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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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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堇暮
时间:
2011-6-27 19:01
标题:
火说
本帖最后由 堇暮 于 2011-6-27 19:13 编辑
火说
——炉火是墙上的树影,是冬夜的声音。(笨拙的笔杆勾勒不出一个更美的故事,我只愿将它娓娓道来。)
我,是一位旅者。
三天三夜的漫天飞雪,使我产生了错觉,以为这个世界只剩下了茫茫的白色。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厚实湿滑的雪地里不停地艰难行走着,我不知道是否我的脚真的跛了;世界在我的眼中不停的摇摆着,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跟正着或者斜着看一张白纸的区别一样罢了。
已记不清我的棉袄被这雪渣弄湿过了几回,我只知晓夜的帷幕即将垂下——没有了太阳,我身上的衣服会变得像中世纪骑士的铠甲那般冰冷坚硬。而此时,我的脚趾已僵得动弹不得,行囊也早已干瘪得只剩下了面包屑;也不知又走了几里路,我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噗”的一声,直愣愣地仰面倒在了雪地上。
雪原上的野风狂得厉害,像极了猛兽的锋利的爪牙从我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刮过;我的脸虽是冻住了,但还是能感觉到疼的,而奇怪的是竟然没有鲜血溢出脸颊——至少对我而言,血液还是暖的,是这雪地里唯一的红色。
大约已是半夜了吧,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注视苍穹,真的,仿佛伸手就能用手指肚将它戳出个洞,漏点星光出来。但我的力气几乎已经耗尽,根本无法抬起手臂,更别提触摸天幕了,因此,这个夜依旧黑如从前。
忽的,感觉到了眼角潮潮的,本以为是刚倒下时雪沫溅到了脸上,可是那里却是热的。紧接着,有股暖腾腾的涌动着的热气要从我的体内扩散出去;我庆幸自己的血液没有凝固住,而是像洋流里的梭鱼群似地在我的躯壳里不息地循环着。然而这种暖意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便化作雾气飘散了开去,甚是连我的泪都来不及淌到我那满是冻疮的耳廓里,就已在鬓发处结成了冰凌,人于是觉得愈加冷了。
想来离家的时候,正值炎炎七月,原本令人憎恶的太阳在此刻却变得可亲起来。那时,最喜欢的就是躺在我们家门前的树荫底下睡午觉——那是一棵很大很大的石榴树,树冠比天空都要大,每到夏日,熟透了的石榴的涩涩清香都会飘进我的甜梦中去——在茸茸的草甸上,做着蓬蓬的梦。
自打第一枚石榴成熟开始,我的手指头就要忙不迭地剥开此后的每一个石榴了,但是我说过了,那棵石榴树实在是大得很,以我吃一个石榴要用上一个多小时的速度来比,不知有多少是要化作春泥了的。而我又着实不忍心那些剔透的珠子腐烂在盛夏,想尽量让它们有个好的归宿,于是,我的手指甲在整个夏天都是是姜黄色的。
而也自打第一次被一枚熟透的石榴击中肚皮开始,我的梦醒了——不止是那日午睡时的美梦醒了,我的无邪岁月也仿佛就是个梦似的,跟着夏天,跟着石榴的清香,走了。
于是,我意识到:是该离家的时候了。
也不记得临行前的叮咛是什么了,只知道要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却不知为何。当我忽然想起什么,猛的回头望时,我发现我已听不见这个夏天的城市的笑声,只能看到零星的一些隆起的、发亮的脊背。
背弃了我的城市。
之后的一路上,不止一次想要回家,想当年闻着石榴的清香,即便再远都是能飘着回家的,而今却再也辨不清回家的方向。我曾在无数个夜晚大声地乞求苍天,但连回声都从未听见过,我歇斯底里呐喊的每一个字,都会被黑夜无情地、一个一个地
-
吞
-
噬
-
掉。
风雪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我的嘴唇倒确是很难张合了,唯一能感觉到我的声带还在颤动。可每个黑夜都是一样的,我和我的声音终于一同湮没在了其中。
