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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徐鲁直和汪大林>>之徐鲁直 [打印本页]

作者: 二六山山    时间: 2011-7-9 22:12
标题: <<徐鲁直和汪大林>>之徐鲁直
本帖最后由 二六山山 于 2011-7-12 22:29 编辑

一、

   一声巨响。高速公路上出车祸了。
   徐鲁直感觉方向盘好象叉进了自己的肺里。可一点也不疼。
  汪大林也没有感觉到疼,一阵巨大的冲击力袭来,之后仿佛一切就变软了。也许是气囊张开了?
   一切都太快了。在感觉疼之前,他们已经死了。
   一辆越野车爆胎后翻过中间护栏面对面撞上徐鲁直驾驶的小车,两辆车几乎揉成了一辆车。

    高速公路旁边的野地里有棵矮树,树下一只麻雀正躺在那里发抖。两车相撞的那声巨响把它从树上震了下来。

   路障已经设在二百米外,救护车灯和警车灯一闪一闪。满地的碎玻璃和大滩大滩的血迹,血水里面还有一堆鱼在乱蹦。
   救护人员们正在用机器切割汽车。医护人员扶着担架车氧气袋站在一边,一旦里面抬出来伤员,马上进行抢救。吊车和拖车也从远处赶来了。警察已经开始对现场进行拍照留证。过往车辆被路政人员引导着,从旁边的应急车道缓缓通过车祸现场。司机们看到面前惨烈的车祸情景都心惊不已.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嘀咕:对面的车怎么会翻到这边来呢?

   现在,两个人全身被盖上白布,躺在了殡仪馆的遗体处理室里。徐鲁直左边,汪大林右边。门一开,外面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前面是一个留寸头的中年男士,戴着眼镜和白口罩,看不清面容,后面是一个披肩发大眼睛的女孩,她站在门口摆弄手机。
   口罩男手里拿着表格,走过来掀开徐鲁直脸上盖的白布,先核对身份。徐鲁直面部没有任何破损和血迹,如果不是额头上有个窟窿,看上去倒象是睡着了。口罩男士看他体貌特征,身上衣物一一和身份资料吻合后,用圆珠笔在表格上写上一些字,在某些位置打了几个对勾,回头对大眼睛女孩示意可以了。                     
   
   大眼睛女孩发完一个信息,把手机收起来。她先走到墙角,把一个活动托盘桌挪动到两具尸体前。上面整齐地摆着镊子、剃刀、梳子、发胶、大大小小的油画笔,还有酒精瓶、福尔马林瓶以及针线盒,然后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蓝色的一次性帽子,把长长的头发盘在里面戴上,再掏出口罩和手套戴好,接着从桌子上拿起一只大白针管,给徐鲁直的身体注射进防腐药水。
    针头粗得可怕,徐鲁直生前最怕打针。打完针,女孩看着徐鲁直的脸思考了一下,拿出一个特大号的注射器,伸进他额头上的那个窟窿,开始抽头骨里的浆液。几乎抽干净后,马上用一种“速成材料”往窟窿里填,直到快把颅腔填充满了,再贴上头发,最后缝上窟窿。
    另一侧,口罩男掀开汪大林脸上的白布,但只看了一眼就又盖上了。走出去了很久才返回来,拿进来一只带塑料包装的假鼻子、一对儿假眼睛放在活动托盘上。


    车祸死亡,在人类社会的诸多不幸中司空见惯。
    河山市是个内陆小城,车祸发生后,《河山晚报》在第四版的本市新闻的边角里发布了《新区高速公路发生车祸》的一则豆腐块新闻。
    失去亲人的徐汪家属们在车祸后几小时后陆续收到噩耗,可以想象,天塌地陷,万分悲痛。
    爆胎的那辆越野车上的人也没了,是一个年轻人,家是深圳的。
   三天后,追悼会举行。徐鲁直河山陵园一号厅,汪大林河山陵园二号厅。
   三天?不过头七吗?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即使有冰柜,尸体放久了也难免会变质。而且三天就不错了,家属们甚至还托了民政局的一个关系,只因死人太多。
   
追悼会现在开始。
   河山陵园一号厅内,已经站满了前来悼念的同事亲友。
  大厅正中央是徐老师的遗像。
  化妆师显然水平不低,徐老师现在躺在水晶棺里,看上去就象睡着了一样。妻子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旁边两位女性亲属紧紧搀扶着。
  儿子披麻带孝跪在地上。
  一个清瘦、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走到话筒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清了清嗓子,照着事先准备好的文字念道: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亲友:今天,我们怀着极其沉痛的心情,在这里隆重悼念一位德高望重、深受师生好评的前辈—徐鲁直老师。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一个德高望重、倍受人们尊重的好师长,不幸于2010年8月3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徐鲁直老师是我们学校的历史教研室主任,是我校的骨干教师之一,徐鲁直老师教书育人数十载,桃李满天下,他的去世是河山中学的重大损失。在此,我代表治丧领导小组向徐鲁直老师的不幸逝世表示沉痛的哀悼;向前来悼念的领导、亲友和同学们表示诚挚的谢意;向为举办二位老师丧事提供了人力、物力、财力的有关单位,亲友、乐队、全体工作人员表示由衷的感谢;向徐鲁直老师的亲属孝眷表示亲切的慰问,敬请亲属孝眷节哀顺变。谢谢。现在,为了徐鲁直老师的不幸逝世,请大家向遗像默哀三分钟。
      全场都低头默哀,有人拭泪有人拭汗,虽然殡仪馆有空调,但天气太热了。
    “--默哀毕。”
   哀乐马上响了起来,人们开始围绕水晶棺一周瞻仰遗容,和家属们行完礼,仪式就算进行完了。徐鲁直的儿子徐驰磕头如捣蒜,代表亲属们给来宾还礼。徐鲁直的弟弟、二姑三叔等一大堆叫不上名字的亲戚列在一旁。
   走在最前面的是校长偕夫人,他紧紧握住徐驰的手,说:“孩子,以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要把妈妈照顾好。”接下来是两个副校长偕夫人,然后是教导主任,然后是成群结队的生前友好、同事同学。
   致悼词的中年男子最后走过来和徐驰握手,痛哭流涕,叹息惋惜。他叫张笔海,是徐汪两位老师的同事,和两位死者关系最熟,也教历史。
     同事、朋友、生前友好们握完手后迅速离开,隔壁汪大林的追悼会还在等着他们开始。厅里马上冷清下来,俩人的关系网都是同一群人。
   人一走出去,大厅的音乐马上由哀乐变成歌曲《好人一生平安》。
   徐鲁直亲属们哭成一片。徐老师的老婆却没有哭,只是站在边上上呆呆地看着水晶棺里的躺着的徐鲁直,她的两个妹妹一左一右紧紧挽着她的胳膊。
   
    隔壁河山陵园二号厅里,哀乐低回,汪大林的追悼会开始进行了。
    突然里面奔出来十几个人,为首几个用手围成椅子状抬着一个晕过去的老太太往远处的停车场跑,一边跑一边喊:“快,快。”
    是汪大林家的某个老年亲属,在葬礼进行中间突然休克了。不知道是悲伤过度还是被水晶棺里汪大林的假鼻子假眼吓的。
   一号厅里,徐鲁直的肉身到了谢幕的时候,两个工作人员把遗体推出了水晶棺,通过殡仪馆的专门通道前往火化炉方向。亲属们哭天抢地的跟在后面。徐鲁直的儿子却还在低着头跪在地上,有人过来扶他,他却站不起来。
   他倒不是悲伤过度,而是在找眼镜。刚才跪着的时候,隐型眼镜和眼泪不小心一起夺眶而出,还没来得及拣起来就要起身和来宾答礼、握手。 那么多人踩来踩去的,现在往哪里找去?
  
