声。
“我没有双臂。”最后,阿正开口说道。
“你说什么?”默像是被击中似的向后退了两步,后背贴到了粗壮的树干上。
“我没有双臂,所以爬不了树。”阿正用一种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所以希望你帮我爬树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帽子。”阿正说,“我师父的帽子。”
默是第一次爬树。他是在城里长大,从来没有从事过这么危险的活动。他努力地攀住树干上的藤蔓和枝干,用手胡乱摸索着,只摸到了一些饱满的果实。他摘下几个,放进衣服的兜里。“我坚持不住了,”默说,“我摸不到你师父的帽子。我没力气了,我要下来了。”
默慢慢从树干上退下来,双臂胀得酸痛。
“不好意思,我的眼睛看不见你师父的帽子,”默掏出衣服兜里的果子,用手擦了擦,咬了下去。默的牙齿全都被果子酸倒了。他连忙吐出来,把咬了一口的果子扔到地上。
“呸呸,真酸!”默被酸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此时他的心里充满了被愚弄的委屈,“你不是说树上的果子是甜的吗?怎么这么酸?”
阿正没有回答默的质问。默只听到他的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师父、师父”,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事后默对女佣人说起这件事。女佣人说:“我知道这个小孩。他很小的时候触电失去了双臂,总是受别的孩子欺负。这孩子每天神神叨叨的,恐怕是……”
“那么,”默小心翼翼地问,“他真有这么一个师父吗?”
“怎么可能?”女佣人笑着说,“哪里有什么师父,那都是他瞎编的。”
默不再说话了。他和女佣人就这样对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直到听见了敲打玻璃的声音。默猛地站起身,打开窗户。窗外什么都没有。
“肯定又是那个阿正的恶作剧,”女佣人站起身,捋了捋衣服的褶皱,“他没有双臂,就用头敲别人家的窗户。”
“嘘——”默说,“听,那是什么声音?”
他隐约听见了一种他之前从未听到过的音乐声,从远处传来。
(完)

作者: 亢蒙    时间: 2011-5-25 23:19
恒速的叙述如果没有丰富的细节作为支撑,便会形成这篇小说的问题——它更像是一则故事而不是一篇小说。盲者、音乐家、篪、无臂男孩等元素都表明作者想让这篇小说体现出独特的气息,但结果却是这些元素被浪费在作者急于讲述的故事本身上。注重小说的故事性当然不是坏事,但在故事本身上,至少还应该下一些功夫让其肌体更为丰满。这需要打磨叙述的语言、节奏(细节),人物内心世界的最佳表现方式和故事每一处能否形成切实的画面与叙述镜头运用等。
作者: 威廉爱德华    时间: 2011-5-25 23:38
语言的成熟有时候真不是好事,形成的是过于依赖,而让思维形成一种惰性。而且在整体阅读的过程中,当几个句子让整个段落达成默契时,突然一句不和谐的句子又破坏了这种默契,读下来形成了零碎感。这也是叙述的不稳造成的。而且小说的对话显得单调不真实,还需认真揣摩。
不过这个对话很不错, 可能帽子并不奇怪,而是戴在他头上就显得奇怪了
作者: 匿名    时间: 2011-5-26 10:07
感谢两位的点评,这些问题确实是应该我注意的.但是我认为语言的熟练也不一定非是坏事,只是可能是我没怎么处理好.这篇小说开头我还是挺满意的,但后面写着确实觉得薄弱了些,没有把我的构想很好的体现出来.我会继续追求属于我自己的语言风格,可能这个过程会很长......
作者: 蓝风    时间: 2011-5-26 15:30
某一种语言风格的纯熟在抵达的那一刻是好事儿,可是抵达之后就另当别论吧,因为新的追求已经摆在眼前,而纯熟的前任风格已经变成了顽固的石块,会绊脚的。这是个必须在具体创作阶段和语境当中才能说清楚的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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