每个黑夜都一样。喃喃。
我,有点困了。
醒来时,全然没有了这几日的疲惫之感,懒懒地睁开双眼,跟夏天午睡过后一样。我的眼珠子缓缓地骨碌转了一圈,迷迷糊糊地瞄了下周围,没有了白色,全是木头!我敏捷地跳了起来,轻盈地转了个圈,在庆幸自己的双腿并未冻残废的同时,疑惑也随之浮现出来——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说起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温暖,明亮,但与茫茫雪野比起来实在是拮据得可怜: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小木屋,只有一间屋子,小得简直可以用木盒来形容了,因为这里除了一张我刚睡的卧榻和燃着一堆柴火的壁炉外,只有一截连通床与门的、仅能容一个人走路的过道了。
蓦地想起自己经历的这几个月,比韩剧的剧情发展都慢,一个想家的潮头猛的朝我扑面打来,把我的衣襟都打湿了,连那刚浮起的种种疑惑竟都随着浪花沉入了海底。
“真想回家啊。”我自语,“早知如此,当初就不离开他们了。”
我走到卧榻的一头,靠着它蹲坐下来,双手抱着腿,下巴抵着膝盖。眼前是壁炉里噼噼啪啪的火焰,我能想象得到我的脸庞被照得有多红。
“他们怎么舍得我!”我抱怨道,“城市舍弃了我,亲人扔下了我,伙伴离开了我,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欢迎我的到来,我还死皮赖脸地苟且着,真是个废物!”
我一心只想把心中的愤懑与委屈通通发泄出来,全然已经忘却当初自己是如何执意要离开,如何头也不回地迈出家门,如何甩开一个又一个前来劝我留下的伙伴的了。
可没有了石榴的夏天,我留着又能做什么呢?
我注定是要离开他们的,早晚都得这样。
“怎么会呢?”
“谁?”我惊叫着跳了起来,不知这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
屋子外头的烈风依旧在呯呯嘭嘭地袭击着窗玻璃,只可惜它无法入侵,这里只有温暖的火苗在窜动。
“是我,炉火。”
我平生第一次听见火苗也能说话,顿时错愕得张大了嘴巴,许久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待我稍微回过神些,便好奇地蹑手蹑脚地移向那壁炉,“你会说话?”
“嗯。”
“我不是在做梦吧,火也能说话?”我依然狐疑。
“要不我给你烧个洞试试?”语罢,一簇火星就向我的手掌飞来,“呲——”的一声,我手套的手心中央烧出了个小洞。
我立即缩回双手,带有惊恐地说道:“好吧,信你,这不是梦。”然后小声自语:“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呵。”
接着便莫名地联想到了那无比广袤的世界,感叹自己却又是那么的渺小无助,于是,一股悲伤孤独之感油然升起,我不禁开始抽泣起来。
“呀,别哭,我最怕女孩子哭了,你会把我浇灭的。是我的无礼吓着你了吧,真是太对不起了,只怪我在这荒野里待了快十个春秋,竟无法控制再次见到生命的兴奋和激动了。”
“什么?十年?你在这里存活了这么久啊?”
“呃,久么?
唉,都已经过去了啊。”
窗外的风似乎小了很多,这火却晃动得异常厉害,可能他真的是有些激动了吧,而我却明明发现那红亮的火焰里面有一朵幽蓝色的火心,这应该就是他的心脏了吧,我想,但怎么觉着那么忧郁呢?
一连好几天,我就不停地对着这堆炉火说话,好似要将这几个月憋在肚子里的话儿统统倾诉出来。而火则是安静地、耐心地倾听着,还不时地呵呵地冒出些热烟;见我说得伤心了,他又会收敛身子,简单地安慰我几句。他可是个难得的好“火”。虽说他很寡言,但我心里的确是舒畅了不少,至少我不再感到孤独,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能找到个谈心的,真是足够幸运了。
世界,生命,成长,这几个字眼常常能成为我们的话题。
只是有一天,火苗越来越小,几乎不再跟我说话了。
我急了,心想一定是我太滔滔不绝了,他听乏了,不再感兴趣了。而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寂无人声的世界,是冰寒彻骨的黑夜。
“怎么能不理我了呢?”我不禁用手去扇动火苗,本以为这么做会使火变旺的,可谁知,他更萎蔫了,几乎快要凋零了。
“柴!我要木柴!”几乎是挤破喉咙喊出来的。
恍惚间我醒悟过来,壁炉里已没有木柴,只剩木屑了。
“好,我马上去找,你等着我啊!”