     最后的最后, 殡仪馆的烟囱冒起了黑烟。陵园里响起一阵阵鞭炮炸响的声音,甚至还有人放礼炮。
      人类很多仪式都是重合的,婚礼上有,葬礼上也有。仪式结束后,徐鲁直和汪大林就被推进炉子火化了。

二、
  月亮很圆,蛐蛐和青蛙叫个不停。
  车祸发生的那段高速公路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车来车往,要不是新装的护栏,已经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车祸。
  旁边的那棵矮树下,被震死的麻雀不见了。蚯蚓刚刚从土里冒出头来,土里还有不少蚂蚁,睡了一个白天的蜈蚣正迂回过来,蚂蚁们将是它的正餐。七星瓢虫停在一根小草上象是在休息。两只屎壳郎趴在旁边乡间小路的一大堆动物粪便上,正准备开始搬运。离树不到十米的地方是一个小水沟,水虽然只有齐腰深,却是活水。不知道它是自然形成的,还是农民挖的灌溉渠。它的尽头延伸至几十公里外,连着一个大水库。   
   水沟里面有一团暗色的光,那光芒正慢慢从水里出来。光芒所到之处,附近的所有小虫子都不敢靠近。等到完全浮出水面才能看清,这是一个没有鼻子眼睛耳朵的圆柱大肉球,顶部有一个伞状的蘑菇样的东西。只见这肉球在水面上慢慢转动,身上一鼓一鼓的,象是在呼吸。然后又慢慢沉了下去,看不见了。

    大肉球叫做太岁。是地球上人类和一切生物的始祖。

    太岁们掌管生死循环,因果轮回。每个人出生之前都见过它,死后还会见到它。就象去电影院看电影,电影开始时一个服务生会在门口剪票,把你带入黑暗的大厅。电影结束后片尾字幕还没出完灯就亮了,这个服务生还会出来,引你走向电影院的出口。
   太岁安排,徐鲁直下一世是只蚊子。

   蚊子,其实是许多死去的人的下一种生命形式。你不相信就不要往下看了,回家操自己吧。但要让我说,你家里卧室、办公室天花板上那些聪明的、不怕人的,轰都轰不走,甚至敢在你睡觉时跑到你耳朵边吱吱叫的花蚊子们,八成是你故去的亲朋好友、故交老熟人。


三、
     河山中学教师公寓是由两幢又高又长的楼房组成,座落在河山市西南角一个繁华的菜市场边上。二零一零年八月三日下午,一个中年女人,神情焦急地走出公寓,她是刚刚听说车祸消息的徐鲁直老婆,她快速走过两幢楼房之间的花坛,登上外面等候的车辆赶往医院。
    不过她永远不知道,她的丈夫,此时却已经回到院子里了。
    两楼间的花坛,泥土之间的那一片小水洼里,一只虎蚊妈妈生出了一堆蚊卵,里面有一只闪闪发光,这就是往生后的徐鲁直。今年气候异常,卵生蚊的过程还是慢了一些。徐鲁直自己的追悼会和头七都没赶上。

    八天后的深夜。徐鲁直长成蚊子从水洼里飞了出来,停在花坛中的一片叶子上。

    他觉得自己刚刚睡了一觉,睡醒以后身体特别轻,稍一使劲就能飘起来。他搞不清楚这情形。
    他站在叶子上环顾四周。
   
    此时此刻,河山中学两幢公寓的上百个窗户中间,只有星星点点的几户还有光亮。公寓的大门口有一个长脖子夜路灯,一大堆飞蛾蚊虫围在它发出的照明光亮里乱飞乱撞。     
   自己可能出事了,他马上回忆起了车祸。但又可能没事,这不就是我家楼下吗?他喊了一嗓子,可出来的声音却是吱吱的蚊子叫声。摸摸自己的嘴,天,这还是嘴吗?蚊子眼睛下面的喙尖是由六根钢针一样的东西组成的,就象六根可乐吸管被捆在一起一样。   
     难道毁容了?动了动腿,腿变的好细,而且有六只。莫非已经被截肢了,可这是哪家王八蛋医院安的假肢?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肯定撞坏了大脑,又或者这只是在梦中?一定是在梦中,要不身体怎么会这么轻,喝醉了身体也没这么轻过。轻的能飞起来。
   他想着想着就一震翅膀,马上飞起来了。肯定是出事了,自己也许已经变成鬼魂了?要不怎么能飞呢?
    不,肯定没事,或者肯定没死,要不然怎么会还有知觉呢。
    月亮很圆很亮,公寓门岗里的保安小张正坐在那打瞌睡呢。徐鲁直先向门岗飞去,想和小张打个招呼,他喊小张小张,小张这时正做梦呢,哪里能听的见蚊子哼哼?
     他又大声喊:吱吱、吱吱吱。当然盖不住小张的呼噜声。
     怪不得公寓院里总是丢自行车,这保安形同虚设吗不是?
   
     徐鲁直飞了出来,看到门岗外面墙壁上的公告栏里贴着一张打印出来的纸,白纸黑字:
                                               讣告
    我校历史教研室主任徐鲁直老师,副主任汪大林老师于8月3日不幸去世。兹定于明天(8月7日)在河山陵园火化,并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望公寓内生前同事友好参加。谨此讣告。
                                        河山中学
    徐鲁直趴到自己的名字“直”上,打印机墨粉围成的“直”字,比蚊子身体还长。这份讣告谁写的?操自己吧,这不胡闹吗?汪大林和我都死了?死了我还能看到自己的讣告吗?肯定搞错。
     
   抬头看,六楼还亮着灯,恩,家里都还没睡,还等着我。十三楼汪大林家里倒是黑着灯。恩回家去,先回家再说,给家人报平安,老婆现在不知道有多担心。

    一起身,飞了起来.不对,现在自己可以飞,想飞就可以飞。徐鲁直暗暗叫苦,这好象不合逻辑,还是出事了。
     不管它,先回家看看再说。
    蚊子贴着公寓的墙慢慢起飞,一楼、二楼、三楼、四楼,到五楼时没有力气了,飞不动了,就近停在一个了窗台上喘气。毕竟要爬六楼,而他刚刚变成蚊子。
     五楼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这是主持他追悼会的张老师家。
    夜深了,四周全是户外空调主机运转和滴水的声音,再加上蛐蛐的叫声。抬头看了看,月亮真圆,继续向上飞吧。终于到了六楼。

     自己家的窗台上,几株盆栽这几天没人浇水,都枯萎了。
     所幸窗帘没拉,徐鲁直趴到玻璃上往里看:
     他的黑白照片挂在墙上正微笑着,下面是红木装的骨灰盒,供着水果和元宝蜡烛。门口的饭桌有饭菜,但都用盖碗扣着,没人吃。旁边切好的西瓜没人动。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中间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两边的两个年轻一点的女士一左一右紧紧挽着那个妇女的左胳膊和右胳膊:是老婆的两个妹妹,自己的两个小姨子,她俩的胳膊上都缠着黑纱。
    老婆的眼泪早已哭干了,头倚着沙发呆呆的望着墙上徐鲁直的照片,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睛。两个小姨子谁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紧紧地挽着自己的姐姐的一只胳膊,家里出事后的这几天,他们俩一直陪着姐姐寸步不离。
    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已经没了?已经死了么?
     窗户密封很好,徐鲁直无法飞到屋子里去。他又飞到儿子卧室的窗户上,屋里没开灯,透过月光可以看到儿子徐驰躺在床上,正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回家,回家,徐鲁直要回家。   
   这时七楼空调管里滴出来的水渗到墙上向下砸落到窗台上,差点砸到蚊子徐鲁直。
    徐鲁直赶紧震翅飞回到客厅的窗户玻璃上。没有办法,窗户都关着,没有任何缝隙。绕了一大圈,来到厨房外面,可抽油烟机那里也是死路。
    徐鲁直急得吱吱叫,飞来飞去,只能顺着楼道的窗户飞到自己家的大门外,去按门铃。但六个腿加上尖咀都用上了,也没按动门铃。只有等人开门吧。
     只是大门上面趴了只壁虎。徐鲁直刚从楼道窗外飞进来,徐鲁直就被它盯上了。

    在徐鲁直眼里,面前这个庞然大物根本联系不到壁虎身上,而是怪兽。
     壁虎一吐舌头,那么长。不光门上有壁虎,楼道天花板的墙角还有蜘蛛。徐鲁直只得在半空中盘旋。不敢靠近墙壁。
      盘旋,沮丧;沮丧,盘旋最后,快没劲儿了,飞不动了.      
      终于,电梯门开了。
     徐鲁直看到自己弟弟一家三口从里面走了出来,救星到了。
      弟弟过来按门铃,弟媳抱着小侄子跟在后面。说时迟那时快,徐鲁直闪电一样地飞过去趴到了小侄子的肩膀上。里面有人打开了门,弟弟一家进大门的时候,壁虎一直盯着小孩肩膀上的他。
       壁虎操自己吧,终于到家了。

     蚊子进你家后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徐鲁直选择先冲到卫生间去照镜子。卫生间里没开灯,徐鲁直借着窗外的月色照了很久很久。
    镜子里只有一只花蚊子。当一个人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蚊子,意识到自己变成一只蚊子时,这大概是生命的生灭循环中最为荒诞的场面。
    当你看到一只趴在你家镜子上半天一动不动的蚊子的时候,那八成是人,而不是蚊子。
    据统计,全世界每天有一千万个蚊子照镜子。有一千万个照镜子的蚊子,就有一千万个变蚊子的死人。


    过了一会儿,厕所里的灯亮了,弟媳牵着小侄子的手进了卫生间,把马桶坐盖放了下来,小侄子要拉臭臭。
     徐鲁直离开了镜子,振翅飞到了客厅里的天花板上。墙上挂表的时间是二十三点五十分。
    弟弟掏出一根烟点上,深吸到肺里,吐出一口浓浓的烟圈。天花板上徐鲁直马上感觉有点头晕,他做人的时候就讨厌烟味儿,他想飞回自己的卧室歇一会儿,但卧室的房门关闭着。他只好飞进自己的书房,躲避烟呛。
   书桌上,高中历史教科书还是翻在讲述美国内战的那一页,茶杯里还有半杯茶水,已经变了颜色。哎,一切物品都是自己出门时一模一样。但这里的一切,以后又都与他无关了。
    只能又飞回到客厅的墙上,停在天花板的吊灯上。下面坐的都是这只蚊子的亲人。他听见弟弟说:妈已经问我了,说你哥电话这几天怎么打不通。我说我哥去外地开会去了,手机放家里了。你们千万可别说漏了,现在只能瞒着老人,瞒一天算一天,慢慢再想办法。
    弟弟接着说:嫂子,一定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哥已经没了,你可不能再垮了。徐驰也没成家,我哥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咱们的。
      徐鲁直在天花板上看见下面自己老婆微微点了一下头。看到眼泪顺着她脸庞滑到了脖子里。看到两个小姨子,一个穿裙子,另一个穿牛仔裤,穿牛仔裤的拿出手帕擦掉了老婆滑到脖子上的泪水。
    大家说的徐鲁直都听到了,但他丝毫顾不上悲伤,顾不上。他现在趴在吊灯上只是感觉头晕,刚开始以为是烟呛的,但更象低血糖的感觉。是蚊子的本能在起作用,需要吸血了,他意识到了。刚变蚊子就飞六楼这么高,不补充点能量怎么行,再饿一会站不稳了,会晕倒,会从灯上摔下去。
     喝谁的血?往下看了看,他不忍心抽小侄子的血,他太小。尽管凭气味可以感觉出,这个小孩的血最可口。
    弟弟身上烟味太重,实在不想靠近。儿子的屋子也关着门进不去。
    剩下老婆、弟媳和两个小姨子。他选择了穿短裙子的小姨子,那是老婆的幺妹。他轻飘飘地飞到了小姨子的小腿内侧。小姨子正在黯然神伤想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趴在腿上的姐夫。徐鲁直轻轻抓住小姨子腿上的汗毛,毛细血管的纹路是那么清晰,徐鲁直朝里面看了看,内裤是粉色的。
     他的喙尖刺开小姨子的皮肤。喙尖是什么?就是蚊子的嘴,长在蚊子眼睛下边一点。它包括6只锐利的叫做口针的器具。6只口针一齐摁进小姨子的皮肤内的血管,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之寂静。
    喝饱了,这血液甜丝丝的真好喝,现在浑身有劲儿了。徐鲁直飞回到墙上。亲人的血液,现在是他的活命的食物。小姨子的腿上不一会儿就起了个包。她痒的去挠,嘴里嘟囔了一句:屋里有蚊子。然后站起来四处找风油精,最后在客厅大门口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她往腿上涂了一些。
     大家在小声谈论着什么。徐鲁直决定显显灵,设法对大家提示一下自己的存在。这也是多少变成蚊子的蚊人们喜欢重复的错误。
     他首先从墙上飞起,飞到沙发背上,然后轻轻飘到老婆耳边,大声喊:老婆老婆。他的老婆当然只会听到耳朵边有蚊子在嗡嗡的叫,用手把他挥到一边
。   
     一股气流冲来,徐鲁直被冲得在空中盘旋。
   “老婆的手碰到我了”。徐鲁直更加兴奋起来,他开始不停的在老婆的面前飞来飞去,横飞竖飞,摆出各种姿势。
    终于被弟弟看到了:"好象有只花蚊子。"
    徐鲁直看到大家注意到自己了却更加兴奋。干脆趴到茶几上,当着众人的面转圈。
   有这样不怕人的蚊子吗?弟弟老婆,你们应该能猜到是我。猜不到就操自己吧.
   但结果只能有一个。啪的一下脆响,徐鲁直被老婆打死在茶几上。
     穿裙子的小姨子拿着餐巾纸来捏走了这只死蚊子的尸体,上面有血迹,那是她自己的血。


  四、
   地球在转。
   又过了八天,二零一零年八月十九日,又是晚上,徐鲁直再次羽化成蚊,从花坛的老地方飞出来了。他既疑惑又惊喜,难道我是不死之身,可以无限复活?
   门岗墙壁上的讣告已经被撕掉了,换成了水电费通知单。小张今天不值夜班,门卫室里坐的是小潘。
     这只蚊子还是要回家,他再次爬到了六楼窗外。客厅里黑着灯,可以看到老婆手托着脑袋合衣躺在沙发上,似睡非睡。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小药瓶和半杯水,徐鲁直知道那是止疼片,老婆的偏头疼一定又犯了。飞到儿子窗外,徐驰在里面也没有睡,正坐在电脑前发呆。
    徐鲁直再次飞到楼道里。大门上面的壁虎是没了,但深更半夜的除了小偷是没人可能打开自己家门的。徐鲁直只得飞到门口,趴在门上面。哎,等吧,等第二天老婆开门时再回家。回到家,再想办法通知家人,总有办法,多显灵几次,家人就知道了。
   徐鲁直乐观起来,脑子里浮想起来生前在电视机前的看到的一则新闻画面:台湾中视新闻的美女主播正在播报节目,一只蚊子突然飞到了她的嘴唇上。她情急之下吞掉了这只蚊子,还吸入了气管导致哮喘发作。
   现在想想,那或者也是主播的家人,用这种方法来引起她的注意?徐鲁直不太确定。
   
     门上可不安全,蚊子突然感觉有恶风袭到,好在反应很快,它马上盘旋着飞了起来,逃过了这一劫。又是几天前那只壁虎,从暗处冲出来想偷袭徐鲁直。
      徐鲁直盘旋了两圈,无奈只得滑行出了楼道口。
     