我立刻奔向小屋的门,才意识到,这几日我竟未出门半步,全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度过的。而当我推开门看到屋外的景色时,我呆住了,世间竟有如此美景:满山遍野的青草,五颜六色的野花,还有许久不见的蓝天,温暖的太阳。想必雪早已融了罢,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离开时,我似乎隐隐听到一句话:都等过十年了,还有什么不能等的。
我沿着一条相对平坦的小路走下山去,其实也没什么路的,没有人怎么会有路呢,只是草长得稀疏点罢了。我一边拾起两旁的树枝——那些都是在暴风雪中折断了的——一边回忆着这些日子的非凡经历,突然,我看到草丛中有一个和我的头一般大的向日葵,只是早已干枯了的,花瓣也不是金灿灿的,而是变成了褐色,但仍能分辨出它的大致形状。我兴冲冲地抱着一捆枝条,掖着这个花盘,一路小跑回家。
家,我竟这么称呼它了。
幸好在我赶回之前,炉火没有完全熄灭,我小心翼翼地将一根根树枝折断,然后伸进火堆中去,那火又重现了朝气。我将那棵向日葵也放了进去,我想这花是最喜欢光和热的,干脆让它也燃烧起来吧,不是总有人把向日葵比作火焰的么。
看着花瓣在燃烧,我仿佛觉得它又活了。
只是我又按捺不住我的好奇心——好奇心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对这个表面看似无忧无虑的家伙,我总觉得他有很多别人没有过的故事,于是我直截了当地问他:“能跟我讲讲你的故事么?”
似乎他早已预料到了,竟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夏天,一个小女孩和她的父亲来到了这个山坡上。他们在山顶建了一间小木屋,往山坡上撒了一把葵花籽,每天都会一起上山来游戏。当然也是他们给了我生命。
“依稀记得当初,父亲的大手把着女儿的小手,“唰”的一声划了根火柴扔进了壁炉,于是我就诞生了。自那以后,他们每天都会给我添柴,从未把我吹灭过。每天傍晚要离开的时候,小女孩都会在我面前跳一段舞,紫色的发带在我眼前一直晃啊晃,我以为她只是跳给她的父亲看的呢,直到一天……”
他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
“直到一天,天下起了大雪,路都被埋了,他们不可能再下山了,便打算在这小屋里过夜,碰巧的是,壁炉里的柴火也快烧尽了,女孩父亲就不得不去拾些枝条来。可是你也知道的,在这么凛冽的风雪中,怎么可能找得到呢,终究,女孩父亲一去便没再回来。
“女孩一整夜都趴在窗口喊爸爸,嗓子都哭哑了,却没有一句回应。
“之后是一连几天的静默,我都快被这沉闷的无声世界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终于有一天,小女孩推开了门出去了,整整一天,带了一大捆柴火回来。紧接着的第二天、第三天……每天都是一大早出门,傍晚就堆了一大堆木柴,日日如此,直到这间屋子周围又被木柴厚厚地裹了一层。
“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时,也就是她即将离开我之前,她在我面前再一次跳起了那支久违了的舞,然后认真地对我说:‘爸爸一定是藏起来了,我要去找他,屋子外面我攒足了够你烧十年的柴木了,我希望无论爸爸什么时候回到小屋,都能有你陪伴他。’说完,她就离开了,跟着西下的太阳离开了。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她马尾辫上的那根淡紫色的发带,你知道那颜色么?就像黄昏时分,粉红的晚霞与碧蓝的天空相融合时的那种,堇色。你明白么?”