      去哪呢?徐鲁直现在还是想先喝点血,这是蚊子的本能。干脆向上飞。
        八楼是校长家。飞过去一看,进不去。又飞到九楼,九楼是同事丁老师家,无懈可击。
        哎,只能飞下去喝门卫小潘的血的了,可这小潘平不爱洗澡,你从他身边过都能闻到一股子汗臭味儿。徐鲁直有点怀念小姨子的血。
   徐鲁直开始向下飞,刚下降到五楼,就震翅停在半空不走了。五楼是张老师家,他家拉着厚厚的窗帘。
     徐鲁直发现了一件事:张老师家墙壁上的空调眼---连接空调室外主机和室内壁挂的那个通道,竟然有很大的空隙,可以通过这里进到房子里面去。
   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通道。蚊子先飞回六楼看自己家的墙壁眼,可惜,自己家的新装空调,墙壁内侧装得有塑料隔离盖,专门防蚊虫进屋里的。新式空调的隔离盖,阻断了蚊子回家的路, 成了亡灵的乡愁。飞了好几家,全都有盖。
    看了好几家,也只有张老师家没有隔离盖。他家的空调是那种老式的空调,老式的空调都没有配盖。
    现在只能进张老师家了,通过他家厕所的下水管道,也许可以回到楼上自己家。徐鲁直虽然和张老师关系很好,但平时却最不爱去他家,因为他屋里总搀杂着那么一点屎尿味道。张老师家的经济状况不好,他和老婆无儿无女,他的岳父脑梗后长期瘫痪在床,大小便不能自理,现在已是植物人状态了。
  通过墙壁空调管道的空隙,徐鲁直进去了,有些狭窄的地方还要爬行,但终于进去了。
   “要是在这里碰见那只壁虎,我可就死定了。”徐鲁直暗忖。

   张老师的家和楼上徐鲁直家的布局一样,三室一厅。客厅的陈设简单陈旧,餐桌茶几,沙发木凳落地电风扇,壁挂式空调机有些发黄。客厅墙角有株高大的绿色盆栽。
   三个卧室的门都开着。西南角的小卧室还亮着灯。徐鲁直知道,那是张老师植物人岳父的房间。
   徐鲁直还是先飞进了卫生间。哎,地板上确实有个出水口,可惜被一个铁薄片挡住了。
   楼上的屎尿臭味总是从这个出口泛上来,“好闻”得很。所以张老师的老婆在这里放个铁片挡一下,“好闻”的味道就出不来了,于是这里长期都被一个铁片挡住。
   此路不通。徐鲁直趴在卫生间墙壁上挂的玻璃镜子上。
   他没照镜子,他看着下水道,在想办法。
     这时突然感觉身体有些异样,脑子有点晕,象被电流击到了,又说不出的舒服。又被打死了吗?
   玻璃上,现在趴了两只花蚊子,除了徐鲁直,还有一只。
--我刚才和你做了。徐鲁直看到面前,一只花蚊子在拍着翅膀和他说话,东北口音。这是徐鲁直死后,别人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做什么了
--交配啊妹妹。
--胡说,我是男的。
--你刚从人世过来吧,你现在是女的。
   那个蚊子说着人话,用咀指了指徐鲁直的尾巴。徐鲁直一看自己的尾巴,湿湿的黏黏的。
-因为你有交配孔。
  徐鲁直一看,确实有个眼。
  看看对方,再比较一下镜子里的自己。二者的身体结构确实不一样,特别是触角。雄蚊子的触角是毛茸茸的,上面生着一圈轮毛,一看就是密密的一层,而雌蚊子的触角轮毛短而稀疏,肉眼看上去就是光秃秃的两根。
   -我弄死你。徐鲁直凶恶地说,举起了尖咀飞过去。
  那蚊子从镜子上飞了起来,徐鲁直在后面追。它们从卫生间追到客厅,从客厅追到厨房,又追回客厅。虽然都是花蚊子,但徐鲁直毕竟是新手,追不上它。
   徐鲁直停在客厅的绿色盆栽叶子上,不追了。
  “自己不但变成了蚊子,还是只母蚊子,还被公蚊子给。。”
   抬头看了看,张老师家墙上挂表的时间是一点半,夜已深了。客厅西南角有一间卧室,里面还有光线。徐鲁直在叶子上停了一会儿,生物本能起作用了,怀孕的蚊子更加需要血液。
   顾不上别的了,得补充点能量去,它飞了过去。
   卧室不大,但摆了两张床。两张床中间是一张黑漆色的小床头桌。桌子上的台灯亮着,整个房间的光亮就是它发出来的,不亮,很柔和。
桌子上凌乱的摆着一堆药瓶,一个臂缠式电子血压计,一个小不锈钢锅。不锈刚锅没有盖盖子,里面还剩了一些白米粥。四只已经打开盖子用完了的口服液瓶子,一整袋口服液专用的小细塑料插管放在旁边一个也没用过,显然是别人把瓶盖拧开倒出来再给病人喂食的。
   桌前是把木头椅子,椅子上搭着好几条毛巾和破床单做的花格子尿布。
    一个光头老人安静地睡在床上,这就是张老师老婆的爸爸。他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毛巾被。因为处在台灯光的暗处,看不清容貌,毛巾被里伸出一只透明导尿管,通到床下的尿盆里。
   另一边的床上很凌乱,床单掀开了一半,露出了已被浸湿的地方和下面垫的厚塑料硬膜。床下是一个白色塑料脸盆,脸盆里有薄薄一层浅黄色的液体,一条沾着屎尿污渍的毛巾以及二条花格子尿布团在里面泡着,这些尿布的花色和椅子上搭的那些一样,显然是同一条床单做的。
   徐鲁直趴到了老人脸上,咀刺进面部,吸出血来,不一会儿喝饱了。
   对不起了,实在饿得受不了,反正吸这么一点对您的健康也没什么影响。
  刚飞起。有人就进来了,清瘦的中年人,穿着背心短裤进来了。是张老师,怀里抱着个东西。
  徐鲁直飞到墙壁上,静静观察。张老师这么晚不睡觉干吗?
   张老师怀里抱的是原来是一个微波炉,他把它轻轻放在椅子上,用椅背上的毛巾把微波炉侧面的灰尘稍稍擦了擦。试了一下,电插头够不着墙根的电源。又走出去片刻,拿进来一个缠绕着的电插座,把线匝一圈圈散开,插在墙根的电源上,再把插头插进电插座里。微波炉嘀的一声,通电指示灯亮了。
   他把沉睡着的光头老人的枕头往外拉了拉,然后轻轻把微波炉抱起来放在老人的脑袋旁边,再把椅子挪过来用椅背顶住微波炉外侧,防止它从床上掉下来。
   张老师又走了出去。徐鲁直跟在后面,看看老张这三更半夜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张老师从厨房冰箱中拿出了两穗玉米,先用手轻轻的把包裹玉米的上方叶子掰开,把玉米须揪出来。打开水龙头冲洗一番,再将叶子按照原样把玉米包裹好,然后接一盆水,撕下一个保鲜袋泡在水里。将包裹好的玉米对着流水冲一下,让叶子之间稍存一些水份。然后迅速的把玉米放进湿过水的保鲜袋里,袋口压在下面,并用牙签在上面扎几个小洞。
  再从餐橱拿出一个带花纹的平底盘子,把玉米放在上面,端回老人的卧室,把它放进微波炉。设定时间,启动。
   微波炉几乎是贴着老人的脑袋嗡嗡的运转,张老师则手扶门框,站的远远的看着。
躺在床上的老人:眉毛是白色的,脸就象被榨干了水分的甘蔗皮,全身瘦的皮包骨头,包裹在床单做的薄被里,倒象个婴儿。
   这时老人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张老师大吃一惊,上去按停了微波炉。
  把台灯光照过来,颤抖而又迟疑地喊了声:爸!?爸!?
   但爸没回答他,床底下的尿盆有响动,原来是排尿了。
  张老师又唤了两声,但岳父是永远不会有反应了。老人的嘴巴张了张,喉咙里咕哝出几声奇怪的啊呃的声音,慢慢的,眼睛又闭上了。
   恩,只是应激反应。如果老头突然睁开眼坐起来,可如何是好呢?好在不可能。
  他又轻轻地走过去,轻声的说:爸,这是治疗仪,给您治疗呢!又启动了微波炉。
   过不一会儿,“叮”的一声,开微波炉门,保鲜袋鼓鼓的,玉米已经熟了。他又回到厨房,再拿出一个盘子,和上次一样取两穗玉米洗净、套保鲜袋、牙签扎小洞放在上面。回到床前,把微波炉里面的熟玉米盘子取出来放在桌子上,把生玉米放进去。如此重复六次后,桌子上面已经放着十二只煮熟的玉米。最上面的几只还冒着热气。
   把微波炉抱出去的时候,张老师看见老人额头上有些汗,他拿起刚才擦微波炉的毛巾把老人头上的汗珠轻轻拭去,徐鲁直这只蚊子叮的包在里侧的脸上,张老师并没看见。
徐鲁直在墙上看得咀发凉。
“恩,他要害这个老头。”徐鲁直一抬头,刚才那只花蚊子,此刻又趴到了他的身边。
徐鲁直怒目而视,举起了咀。
“别别姑娘,你想打我奉陪,可你打不过我。而且你现在已经有孕在身,我看还是算了。”那花蚊子说。
  徐鲁直怒道:我再说一遍,我是男的。
   花蚊子说:好好,不管男的女的,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只是蚊子。
   徐鲁直沉默了一会儿,把钢针咀放下了。他问那蚊子:你怎么能和我说话?你也是人变的?
   花蚊子说:每个刚变蚊子的人都是这个问题。你是怎么死的?
   徐鲁直:车祸。
    花蚊子说;那就是了,我也是车祸。
    徐鲁直惊讶:你也是车祸?在哪?
   花蚊子:我那个是火车。
      徐鲁直:我们车上死了俩人,我和我朋友,应该还有一个。怎么没见他。
    花蚊子:我怎么知道,你不能停止询问吗?
   徐鲁直自言自语:不会,门卫贴的讣告是我们俩人的名字。
   花蚊子:或者干恶事太多,变不成蚊子,下地狱了。菜市场那儿有个地狱,你找找看去。
   徐鲁直:不会的,他是个好人。
   张老师的岳父躺在床上睡得很香。
   这时徐鲁直感觉身体有点不对劲,肚皮在蠕动,肚子里面在翻滚。花蚊子大惊:快,你要生产了。
  它带着徐鲁直双双飞起来,飞到了客厅的盆栽下面,盆载的托盘里有一些水渍。
    徐鲁直一撅腰,把一堆蚊卵排到了水渍里。他苦笑道:咱俩成蚊子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了。
   花蚊子没回答,只是指了指水渍里:你看,会发光的卵就是人变的,其它的是土蚊子。
   一堆蚊卵中有两个在闪闪发光。

    天光大亮。河山中学住宅区门口,晨练的人,早市上买菜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开门声吵醒了张老师。保姆吴妈提着一兜青菜走了进来。直到等张老师起床的时候,早饭已经做好摆在客厅饭桌上了,玉米也被切成一段一段的整齐的码放在盘子里。
     他去洗脸刷牙,保姆则开始忙活:跑进屋里把薄被掀开,让岳父侧过身去,还是晚了几分钟,床上的大便还热着。先把沾着大便的尿布清理走,屁股清理干净。再开始给他捶打背部臀部。捶完再用温水擦背擦胸擦全身,然后把另外一张床铺好,哼着小曲儿麻利地用薄被将老头一裹,将他稳稳抱起放到另外一张床上,老头很轻。
    再把头天晚上的这张床弄湿了的地方掀开晾。然后开始喂药喂饭。
   捏捏老人的手指头,他就会把嘴张开吞咽食物,这也是他唯一的意识。
   等保姆一套程序忙完端着脏尿布毛巾出来的时候,
   张老师已经吃完饭了。

    徐鲁直和花蚊子顺着空调孔飞了出去。停在张老师家的空调机上。外面天气不错。
    花蚊子说:山高水长,咱们就此别过吧。
    徐鲁直说:大哥,请你先别走。你昨天说的什么地狱在什么地方,能不能给我指个路,我想过去找找我的朋友。
    花蚊子说:我可以带你过去。就是这里大门出去右边不远的菜市场里。
    他们御风而行,在高楼之间穿过,从住宅区的人们的头顶飞过去。
    下面有很多人走来走去的人,他们看到下面有两个脑中风的病人在小区的花园内一起锻炼着。他们一高一矮,低的比较胖,他的头上有汗珠,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不,应该是挪着蹭着。
   另一位身形特别高大,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每迈一步整个身体都要大幅度的摆动,象是踩着高跷在走路。徐鲁直说:这俩一个司机老陈,一个是体育老师李娅他爹。俩人平时都爱抽烟喝酒。
    前面空中过来一只蜻蜓,徐鲁直大喊:“喂,能听见我说话吗?”但蜻蜓听不懂他的国语,无法沟通。
   花蚊子哈哈大笑: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人变的。
   徐鲁直大声说;那怎么能看出来呢?
      花蚊子回答:你和他说话,他听得懂,就是了。
--对了大哥,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徐鲁直。
--当人时姓张,现在无名无姓。
--听你口音是东北一带的。
--家住辽宁。
--你什么时候死的
--你别总那么多问题,惹我烦了我就走。