我摇摇头。
他没注意我的反应,不顾我依旧自语:
“你说,一个人走了就是走了,怎么会是躲起来了呢,她一定是在暗示我什么吧。所以,我一直是把她这句话当作了我们之间的一个约定的:十年之后,她会回来,给我添柴。
“就这样,我等了她十年。
“她却没再回来。”
我还沉浸在这个故事里的时候,他竟然戛然而止了,十年的故事,这么快就讲完了。我一面叹服他讲故事的简明扼要,同时,也想到了自己,又该启程了。
美丽而又忧郁的故事总是很轻的,轻得如气球般,飞上天去,不一会儿就消失了。我的确把它当成童话故事在听的,这些天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不就像是童话仙境里发生的一样么。真希望这就是是个梦呵,醒来后,我还是睡在家门前的那棵大石榴树底下,用姜黄的指头掰石榴。
我走到壁炉跟前,看着他那颗蓝色的火焰在怦怦地跳动着,他似乎还在回忆那个十年之前的分别。我问他:“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走?去哪?”
“这——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朝太阳升起的地方走。”
“可她是跟着夕阳走了的啊。”火稍稍犹豫了会儿,又说,“我不走了,我要等她。”
“还要等么?”
“嗯。”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但比雪季的白天亮堂多了,我走出门,大步向东方迈去。
那个黑夜,我看到了一片星辰,笼罩着那最高山顶上的一间小木屋,和里面的那团经久不息的炉火。我想,行人怕是不会再迷路,不会再寒冷了罢。
觉得有流动的水从我身体上淌过,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雪地上。只是这雪地早已被一日的阳光照得几乎都融化了,依稀都能看到浅浅的斑驳的新草。
原来是在雪地里做的一个梦呵。
可当我张开手掌时,却明明看到了手套上的那个被火星烧焦了的小洞。
我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水,想继续朝前走去,但突然想起什么,猛的转过头。太阳即将跳到地平线以下,我终于看到当粉红的晚霞和碧蓝的天空融合时的颜色了,是堇色,是那浅紫色的发带,是美丽的如梦如诗的等待。
等待。
而我选择远行。
一阵石榴的清香忽然飘散过来,我似乎知道了家的方向。
作者:
水鬼
时间:
2011-6-27 19:38
叙述,泛滥的叙述——就像蹩脚的抒情诗,将仅剩一点的真实感都剥离出了我们的感知范围之内。
作者:
3019
时间:
2011-6-27 22:28
比之前写得好,哈哈。
作者:
堇暮
时间:
2011-6-27 22:49
3#
3019
其实啊,这篇是我写的第一篇小说,之前那篇《哑》倒是最近写的。我觉得自己这篇写得有点天马行空,偏于童话类的。。
作者:
马耳
时间:
2011-6-28 17:54
本帖最后由 马耳 于 2011-6-28 17:56 编辑
想像力还行,故事也编织得比较完满,有些地方情绪稍显失控。我觉得,作为处女作来说,还是合格的。缺点也有,就是整个故事还是老套了些,童话中的故事必须在某种程度上达到“神奇”,才能为人们铭记。比如说文中有一个在梦中手套被火星烧焦,醒来后看见手套上烧焦的洞的细节,这是个不错的细节,但我隐约记得有一篇童话(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讲的是某人梦见自己去太空旅行,在太空的花园里采摘了一朵玫瑰,醒来后发现手上真的有一朵玫瑰,花瓣上还有一滴来自太空的露珠(凭记忆写的,也可能纯粹是我自己的胡编乱造)。显然比起来,这个玫瑰的细节就比“手套上的洞”要神奇得多了。黑蓝里写童话写得比较好的是凌丁,你有机会可以找找他的童话看看。
作者:
堇暮
时间:
2011-6-28 18:51
5#
马耳
嗯,谢谢。
作者:
生铁
时间:
2011-6-29 08:55
我觉得写小说不是很多的时候,人容易过分强调自己要表达的感情。总觉得有平常的方式,会被读者忽略掉。就容易有下面这样的句子:
我曾在无数个夜晚大声地乞求苍天,但连回声都从未听见过,我歇斯底里呐喊的每一个字,都会被黑夜无情地、一个一个地-吞-噬-掉。
“大声的乞求”和“歇斯底里的呐喊”略有重复,但还可行,但“-吞-噬-掉”这样用标点来表达语速的变化……在诗歌里是可以的,但在小说里,不需要这样。
怕强调不够而抒情过度,是几乎所有人都容易犯的毛病。小说的结尾也有类似的问题。
海明威说:你写得越不动声色,就越能感染人。
强忍泪水比嚎啕大哭更能打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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