   说话之间,已经飞到菜市场了。这个菜市场,徐鲁直很熟悉,哪家的菜最新鲜,哪家最爱缺斤短俩,他都知道
此时正值早市,各式各样的蔬菜当街摆着,人声鼎沸。花蚊子带着徐鲁直飞过青椒、大葱和茼蒿、莴苣。飞过人群的头顶。蔬菜区过去就是鸡鸭鱼肉,路边有个门面房,挂有一个白色的大牌子—上面用红油漆写着八个字:供应鲜鸡、现宰活鸡。
徐鲁直和花蚊子飞到那个大牌子上,停了下来。
花蚊子说:到了。
徐鲁直说:这里?
屠宰师傅是个一脸横肉的胖子,他嘴里叼着烟卷,身上套着沾着一些血迹的皮制工作衣(就象《不能没有你》中男主角的潜水衣),正往青石上泼水,泼完以后把刀平在上面来回的磨。门面房只有五平米,一侧放着四排鸡笼。里面塞满了活鸡,天气太热,鸡笼里面又塞得太满,有很多鸡子把头拼命的伸出笼外,大口大口的喘气,几个体弱的已经奄奄一息快没气了,很多鸡都被挤得无法站立。
      另一侧是接在水龙头上面的皮水管,一个大平底盆放在一个破油筒上面,污渍满地,苍蝇乱飞。
    旁边屠宰师傅的小孩穿着背心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傻傻的玩弄自己的小积木,手里拿着根塑料绳,塑料绳的另一端牵着辆小玩具车。
一位阿妈左手提里一兜青菜,右手提着倒捆双手的芦花鸡走过来了。
“师傅,帮忙给杀一下多少钱。”
“三块”屠宰师傅抬了一下头,吐出口烟圈,把烟卷扔地上踩熄了,接着磨刀。
“两块五行吗”阿妈讨价还价。
   屠宰师傅站起来,身上的肉一晃一晃。“不用搞价的阿妈,杀鸡一直是三块,买我店里的鸡是免费杀。”
---哦,我看看零钱够不够。阿妈打开钱包看了看,正好有三元硬币。
   “好吧,给杀一下。”阿妈边说边把鸡子放地下。
“您稍等一会儿,等水开了。”
     旁边炉火上放一口大锅,水已经热了,但是还没有开锅。
只有苍蝇和鸡,徐鲁直没有看见会闪光的微型生物。他疑惑的声音在空气中漂荡:哪是地狱?
    花蚊子说:这里就是。
    水开锅了,师傅掂刀过去,左右狠狠地捏住鸡头往后翻,脖子就露出来了。刀已经磨得很锋利了,轻轻抹了一下,让鸡头朝下,血往外喷到盆里,被屠宰师傅捏在手里时,鸡子不停扑腾,扑腾的越厉害,血往外流得越快。   
   十几秒后,鸡子扑腾得稍微弱了,那一锅水也已经烧开了,烧得翻滚了。师傅倒拎着把还没死透的鸡子直接往开水里一放,鸡子痛苦的挣扎了一下,不动弹了。然后再放进旁边破烂不堪的家禽褪毛机里,电闸推上一分钟,再出来就是一只脱完毛的鸡现原形了。
   鸡的两个爪子一直被绑着。
  花蚊子说:那些鸡就是在地狱里。
  徐鲁直说:呵呵。我的朋友不可能变成这些鸡,我们刚死没几天,这些鸡都几个月大了。
   师傅把它放进盆里,用锋利的刀割开它的肚皮,取出它的内脏。
  “下地狱的人都直接变鸡?”徐鲁直问。
   花蚊子说:那倒不是。我当了蚊子以后才知道,地狱都在我们身边。你接着看。
    屠宰师傅对小孩说:别玩了,去喂喂鸡。
    小孩哦了一声,把积木放下然后从墙角拿起一个玻璃瓶子。
      只见里面的蛐蛐塞得满满的,满的挤得几乎要出瓶口了。满得挤得你宁愿选择当鸡。
      徐鲁直惊叹:蛐蛐地狱吗?
    瓶盖拧得太紧,小孩拧了半天拧不开,递给了爸爸,屠宰师傅放下刀帮他拧开。小孩走到鸡笼前的食槽,将瓶子倒过来磕,使劲磕了几下,磕不出来。拿了根小棍插进瓶子往外先捋出来一些,然后把它们倒进食槽里,肉鸡们争先恐后的叨食着蛐蛐。
     那只芦花鸡捆着的双脚已经被屠宰师解开了。它现在开膛破肚,凉快地躺在那里。
     屠宰师傅的妻子骑着脚踏车回来了,她接过阿妈的三元硬币,塞到儿子嘴里一个蛋塔。看鸡买鸡的人多了起来,屠宰师傅从鸡笼里又抓出几只,笼里不那么挤了。
     -“大哥,这些鸡和蛐蛐都是下地狱的人变的?”
     花蚊子:“不知道,谁变畜生变个几万次,它们是不是人估计自己也都忘了,也无所谓了。”
    徐鲁直有些好奇:人做什么恶会下地狱?
   花蚊子不耐烦:只要做过恶都要下地狱。不知不觉你又来一堆问题。
    徐鲁直说:你没做过恶吗?我开车还撞死过不少虫子呢,我怎么没进地狱。
    花蚊子说;不知道。那不重要,我们是蚊子就证明我们没在地狱中。我得走了。
    徐鲁直说:去哪?回家吗?
    他俩从杀鸡地狱起飞,往家属院方向飞。
    花蚊子说:家?哪里是家。我变蚊子几十年了,游遍大江南北世界各地,从埃菲尔铁塔和尼亚加拉大瀑布,从非洲火山到喜马拉雅山。你说到底哪里是我的家?辽宁吗?我回过辽宁,我爹我爷我弟我九姨太都找不到,我最后看着我的儿子活到一百岁寿终正寝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后来想通了,做人之前我是什么?我这辈子的爹也许上辈子是我二姨。我这辈子的爷爷下辈子也许是我儿子。那我这辈子的弟弟如果下辈子变成了母蚊子,生出了我这个小蚊子,你说我是该向他妈还是向他喊弟弟呢?
   你说哪里是家?当蚊子不痛苦,下地狱也不痛苦,不就是疼吗不就是受罪吗,眼睛一闭一合,就过去了。痛苦的其实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还记得清清楚楚。还不如忘掉一切,归彼大荒,可我做这个蚊子已经死过几万次,公蚊子母蚊子都当过几万遍。每次飞起来一照镜子,嗨,他妈的还是蚊子。怎么死就死不掉。只能等有一天蚊子在地球上灭绝了,看我还变什么。
   徐鲁直笑:我只问了这么一句回家,大哥你就说了那么多。我们死了,但仍然活着,这真不错。
    花蚊子说:我见所有人都是这一番话。前几年香港有个跳楼叫张国荣你知道吗?
    徐鲁直说:当然知道,他也变蚊子了,你认识他?
   花蚊子说:现在他应该在西藏吧,他说他要去西藏。天冷的时候,蚊子都生在热带的时候,你就有机会碰到他。
    此时正值早市,下面菜市场的人可真多。人群象蚁群一样。前面堵车了,有个小青年拉开出租车的门对着司机的脑袋上就踹。
-“哎,究竟做什么恶才下地狱。这个踹人脑袋的家伙会变蛐蛐虾米吗?”
-“不知道,切记勿以恶小而为之就行。”
   俩蚊子飞过一个卖熟食的热油摊子,摊主正把一盆正在蠕动的活虾放进热油锅里煎,过了片刻,金黄漂亮的油煎小虾就出锅了。
“这个也是地狱吧。”徐鲁直注意到有些小虾仔细看也是会发光的。“有个虾会闪光。”
花蚊子说:对了,你的朋友可能在你昨晚产的卵里。
“为什么。”
“我当母蚊子时,产的卵里就有我的朋友,特别是刚死的那几年。”
“那咱回去看看去”。
“我就不回去了,你去吧姑娘,山高水长,咱们就此别过了。”
说着就振翅调整航向,准备和徐鲁直再见了。
徐鲁直连忙跟着飞过去,说:你去哪大哥?
花蚊子说:我去想去趟南极,去了四次,都死在半路。
-南极那么冷,蚊子怎么去。去了也被冻死了。
-坐船去。我前几次都是被冻死的,但还是想去,这世上只有南极我还没去过。
-去哪坐船?
-青岛,青岛每年都有考察船。现在去正好能赶上,晚了就没船了。
徐鲁直说:咱俩一起吧,我就碰见你这么一个人,你去哪我去哪,不孤单。
花蚊子说:你可不能跟着我。
徐鲁直哀求说:大哥你能不能先别走。我现在很怕,很孤单。
花蚊子说:怕什么,不用怕,刚开始每只蚊子都和你一样,慢慢地就习惯了。那我陪你看看昨晚出来的那些孩子里有没有你的朋友。
徐鲁直说:是啊,找到我的朋友老汪,我就有伴儿了。
两个蚊子又一直飞回了住宅区里,停在花丛中的叶子上。
小区的花园里,前面提到的高个脑中风患者仍在里面一圈一圈的转着,锻炼着。边转边擦头上的汗珠。可他永远也复原不了。
花蚊子把尖咀插入一个花梗中,抽出一些汁液。
“我喝点东西。”花蚊子说。
徐鲁直又感觉有些痉挛,它把咀在花叶上点了几个点,然后排出些蚊卵贴在这些点里。这一次,没有一个发光的卵。
他们趴在花叶上不动了。天上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小区的这个花园里,蝴蝶和蜜蜂们飞来飞去,苍蝇和七星瓢虫也是趴来趴去,大家各忙各的。在花园底部泥土里,居住着上亿只蚂蚁大军,没有人注意过它们,但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徐鲁直和花蚊子趴在花丛中,它看着远方天上的白云。天上飞过一架飞机,徐鲁直对花蚊子说:这架飞机要从天上掉下来,得生出来多少蚊卵啊。
花蚊子说: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徐鲁直说:我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人死后能变成蚊子。
花蚊子说:当蚊子最大的快乐是什么?
徐鲁直:是什么?
花蚊子说:是飞行。
他飞了起来,花蚊子学名叫白纹伊蚊,最善飞。一般蚊子飞程只有数十至数百米,最远不超过1-2公里,但花蚊子能飞行5-7公里,而且速度极快。花蚊子随心所欲地做前后滚翻、俯冲、急转弯、突然加速或减速等“高难动作”。徐鲁直跟着转来转去。
一高一矮两个脑中风患者又出现在花园里。人类总是鞭子抽身上了,才知道有多疼。中风后,嘴歪眼斜、语言不利,手脚麻木,平时生活不注意,酒池肉林胡吃海塞,这时候再怎么锻炼,也很难恢复到原先的健康状态了。
徐鲁直和花蚊子在家属院的高楼之间越转越高,比翼双飞。
天黑了。张老师家里的挂钟时间是八点半,电视上放的是动画片《千与千寻》,里面的小千和白龙也正在天上飞行。张老师可不爱看动画片,他用遥控器换了个台,《河山新闻》里市长和市委书记正在和外宾握手,交谈。
吴妈洗刷完毕,出来和张老师告辞。张老师让她坐这里歇会儿,她说不歇了,出去晚了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然后换了鞋,打开门走了。
徐鲁直和花蚊子这时已经进来趴在客厅里的绿色盆栽上,托盘里被擦的很干净,没有一滴水,蚊卵全部不见了。
“妈了个八子。”花蚊子骂了一句。徐鲁直大惊:“怎么全没了。”
   两个蚊子呆呆趴着。
    吴妈刚走,张老师就把电视关了,把卧室和客厅的窗帘全部拉上。又搬着微波炉进了岳父的房间。
不一会儿,房间里微波炉嗡嗡做响。
徐鲁直和花蚊子跟着飞进去看,停到卧室窗户上面的墙壁上。
下面床上的老头儿惊恐地睁着双眼,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何事。张老师手扶门框站在门口。
花蚊子笑:他是个笨蛋。捏着鼻子不就把这个老头弄死了。
徐鲁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花蚊子:那老头活着和死了有啥区别,死了倒是解脱。
徐鲁直:我去吸他的血,治治他。
花蚊子说:那我干脆喊几百万个蚊子过来,把他血抽干?
徐鲁直说:好,上哪喊去?
花蚊子笑:说笑话说笑话。
徐鲁直说:怎样能治治他?
花蚊子说:治他干吗?
徐鲁直说:看不过眼。
花蚊子哈哈一笑:我有一招。需要老鼠帮忙。
徐鲁直疑惑:找老鼠?老鼠也有人变的?
花蚊子震翅:你跟我来。

地洞是一个长长的通道,很黑,远处有流水声,大概连着下水道。两侧蜘蛛网很多,有些蚊蝇被吸在上面,它们将成为大蜘蛛的食物,那些大蜘蛛真恐怖。
花蚊子、徐鲁直这两只小蚊子在这里走动,有点象西游记里唐僧进了蜘蛛精的妖怪洞里。。
隐隐约约听到上面有人在洗麻将。
地洞很大,老鼠们窜来窜去地象火车一样。花蚊子带着徐鲁直趴到一只过路的老鼠身上,象骑在一匹马身上一样向前冲去,这种感觉不错。
老鼠带着他们通过九曲回肠、迷宫一样的地洞,最后来到了一个粮仓附近。花蚊子对徐鲁直大喝一生:到了,下来。它们俩一起“跳下马”。
面前的粮仓里一格一格的,分类很清楚,左边是稻米、中间是花生、右边是小米,再过那边是赤小豆、黑豆、绿豆。老鼠们可能也懂得养生,这里五谷杂粮一应俱全。特别是花生,全都个大籽圆,老鼠偷来的粮食都是最好的。徐鲁直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跑到老鼠洞来参观一番,看得呆了。他听到远处一个小草格有响动,过去一看,天,是一堆眼睛还睁不动的红皮老鼠娃在窝里蠕动着。这是靠近老鼠窝的核心位置。
花蚊子和徐鲁直在这里边参观边转来转去,直到在地洞的角落碰见一只蜷在那里哆嗦的老鼠。
  花蚊子和徐鲁直现在正站在那只发抖的老鼠背后,花蚊子说:找到了,就是它了,看它的样子病得不轻。你过去吸一口它的血,然后再把血放进那人身上。
徐鲁直恍然大悟,但有些为难:这真是一招,可还是算了吧。你不知道,我以前最恶心老鼠,嫌它脏,现在让我喝它的血会不会反胃?
花蚊子说:一点不脏,咱现在是蚊子,不是人了。我喝过,人血若是白酒,那鼠血就是啤酒。味道都是好极了。没事的,去吧,
徐鲁直听花蚊子说的这么有趣,就趴了过去,花蚊子却说:先等一下,我先看看出去的路线。吸完要以最快的速度放到那人身上,才会有用。
徐鲁直就在原地等着。那只病老鼠背对着他,也不知染得什么病,象中电了一样颤抖个不停。花蚊子过了半天,才飞回来
-已找到最佳线路,你去吸吧,吸完快速跟着我飞,要快。
徐鲁直过去趴在病鼠身上吸了一大口,吸得它的蚊子肚子都鼓了起来。
然后两个蚊子迅速飞离地洞,花蚊子一边飞一边催徐鲁直:快,快。徐鲁直喝血太多,飞得还是慢些。快出地洞时,俩蚊子差点被一只进洞的老鼠撞到,花蚊子惊叫:小心啊。
他们出了地洞就象直升机一样往上飞,还是花蚊子飞的快,徐鲁直水平不行,只能贴着墙慢慢向上飞,一楼二楼三楼四楼五楼。终于,五楼到了。
空调孔里风驰电掣地飞进来了两只蚊子。谢天谢地,卧室门没关。徐鲁直看到张老师已穿着背心躺在席梦思大床上,双手叠在胸前,已经打着呼噜,进入了熟睡状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老师想趁老婆不在家这几天神不知鬼不觉地用微波炉暗害自己岳父,有两只蚊子却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他。
徐鲁直静静地飞过去,轻轻地落到张老师的左侧腮帮上,把鼠血输进去一些,混进张老师的毛细血管里。
花蚊子也没闲着,他趴到张老师的内裤边缘,在他的睾丸上扎了一下。但还是出了点意外,只听张老师的肚子叫了一声,一侧身,放了个响屁,顿时一股巨大的气流顺着内裤冲出来,把花蚊子吹出半米远。
话说徐鲁直和花蚊子在张老师卧室里飞来飞去,由卧室飞到客厅,厨房飞到了厕所。蚊子的宿命就是飞来飞去,喝些啤酒白酒果汁什么的。人的宿命就是折腾来折腾去。
他们在厕所停了下来。

-可能会死,可能会感冒发烧,但最有可能的是,什么事都没有。但你要想治死他,就天天晚上下去给他运那些老鼠的血,时间长了他肯定完蛋。但特费事儿,日本那个石井四郎你知道吗,他就是我干掉的。
徐鲁直惊讶的声音:731细菌部队的石井四郎吗,我想想,战后他好象逃脱了审判,最后是死于喉癌,难道是你干的?
--恩,就是他。找他,我不知死了知多少回,设法坐上飞机才到了东京,到了东京找找找,,找了一大圈才找到他家。
徐鲁直说:不可思议,也用的这老鼠血?
--嗨,麻烦事。东京那个地方贼干净,蚊子都少,老鼠更不好找。这个石井又是搞医的人,家里更叫一个干净。我后来是抽了医院里三种感染病人的血,和另外一些病死动物身上的毒血,弄了一个月。费了不少劲儿。
徐鲁直接着问:你为何要杀他呢?他跟你有何冤仇?
那花蚊子说:哈哈闲着没事,替天行道。他搞细菌武器拿咱们活人做实验祸害死多少东北人,不弄他弄谁。
-大哥,看来你这花蚊子不但有正义感,而且人间的事你都知道啊。
-那是,我也是人变过来的蚊子,我以前也是日本人弄死的。当了蚊子也就这点本事了。看谁不顺眼就能收拾谁。
徐鲁直说:就这个给人身上放点鼠血还有点意思。回头给得罪过我的人都输点老鼠血。
花蚊子说:那随便你。兄弟,但咱们的孩子,还有你的朋友,这次是找不着了。
徐鲁直叹道:找不着算了,找着了又如何,都是蚊子,还不是一起飞来飞去,啤酒白酒。
花蚊子:哈哈,是,啤酒白酒,还有果汁。我刚开始也是找朋友找家人,最后都找到了又能怎样。
两只蚊子趴在牙刷上,扯这扯那,谈古论今。张老师睡得倒香,脸上和睾丸上都被蚊子咬的起了包。
与此同时,徐老师家,徐驰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他喝了口水,起来上厕所。撒完尿回到客厅,却看到妈妈仍然躺在沙发上睁着眼。
他过去坐在妈妈身边说:妈,你怎么不进屋睡。
妈妈说:一闭上眼就是你爸。头疼,睡不着。
徐驰叹了口气:那我给您捏会儿。
他去给妈妈去捏太阳穴。妈妈闭着眼,好象放松了一点。
徐驰说:刚才做了个恶梦,梦见我爸站到我旁边喊我的名字,我想回答,可全身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妈妈一下子坐起来,两眼放光:这是你爸的魂儿回来了,回来看咱们了。
母子二人在屋里东张西望,看看天花板,看看地上。哪里有东西,
只有蚊子和蛾子,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张老师睁开眼了,看看表,六点。脸上咬了个疙瘩,就拿着电蝇拍到处找蚊子。俩蚊子觉察到了。从张老师家里逃了出来,飞到了楼下花园里的叶子上,接着聊。
两名不知疲倦的中风晨练者,先出家属院门在水库边转,转回来之后又在花园中徘徊。踩高跷的高个子是一个人,矮个子这次是老婆在身后跟着,不停给他擦汗。
蚊子突然多了起来,四川话、山东话、英语、阿拉伯语,各种语言充斥花园。
两只蚊子站在叶子上。花蚊子叹了口气:不能不说,咱们聊得很投机,但我这次真得走了,兄弟。
徐鲁直说:去南极真的那么重要么,我还有许多事想问你。
花蚊子:你不能停止询问吗? 这里有很多蚊子了,你去问他们吧,你并不孤单。
徐鲁直: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回答后你就可以走了。
花蚊子笑着说:嘿嘿,名字有什么重要?人前人后的事,都会随风而去,没啥意思,你当他没有发生过。最后还不都是一只蚊子?
徐鲁直说:--柳随风去花漂泊,华佗难医天下波,一曲难尽半生缘,浮生如意有几多。
花蚊子:你真是教历史的啊小徐,会编古诗。
徐鲁直说:这诗不是我写的。咱现在还是人,不是蚊子,要不我怎么还知道我是徐鲁直,还会吟诗呢。所以咱俩还是人。
花蚊子:你要当几十年蚊子,你就不这么想了。你我倒也是人,不过是死人。
徐鲁直:呵呵,蚊人。
花蚊子:其实我是怕和你这次聊完了,下次再见就没什么聊的了,就无聊了,以前碰见好几个蚊子都是这样。你不是说你是教历史课的,1928年,龙年阴历四月十七,就是我的忌日。我在沈阳死的。你猜猜我是谁。
徐鲁直苦笑:1928年正值战乱,每天要死多少人,我哪能猜出你是谁。
花蚊子震翅飞起:哈哈,猜不出来就不能怪我了。小徐兄弟姑娘老婆,咱们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不等徐鲁直答话,就从叶子上飞走了。徐鲁直正想追,肚子一紧,哎,真巧,又到产卵时间了。
绿叶动了动。不知道是有风还是徐鲁直晃的。
徐鲁直回头看,这次产在绿叶上的蚊卵里有三个会发光的,不知道这些里面,会不会有汪大林呢?


曾有蚊子过来搭讪:您是人变的吗?

(<<徐鲁直>>部分完)
作者: 生铁    时间: 2011-7-10 17:08
想不到你说发小说就真发了!

我仔细看看再评论。
作者: 二六山山    时间: 2011-7-11 12:49
山行电影投资有限公司
出品

制片人:二六山山
顾问:白露
编剧:藤子不二雄/111

主演:徐鲁直/汪大林

哈哈
作者: 不有    时间: 2011-7-11 21:13
本帖最后由 不有 于 2011-7-11 21:15 编辑

妄言两句,徐鲁直猜不出好像不太合理?就像文中说的,他是教历史的,1928、火车、日本,提示到这个份上应该不难猜出?如果处理成徐鲁直心有感应,低首默然,也算是能保住包袱不被那么直白地抖出吧?
变形的实现见功夫,那些知识性的关节一打通,仿若真的能将一个游魂容身到蚊子体内了,因为做得实、常识准确,马上就出彩。这种直接拼见解的小说,能兼顾到把故事讲好,可能真是得要求语言朴直、干净,耍不得半点花样。挺好奇汪大林的部分怎么写…
题外话是,也许更多的蚊子不是被拍死或被天敌吃,而是死于蚊香……
作者: 二六山山    时间: 2011-7-12 22:40
本帖最后由 二六山山 于 2011-7-12 22:41 编辑

不有:
    汪大林往生后没有变成蚊子,而是参加了投胎。呵呵~
作者: 管理员    时间: 2011-7-20 01:19

【特邀评论】
江冬|认真的顽皮——评二六山山小说《<徐鲁直和汪大林>之徐鲁直》

  第一次看二六山山的小说。我想他(她?)应该是写过不少作品的,这个作品里的文字显得相当沉稳、洗练——这并不容易做到。我又觉得二六山山的心思似乎并不在小说上,他写小说,不过是抱着一种游戏的心态玩玩。在<<徐鲁直和汪大林之徐鲁直》这个小说里,四处都可感受到他那种玩的心态:在写车祸现场的时候,突然把目光投向一只被震死的麻雀;在徐鲁直的追悼会上,写到徐鲁直儿子的时候,他竟然是趴在地上找隐形眼镜——“刚才……隐形眼镜和眼泪不小心一起夺眶而出”;叙述得好好的,突然就来一句“你不相信就不要往下看了,回家操自己吧”;写徐鲁直变成蚊子后的种种经历,也都让人觉得有种“谐趣”。我不相信这样一位作者会对自己的作品有多大的期待:去解决某些写作中的问题,去获得众人的赞赏,甚至通过发表给自己带来名利……把情节写得有趣味,这似乎就是作者唯一的目的——如果确实如此,我觉得他达到了目的。尽管只是玩玩,但二六山山显然玩得很认真。他的叙述很有耐心,对一些知识性的内容处理得也很细致。顽皮却认真,这是我对这个小说的整体印象。虽然我说过作者可能不会对自己的作品有太多期待,但作为一名读者,我还是期待它的更为完善。文中将花蚊子的身世作为一个大包袱来抖,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这个包袱有什么深沉含义吗?显然没有。那么这个包袱有趣吗?我看也不见得。这个包袱本身就不好,还很容易露陷,可以说是一个大败笔。

作者: 生铁    时间: 2011-7-20 12:10
我觉得二六三三的文字水平比这个刚发小说的一些作者的文字水平还高一些。

但对他的作品,我一直有些“一句说不清的感觉”。

这两天有了点总结。就是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可能在于,转折点的线头,或者叫体现机缘神秘的线头,有点多。线头一多,就有些不容易补圆的疏漏。
作者: 二六山山    时间: 2011-7-20 22:43
本帖最后由 二六山山 于 2011-7-20 22:47 编辑

老江:
"回家自己吧"来自阴三儿的一首歌:<老师你好>.

放着音乐写,写到那个地方时,阴三儿正好唱到"借着更年期给我蛋逼,回家操自己吧",所以就用上了.

另外当时正在看北洋军阀的记录片,就请老张出来露了一把脸.
是线头疏漏,这个张作霖说话太过裸体的问题其实高旦阳打一炮的功夫就处理了.败笔那就败笔吧.不改了.

现实中死个熟人还是有些凄凉的,不象死了只蚊子.活着就是过年,我们继续努力,悲剧变喜剧.
作者: 转身一箭    时间: 2011-7-30 00:50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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